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狐貍
邺嬰之讀書的聲音不大,溫善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悠哉地坐下,聽她讀書,順便檢查自己是否忘了書上的知識。不一會兒,柏伶便出現在了門外,她朝裏頭探了探頭,想了會兒,便喚道:“娘子。”
“何事?進來說。”溫善說着,輕輕地看了邺嬰之一眼。
邺嬰之對此完全沒不知情而是忍不住分心将注意力放在了進來的柏伶身上,柏伶的年紀跟她相仿,雖是溫家的婢女,卻沒有表現得卑微。再想到自己身邊除了趙鈴外,一個兩個都唯唯諾諾的模樣,倒讓她沒有什麽好感。
“咳咳,小郡主,為何分心?”溫善問道。
柏伶朝邺嬰之行了禮,邺嬰之應了一下,這才趕緊把頭埋進書中,繼續讀書。
“早食已經備好了,娘子是要現在就食還是等會兒?”柏伶問道,她沒有直接送過來給溫善便正是記得溫善先前的囑咐。
溫善看向邺嬰之,卻對上了後者的目光。
邺嬰之來溫家之前因還未到許王府的用膳時間,便只在路上讓趙鈴買了些包子吃了兩個,眼下這會兒趕上了溫家的吃早食的時間,便感覺肚子一下子空了起來。
明明東堂有的都是書畫墨香,可邺嬰之偏偏聞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勾得她也無心讀書了,心思全放在了吃的上面。
“溫丞還未進食?看來是我來得太早,打攪到溫丞了。”邺嬰之對此還是頗有覺悟的,也并非完全如許王認為的那般絲毫不懂禮節。她說完又看了溫善小會兒,“我自個在此讀會兒書,溫丞用食去吧!”
溫善蹙眉:“我既答應了小郡主要教你課業,自不能扔下你不管。”
邺嬰之沒想到溫善還挺有責任心的,她正要大方地打發溫善離去,自己好讓趙鈴去給她買些吃的回來,豈料溫善轉頭對柏伶道:“這樣吧,你将我的早食送來,我在這兒吃就行了。”
邺嬰之決定收回她方才對溫善的贊美,溫善哪裏有責任心了,分明就沒有一絲為師者的嚴肅和正經。想在國子監的博士、助教們,哪個會在傳道授業時進食的?
她陷入了迷茫之中,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會忽然想讓溫善教她課業。
柏伶果然不負溫善的重望,将孟芳準備的一碗面湯、一塊炊餅、一份馄饨給送了過來,在門口,那香氣就沁滿了東堂,讓邺嬰之的視線黏在上面就離不開了。這些還冒着熱氣的早食跟她在路上買的包子就是不一樣,她覺得先前吃過的包子都是沒了滋味一般。
趙鈴看了邺嬰之一眼,發現她果然盯着柏伶看,讀書都心不在焉的。她又看着溫善,暗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原來溫丞是這般不拘小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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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她就發現她想錯了,只見溫善在邺嬰之對面的桌子後落座,讓柏伶将早食擺放在上面,準備進食。她發現邺嬰之的讀書聲停了,便問道:“小郡主為何又分心了?荀子言: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
邺嬰之發現溫善唠叨起來跟國子監的那些博士一般,總是長篇大論地引經據典來勸誡她,她的頭一陣大,有些後悔來找溫善了。
忽然,溫善話鋒一轉,問道:“小郡主來得早,不知用過早膳了沒?”
邺嬰之眼前一亮,溫善這麽問,是否允許她去吃些東西?她忙不疊地點頭,正滿心期待地看着溫善,卻見後者又開始長篇大論:“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邺嬰之此時想将溫善扔出去,她還記着溫善欠她的包子呢,可她一時想不開,竟然用包子換來了另一處地獄!
想到自己做的買賣太虧了,她氣得忽略溫善的說教,開始讀書,并且試圖用自己的聲音蓋過溫善的聲音。
見邺嬰之生氣了,溫善停止了說教,嘴角卻勾了起來,這高利貸生意總算沒那麽虧了。她的模樣落入趙鈴的眼中,趙鈴不禁替她家小郡主打了一個寒顫,發現小郡主這是丢了一個包子,引回來一頭狐貍呀!
溫善心想逗一逗她也就罷了,于是将那碗面湯跟炊餅端到了邺嬰之的面前,道:“要苦心志也不能故意餓肚子,如小郡主不介意,先吃飽肚子了再說,如何?”
邺嬰之還在氣頭上,心下琢磨着改日便不來了,聽見溫善這麽說,當即便要氣呼呼地發作,不過看見食物的那一瞬間,她又猶豫了起來。在志氣與食物面前,她還是選擇了填飽肚子。
“你給我吃了,那你自己呢?”邺嬰之板着一張臉,臉上卻肉嘟嘟、粉嫩如嬰孩,讓人想掐一把。
“我還有一碗馄饨。”溫善的食量也就一碗馄饨,面湯和炊餅都是她特意用來逗邺嬰之的。
邺嬰之看着碗裏的七八個馄饨,有些不好意思。溫善又道:“小郡主進食後,便要靜下心來讀書了,直到午時之前都不準再進食,能否答應我?”
