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解圍

陳适是司農寺的另一位少卿, 專門負責太倉署的事務。因他是開國大将陳永茂的侄子, 又是泰安二十三年的進士,故而這些年在別人眼中從一個大理寺丞到司農寺少卿,官路一直都很亨通。

他一向都不怎麽管司農寺的事務, 忽然就将溫善單獨找去,其中的用意讓人琢磨不透。

司農寺的正廳是卿和少卿處理公務的地方, 此時司農卿已經下了朝,所以溫善這一去興許會碰上他們。果不其然, 溫善在門外便看見了正在忙碌的三道身影以及進出正廳的小吏們。

“見過徐卿、陳少卿、韓少卿。”

三人俱擡頭, 而坐在東面身穿紫色官袍的男人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小會兒,便擱下了手中的筆, 這是司農卿徐師川。至于韓子戊和另一個少卿陳适則坐在他的對面,身穿緋紅色的官袍,批示處理公務的案桌也要低一個規格。

“嗯,坐吧!”徐師川道。

正廳的東西兩邊,在他們辦公的案桌邊上便擺着幾張椅子, 溫善便在韓子戊的旁邊坐下。她雖然不清楚陳适找自己的原因,不過自己這段時日也沒做錯什麽事情, 無需擔心她是來挨批的。

“找你的是陳少卿,我們不打擾你們談話。”徐師川微微一笑,但他的笑容是禮節性的。

陳适起身, 從案頭拿了四本賬簿在手上,随後在溫善的旁邊坐下,道:“我聽聞賀左丞提出的審計方法是你的主意?”

溫善心中一緊, 她的面色鎮靜,內心卻有些疑慮。她雖然不認為此事會成為秘密,而且賀炎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他成功地轉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即便如今讓別人知道這是她琢磨出來的,也不會有太大的威脅。不過他不明白陳适為何想知道這個答案,畢竟對他而言,是誰想出來的答案都一樣不是?

陳适見她沒有即刻回答便笑了:“我素聞你在算學上十分有天賦,也曾在太府寺為主簿,不過沒想到你能做到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這對司農寺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呀!”

“陳少卿過獎了!此審計方法并非由我想出,而是前人留下的學問,我将之修補完善罷了。”溫善知道也沒什麽好掩飾的了,倒不如坦誠些。

陳适笑了笑:“哎,可不是誰都有這等功夫去修繕的,更別說此四柱法效果顯著。我們司農寺也不能例外,從本月開始也一概編造四柱冊,尤其是太倉署,總管天下糧倉,租米收納、發放祿米、口糧等數目繁多……”

他将四本賬簿推到了溫善的面前:“這是太倉署新編造的四柱冊,雖然經過了太倉署的審計已經無甚問題,不過我還是想請溫丞幫忙看看是否還有不妥之處,好早些查缺補漏。”

“……”溫善看了看徐師川和韓子戊,倆人都沒什麽反應,顯然是陳适已經跟他們談妥了。她起身揖禮,“請陳少卿恕我鬥膽,這似乎不合規矩。”

這事幾乎都是應無言做的,她這麽做無異于搶了應無言的活,雖然同為司農寺辦事,可裏面的門道也還是有的。哪怕此活計會很幸苦,可沒跟應無言打一聲招呼就接了這事,他心中應該會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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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少卿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我也同意了,你不必有顧慮,你接下此活也算是盡你所長了。”徐師川道。

溫善略一沉思,雖說她無心争權奪勢,可這的确是她的份內之事,她若不應下便要拂了上司的面子,日後也讨不着好。至于應無言那兒,興許下回他們就不找她了呢?于是應下。

溫善離去後,陳适才道:“後生可畏。”

包括徐師川在內的三人在溫善被調入司農寺時都有些不滿,司農寺因過于重要,要處理的事務也多,所以所有的官吏都不準許外借。溫善身為女子,能力是其一,身體精神是否能适應司農寺公務的強度又是他們質疑的地方。

不過經過這三個月的觀察,溫善鮮少告假不說,連交代的公務也盡職盡責地完成,哪怕總是讓她去跑腿,也任勞任怨。連一開始因為她的性別而與之保持距離的韓子戊也改了觀,這回陳适讓她幹了應無言做的事情,他雖不希望她會被應無言給埋怨上,不過若是放着她的能力不去發揮,那便太遺憾了。

溫善接下任務後沒多久消息便傳到了應無言的耳中,他雖然沒說什麽,可接下來的半日都沉着臉色,見了溫善也不再打招呼。溫善感覺他都快成第二個楊傑了,總是陰陽怪氣導致判事院的氣氛都十分怪異。

散衙後應無言幾人早早地走了,還當着溫善的面相約去喝酒,仿佛故意孤立溫善一般。鐘萬裏不想跟着與溫善鬧僵,只能向溫善發出邀請。不過溫善可沒那麽沒眼力勁,婉拒了他們也算是給了各自下臺的機會。

他們走後判事院很快就安靜了下來,溫善坐了會兒,心中的煩悶依舊是不解,只好起身去散散心。便廳之後便有一大片種着花草的園林,東邊一隅是值班官吏居住的東舍,園林中間有一所空置下來的樓閣,西邊則是官奴婢、低級雜役的住處。

