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0)
且自得其樂。。-_-|||。。。)
曼吟唱的北曲,其他兩個都是南曲:北曲比較利落,南曲比較宛轉。可能是個人性格原因我總覺得南曲太拖沓,盡管昆曲的精髓在南不在北。楚寒秋唱的曲牌是【皂羅袍】,大家該多少都聽過的牡丹亭那段子。同曲牌不等于旋律一樣,但是表達的感情差不多,所以。。。我只是覺得蠻襯他的。。。X﹏X。。。。
向吳梅老前輩致敬!!!
☆、二十九章 相思引
平國公片語道原委,死士血一引定相思
來燕堂亂了,整個鳳儀莊混亂了,所有的賓客都被籠罩在死士攻擊的恐慌裏。東君和梅先生早就有事離開了,剩下的法力最強者也不過是金遠志孟晨光慕容楓姬天欽這些人——哦對了,還有曼吟,不過此女只管着去追芷蕭哪還顧得上這等雜事。芷蕭就像瘋了似的,喊着他的小名,用盡全力撥開混亂的人群,四處張望想要找到他的身影。可仿佛是一場夢一般地,他就空洞地在人間蒸發了,所能證明他存在過的,僅僅是一張被慕容楓揉爛了的紙條。
洞房就設在慕容楓住的東樓,姬天欽他們全部搬到北樓去住了。初九的半月帶着霜雪的冷意如刀刻入肌骨,打開窗戶,清冷的寒氣掀得紅帏亂卷。芷蕭面無表情地望向院落,中庭空寂,惟有鵲落驚風。南樓自己的舊屋內似有紅燭點點,大抵是曼吟為了那些曾經與不忍将空房照得通明:這麽快啊,這麽快當初朱雀河邊那個小小的女孩已經長大了。她嫁為人婦,但新郎不是他——他一定也在這寂靜的冬宵披衣起坐,望着南邊空洞地思念着罷。因為心裏是暖的,那是從腕間紅線上蔓延起的溫度。只是,彼此的思念今後也只能藏在心裏,如今嘉禮既成,她明白,這句承諾,一開口,便是注定的一輩子。
江湛溫暖、活潑,剛毅而體貼,這是她第一次經歷的味道,苦的甜的說不清楚。其實他對自己那樣好——也許是略微的羞赧、也許是不适應,她只在被動地接受着他給的一切,說不上是遭罪還是享受,沒有表情,不反抗,不迎合,也不發出聲音,就那麽一味地躺着,權把它當作一次神聖的夫妻之禮,一個過場,一個形式,一切依禮而行。所謂禮法,也許很多時候人們會感到被束縛,只是,當心中太多的情感不便表達、太多的苦楚無處宣洩,當看慣了命運注定的無奈與背叛,迫不得已地向現實妥協——一個大禮,彼此垂拱躬身,彼此毫不逾矩——只一個禮就可以涵蓋心中壓抑許久的全部。我并不很愛你,但我與你依禮相待,從此相互照拂,相互依傍,組建一個和睦而讓外人稱頌的家庭。我們不狎昵,也不争吵,彼此尊重着對方的意思,彼此舉案齊眉——這就是禮。禮是一件外衣,用華麗而溫和的外表藏起真正的自己在中夜裏獨自舔舐傷口,也是一劑良藥,在藥劑的作用下讓習慣将傷口慢慢愈合。告訴你我很幸福,而你也一定要幸福,我們彼此都在自己的圈子裏幸福地活着——當那些生活軌跡變成了習慣,我開始依賴他,你也開始依賴她,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彼此,忘記掉了。
其實江湛很好,他真的很好——他懂得怎麽照顧她、怎麽哄她開心,只是她依舊依禮而行、毫不逾矩,只是偶爾會迸發出一星半點罪惡的念頭,會想如果這樣的溫柔換作另一個人給,自己會不會是早已,人事不知……
禮是什麽?
