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戰場
紫衣在說出“汜留上神”四個字時,語氣語調很不一樣。國滿看在眼裏,聽在心裏,猛地問:“你認識汜留上神。”
“見過,不算太熟。”
雖然紫衣不慌不忙,大膽承認了自己認得汜留上神這事,鄭從獲還是覺得奇怪。什麽叫“見過,不算太熟”,這話聽起來更多是掩飾吧。
國滿又問:“你跟巫神有仇?”
這就涉及到動機的問題,既然大家要做盟友,怎麽也要說明一下共同的敵人,否則這盟友是真的難做。
“有仇,”紫衣輕叩劍柄,聲音冰涼,“她害我死了兩次。”
果然是血海深仇。
說到這個地步,也不好再問更具體,鄭從獲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仇,能讓巫神害死紫衣兩次?又是什麽樣的人,死了兩次之後仍然還活着?
“活着,才能報仇。”
紫衣話鋒一轉,說國滿不會用一懲,一懲發揮不了威力,她點撥了幾句,國滿練習幾遍,果然大不一樣。
“你是神?”鄭從獲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不是。”紫衣接下來的說法有點瘆人,“我只是一縷冤魂。”這話配合她眸子裏的笑意,半真半假,倒叫人不好判斷。
鄭從獲不敢再問了。
接下來,就是去尋找能增強一懲力量的怨氣。紫衣說,凡是邪惡的力量都能增強一懲,所以不用舍近求遠,就在神都故城,有她們想要的東西。
鄭從獲心想:既然邪惡的力量都能增強一懲,那麽巫神的力量算不算?畢竟,巫神是“邪神”?
她把這話放心裏,一懲要對付的人是巫神,怎麽好意思懷疑一柄劍呢?
Advertisement
神都城從建城到繁華落幕淪為廢墟,不到四百年時間。據說,在當年時建豪清除了城中神族勳舊之後,一度準備守在神都再造盛世。誰知道各路叛軍紛紛起來割據一方,他們當中也有聯合本地殘存神族勳舊的,跟時建豪不是一路人。偌大神國,剎那間四分五裂。
不到一年的時間,時建豪的命令已經走不出神都,他躲在昭明神宮花天酒地,整日醉醺醺的,也不管事了。不久之後,各路聯軍讨伐時建豪,殺到神都城下,時建豪率領最後的精銳出戰。戰場就在神都西門外,據說流的血能把盾牌漂起來。
此役之後,時建豪僅率領少數親信逃走,後來死在外邊。而神都城中百姓打開城門,迎來的卻是比時建豪還要兇狠的敵人。那些打敗時建豪的聯軍洗劫了神都城,然後将其付之一炬。大火燃盡,還有一些百姓試圖回來定居,然後瘟疫就來了。到了後來,再也沒有人試圖重現神都的繁華,那個地方也就變成了神都故地。
紫衣說,故神都城西門外古戰場衆多冤魂不肯離開,它們糾纏在一起互相殘殺,最後形成“鬼中之王”。這鬼王能吞噬人的魂,不僅喜歡吃掉孤魂野鬼,連修為較低的神也不放過,好在它只能在古戰場附近活動,不然早就天下大亂了。
“神,不管嗎?”國滿問。
“這事歸幽冥界管,世上髒東西太多,幽冥界的人管不過來。再說了,這鬼王每年吃掉那麽多孤魂野鬼,也算是給幽冥界幫忙,人家何苦出手。”
看來是幽冥界人手太少,以至于活幹不好,鄭從獲思量着,覺得這不像是主要原因。她覺得,是幽冥界的神故意惡心往屆山。
紫衣自己踏着一朵紫雲,國滿和鄭從獲共用一朵小彩雲,鄭從獲心下高興,面上難掩笑意。
“什麽事?這麽開心?”
國滿明知故問,她攬着鄭從獲,在她耳邊輕輕吹氣。癢癢的,鄭從獲不高興了。
“這翻臉比翻書還快,以前怎麽沒覺得。”國滿壓低聲音,好像在說悄悄話。
鄭從獲默默掐了國滿一下,以示不滿。
“不說話?”國滿身高優勢擺在那裏,此刻有些危險。
鄭從獲知道,要是國滿主動找話題,由不得她不接,只是那心裏話說出去不大妙,眼珠子轉了一圈,才說了句:“你想聽什麽?”
