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夜
泰安二十七年, 皇帝邺北将自己的嫡長女開府儀同三司、殿前都指揮使、上柱國、安定公主邺瑤立為皇太女, 待自己百年之後承繼大統。
早便聽聞了風聲而有所蓄謀的知滄州軍府事、游騎将軍、東光侯蘭武夥同駐守在河間府的叛軍,趁朝廷還未反應過來,先下手将水陸兩路的交通切斷, 先中斷了朝廷對幽雲等重地的軍糧運送。
而又打算一路朝腹地洛陽殺去,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駐守在中間的翼州的宜春郡公溫俞, 他也是永靜軍節度使。
雖然永靜軍的兵權有大半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可因其地理位置之重, 又能随時策應要面對突厥人侵擾的幽雲邊界, 故而溫俞掌握着的永靜軍有一萬人。他靠着這一萬人,一面堅守城池, 一面派人去向朝廷請援兵,愣是支撐了近兩個月。
四處叛軍四起、翼州失守後,叛軍徹底瘋魔,而蘭武早就對支持邺瑤的溫俞恨之入骨了,故而在屠戮了他的屍體後, 吊到城門曝曬了三日才讓人抛之荒野。
賀顧聽聞消息,險些便要跑回翼州去, 只可惜被人以溫善還年幼為名義攔下了。不過有人見不得蘭武的行徑,便偷偷找到了溫俞的屍身将至妥善安葬了。
蘭武對溫俞的痛恨是由來已久的:蘭武年長溫俞幾歲,投軍也早。在溫俞投身進軍隊時, 蘭武便已經是他所在的軍隊的都頭。
不出兩年,溫俞便因智謀和戰功而被升為副将,也從蘭武的身邊調開了。
在邺瑤奉命征讨南诏時, 在滅南诏的數場戰役上,溫俞立了大功從中脫穎而出,被封為兵馬使,從此便跟着邺瑤出生入死。短短十數年,溫俞從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到加官進爵,地位随着邺瑤在朝堂上的根基越來越穩而也逐漸上升。
曾經的手下,可以說也一起出生入死過,已經被封侯的蘭武甚至放下身段請溫俞來自己的身邊協助自己,可都被溫俞拒絕了。
溫俞還對友人道:“東光侯氣量小,不足以成大事。”
此事被蘭武得知時,溫俞已經在燕山之外與突厥人交戰并凱旋,還被邺瑤請封為郡公,地位在他之上。
蘭武如何能容忍,只是時機不成熟,他只能隐忍,一直都在暗中等一個機會。而邺北将邺瑤定為繼承人,無疑會給天下造成極大的沖擊,這正是他趁虛而入的好時機,他要将看不起他的邺北、邺瑤、陳沅岚等人統統踩在腳下!
所有依附邺瑤的人他也不會放過,溫俞便首當其沖,而且他也不會放過溫俞的妻兒、族人。
他不顧民望也要将溫氏一族的人屠戮殆盡,而在翼州的溫家族人能逃的也逃了,逃不掉的都躲不了被殺的命運。只是當他發現沒有溫俞的妻女的身影時,便下令讓叛軍沿路搜捕,即便是婦孺他也不願就此放過。
賀顧為了顧全大局,便讓葉芳等人跟她們分頭走,相約在汴州聚集。而汴州是軍事要地,叛軍是萬萬不可能打到那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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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沒想過走水路從貝州、魏州回洛陽,可聽聞不僅是貝州、魏州,連邢州、洺州都已經有叛軍的身影。而叛軍顯然也是料到了她們會走水路,幹脆連商船也不許走了。
賀顧便只好帶着溫善喬裝成不堪受叛軍滋擾的難民,跟着別的百姓一起逃到了郓州。而也正因為如此,她們溫袆、葉芳等人是徹底走散了,也沒了消息。
郓州雖鄰近生亂的州府,可朝廷到底派了兵前來鎮壓,而在敵我力量相等的情況下,蘭武又很會打游擊戰,故而一時半會兒也平定不了叛亂。躲在郓州的百姓便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何時便會打到自家門口。
兩軍膠着時,戰火偶爾也會蔓延到郓州,而為了防止生亂,官府緊閉郓州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入。這一下便使得母女倆困在了郓州城內,而為了生存,賀顧只能抛棄尊嚴,投身到朱家當了奴婢。
因沒有戶貼,賀顧母女便被當成了浮客處理,工錢雖然不高,但是有吃有住,最重要的是朱家肯按月來雇傭她們。要知道一般的仆役契約最少簽五年,且在這五年期間并無自主權。
賀顧也是真心感激朱家,便帶着溫善在此當起了奴婢來,一直到蘭武被殺。
蘭武被殺後,賀顧不是沒想過立刻帶着溫善離去,可知道還有叛軍餘孽藏身于四處,不僅時常出來為禍鄉裏,還一直不忘蘭武的命令,四處搜尋賀顧母女後,便決定再躲藏一段時日。
一年零三個月。在朝廷派出的人歷經千辛萬苦找到賀顧母女倆時,并且帶回了溫俞的棺木已經移送回洛陽安葬,并入功臣閣中時,賀顧母女已經在朱家待了一年三個月,加上之前逃亡的那段時日,也有一年半載了。
溫俞的屍身被蘭武侮辱一事浮上她的心頭,她才決定不管如何也要回到洛陽去看溫俞一眼。
賀顧不是沒想過跟朱家的人告別,只是朝廷的人深知她的身份不凡,若讓人知道溫俞之妻女竟有如此遭遇,人們定要說邺瑤的不是,指責她對自己的功臣薄情、懈怠了他的妻女。
