第4章 穿越

西邊的斜陽只剩一抹餘晖,皇城寬敞的街道上也無多少官員的身影了。

在外奔波一日,此時青石地磚的熱氣還未消散,溫善熱的背上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她立于司農寺的儀門前,稍微擡頭看了一眼那高懸的匾額,以及兩邊莊嚴的鼓樓,心情一如她初來之際那般忐忑和複雜。

世人不知,連她自己也快要忘了塵封在她內心深處的一個秘密:十年前的她還在為自己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而欣喜若狂,豈料人有旦夕禍福,在一場暴雨中,她趟着及膝的積水回家時身子突然一陣抽搐,人就這麽失去了意識。

待她醒來時,入眼的是一片兵荒馬亂,而耳邊盡是充滿着驚恐、絕望的哀嚎、呼叫。無數的流矢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射向那高高的城樓。随着慌亂中傳來的一道悲呼:“将軍沒了!”她便被人抱了起來,聲音嘈雜而混亂,“郡夫人,快帶着小娘子走!眼下叛軍還未攻破城牆,一旦城牆破了,溫家上下必不能活命呀!”

溫善茫然又努力地想去捋順這些信息,然而不待她開口,那撼天的攻城聲再度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婦孺的哭泣聲、男兒為堅守這座城池到最後一刻而發出的嘶吼,震得她的腦仁生疼,昏迷前的抽搐感再度傳來,她又昏睡了過去。

再度睜眼,所有的聲音都沒了,周圍靜得仿佛她與世隔絕開來。若非斑駁而潮濕的牆壁、殘舊又溫熱的土炕給她真實的觸感,她恐怕依舊會認為自己在做夢,畢竟這一切出現得太過于突然,她甚至想不通為何會如此。

面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陌生女人,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不曾想陌生女人突然抱着她哭了起來。溫善稍微整理了一下在昏迷前搜集到的訊息,那一張張陌生而又帶着焦慮、恐慌的臉讓她有些記不清楚,甚至是這個陌生的女人,她也辨不清楚是誰。

老師常說,在動筆寫作文時,要先審題,只有弄清楚了主旨才好下筆,否則寫錯了方向,這作文就廢了。故而在她還未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前,她不敢輕易開口。

而這一舉動,令的邊上之人疑惑道:“這小娘子莫非是傻的,連人都不會認?”

“小娘子?”溫善确定她在說自己,畢竟在昏迷前,她也在別人耳中聽見“郡夫人”、“小娘子”這樣的稱呼。可原諒她學識淺薄,沒在課本知識上學到關于“小娘子”的稱呼是哪個朝代的叫法,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根據服飾來看,她所處的并不是近現代。

似乎發現了她這一異樣,陌生女人捧着她的臉,緊張道:“善兒,你怎麽了?”

溫善抿着唇,并沒有因為陌生女人的詢問而輕易說話。她這一舉動讓陌生女人的臉色白了幾分,張了張嘴,“快去叫郎——”話未說完便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說,說好了只五十文錢讓你們借住一宿,這都午時了,你們也該走了。”邊上之人又道。

陌生女人的眼神閃過一絲怒意,只是卻隐忍了下來,冷冷地說道:“我們這就離去。”

陌生女人帶着溫善出了房屋,溫善才發現此處不過是一條窮鄉僻壤的村子,而她們剛才呆過的地方也只是一戶連家畜都養不起的窮人家。她再聯系之前的景象,腦中忽然便浮出一個念頭——她們在逃亡。

溫善頓時便緊張了起來,腦海中又湧入了更多的訊息,“叛軍”、“城破”等詞無一不挑動着她敏感的神經。“将軍”死了,叛軍攻下的城池,那她所處的是戰亂、動蕩的時代?可她們能逃得到哪裏去?若是被叛軍找到,下場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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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二十九年,溫善跟着這身體的生母被護送到洛陽,皇帝大發善心給她們母女倆安排了一座宅邸。這宅邸據說是從一個剛被查出是叛軍餘黨的官員那兒沒收來的,宅邸內的財物都被充了官,曾經的主人生活過的痕跡也被抹去了不少,倒是還有些木板上留着洗不掉的血痕,入木三分看起來甚是吓人。

不過這對于見識了血腥的戰場、遭遇幾次生死危機的溫善而言,也不足以畏懼。讓她感到一絲安心的是兩年的逃亡生活也總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她在這兩年裝傻充愣中,打聽清楚了不少事情,至少她已經有把握不會被這身體的生母認出她其實芯子裏早就換了一個人了。

只是溫善不想讓自己“好”得太快,畢竟她與這個時代還有許多思想是沖突的。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格格不入,她又用了兩年的時間來緩沖,直到她打從心底裏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認同了溫善這個十二歲小兒的身份,以及準備好去面對一個充滿了束縛和挑戰的舊時代。

讓溫善覺得這時代對她稍微友好一些的大抵是女子也能通過科舉入仕。雖然在她這四年的觀察看來,将女性當成附屬品的現象依舊大範圍存在,可官方已經認同了女性能讀書入仕的方式,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女子的地位,讓她不必為“十六歲成親生子,相夫教子至死”這樣的命運而感到心涼。

不過很快溫善便又為難了起來,她前世作為一個差兩個月才成年的中學生,沒有太多社會經驗,所學的知識也都是來自課本的。而這時代所學的知識與她的教育記憶相去甚遠,除了能看懂繁體字與理解簡單的文言文外,四書五經,她可是只學了點皮毛。

想到此,她忽然又有些疑惑,按理說她穿越到古代,她所說的語言理應與古人的不同才是,可她居然一直都聽得懂!