禮之用,和為貴。
模範夫妻的概念就是夫妻之間彼此尊重愛戴,不會因為任何事争吵。兩個人相互扶持一起維系一個家庭,婦随夫唱,生活有條不紊、和睦安寧,彼此忠貞不渝,誰也不會背叛對方。
可殊不知,這樣的夫妻間多數無愛,他們只是因為一些共同的理念共同的生活目标還有共同的責任而相互依賴。他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出軌,但誰也不敢保證誰的心裏沒有藏着一個到死也刻骨銘心的愛人。他們共同傳宗接代,一起撫養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給他安寧穩定而充滿笑聲與關懷的家,讓他幸福快樂地成長,最後造就又一個偉大的年輕術士,使術士的血脈代代不息,人才輩輩出落——這就是他們一輩子的事業。委實,正如芷蕭所說,在這樣的年代裏,談幸福,太奢侈了。如果能找一個自己敬佩的人,忠實可靠的伴侶,合格的孩子的父親,陽光開朗嫉惡如仇的朱雀道,對于一個家庭,豈不是比同一名死士浪跡天涯四處躲避追捕要合适的多麽?
猛然間想起很早以前姬天輔的話,沒想到這玄武道花花公子的随口之言竟會一語成谶。委實,我們愛過,那就夠了,現在我把它們都塵封進回憶中,繼而開始微笑着面對現在的生活。生活是一間天牢,每個人都在牢裏,誰也擺脫不了被無常吻一下的命運。既然如此,就笑着去面對每一天罷。在無常來之前,做好自己,依禮也好,僭禮也罷,如果選擇了這條路,那就,一路走好。
于是崇德七年在一片喜慶的鞭炮聲中來臨了。鳳儀莊還是老樣子,只要不出大事就永遠熱鬧異常,只不過芷蕭也變成了它的主人,被外人稱道是朱雀道第一個模範媳婦,慕容江湛真是好福氣。楚寒秋和曼吟訂了親,這兩個人遵規守矩的堅決只在白天碰面,倒不似那姬天欽天天夜不歸宿,有時留在晚兒家有時也不知道去了哪裏。王見寶依然在追賀怡紅,未果,一切都和崇德六年沒什麽兩樣。靈蛇教越鬧越兇,斬蛇會常有任務,很多成員被暗殺,一抄就是滿門。盡管他們還沒有底氣威脅高手雲集的朱雀河南岸術士聚居區,那裏的每個人也都是心弦繃緊,生怕自己走在路上,身後突然飚過一個阿吉瓦死咒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兒就丢了性命。
所以姬天欽好幾天打不上照面兒讓慕容楓兄弟都忍不住着急了小下,直到他毫發無損地回到鳳儀莊衆人心裏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你這些天招呼也不打到底是去哪了,”楚寒秋溫柔地埋怨着,“讓我們好着急,就擔心你被靈蛇教抓去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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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姬天欽不以為意地一笑,“只是回平國府去了一趟——能當平國公的全沒了,現在皇上旨意下來我他媽的不想做也得做來着——”
“哇噢,平國公啊,”王見寶不知深淺地亂叫着,“好厲害——”
“怎麽回事?”楚寒秋卻滿目隐憂,“伯父不在了,那瑤郎呢?”
“這不就是他麽,”姬天欽揀了張凳子靠着慕容楓坐下,“氣得家母上大人也躺進了太醫院——這孩子留封遺書離家出走了,也不知道是給仇戮辦什麽必死無疑的事,估計活着回來是沒戲——咱真不曉得玄武道的人都怎麽想的,臨死前還要先娶個媳婦,保證姬家別斷後——結果事實證明他計劃失敗,看樣子再過不了兩天皇上就得召我見駕了。”
“那樣二弟你可要更小心才是,”這些年的歷練倒使慕容楓成熟了許多,“你看那些樹長得太高了沒有風也感覺它在晃——”
“那叫‘樹大招風’,”姬天欽說,“不過離奇的事在後頭,你們知道他那個基本算是守了望門寡的媳婦,等着姬家給立貞節牌坊的是誰麽?”
