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評論三百加更)
九歲的小孩童對外面的世界是好奇而向往的。
邺嬰之并不清楚爹娘要去的地方是哪裏,去做甚,她只從婢女的口中得知他們去的地方也有很多玩伴,所以她想要跟着去。
等去到了目的地,她才發現,這兒壓根就沒有多少玩伴!到處都是大人,說着她聽不懂的話,她在旁邊百無聊賴地呆着。而随後沒多久,邺瑤的出現讓她有了自由的空間——邺時浦讓她自個玩去。
其實溫宅中還是有一些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的,不過她們都聚在偌大的花園中嬉戲。邺嬰之湊了過去:“你們在玩什麽呀?”
面對這新面孔,幾個孩童也很是熱情:“玩捉迷藏。”
邺嬰之自然知道“捉迷藏”是什麽,這游戲在同齡玩伴中一直都很流行,每逢佳節,宮中進行家宴之際都會讓孩子們玩游戲。不過她發現這些孩童的身上并無手帕,便問:“玩捉迷藏為何不遮眼睛?”
“何須遮眼,我們在找那個傻子,只要找到她,就贏了。”一個男孩叫道。
“傻子?”邺嬰之一臉茫然。
“就是住在這兒的傻子,聽說她見了人也不會叫,跟她說話也沒反應,呆呆傻傻的。”
邺嬰之忽然覺得有些惱怒:“你們怎麽可以這麽說人家呢,人家興許是不願意搭理你們呢?!”
“她不跟我們玩,不是傻子是什麽?你不跟我們玩你也快點走開!”
“不跟你們玩就是傻子了嗎?我也不跟你們玩,你們敢罵我是傻子,我就、我就告訴太翁去!”邺嬰之很是生氣,她隐約明白自己的爹娘不會為自己做主,所以幹脆擡出更有威嚴的人來。
“你太翁是誰啊?!”
“太翁就是太翁,大家都叫他陛下。”
孩童們頓時噤若寒蟬,良久,他們手拉着手跑遠了:“我們到別處玩去……”
邺嬰之還想跟上前去,可她已經被這些孩童推開了,自己也無法再加入其中就只能氣呼呼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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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過穿堂,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兄長和阿姊,就發現自己似乎走到了一個很是安靜的地方。這兒的廊庑兩面都是牆,雖然有窗花,可以她的身高卻無法透過窗花看見兩邊的光景。
沿着廊庑走了一會兒,她便看見了一座荒蕪的院落,這院子中長着兩棵樹,兩條長滿了青苔的青石路交叉通向另一個月洞門和看起來無人居住的房屋。青石路兩旁的空地上還長着稀稀疏疏的雜草,讓此處看起來更加荒涼。
“有人嗎?”邺嬰之跑到對面的房屋處拍了拍門,不過裏面什麽動靜也沒有。她又四處張望,發現這兒實在是太安靜了,明明來這兒的人那麽多,為何她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忽然,她經過的廊庑下出現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一看便知是和她年歲不相上下的女孩。女孩的身形很是纖細,一件襦裙穿在身上,裙擺卻拖了地,顯得她更加瘦弱了。她的頭上紮着一小捆頭發,餘下烏黑的長發則披散在身後,當她扭頭看過來時,一陣風輕拂而來,她的發絲便随風蕩了起來。
女孩走了過來,遲疑了小會兒,又環顧四周,才開口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處?”
“你又是誰?”邺嬰之噠噠噠地小跑了過去,她想這人說話這般溫和有禮,那一定很好相處。
女孩好笑地看着她:“你來我家,居然還問我是誰?”
邺嬰之忽地想起剛才的孩童所說的“傻子”,她叫出了聲來:“啊?你就是他們說的傻子啊?”
“……”女孩的臉色變了變,嘀咕了一句,“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你說什麽?”邺嬰之沒聽清楚。
女孩翻了一個白眼,轉身不予理會邺嬰之。邺嬰之卻跟了上去:“你真住這兒嗎,可我看這兒不像是有人住的痕跡啊!”
女孩忽然停下腳步,回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嗎?這兒死過很多人,之所以沒人住是因為……你看那兒的門窗,還有血跡是不是?”
“啊——我不看!”邺嬰之在聽說這兒死過人時,就發現渾身發冷,一種不祥的預感蔓延至心頭。然而她并未能理解這種種情緒,只知道——她害怕。
“你別吓我。”邺嬰之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女孩沒想到她這麽不經吓,想了想,大抵是感覺自己罪惡太過于深重,于是伸出了手握着邺嬰之的肉呼呼的小手,道:“我在這兒呢,怕什麽。”她捏了捏手中的小手,“哎,又肉又軟的,跟嬰兒的手似的。”
邺嬰之心裏頭毛毛的,也不知這人在嘀咕什麽,她道:“我要回家,這兒不好玩,我要回家……”
“這是迷路了啊!”女孩恍然大悟,又道,“你想回家?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邺嬰之哪管這人為何這麽問,她連忙點頭,內心充滿了希冀。豈料這女孩忽然威脅道:“那你不許把你在這兒見到我的事情說出去,如果你說了……你就走不出這裏了。”
邺嬰之“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我不要留在這兒,我要回家!”
“你聽我的話就不會留在這兒,你聽話嗎?”女孩問道。
邺嬰之點頭,女孩牽着她的手在前面帶路:“那走吧!”
