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親娘親

事情鬧到如此田地,鄭從獲原本那點僥幸也沒了。倘若這些人兇神惡煞喊打喊殺,大可以野蠻些,武力解決,如今哭了一點,倒像是鄭從獲欺負了他們。

紫衣默然瞧着,良久,大概是發覺再不說幾句就散不了場,這才冷冷道:“哭什麽?巫神又不會要你們的命。”

離開往屆山的巫神,已經快忘掉自己的職責了。

她這一說,得不到同情的人哭聲震天。

震天的哭聲沒有招來巫神,倒是招了另一波人。

幾個奴仆打扮的青年護着一頂軟轎快步走來,軟轎落下,走出一個身着黑衣的婦人。那群人一見那黑衣婦人,紛紛跪倒在地,口中喊什麽“大法師”,其恭敬程度,不亞于祭拜巫神。

第一眼,鄭從獲只覺得那婦人貴氣逼人,再看一眼,已然溫和許多,而她這兩眼過去,那婦人已經三言兩語安撫了人群,人群一散,她便快步朝這邊過來。

“從獲,是你嗎?”

“你回來……”

那婦人動作極快,轉眼便到了鄭從獲面前,其激動模樣不亞于之前小鎮上那群人,直把鄭從獲吓得呆了。

國滿挺身上前,一邊護着鄭從獲,一邊攔着那婦人,“你是什麽人?我們不認識你。”

本來鄭從獲還被對方口中“從獲”二字攪昏了頭,現在被國滿兩句話點醒,立刻明白過來。她和國滿的真實身份,只有多祜上神知道,連那個紫衣都未必能确定,這黑衣婦人是從何處得知?

事出蹊跷,死賴着不認便是了。

那黑衣婦人聽了國滿的話,愣在當場,她目光從國滿身上掃過,最終黏在鄭從獲身上,上下打量,“怎麽會?”

片刻遲疑,那婦人開始絮絮叨叨,大概的意思是:她不該逼着自己的女兒“從獲”繼承家業,導致女兒不堪承受壓力離家出走,而這一走就是三年。三年的時間,她用盡了各種辦法,怎麽也找不到女兒,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今日母女重逢,做女兒的卻不肯認這個母親,這是不肯原諒她了。

鄭從獲聽得壓力很大,她絕不是那種為了躲避繼承家業而離家出走的人,要說國滿能做出這種事都還靠譜些。她絕不是眼前之人的女兒,黑衣婦人絕對是認錯人了,可對方不肯罷休的模樣,恐怕也麻煩。

Advertisement

擔心黑衣婦人是哪裏來的鬼怪,鄭從獲還悄悄打量起對方,确定是個活人。既然是個活人,那就好辦了。反正此從獲非彼從獲,她是絕不會跟這黑衣婦人回去的。

“我說了,我不是。”

這麽硬氣的話落在黑衣婦人耳中,得到一絲苦笑,“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少,長着同一張臉的也有,這二者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難道還有假?”

鄭從獲一時語塞,她要怎麽反駁呢?她絕不會是此人的女兒,可對方說的有鼻子有眼,幾乎要将她說服了。

太陽完全落到山那邊,紫衣終于發話了:“夫人,這位姑娘失了記憶,很多事想不起來,莫要見怪。”

鄭從獲目瞪口呆,還有這事?

國滿默不作聲,只遞過一個眼色,那意思是“一切聽紫衣的”。

鄭從獲也只好保持沉默。

黑衣婦人聽了紫衣的話,面上又多了幾分愧疚心疼,瞧着鄭從獲的眼神越發慈愛。她問起鄭從獲為何失憶,紫衣便說當初游歷天下,在路邊瞧見了奄奄一息的鄭從獲,善心大發,将人帶回去救治,誰知人救好了腦子卻壞了,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也不見好,令她十分無奈愧疚。

鄭從獲聽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國滿就在身旁,她當真要認為如今紫衣說的是事實,之前所遇統統是她夢裏所見了。

紫衣說着說着,便将話題引到國滿身上,她說國滿乃是她表妹,照顧鄭從獲許多日,着實辛苦,如今能送鄭從獲回家,也是一樁喜事。

黑衣婦人聽罷,連連道謝,請教了“恩人”姓名之後,不但要将自己的“女兒”帶回,還請恩人到自己家裏住上一住,總是報恩的意思。

紫衣也不推遲,只說這小鎮頗為怪異,她和表妹也不敢久留,情願去黑衣婦人府上打擾一番。

這話說的,也不知剛才是誰沉重打擊了小鎮居民嚣張氣焰。

表姐自然能做表妹的主,黑衣婦人不再問國滿的意見,上來就要牽着鄭從獲回家。國滿很識趣地退了退,鄭從獲只好硬着頭皮接着“母親”的問候。

紫衣在一旁說了句“時候不早了”,黑衣婦人恍然醒悟,趕緊領着衆人往她家裏走,方向與鄭從獲她們來時不同。等到天完全黑了,也就了目的地。

好氣派的府邸。

看那規模氣度,絕不是一代兩代人能完成的。

鄭從獲不禁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家,才敢在這裏定居?