“誰呀?”還是好奇的王見寶喊得最快。
“說出來吓死你們,”姬天欽的表情扭曲得十分怪異,“我那個弟妹啊,也不是外人,就是當年跟我定過婚約,我被家族除名之後就給轉了房的莫家大小姐莫愁莫瓊卿——”
“啊?”衆人俱是滿臉訝異的神色,“莫瓊卿不是前陣子才嫁給蕭颙光的麽?”曼吟說着眼睛卻瞥向尤其訝異的芷蕭。
“問題就在這兒啊,”姬天欽潇灑地捋了捋額前似不經意般垂下的發線,英俊的嘴角微微上揚,“我就奇了怪了,所以才特地回平國府去看看,結果那當乖媳婦在靈堂裏面守孝的,她就是莫瓊卿,如假包換——”
“怎麽會這樣……”甚至連曼吟都開始忍不住抓頭發,而芷蕭卻在一瞬間明白了:那一天莫愁來找姬天欽,語調較往日更內斂、眼神較往日更溫柔,尤其是看向自己時,那雙凄廖而幽邃的瞳子,似有說不盡的流連與苦楚。把銅鏡遞給她,他也許沒料到她會把王家的挂墜還給自己——那天她只是太傷心,傷心到麻木,麻木到甚至沒能注意他走時把那挂墜戴到了自己胸前。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安排,怪不得他會在喜筵上說是他把她托付給慕容江湛的;原來,他只是用心良苦——阿殘阿殘,可你這又是何必,你是怕我不肯向現實妥協嗎?你一定要把我逼上絕路,讓我愛你不得,然後你好自己一個人愛我——你好壞、好自私、好霸道,好……
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憑什麽不讓我愛你!
我記得我們說過只要堅持就會看到陽光,只要誰也不放手我們就一定能從未濟走到既濟;靈蛇教總有一天會滅亡,我們總有一天會一并拜倒在朱雀神君與玄武神君的腳下。只是,你為什麽臨陣退縮了?是怕我堅持不下還是擔心我誤了青春——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我好,只是,我好不甘。
我還是奢侈地想要幸福。
——只可惜現在,一切都已成定局,一切都,來不及了。
大祀過後的秋天較起往年似乎格外蕭瑟肅殺,梧桐的葉子早早就落了一地。殘華滿坻,落蕊堆積,俯首舉目俱是一脈凄涼。斬蛇會接到東君任務,要求盡最大努力保證江城白虎道平民區孩子們的安全:近來靈蛇教死士到處屠殺國人幼兒,用人肉供蛇君長生,并以他們的靈魄養成一支厲鬼軍隊為禍四方,這就是傳說中讓人望而生畏的“養小鬼”的黑道法術。那些被養的小鬼會化作人形,召喚更多的孩子離開安全保護,墜入靈蛇教的圈套,也會纏住無法抵抗的國人或小術士,使他們暴死荒野。近來江城幼兒多有失蹤者,人屍俱不見。雖朝廷有令告知,國人不明就裏,依然有人放孩子出去玩,結果常常一去無回,父母家人呼天搶地無濟于事。經過一整年的歷練芷蕭已經正式成為一名合格的斬蛇會成員了,這天她和慕容楓一起被安排在西澤門附近的石城裏巷中除厲鬼。時值黃昏,驟雨欲來前的天氣潮濕悶熱,周遭的烏雲低低壓在遠處的城頭,仿佛要把人捂到透不過氣來。這是芷蕭第一次正式參與斬蛇會拯救平民的行動,有些緊張,卻有更多的躊躇滿志。慕容楓溫暖的手握緊她的手指,他溫柔地問她你怕嗎,她說不怕,我這樣做,是為了今後我們的孩子,不必再遭受魔教的屠戮與恐懼。
慕容楓聽得心裏暖暖的。耳邊隐約有小孩的笑聲,虛無飄渺的,好像在喊“你來呀,你快來呀”,四周白色的石牆與灰色的街道,蒸着暑氣而空無一人。他們緊張地對望,繼而各自握緊了法器——芷蕭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養成了出事情先握法器而不是喊阿殘的習慣:也許一個人的時間太久,獨立性也就逐漸增長了罷。