而且天下的叛亂基本被平定,但是還有許多觊觎皇位、對邺瑤不滿的人潛伏在暗處,不管是為了賀顧母女還是為了朱家,都勿要将此消息透露出去才是。
所以賀顧與溫善走的時候,除了從溫家帶出來的東西外,一概沒帶走。直到朱家需要進食時找賀顧做飯,才發現母女倆不翼而飛了。
兩個大活人失蹤了,朱家的人自然是緊張,雖然有人下意識地懷疑是不是她們偷了朱家的東西跑了,但發現家中什麽都沒動過,而賀顧、溫善的一些東西也還在房中時,他們選擇了報官。
可是官府調查了幾日後,似乎不願意摻和此事,并對朱家道:“不就跑了兩個奴婢嘛,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們朱家財大氣粗,再雇兩個便是。”
朱家雖然覺得心裏不得勁,但無非也只是少了一個會下廚的廚娘,和一個什麽也不會做,只會發呆的傻子。雇傭她們的錢的确能再另外雇傭一個奴婢——若非賀顧母女工錢低,他們興許也不會多在意。
溫善并不希望朱照言登門,并非她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曾經為奴婢的過往,而是她當心賀顧在這麽多年後回想起來會覺得那是屈辱。
無論賀顧是否會覺得那是一段不能提及的過去,她身為兒女的,也該有維護母親的尊嚴的意識。
邺嬰之覺得溫善此舉似乎有些矛盾,她既不認為那段過往是屈辱的,可她又猜測賀顧會認為是屈辱的……不過當孝義與這些意識沖撞時,自我矛盾的确容易發生。
小郡主沒有溫善想的那麽多,她只氣呼呼地道:“我去請姑祖母将他趕出洛陽,不能讓他出現在洛陽!不對,應該是不能讓朱家的人出現在洛陽,我可不希望他說出什麽來傷了你!”
溫善一愣,旋即吃吃地笑了。小郡主不明所以的凝望着她,發現溫善這一笑似乎與以往不同,她的眼眸中帶着皎皎明月、熠熠光輝,眼神也是柔情萬分。
“小郡主一心為我着想,實在是令我感激涕零。”
小郡主的心口鼓噪着,她垂眸看着溫善的手掌,竟前所未有地希望溫善能撫摸她的腦袋。
“你感激涕零,可你卻是笑着的,你一點也不感激涕零,否則眼淚鼻涕呢?”
溫善笑得更厲害,好一會兒才從眼眶中抹了一絲淚漬,道:“這兒呢!”
小郡主湊過去看,周圍過于昏暗,她看不見。
溫善趁着她湊過去,便順手勾了勾她的鼻子,道:“朱家如果聰明,也不會主動提及這段往事。”
小郡主摸着癢癢的鼻子,心中的甜蜜是一浪襲一浪,她不解道:“為何?”
“因為我娘有一群比任何人都要疼她的親人呀!”溫善笑了。
賀炎知道賀顧跟溫善當年的遭遇後,對于朱家敢讓他的女兒、外孫女當奴婢的行徑,他恨不得讓官府去找朱家的茬,讓朱家知道他們得罪了什麽人。不過到底是出于理智而沒有下手。
她給了朱照言去查自己身份的時間,只要朱照言聰明,就知道如今的她不可輕易招惹,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也該心中有數。
小郡主暗暗地想,她本來已經打定主意要找人去教訓朱照言了,可如此一來,萬一他以為是溫家做的,要伺機報複怎麽是好?而且溫善說的有道理,她決定還是先看看情況,若朱照言還那麽不識相敢湊到溫善的身邊,她就……
把朱照言想成了一塊肉,她恨不得咬上幾口。
溫善擡頭看了一眼又圓又亮的明月,道:“睡前故事說完了,小郡主是否該安置了?”
小郡主一點困意都沒有,她還在對溫善啧啧稱奇,遭受過那麽多苦難的溫善不僅沒有養成暴戾的脾性,反而還這般溫和。
庭院中的溫善被四周的燭光和灑落的皎潔的月光照得有些嬌美,又似出塵的仙子般美不可方物。小郡主的心已經蠢蠢欲動,想抱着溫善、相互依偎。
她的目光太灼熱,溫善似有所感,幾息過後,問道:“怎麽了?”
“可我還不困。”小郡主道。
“小郡主考完試了,自然可以稍微放縱一下,可我明日還得當值呢,請小郡主體恤臣的不宜,放過臣如何?”
小郡主被她這麽一提醒,立馬來了主意。溫善過去的那段經歷過于痛苦,小郡主聽了都替她感到心疼,所以她覺得溫善心情應該不佳,需要新的話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便想到了讓溫善幫她解題。
溫善揉了揉太陽穴,望了一眼已經被柏伶收拾過的房間,道:“既然小郡主這麽有興致,那我也舍命陪君子,與小郡主促膝長談如何?”
“促、促膝長談?!”小郡主的音調忽的升高。
溫善颔首:“沒錯,正好我的床夠寬夠軟,總比那新收拾出來的廂房要好一些。小郡主若不介意,不妨與我将就一晚?”
如此之快就要同床共枕,這讓小郡主一時之間消化不了,她的腦中還浮現着那幅畫冊的畫面呢,心下更是羞得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既然小郡主不應,便是默認了?既然如此,小郡主,這邊請吧!”溫善伸手牽住了小郡主的手,幾乎沒怎麽用力,就帶着小郡主往自己的房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郡主:是溫善你勾引我了,不是我先動的手。
溫善:……
感謝幾位,昨天沒更新,今天先立個flag: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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