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雲崖老僧一掌拍來,見落空,又是一掌,在林靜含身後的佛像上留下了深深的掌印。林靜含趕緊抽出了攜芳劍,當當當幾聲,是劍和他的手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這和尚,內家功夫,外家功夫都深不可測,以她現在的武功,絕對打不過,林靜含迅速下了判斷,當下狠狠咬了幾口肉,丢到一邊,完全認真了起來。

“你是拂衣閣閣主?”有此功夫的,照何不知所說,差不多也是閣主級別的,她便大膽猜上一猜。

老僧恍若未聞,只盯着她被她丢到角落的肉,他要的東西,居然被咬了,還被丢了!

老僧的瘋勁輕易就被刺激得上來了,他想要殺了林靜含,沒看到血之前是不會停止的。

林靜含左閃右避,劍招被一一拆解,但幸好她的速度夠快,且戰且避了一個時辰,這老僧還在發着瘋般朝她殺來,竟完全不知疲倦。

瞅準了一個空隙,老僧一掌拍在她的胸口,林靜含狠狠地撞到了牆上,陳年的朽木發出脆弱的嘎吱聲。

現在她的整個胸腔像被鐵匠錘下的那一塊鐵,被敲打出了肺裏所有的空氣,林靜含嘴唇蒼白,連呼吸也生怕會喘碎了肺。她摔在地上有些動彈不得。

老僧一步步走過來,眼中殺意畢現,林靜含看着仍握在手中的攜芳劍,自然不會輕易就範,強咽下一口血又站了起來。

此時驚雷閃電不斷,從破開的大門中映照進來,伴着大風,早将火堆吹熄了,吹得她的衣擺飛揚,頭頂三千經幡獵獵作響。耀眼的白光一下讓佛殿亮如白晝,一下又如陷入惡鬼森森的黑暗地獄。

林靜含烏發散下,嘴角流血,眼神卻從未有過地淩厲起來,生死關頭迸發出了頑強的神色,更加凄豔得讓人心驚。

除了蘇一白,她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強大的對手,林靜含唯有凝神應對,劍尖朝下,便是望月劍法的最後一式日月不居,其招去勢如破竹,卻也耗費氣血,一擊之後,她也會徹底失去了反抗的氣力。

但就算她今日死在此處,也會從老僧身上咬下來一塊血肉,祭奠自己一番。

誰知老僧忽然停了下來,滔天的殺意一瞬間消失不見,“不對,不對,我來不是為了吃肉,”老僧喃喃地自言自語道,“我是……我是來看我兒媳婦。”他好像終于“清醒”了過來。

兒媳婦?原來還是個瘋子。林靜含心知自己打不過,見他也不動殺招又問不出什麽話,既然老僧不打了,她馬上就琢磨起了離開。

林靜含後退半步,他馬上察覺了,閃身上來,掐着她的臉仔細端詳着,閃電帶來的一陣陣白光讓她的面容清晰顯現,清冷又淩厲的五官承受這老僧的打量,他道:“好啊,好啊!是個美人,确實很襯我兒。”

他鐵鉗般的手抓着她的胳膊,接着說道:“此番和兒媳婦見着不愉快,兒子肯定不悅,不若我來幫一幫他。”

什麽?林靜含還不待細問,神思就被他原本渾濁的雙眼攝住,老僧的眼睛變成了詭異的碧綠色,嘴裏也在念念有詞。

雨勢瓢潑,林靜含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卻越聽越心驚,老僧念完之後,她馬上掙開了鉗制,沖出了殿內,大雨淋落在身上,她才覺得心思清明了起來,趕緊就向山下奔逃。

老僧看着奔逃的身影,瘋癫又滿意地想:兒媳婦去吧!大膽一點,放、浪一點,遵從你的內心,跟我兒子成就了好事,我就有孫子抱了!

慌不擇路的林靜含一路運起輕功到了山腳,今夜雖然兇險,但也确定拂衣閣就在黑雲崖上。

那老僧很有可能就是拂衣閣中人。她大張旗鼓地找了半個月,看來他們是存心不教自己找到。可這又是為什麽呢。

她在蜀中的客棧歇了一日,仔細回想了在黑雲崖上的狀況,料定此行怕是難再有收獲了。想到段青荇的蔔言,林靜含不覺有些懊惱,只能先回蘇州再做打算。

林靜含回到蘇州已是一個月之後,走進了城門,就看見了段青荇的身影,正要乘上馬車離去。

這麽巧,林靜含心中疑惑,上前喊道:“段公子?”

段青荇聽了上馬車的動作看向她,秀眉玉面煙墨色衣袍,仍是纖塵不染的模樣。他其實這段時日并不在蘇州城,只是知道林靜含回來了,才到的,如今正好在城門碰見。

他微微颔首,面不改色地撒謊道:“猜到姑娘将歸,這幾日便在城門口出走動,不想真叫我等到了,當真是有緣。林姑娘蜀中一行可還順利?”

“段公子是在等我?”林靜含微微皺眉,他竟關注着自己的行蹤嗎。

段青荇看出了她的疑問,說道:“只是幾日前閑來無事蔔出了個蹇卦,利西南,重逢之象,便猜着姑娘要回來了。看來姑娘此行并無所獲,不若到我園中一敘?”