可想到此處的歷史從東漢末年便開始與她所熟知的歷史岔開了來,而走向了完全陌生的未來,前朝的孚朝、如今的容朝,皆是不曾出現過的朝代。她就想,她能聽懂古語言也不足為奇。

就在溫善琢磨着是否要正經地拜師求學的時候,恰巧讓她發現她所學的數學其實在此還是大有用途的。而恰逢孝明皇後薨逝,皇帝退位,皇太女繼位,作為擁護皇太女的功臣溫俞之遺孤,溫善便被皇太女——女皇接見了。

于是不知怎的就傳出了溫善是算學方面的神童的傳言,而女皇沒有讓溫善繼承溫俞的封爵,也沒有給她大肆封賞,只是給她開了個便門,讓她去了國子監的算學進學。

十二歲便進學對許多人而言并不是什麽稀罕事,但是這般年紀,又有“癡傻”之名之外的人進國子監的卻是少數。

而且一般的世家子弟都是入的太學,将來入仕了出身才算高。溫善入得是國子監中學生最少、地位最低的算學,一下子便引起了許多人的議論。誰也琢磨不透女皇到底是如何看待這位功臣遺孤的。

一時之間,放在溫善的身上的目光多了起來,而讓溫善壓力倍增。好在她穿越過來後,其母為了不讓人笑話她是個癡傻兒,即便在逃亡之路上,也沒少教她讀書寫字。否則她進了國子監,連握筆姿勢都不正确,那便要贻笑大方了。

溫善也是多年後才明白當年為何有這麽多人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畢竟不管是她的郡公之女的身份,還是溫俞對女皇有從龍之功,女皇讓她繼承溫俞的爵位也不會有人反對的,可女皇偏偏讓她去了算學進學。

不過除了女皇和溫家的人,誰也不知道這是溫善的選擇:

溫善前世雖沒有多少社會經驗,可也清楚官場的可怕,而她雖然不甘接受相夫教子的命運,可也沒有位極人臣的野心。所以對她來說,有點功名在身,再當一個品階不高的小官,兢兢業業、穩穩當當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便足夠了。

這些話自不必她說出口,只因其母也反對讓她繼承溫俞的爵位,或是讓女皇給予溫家太多的榮耀,這樣只會讓她們母女倆被牽扯到詭谲的權力鬥争中去。

所以當溫善來到司農寺門口時,她根據“無出身、無門第、無功勳,六品官做到頭”的傳言,認為自己也算是提前進入到養老模式中去了。

十八歲的年紀,過起了八十歲的生活,想來也有些難以言喻的滋味在其中。

幾道身影從司農寺中走出,在儀門前與溫善打了個照面。即使這些人對溫善的心情很複雜,正面碰上了也不得不互相行一番禮,再寒暄幾句。

“溫丞這是辦完分配官奴婢的差事了?”楊傑微笑着問道。

“是的,這便趕着回來複命了。”溫善道。

“正好韓少卿還在,溫丞快些去吧,我們便不耽誤你了。”跟在楊傑身邊的一名主簿說道。

溫善倒不着急,即便韓子戊散衙了,對她回來交差之事也無阻礙。不過她并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便跨過了門檻,走了進去。

“嘀——”

溫善的耳中迅速地閃過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響,似電腦開機時的那清脆又冰冷的機械聲,她已經許多年未曾聽過這樣的聲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只是這一聲響得很突兀,又迅速消失在耳際,讓她辨不清剛才她是否幻聽了。

“溫丞,怎麽了?”在門口當值的小吏問道,若在平常,他們自不會去多此一問,只是溫善突然停下腳步,立在門口中間而面色古怪,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問上一問。

溫善回過神來,朝那小吏搖了搖頭,繼而往自己辦事的判事院而去。

将自己從諸司、王府等處收回的驗訖文書交給錄事後,她也算是交了差,雖然沒必要特意去跟韓子戊彙報,可考慮到她初來乍到,不跟韓子戊彙報會讓他不悅,故而還是起身去了韓子戊那兒一趟。

韓子戊剛要回家,聽她簡單地彙報了一下今日之事,便道:“我知道了,此事你辦得不錯。”

他又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此時夕陽已經徹底沉了下去,雖然天空依舊有些藍,可卻像蒙上了一層灰暗的紗罩,讓這抹藍也黯淡了下來。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韓子戊道。

“是。”

溫善雖應下了,卻也還未這麽快便回去,而是回到判事院看看她這一日是否還有什麽遺漏的工作。

“是了,昨日各署呈報的賬簿似乎送了過來要進行審核,賬簿在……”溫善仔細地想了起來,雖然她負責了分配官奴婢的事,可并不代表她便無需進行其它的工作,為了減少失誤,她應該對此上心,提前準備。

就在她沉思之際,腦海中忽然憑空出現了幾個字:

關鍵詞:昨日、司農寺各署、賬簿

檢索中……

相關結果為七十六項。

“這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說這文比清河地主要“正”就是很考據,又有一堆官職怕小夥伴不容易看懂,所以方便面想問問大夥們,真的很“正劇”麽_(:з」∠)_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盡管提呀,方便面會盡量簡單敘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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