“你快來呀——快過來,過來玩兒呀——”
“這些孩子真可憐,”芷蕭小聲說,“被靈蛇教害了,連魂魄都不得超生,他們都是無辜的……”
“可是變成厲鬼就要打,否則會害了更多孩子,”慕容楓的聲音早已變得堅毅而沉穩,“要用焚符箓的五行火,最不濟也得粉碎咒——”
“明白,”芷蕭答應着,就眼見一個青衣小女孩的身影在牆的另一頭一閃即逝,她能感覺到慕容楓手頭一緊——
“下咒要快、要狠,否則容易暴露目标——小鬼不會反抗,但周圍可能有死士,”他依然在輕聲囑咐着,“當心——”
“西瓦亞迦密!”芷蕭的法器在電光火石的瞬間爆起一道銀光,角落裏一個小小的身影便頓時灰飛煙滅——
“幹得漂亮,芷蕭——啊不,當心——瑪塔利亞迦密;伐迦伐那——”
紛至沓來的死士開始如天上的陰雲般四處降落,灰白的小巷裏登時變作一片黑壓壓的戰場。死士的笑聲尖厲刺耳,兩個人被擠散了,各自為戰,芷蕭看不到慕容楓的影子——白虎道靠近梅花山這一帶芷蕭熟悉得很,她知道哪個角落裏可以躲:當年阿殘經常帶着她在這些地方避開國人小孩子的惡意攻擊以圖他們兩人清靜。只是如今寡難敵衆,又和江湛走散了,她就只好先權且藏身,畢竟敵明我暗還好辦些——
在暗處幹掉了好幾個死士,天色已漸漸陰翳下來。周圍好像沒有動靜了,她決定還是先找到江湛——她知道他是不會丢下她一個人先走的,而且她有感覺他還安全。小心翼翼地邁出藏匿之所,跨過破舊的石牆前橫倒的死士屍體,輕手輕腳地不敢發出聲音,她朝着當初與他走散的地方挪去,同時謹慎地觀察着四周,卻冷不防頭頂樹木的枝葉一陣顫悸,一個黑袍的身影就鬼魅般地自天而降,一股巨大的力量如重錘将她擊倒在牆角,緊接着她就感覺周身皮膚都開始劇烈刺痛,嫣紅的鮮血無需片刻就洇紅了她藕荷色的短裝——
“斯提那……”
她只是想到他的咒語,拼命地握緊法器想要反擊,卻最終抵抗不過黑道法術的犀利詭異。心口開始如淩遲般地痛,痛到整個人完全無力支撐。牙關緊咬,冷汗混着血水層層疊疊地往外滲;喉嚨喑啞,卻連哭都哭不出聲音。芷蕭經歷過這樣的痛苦,盡管那次沒有渾身淌血,那種尖厲的刺痛,如抽絲、如旋絞,直讓她至今也不敢回憶。莫等閑猙獰的笑聲在上空響起,好像在說蕭颙光的小蠻子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什麽的。胃裏開始有酸的鹹的腥的苦的甜的一齊往上湧,火辣辣地,順着唇角如注流淌。眼淚一直在無聲滑落,由點及線,直至淚網縱橫。天是黑的,地是黃的,視野裏是紅的白的,周遭一片混亂——這時她甚至恨不得盡快結果自己才好免遭這等無涯之罪,可就連咬到自己舌頭的牙齒都失去了全部力氣——
“阿吉瓦,阿末那。”
——我是死了嗎?哦,他終于肯弄死我了。
死了,也好。
西澤門內的石城裏日薄西山,陰翳的暮色間秋風橫掃,一片凄廖。
“賢卿,”有個深沉而淡漠的聲音在冷秋中毫無起伏地低吟着,“記得是你教給我的罷,在利益面前,兄弟,也不過是個笑話。”
說着他跨過莫等閑的屍體,安靜地,半跪□去,小心翼翼地,從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渾身血漬的她。冰冷的手指畫過冰冷的唇,他的黑瞳裏映出錐心的痛。輕輕地,毫無血色的雙唇觸到她冷汗涔涔而餘溫尚在的額頭,指尖捏過她的脈——他眼裏的擔憂之色似乎淡了些。将她用力貼緊自己的胸口,他緩慢地站起,死士的黑袍蕭瑟而凄涼,窄窄的袖口裏隐約透出猙獰的黑色瘡疤與那疤上鮮妍刺目的紅繩。收好她的法器,他就抱着她,面無表情地,再度跨過莫等閑錯愕睜大眼睛的屍身,在暮光裏稀薄的空氣之外,幻身,遁形……