洛陽城人多房屋少,所以跟溫善前世的一線城市一樣房價十分貴,許多八-九品的官員和不入流的小吏租不起洛陽城的房屋的則可以住在廨舍裏,不過若是有妻兒子女的還是得在外郭城租住房屋。

溫善心中還想着要如何處理與同僚的關系,便忽然聽見空置下來的樓閣處傳來了一聲嬌叱。在四周都是及腰的灌木叢以及稀疏的幾棵銀杏樹,周圍都無人,所以溫善斷定聲音是從樓閣的牆拐角處傳來的。

雖說此處環境清幽,不過除了打理園林景致的官奴婢外,平日裏只有處理公務累了的官員過來走動一下,而散衙之後卻基本上不會有人過來了。

“莫非是在偷情?”溫善不純地想到。

“你松手!”又是那熟悉的女聲,不過比起之前似乎更加焦慮和惱怒。

“你別喊這麽大聲嘛!”男人粗糙的嗓音回應道,“雖說這會兒也不會有別人來了,可要是有人經過,你這麽大聲不就讓人知道這事了嗎?若是傳了出去,丢臉的也只會是你知道嗎?!”

“你無恥!”怒斥之後是清脆的巴掌聲。

“哎,田蕙你別給臉不要臉!你若還想在這裏好好地呆着,你最好不要惹怒我!”男人有些氣急敗壞。

“我要告官!”

“呵,告官?你一個奴婢哪來的權利!在這裏,你就只是一條狗,只有聽命的份,我想要得到你,你也只有服從。否則我讓你幹最低賤、最苦最累的活,我看你還怎麽好好地呆在這兒!”

溫善走到拐角處便看見一個胥吏将田蕙攔在了牆邊,他目光灼灼,絲毫不掩飾眼中的貪-欲。而田蕙眼眶已經紅了,雙臂一直護着自己,身體貼着牆,恨不得把身子也融入到牆內一樣。

倆人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邊上似乎來了人,胥吏扭頭看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身綠色的官服,而後才是溫善的面容。胥吏當即吓得臉色發白,目光都呆滞了,田蕙則是看見了救星一般呼叫道:“女官人救我!”

溫善覺得她似乎從剛才的對話中發現了事情的真相,不過為了公正,她還是開口問道:“你們這是在做甚?”

田蕙揮開胥吏的手,匆忙地跑向溫善,那胥吏下意識地想伸手攔下她,可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慌張道:“沒、沒什麽。”

“他想輕薄婢子,請女官人為婢子做主!”田蕙說着說着眼淚便飙了出來。

“她、她含血噴人、胡說八道!”胥吏急匆匆地叫道。

溫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就記起他來:“你是典事劉方?此時不去做事,在此處做甚?”

“我、我去茅廁,經過這邊……”劉方說着說着便有了主意,“經過這邊時,這個奴婢攔住了我,她說修理園子的活很是幸苦,希望我給她換一份清閑一些的活做。”

典事是負責打理庶務的胥吏,雖然不入流,可地位比官奴婢和仆役要高,自然也負責監督、分配司農寺內的官奴婢、仆役幹活。不過若溫善沒聽見他們的對話,興許還真的信了。

“她不是被分去了廚院的嗎,為何會在此打理園子?”溫善問。

“這……”

“女官人,婢子本來的确在廚院幹雜活,可劉方以廚院人手已足為由将婢子調來打理園子。而他更是利用職權之便經常對婢子出言輕薄,此次更是、更是——想讓婢子委身于他!”田蕙哭得傷心。

“冤枉呀!”劉方叫道。

“冤枉嗎?方才我可聽見你說在這裏,你想得到她,她也只有服從的份……”溫善冷笑。官奴婢雖為奴婢,可容朝的皇帝卻從未想過剝奪她們堅守清白的權利,若在前朝,官奴婢被官府當作妓-女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本朝卻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不過到底是封建社會,留有這樣的想法的人太多了,典事雖是不入流的胥吏,在有官品的官員面前就是一個雜役。可對于普通百姓和官奴婢而言,那便是一個官,而這個“官”一旦有了支配別人的命運的機會,便會越發膨脹。

“溫、溫丞,我知錯了,我只是與她開玩笑,我并未碰過她,溫丞饒命……”劉方頓時慌了。

溫善沒跟他多說廢話,直接讓人将他綁了起來送去京兆府衙署。他一開始對田蕙時那麽鎮定自若,想必是這種事早就做過了許多遍,才會自以為萬無一失,而田蕙必然會屈服于他的淫威。

她若放過他,必然還會有下一個受其害的官奴婢,同時她也能殺雞儆猴,警告一下司農寺內其他不安分的胥吏。她是司農丞,本職便是處理司農寺內的事務,所以這件事她還是有權力去處置的,翌日再向上司報告便行了。

田蕙已經止住了眼淚,卻仍有些後怕,對于解救了她的溫善,她自是感激涕零。溫善也不知能跟她說什麽,想起了她答應幫田蕙打聽她的弟弟近況的事情,便拿此事與她說了,讓她轉移了注意力也漸漸地平複了心情。

正說着,邊上卻傳來一聲冷哼。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小郡主的一天,偶爾也要描寫一下小司農的本職工作哈哈……

(#^。^#)忽然多起來的雷,謝謝各位小夥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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