倆人到了北堂的背面,女孩指了指那屏風之後,道:“從這兒走出去,就能回家了。”
邺嬰之确實聽見了外頭的說話聲,她直接甩開女孩的手,也不管女孩在後面是何種表情,迅速地穿過北堂,朝着人群的深處跑去找她的家人了。
邺嬰之一直都遵守與女孩的約定沒有跟別人說起這件事,況且她本來就不顯眼,也無人知道她去了何處,做了什麽。而在她又找到了新的玩伴後,天性使然,她很快就将這件事抛諸腦後。
這只是在她十七年人生中的一次小小插曲,在溫家再度沉寂下來後,也無人會頻繁地提及溫家。更別說邺嬰之對于當年去的地方是哪裏,所遇見之人叫什麽,那也是完全不清楚的。
若非溫善所言,她也不會回想起來。
溫善從邺嬰之開始慌神時就已經在仔細地留意她的變化,她的這一系列異常的舉動似乎另有內情。直到小郡主緊緊地抓着她的手時,她才問道:“小郡主在害怕?”
邺嬰之回過神,猛地盯着溫善看,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時,呼吸也急促了起來,抓着溫善的手更緊了。溫善微微蹙眉,邺嬰之才又氣又惱地道:“溫善,你又吓唬我!”
“又?”溫善敏銳地留意到這個字眼,然而不待她細問,邺嬰之便甩開了她的手。
“……”溫善兀自琢磨着,她何曾吓唬過小郡主?
“小郡主原來真不知道溫宅曾是叛軍餘黨所留的宅邸了嗎?”溫善道,這件事也不是什麽秘密,雖然已經過去了八年,可也不能否認這兒曾經死過人。
“你——”邺嬰之剛要質問溫善,卻發現溫善似乎還沒想起當年的事情,而以為她知道溫宅死過人的事情是從別處聽來的。
的确,她對溫善的所知幾乎都是從婢女那兒了解來的,而她也“未”和溫善接觸過,對她的事情便不怎麽上心,溫宅的傳聞聽過,卻從未仔細去留意。和溫善接觸後,她就更不會選擇從別人那兒了解溫善,因為她若想知道溫善更多地事情,還不如親自來問她。
當年的事情邺嬰之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了,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哪能将每一件事都記得很仔細?不過溫善吓唬她的事情,她總算是記起來了,而當年溫善的表現,怎麽有點不像“癡傻”?
不過溫善當年披頭散發、裙子曳地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不正常,那自己是如何忽視這一點的?邺嬰之想不明白,她也記不清當時的溫善除了吓唬她,具體還說了什麽,或許癡傻之人其實也會吓唬人?
細思之下的溫善似乎想起了什麽,不過那件事一直都被她當成不能說的秘密,畢竟心理年齡已經二十歲的人了,卻去欺負一個小孩,這說出去着實不光彩。
“……不是吧?”溫善幽幽地看着邺嬰之,“當年的小胖妞居然是這小郡主?!”
溫善當年也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她要琢磨的事情太多了,如何融入到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孩童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她因心理年齡原因,和同齡的孩童從來都融入不到一塊兒,讓她跟他們玩,才是真的幼稚了。
小郡主的心裏經過了一系列的糾結,最終仍舊試探地問出了口:“溫善,我聽聞你曾經是‘癡傻’的?”
她并不确定溫善當時是否是癡傻的,不過考慮到萬一是真的溫善的心情,才這麽小心翼翼,怕一不留神就提及了溫善的傷心事。溫俞的死給溫善造成的打擊是衆所周知的原因,即便溫善不是癡傻的,可這件事也依舊可能成為她的傷疤。
“他們都這麽說。”溫善沒否認,卻也沒承認。
“他們為何要這麽說呢?”
“大抵是同情我吧!”
邺嬰之不太明白。
“不明白?”溫善看出了邺嬰之的疑惑。
邺嬰之颔首。
“先父死的時候,我就在城中,當時戰火紛飛,城中一片混亂……”
溫善緩緩地訴說着十年前的那段記憶,那是她剛穿越而來時看見的第一幕,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忘不掉。即使她當時心理年齡已經十八歲了,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所以興許是剛穿越而來還未能适應這具身體,也許是自己真的被吓到了,她就昏迷了過去。
短短的一兩刻鐘裏,她見到了人生中最為殘酷的畫面,不是因為溫俞的死,而是城中的混亂、百姓和兵士的慘狀。
後來的逃避叛軍的追捕,一路上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情況也發生過,莫說這會給一個八歲的孩童帶來不可磨滅的烙印,連溫善在後來的幾年裏也常做噩夢,夢回這些事。
裝傻是溫善為了了解這個世界和自我保護的手段。可許多沒見過她,卻言之鑿鑿地認為她是傻的,心裏或許更多的是對她的同情,認為她在遭遇這種事情後,一定會受驚吓和打擊。
“這樣的同情往往是善意中又帶着一絲惡意的,你不能說它不對,可卻很容易讓人忽略那人需不需要這樣的同情。”溫善道。
邺嬰之忽然有些明白為何許王說到溫善“癡傻”的問題時,一邊是憐憫,另一邊卻又因此而輕視她。
作者有話要說: 溫善:小郡主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回不去了。
小郡主:╭(╯^╰)╮!
一不小心讓這倆人的對話哲學化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