白虎道,長幹裏,破落的街區,與像是荒棄已久的房屋。
相傳這間屋子的主人已經好久沒有回過這裏了。他是個怪人,平時很難見得到他,但這一晚,屋裏的燈光突然亮了,昏黃的,裏面恍惚有黑影在晃動。人定之初,經過長幹裏的更夫也許會看到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出現在燈影裏,行動詭異,仿佛是在作法,周遭飄逸出淡淡的藥香。
委實,蕭殘是很長時間都沒有回到過這個夢開始的地方了。如今他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抱着已不屬于他的她,齊肩的發憂傷而淩亂,落寞的眼深邃而凄涼。窄窄的榻,很勉強地能容下相偎相依的兩人,他輕輕放她在榻上,抽出法器進一步為她療傷。淋漓的血止了,可心上的紅色絲毫不曾褪去。小心地除下她精致的繡鞋,依稀記得小時候總是他蹲下來親手為她穿鞋子:那個連鞋子都不會自己穿的嬌生慣養的女孩哪去了?如今橫陳在眼前的人兒,那個睫上露光楚楚、唇間嬌喘微微,煙眉細鎖,病若西子勝三分的人兒,卻生生已是別人的妻子。芷蕭,芷蕭,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只是如今天下罹難,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你托付好。出道之後我與慕容江湛交過幾次手,這人大有長進,偶爾會發現他其實也很細致——然後我就放心了,我覺得他應該有能力照顧好你。芷蕭芷蕭,當初不是告訴過你現在世道太亂不要你瞎跑的麽——出來除什麽小鬼啊,難道聰明如你會悟不出這是蛇君的圈套?芷蕭,你知道麽,看着你受傷我整顆心都在淌血——我很沒用是不是,他把你傷成這樣我才出現,我很沒用,是不是?
輕輕俯□,将下巴抵上她的額頭,沉吟片刻便擁她入懷,閉上眼睛,開始在她斑駁的血衣上細致入微地探索。芷蕭芷蕭,你身上全是傷,黑道法術的傷口一般使不得通用咒,我要看你的傷口我該怎麽辦?芷蕭芷蕭,你現在還痛嗎?感覺你的呼吸似乎平靜了些,那麽可以允許我,褪去你的外衣嗎——我只是想給你看傷……沒有別的,真的,我,保證。
貼得好緊,有些手忙腳亂,不自覺開始依靠嘴唇揩拭她額上的汗珠:芷蕭,你現在不能受涼——呃,我又在給自己找藉口嗎?閉着眼睛不看,只用手指觸摸,細細,運起玄功,一點點讓那些傷口在手心愈合。芷蕭,我能吻幹你的香汗嗎?可不可以允許我這唯一的一次放肆,讓我好好地疼惜,讓我用自己的全部法力與全部溫柔呵護你的傷口,讓我用我的玄功慢慢将那些痛侵入我的骨髓以換取你的平安。芷蕭,你恨嗎?他們是有多狠心,竟然在你的身上用如此惡毒的咒語:絞心咒,絞心咒,你一定痛壞了罷。流過那麽多血,他竟然還用絞心咒繼續折磨你,他是想要你的命啊。芷蕭,都怨我,我知道莫等閑是恨我,所以他想用折磨你來報複我。不過我殺了他,以後不會再有這樣一個惡魔活在世上了。芷蕭,這樣有沒有舒服些?你真美,玉一樣的瑩潤溫暖,你的每一寸肌膚,像火,會将止水沸騰,堅冰融化。芷蕭,我如此放縱,你恨不恨我?縱使在用玄功愈合你的傷,我依然止不住心旌搖漾——好想你,真的。原諒我好嗎?可是,為什麽這裏的觸感有些不一樣,手心裏本是麻酥酥的,好溫柔,卻為什麽一下子變作了刺痛——
不!潰爛咒!
