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暖閣

陳适找溫善的時候, 她終于想通那日女皇為何無緣無故宣召她, 原來是為差遣的人選。

因新四柱結算法的運用而發現了諸多問題,各地皆有說辭,為此女皇只能召集肱骨之臣商議。司農寺的職權雖被分去了不少, 可畢竟事關天下租米,茲事體大, 為此女皇便打算派遣一人随監察禦史前往巡視。

奈何司農寺的人員緊缺,兩個少卿又不可能抽身, 便把人選投到了司農丞的身上。女皇得知是溫善琢磨修繕出來的新四柱結算法, 對她也抱有期待,便經過陳适的推薦, 打算将她定為差遣的人選。

以往巡視都是派遣監察禦史的,不過偶有突擊檢查各地為官情況,便會另派官員與監察禦史一同前往。也有讓在國子監求學第三年的學生到百司或跟禦史“歷事”的先例。

女皇派遣了部分朝廷官員随行的消息雖然在洛陽傳開了來,卻還未定下分別到哪一道去。所以即便是溫善也不知道她要跟哪位監察禦史去哪兒。

她是女皇欽定的人選,沒有她拒絕的權利。

這一去, 最遠是廣南東西兩道,來回一趟需要五個月;其次還有東北方位的渤海道、西南邊的靜海道, 也需四個月。溫善談不上樂意不樂意,不過抛去她帶着任務的話,有機會讓她離開洛陽四處游歷也還是不錯的。

邺嬰之發覺即使自己在努力, 可也還是趕不上溫善的步伐,她通過了考驗的喜悅之情還未來得及保持幾天便為此消息而再度失落了起來。

她跑去找溫善,卻發現溫善罕見地在巳時還待在演武場, 她一身灰色幹練的衣裳,雙手提着一把橫刀一下又一下地揮砍着,而汗水浸濕了她的單衣,連那件灰色的衣裳也都留下一片痕跡。

“你這是在為差遣之事而做準備嗎?”邺嬰之問道。

溫善被觸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手中的橫刀險些脫落,她慢慢地收回橫刀轉身發現果然是小郡主。

“小郡主知道了?”溫善氣喘籲籲地拿起汗巾擦了一下汗,走下演武場。

“如何能不知呢?此番姑祖母的動作那麽大!”小郡主嘟着嘴。

溫善微微一笑,伸手掐了掐她鼓起來的臉頰,惹來小郡主不滿的瞪眼後才松了手:“那小郡主今日來是為了此事?”

“才不是呢!”小郡主說着又改了口,“也有這原因,不過,我通過了考試,你為何不來向我慶賀?”

溫善張了張嘴,道:“我這不是讓人給小郡主送了賀禮去了嗎?況且近來要為離京之事做準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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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小郡主怒,“你有空去見朱照言,便無暇抽空來見我嗎?”

“……”溫善暗驚,小郡主是如何得知她去見了朱照言的?

“你果然去見他了,我就知道你說話算數,真去見他了。”小郡主覺得自己的猜測果然正确,心中更加不舒坦。

溫善失笑:“小郡主一會兒說我騙人,一會兒說我說話算數,這到底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

“你不來為我道賀。”小郡主兜兜轉轉還是把話題扯了回來。

溫善倒不知原來此事在她的心中這麽重要,她稍微有些後悔,道:“那我如今我在此再次為小郡主祝賀如何?”

“哼。”小郡主哼了哼。

“禮物是我親自為小郡主挑的,你不喜歡?”溫善又道。

小郡主遲疑了一下,她自然喜歡溫善送的禮物,可溫善便想不出一點女兒心思的禮物了麽?送的都是來自宣城的文房四寶。她道:“那不夠,你如今要亡羊補牢,再許我一個禮物。”

“哦?小郡主意欲何為?”