答應是一回事,能否辦到又是另一回事,不過邺嬰之并不打算耍滑頭,除了許王立下的冰冷規矩,還無人會這般跟她打着商量的語氣說話的。她遲疑了小會兒,便應下了,這面湯加炊餅就足夠她撐到午時的了,她才不擔心中途會餓肚子。
趙鈴可不敢再輕易相信溫善這頭年紀不大的小狐貍,為了自家主子,她問道:“若小郡主餓了該如何是好?”
“那便忍着,若是被我發現偷吃東西,便要小懲一下。”
國子監的博士都不敢說懲罰邺嬰之,最多只是讓許王将她提溜回去教育了,溫善只是一個臣子,居然敢懲罰小郡主?趙鈴有些不滿。
邺嬰之問道:“甚麽懲罰?”
“這可不便告知。我勸小郡主莫要抱着僥幸的心思,老老實實讀書,如此自然也就沒有懲罰了不是?”
邺嬰之瞧着食物都快要涼了,便趕緊應了下來。她覺得溫善的懲罰一定跟許王請回來的老夫子一般打手心,罰謄抄之類的事情,她自己皮糙肉厚,不怕被打,況且相信溫善也不敢太過分了。
約定好後,倆人便分別進了食。此時的馄饨并非後世的小馄饨,而是跟餃子頗為相似,溫善吃了五個就已經有七分飽了,勉強吃下剩下的,做到杜絕浪費。
邺嬰之吃着炊餅,就着面湯,也很快就吃完了,她這才覺得有些吃撐了,靠着椅背有些滿足。
她眯着眼看了溫善小會兒,發現溫善跟當初食用糯米糍一樣很是文雅,哪像她這般氣吞山河的氣勢。發現柏伶遞過來的詫異目光,她稍微臉紅,覺得日後在溫善面前進食,還是文雅一些吧!
她不知道的是柏伶看向她的目光并非詫異于她進食的姿态,而是羨慕她的飯量,覺得若是溫善也能如她這般,就不必總是讓人擔心她是否餓了雲雲。
一直到午時,邺嬰之果然很認真地在讀書,雖然她覺得溫善的懲罰是打手心之類的,可她沒打算去犯戒。《儀禮》讀了幾遍後,邺嬰之的記憶便浮了上來,斷斷續續地将它背完了。
她背完之後,溫善便開始解釋其中的經義。在這東堂中,要找到儒學經典的注本那簡直是太容易了,光一本《儀禮》,便有三位文豪出了書,他們的書中注解也因加入了各自的看法而各有特色。
不過作為以新修版的《儀禮》為主流文學的容朝,溫善還是乖乖地選擇了容朝的儒學大家寫的注本。
她忽然想到了書目檢索系統,上一次用這系統是在處理賬簿時,不知她這次用來搜索書籍,是否有效。
趁着邺嬰之因解答不出來而兀自撓頭之時,她将心思放在了檢索系統上,想着書名,便搜索出了七千多項相關的結果。她怔了一下,再粗略地看了一下書單,發現這些書都是同一本,不過有七千多項,想必是這本書在容朝範圍內共有七千多本。
當然天下的學子不會只有這七千多人,更多的人興許連書都買不起,故而不算在內。
溫善沒有去替那些寒門子弟而悲傷,她想了想,仍舊選擇取消了打開書籍閱覽。畢竟當她選擇打開時,這本書的內容都會印在她的腦中。對于要科考的士子而言,這無疑是一大作弊利器,可她覺得這跟賬簿不一樣,不是她的真才實學,自己也不打算用系統的便利來做這樣的事情,否則在她答應邺嬰之時,便不會開始準備“溫故而知新”了。
溫善自從認為這系統的作用是與司農寺的職能挂鈎以後,她就認為應該将它用在正事上,而不能成為自己偷懶的作弊器。
邺嬰之絲毫不知溫善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經過了如此糾結的心理鬥争,她瞧着午時到了,便準備溜之大吉了。
溫善還未開口,門口便又來了人,不過這回來的不是柏伶,而是賀顧。
賀顧想着她好歹也是溫家的女主人,早上避開了邺嬰之是因為她認為這小郡主跟溫善是“朋友”,她這個長輩沒必要弄得這麽正式。不過邺嬰之在溫家一上午了,她卻沒見過小郡主,這傳出去似乎也不妥,所以在溫袆的一番提醒之下,她就來了東堂。
她也不擔心自己過來會打攪了二人,畢竟已經午時了,她擔心溫善會因為邺嬰之的事情而讓自己餓了肚子,所以才過來看情況的。
邺嬰之看見賀顧過來,又聽見溫善對她的稱呼,吓了一跳:溫丞長得這般柔弱,怎會有這麽健壯的娘親?!
邺嬰之想起話本上的故事,忍不住浮想聯翩:難不成溫丞并非宜春郡夫人親生的?
不過這也只是她胡思亂想的而已,溫善有肖父之名,她長得像死去的溫俞,而不像賀顧。再者依照賀顧寵溺溫善的行徑來看,說不是親生的也無人信。
作者有話要說: 小郡主:溫善,你是不是你娘親生的啊?
賀顧:誰說不是我親生的啊!!
注:溫善念叨的兩段話分別出自《勸學》和《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