林靜含帶着幾分将信将疑地點頭,随他一道上了馬車,下車時就看見了芳縱園的牌子,看來段青荇當真将此地買了下來。

園中照他的吩咐被整修一新,鬧中取靜,屋舍掩映在樹上之中,園中的山石壘作陡峭假山,猩紅芍藥簇着假山在怒放,這般妖冶的的花,和這位公子清冷的氣質倒有些不相襯。

她随着段青荇上了一處高閣,此處視野開闊,不僅能俯瞰這個園子,園外的市井風貌也能收入眼底,此刻是蘇州風景最是宜人的時候,在這閣中坐着,煮茶看景,倒是極能消磨時光。

“請坐。”段青荇拂袖,邀她同坐在鋪着上等杭綢的矮榻之上,又親自動手,在盛着棗核炭的小爐上煮水沏茶。

“從蜀中一路奔波回來,想來吃得并不好,先用飯吧。”他邊忙邊說。

林靜含想拒絕,但已經有小童端了托盤上來,一應開胃的菜色和一碗珍珠白米飯,分量不多,看來只是讓她一個人吃。

段青荇看着她說道:“你看着比一個月之前瘦了。”

林靜含沒法,端起了飯先吃,三下五除二利落的解決了,段青荇又适時地遞過沾濕的帕子,她接過擦了嘴,這才得隙問道:“段公子尋我來為何事?”

此時爐上的茶壺水滾,不消片刻,一杯芳香撲鼻的雨前茶放在了她的面前。林靜含看着他,真覺得此人像是一位久待夫歸,盡心照顧的妻子一般。知道自己想得岔了,她将想法甩出腦海。

段青荇不知她心中所想,答道:“只是擔心姑娘不能願意,想你一道再商量別的法子罷了。”

“哦?段公子又法子?可願再幫我一回?靜含必當報答。”林靜含聽了他這話忙道,頗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味。畢竟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了無音訊的人,實在是不容易。

段青荇為難說道:“若是為着找人,段某只怕本事還是不夠。”

但他很快又說:“天衍宗避世不出,林姑娘若是想見家師為你尋人,只怕要……”只到此處,他就閉口止了話頭,有些難言的模樣。

林靜含似窺見希望,急問:“要如何?”

“在下的師父,精于推衍一道,我身為弟子,能力與他相差有如天壑,師父曾有言,我可以出門游歷,但不能帶人回到天衍宗。”

“我誠心求見也無用嗎?”

他搖了搖頭。

“但是,還是有辦法的。”段青荇看向杯中茶水,輕咳一聲。

“段公子且說。”林靜含只催着他。

段青荇重又與她對視,眸光閃動:“實不相瞞,在第一次見到林姑娘的時候,就……甚為仰慕,家師亦說,若是……若是心儀之人,可帶回與他看看。”

林靜含聽到他的話,微微愣住。

高閣有風,不時拂過二人的發絲,煮茶的熱氣在他們之間升騰,段青荇面上的紅色,不知是不是熱氣蒸出來的,只覺得煞是好看,他緩緩投來一眼,林靜含心中跟着波動幾分。

一時間寂靜在蔓延,林靜含思緒有些變慢了,段青荇的意思是說,只有和他在一處,她才能去天衍宗的意思嗎。不,他說仰慕,是喜歡她,願意帶自己去天衍宗。

“可我對段公子并無男女之情。”林靜含緩慢地,斟酌着開口。

“是嗎,實在是冒犯林小姐了。”段青荇聽了她的話,桌案下的手無聲捏緊,垂眸掩住眼中的失落,如一株晚昙收攏了原盛放的清輝。

林靜含看着他芳華暗淡的臉,竟有些不受控制地伸了手,輕撫上他的臉。惹得美人落寞,當真是極大的罪過。

但很快她就回過神來,趕緊撤回,看着自己的手疑惑。就算她再如何貪好美人,又怎能如此失禮。

段青荇也早愣住了,臉上觸之即離的溫度叫他失神,當即心中又重新填滿了喜悅,含笑羞澀問道:“靜含這般,可是也對我有意?”

“不,應該不會吧。”林靜含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段青荇起身拉住她,似艱難下了什麽決定一般,“就算靜含不願與我一處,不如我們假作有意,我帶你回去見師父吧。”

林靜含搖搖頭:“我如何能利用你,再欺騙你師父。”

“或許那時,靜含當真對我生出了情愫呢。”段青荇溫聲說道,抓着她手臂的手滑落,執起了她的手,塞給她一枚玉佩,“靜含和願意和我打賭。”

林靜含失語,她看着手裏的玉佩,想着至今杳無音信的南懷音,或許……這也不失為一個方法,若到時沒有喜歡段青荇,與他說清楚再另尋他路也行。

“我,我再考慮一下。”林靜含終究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又将玉佩放回了他的手中,撤出了自己的手。

這時,茶香從背後盈滿了空氣,萦繞在她的周身。段青荇從背後摟住了她,輕聲說道:“我等着靜含的答複。”話說完不待她反應便放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