那語氣頗為不快,旁人聽了大概是要疑心鄭從獲,國滿了解她,只是笑。
“你們兩個咬什麽耳朵?也不怕掉下去?”前邊的紫衣幽幽說道。
兀地,鄭從獲覺得臉上有些熱,她偷偷瞧了國滿一眼,國滿倒是面色如常,不見喜怒。也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鄭從獲覺得腳下不受控制,竟真的要掉下去,國滿拉住她,二人一起下墜。
本以為要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誰知卻是落在雲上,軟綿綿的。鄭從獲定睛一看,原來是紫衣駕着紫雲過來,牢牢接住二人。
“到了鬼王地界,還有心說笑。”
紫衣她自己說不介意鄭從獲和國滿的關系,卻對二人“咬耳朵”的行為一再發話,想來是十分不喜歡他人此種行為。
也許是受過這方面的傷害。
鄭從獲沒敢在這方面深思,她很快低下頭,地面上,一座城池的輪廓隐約可見,規模很大,不過與她曾經見過的城市相比,不過是個遺址罷了。
神都故城。
紫衣之前說,神都故城十分兇險,徒步靠近變數太多,不如從天上飛過去。可即便從天上飛過去,鄭從獲那點本事還是差點掉下去,可見這鬼王的厲害。
落地之處正是故神都城西門外古戰場。
好重的陰氣。
血色的土,紅色的血,看起來很新鮮,像是才流出的。
鄭從獲渾身不舒服,那血氣熏到了她。
感受到生人氣息,那片血色土壤變得很不安分,開始攪動,漫天沙塵揚起,太陽不見了,遠山的輪廓也不見了,甚至連腳下的土地也不見了。
不同旌旗下的軍隊在相互沖殺,數不清的人倒下,血将落地的兵器、殘肢漂起來,這就是當時的情景。
“幻境?”國滿問了一句。
“不是。”紫衣說:“每次有外人闖進來,當年的事就重演一遍,鬼王就多受一次折磨。”
難怪鬼王那麽多怨恨,原來這怨恨是可以持續增加的,這樣的東西,對恢複一懲的力量應該很有好處。
鄭從獲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她和國滿只不過是迫于多祜上神的威脅才幹這種危險事,這會兒這麽盡心盡力,怎麽想都不合适吧。
也不知多祜上神有沒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要是有,她怎麽連巫神也對付不了?
鄭從獲将這些可能性快速過一遍,眼前血腥的畫面總算進入最後流程——鬼王誕生。
頂着這麽個名號,可能會是個很驚悚的東西,而站在三人面前的,只是人形模樣的黑影,只有輪廓而無細節,自然不會滿身流膿渾身是創,所以不算吓人。
“你們,是什麽人?”
人形模樣的黑影會說話,聲音竟然像個正常人,就是比正常人更空靈些,隐約帶了回音。
紫衣完全不理會鬼王,直接說明此行目的:“借鬼王性命一用。”
也許鬼王在吃人之前有聊天的習慣,所以它對紫衣的态度毫不在意,它朝紫衣方向看了片刻,忽然笑道:“不是神,不是人,也不是成了精的妖,你這樣子,連鬼也做不成吧?”
非神非人非妖非鬼,要是這鬼王說的不錯,紫衣的來歷肯定很有意思。鄭從獲的好奇心被勾起,可惜此時此刻不敢問。
紫水晶面具下的臉,誰也看不見,所以不知道紫衣是個什麽表情。不過,透過那雙眸子,鄭從獲能感受到寒意,這紫衣大約是生氣了。
因為鬼王一句話生氣了。
寒意過後,便是殺氣,紫衣握着為出鞘的劍,一躍而起,殺到鬼王面前。鬼王那黑影看起來只是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只是這影子如實體一邊,躲避傷害時依舊肢體完整,動作敏捷。幾個回合下來,紫衣占不到便宜,倒是被對方嘲諷了一番。
“拔劍,為什麽不敢拔劍?”
聽語氣,鬼王不但知道紫衣真實身份,還知道紫衣身上很多事,這可是連多祜上神都做不到的,也不知這鬼王哪來的本事。
鄭從獲猜測:會不會是鬼王吞掉的人鬼神裏,有認識紫衣的?
聽到這個話題,紫衣默默退了回來。鄭從獲注意到,整個過程,紫衣都未曾落落地,難道那赤色土壤有問題?
“該你們了。”紫衣轉過臉,對國滿和鄭從獲如是說道。
剛才那個話題,令紫衣不快。鄭從獲能感覺紫衣身上的殺氣更濃了些,她這時候換人上去,有後招?
剛才,國滿已經看清鬼王出招路數,那鬼王并不急着取人性命,有玩弄對手的意思。所以,只要速度夠快,在鬼王反應過來之前,就有機會。
“我去就行了。”國滿不願鄭從獲赴險,鄭從獲自己也掂量着利害,想着恐怕會幫倒忙,就點點頭,給了國滿眼神鼓勵。
“不要碰地上的土。”紫衣的話幽幽飄了過來。她所說的“土”,指的應該是鬼王腳下的血色土壤。
鄭從獲看了一眼地面,如今起了霧,看不清太陽,連腳下泥土也看不清,這時候要是安全地區沒個人站着,一不小心就會落在血色土壤之上。國滿是血肉之軀,不可能長期淩空,還是保險點好。
“一懲?”
鬼王像是現在才注意到國滿手裏的一懲,“想要我做一懲的奴仆,憑本事來。”
國滿也不多說,寶劍出鞘,殺進古戰場。她聽了紫衣的話,不敢落地,這樣回旋的餘地便少了許多。那鬼王卻比對付紫衣時兇悍許多,鄭從獲只看見黑影的右手五指暴長,扣住了一懲。
一懲絕不能離手,國滿上前與鬼王搶奪,冷不防挨了鬼王一爪——那鬼王的左手也變得如右手一般,對付國滿仿佛戲耍孩童。
血從傷口流出來,很快染紅了國滿右半邊身子,血腥味越發濃烈。鄭從獲驚訝地發現,國滿的血似乎正被地上的力量吸取——
這種情況下,國滿不可能支撐太久。
紫衣再次殺了過去,迫使鬼王放開國滿,她乘勢将國滿往鄭從獲這邊一推,結果鬼王那左手又長了好幾丈,直接将國滿往地上按。
眼看着國滿離地面越來越近,鄭從獲腦子一空,擡腿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