小郡主的眼睛骨碌一轉,狡猾地笑了:“你轉過去。”

溫善警惕心起,不過還是慢吞吞地轉了過去。

突然,小郡主一躍,整個人騰空而起撲到了溫善的背上,一對胳膊緊緊地扒拉着溫善的脖子,挂在了她的身上。溫善受到猛烈的沖擊,險些要摔倒,不過小郡主踮着腳尖,好歹沒讓她直撲出去。

溫善的腰背承受這着小郡主的重量,覺得自己既然答應了她另外許一件禮物,如果這便是她所希望的,那就讓她任性一回,背上一背吧!

小郡主被溫善真正地背了起來時,手臂越加收緊,不過沒有再勒着溫善的脖子。她能感覺到溫善身上傳來的溫熱,即便秋風瑟瑟,可抵不過剛練完功夫,還冒着汗的溫善的體溫。

溫善精致的耳朵便在小郡主的視線範圍內,讓人想忍不住咬上去。在這一瞬,小郡主的嘴唇便觸及了溫善的左耳外廓,她輕聲道:“溫善,我不小了。”

瞧着溫善的左耳染上一層粉色,小郡主竟然覺得分外可愛,再看右邊,卻沒什麽變化。她心中樂呵,原來溫善的耳朵怕癢!

卻不知溫善的眼神沉了沉,道:“是呀,郡主過了宗正寺的考校了,已經是個大人了。”

宗正寺的考試雖為定下封爵,可也預示着邺嬰之的成人——不是生理上的成人,而是社會身份上的成人。

“小郡主,我身上還留着汗,怕汗漬腌臜了你,還是下來吧!”溫善将小郡主放下來,小郡主忽然有些心慌,她注視着溫善,希望從她的神情中發現什麽,可溫善只是垂首擦了擦脖子處的汗。

“溫善。”小郡主扯了扯溫善的衣服。

“嗯?”

“受冊封的儀典那日,你能來麽?”

“嗯。”溫善颔首。

小郡主的臉上這才有了笑容,瞄了一眼溫善手中的橫刀,如今刀劍成了地位的象征,非官員和兵士是不得佩刀的。不過刀對于百官而言,平日也用不上,畢竟出入皇城和當值都不得佩刀劍,于是刀就跟劍一樣平日擺在家中蒙塵。

即便如此,本朝的橫刀制作工藝非常精湛,即便擱置個十幾年,也不會生鏽。加上它威風凜凜、寒氣逼人,耍起橫刀來的溫善就顯得英姿飒爽。

“你練刀也是為了差遣嗎?”小郡主問。

“嗯,此番被朝廷差遣,想必路途不會太短,而在路上難保不會有江匪、山匪。我娘當心我一人在外有危險,特意讓葉姨教我使刀。葉姨說我一時半會兒想學些功夫很難,便讓我主要練揮砍,免得到時候使不上勁。”

“很危險麽?”

“唔,其實沿途都有兵士保護,還有官府的護從,不會有事的。”

禦史巡視過程中出事的案例只有容朝立國之初發生了幾起,都是被竄逃進山林中為匪的前朝殘餘兵士所傷。不過好在雙方勢均力敵,當地的軍隊又很快地到達救援,所以沒有傷及性命的例子出現。

“那你何時動身?”

“這得看吏部的安排了。”溫善笑了笑。

小郡主在溫家待了好一會兒,臨走前才記起自己為溫善帶了禮物,她獻寶似得把一塊禁步拿出來給溫善:“你看,好不好看,我為你挑的。”

溫善接過禁步放在手中仔細看了一會兒,笑道:“好看,為何送我?”

“這才是女兒家挑的禮物嘛,哪像你盡送文房四寶!”小郡主嘀咕,“你我相識這麽久,我要送你禮物就非得挑過年嗎?”

話糙理不糙,溫善哭笑不得:“那我先謝過小郡主了。”

喜滋滋地從溫家離開,回到王府,阿元見了便道:“還是溫家這方子妙,專治郡主不開心。”

“是溫家還是溫丞呢?”趙鈴笑道。

小郡主瞪了她們一眼:“要你們多嘴!”