她目光落在大門上,隐約瞧見了個“源”字,黑衣婦人催的急,鄭從獲來不及細看,已入了大門。

黑衣婦人将三人領到一間廳,便叫人去請家主。鄭從獲以為是那個“從獲”的父親,誰知竟是伯父,這算什麽?

下人很快回報,說家主有事,不能離身。黑衣婦人當即怒了,立刻氣沖沖地殺到後院去,轉眼小廳裏就只剩下鄭從獲三人和一個小丫鬟。紫衣尋了個由頭将小丫鬟支開,“你可知,這家人的來歷?”

當然不知。

鄭從獲讨厭被人吊胃口,又不好得罪紫衣,只好耐着性子問:“什麽來歷?”

紫衣解釋了一番,她這解釋還是從巫神裔昭說起。

當年,巫神裔昭還在人間做着大祭司,神族裏有不少人反對她,為了打壓這幫人,她下了一道命令:神族不得幹政。同時,她又将一幫神族賜下十八勳舊之姓,這些人能夠參政,但是他們再不是神族。這就逼着神族在身份和參政之間做一個選擇。

該制度一直持續到第三十代神尊神熇時期。神熇晚年,頤陽君、永平君、延壽君争位,在血緣關系上更具優勢的延壽君勝出,永平君敗死,素有威望的頤陽君及其家族賜姓源氏,堂號“端佑”,永遠脫離神族,這是最後一家被賜姓的神族。

頤陽君一直沒有退出廟堂,甚至在後來養育教導了幼年神尊,一度權傾天下。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頤陽君死後,端佑堂源氏遭到清算,全族流放邊疆。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是因為這次流放,端佑堂源氏躲過了延礽坊之難,在亂世中活了下來。

據說,端佑堂源氏對于頤陽君的遭遇一直耿耿于懷,他們家的後人有一支遷回了神都故地附近,并推出了新的“頤陽君”,世代傳襲。

“剛才那位,應該就是這一代的頤陽君。”紫衣瞧着小丫鬟就要回來了,便以這句話作為收尾,只是看她表情,壓根不在意有旁人聽了剛才的話。

紫衣骨子裏有一股傲氣,在提到那些所謂勳舊時尤其明顯。

這磨蹭着,黑衣婦人也回來了,她帶回來一個文雅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禮數周到,自稱源松岷,黑衣婦人是他妹妹,源松芧。

一番客套之後,解決了晚飯。國滿和紫衣被安排到客房,鄭從獲自然是要回她自己的閨房,這位失而複得的“小姐”可不幹。

國滿擔憂鄭從獲安危,也不願鄭從獲單獨一個人。那紫衣說,自從鄭從獲壞了腦子,便離不開國滿。

源松芧沒辦法,只好将鄭從獲和國滿一起安排到她女兒的閨房,又絮絮叨叨許久,這才離開。

耳邊是清靜了,鄭從獲的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我覺得,這裏很奇怪。”

她一進門就覺得這宅子處處透着古怪,不像是正經住人的,倒像是那種——神廟。

想着之前幾次遇到的神廟,鄭從獲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很奇怪。”國滿附和一聲,她說,自從進了這宅院,那源松芧就不急着求得女兒原諒了,好像只要把她們帶進來就達到了目的。

“或許,她只是想留下你。”

有了國滿這句話,這件事可能性大大增加。鄭從獲低頭想了一會兒,還是不明白,“我有什麽特別的?”

說實話,紫衣往那一站,比她鄭從獲特別多了。鄭從獲覺得自己是那種往人堆一塞就找不到的人,怎麽看也不值得人算計。

國滿盯着鄭從獲,眉眼帶笑,只是不說話。

鄭從獲瞬間懂了國滿的意思,她自己挑起的話題不想繼續,只好轉移話題:“我的父母,不可能在這裏。”

“我們打斷那些人的祭祀,源松芧幾句話就幫我們解了圍,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國滿也不為難鄭從獲,她說:“紫衣肯定知道其中原委,就是不知她今晚是否會過來爬窗。”

國滿用了“爬窗”二字,鄭從獲想着那滑稽場面,再想想這院子裏的情形,頓時覺得有些驚悚。

“我等紫衣,你先休息。”國滿牽着鄭從獲到了床邊。

鄭從獲看了一眼那新鋪的被褥,心裏總是不安,“源松芧,真有個女兒?”

哪有失而複得的女兒回家只見到母親和伯父的?而且,“伯父”這稱呼,用在這裏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母親的兄長,叫“伯父”?

“有沒有,有什麽要緊?”國滿倒是不在乎,摩挲着一懲,慢悠悠道:“倒是你的名字,她怎麽知道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