阿元欠了欠身:“婢子可不敢多嘴,倒是有一事就必須要多嘴了,大王來過沐芳院,知道郡主不在後便留下話說,郡主若是回來了,便去暖閣見他。”

小郡主興致恹恹:“知道了。”

待将自己重新收拾一番,務必讓自己看起來很是端莊得體後,她才去了暖閣。

此暖閣并非許王居所的暖閣,而是在中堂邊上,給許王處理完事務後用以歇息的地方,也是平日和子女相處的地方。雖然後花園的環境更為不錯,不過暖閣裏談事顯得更為正式些。

邺嬰之去到暖閣時,許王并不在,仆役去立德堂通禀後,許王才出現在暖閣。行了禮,許王瞧着她的模樣,心中又滿意了些。

這十多年來,他似乎都沒正眼瞧過這個排行第二的女兒,可如今這麽一看,她似乎也并不是不雅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是自己這些年冷落她了!

“嬰之。”

“女兒在,爹請說。”

“冷落她”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所以一番掩飾後便直接切入主題:“你沒有愧對爹對你的教誨和栽培,很好地通過了考驗,也保住了你的封爵。”

邺嬰之眼觀鼻鼻觀心,她不是為了不讓許王失望所以才這麽努力來着……不過這話她可不能說,免得她爹翻臉。

“爹收回以前對你的成見,你做得很好!”許王又稱贊道。

“爹,你有什麽事便直言吧!”聽着挺奇怪的。

許王怔了怔,道:“你已經保住了封爵,那也該定一下終身大事了。”

邺嬰之一怔,恍若一道雷在頭頂劈過,她驚愕道:“什麽?”

“來年你便十八了,有自己的封號、俸祿、食邑,那該考慮的便是終身大事了。趁着你還年輕,找個門當戶對的當郡馬,日後便可無憂了。”

一股怒氣慢慢地郁積在胸腔內,邺嬰之好一會兒才明白許王的意思——她在他的心中本來就找不到好的人家,趁着自己成為郡主的光芒還未過去,趕緊定下親事。年輕是一種資本,若是挑選夫婿便會多一個選擇,她若是待到二十多歲再成親,便要受人嫌棄了。

她也漸漸感覺到了一絲心涼,自己努力之後在他的眼中,終歸還是一個工具。他的以父之愛,卻只是告訴她“衣食無憂便是你最好的選擇”。

她也終于明白為何自己一直追趕不上溫善……

許王在她耳邊說了許多,可她卻擡頭帶着惱怒、失望和希望地堅定道:“爹,我不!”

許王的話被打斷,而且是被她以如此的姿态所打斷,在呆滞了片刻後便有些惱火:“你說什麽?”

“我不嫁人,不擇夫婿,我要考科舉,我想入朝為官。”

許王的眼睛慢慢睜大,像看見了什麽令他憤怒又可笑的東西,他氣得哈哈大笑:“你說、你說你想入朝為官?哈哈,你在說什麽笑話?”

他的神态、舉止都在告訴邺嬰之,他不相信她能辦到。

邺嬰之憋住了在眼眶滾動的淚水,道:“對,我想入朝為官,這是太翁定下的規矩,宗親也可入朝為官,沒人可以違背太翁定下的規矩。”

許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你可知你一句要入朝為官,可會付出什麽?”

“知道。”邺嬰之道。

宗親子弟也可入朝為官,條件是要跟天下學子一樣通過科舉考試,而且一旦入朝為官,不可擔任機要職務,且視作自動放棄皇位。

正因為這最後一點,致使至今都沒有多少皇族子弟願意入朝為官。雖然也有一部分是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也沒什麽志向的皇族子弟,和多次都科舉不中,只能甘願依靠俸料和食邑而虛度此生的皇族子弟。

可如今的邺嬰之不是他們,她這麽做,只是想走自己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前兩天的小夥伴,昨天因為逛了一天展會太累了,而且加上感冒,所以就很早睡了沒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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