拉剎薩潰爛咒,鎮北道某個施虐狂想出的惡毒咒語,前陣子在靈蛇教中廣為流傳。這咒施在人身上會由一處傷口開始潰爛,七日遍及全身,人痛極而死,心肺俱黑,暫時,無藥可醫——
不,穩住,蕭殘,穩住。殺了她然後殉情不是好主意,你的專長是配藥不是麽——追究潰爛咒的根本也為非就應對那幾種藥,它只是毒镞咒的一個變異,但是惡毒了許多。這咒裏有類似于絞心咒的最邪惡成分——怪不得她暈着冷汗卻一直冒:她是很痛啊。寶貝,把我的唇貼緊你顫抖的嬌紅,這樣會不會好些?我記得當年我們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驅走無常的——死亡都無法靠近我們,寶貝,我相信這一次我們也一定能挺得過。你要堅強,別怕,記着蕭殘會一直在你身邊——哦,對了,以前在某一本玄學書上看過,至毒的天敵是至情,情之所至無毒不克;那本《絕跡古密咒》上也說,抵禦死亡需要至情至愛——以至情為藥引,攻潰爛咒之至毒,輔以消腐生肌之靈藥:麝香,珍珠,雲泥,蒼玉,茜草,地錦,瑤華,返魂草,并五行火化降孽之靈符,只差一味至情藥引。故而,何者,方為至情?
用被子将她周身覆住,先施個小咒為她暫時壓痛,他大步疾走至被他改裝成藥劑室的當年的小屋,備藥,研磨,切片,煎熬——夫至情,發乎心,惟情之至者,方可捭阖天下,這是母親當年留下的話。至情是血親之愛,是刻骨銘心之戀:一個人肯為另一個人獻身,這就是至情——只是如果獻身,她現在還在昏迷中誰喂她喝藥;那麽如果不獻身,血可以代——這是黑道法術上常講的,以黑制黑以毒攻毒?血?
委實,死士的愛不輕易給,若有死士為他人獻身,則實發乎至情。身難獻,鮮血可代之,故以死士記下鮮血為引,情之至也,此藥可成——
筆尖在符箓上走龍蛇之勢:蕭殘畫的符向來是一絕,連太醫院首席太醫畫出的都不見得有他靈。符是一劑藥的生命、引是一劑藥的靈魂——抽刀刺破左臂紅線下的死士标志,烏紫的血花綻放在藥裏,翻滾糾纏,攪擾成一種溫柔而奇幻的色彩。
有一滴清淚墜落藥中,砂鍋裏頓時清香盈溢。滅掉火,他知道他的愛成了。小心地傾在碗中,晶瑩的瓷器裏漫漫的盡是柔情。只是終于支撐不住,把藥置在一邊他整個人就歪向牆角。從用玄功到化符箓到滴血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一口腥甜向喉頭湧出,想強咽回去卻最終還是妖嬈在慘白的牆上。他喘息片刻,念咒讓自己平複些,繼而硬撐着把藥盂端去她的床頭。用法術将碗懸在半空裏,一手擁她入懷,一手持湯匙細細調起,放在唇邊嘗過,又小心地喂進她的口中。往複幾次,溫存地含住那兩瓣愁紅,淺淺摩挲,感覺掌心觸到的傷口在奇妙地愈合——成功了,吾愛,心裏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這樣你該不痛了罷。不痛了,就好好休息,我知道你是累壞了。放倒她,為她掖好被角,癡癡地凝望着她睫上晶瑩的珠露,卻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支撐不起,終于倒在她柔軟的胸口。恍惚中只記得方才那些放肆的清甜與零星的淡愛,還有這一劑藥,醒來一定要記得,我會叫它,相思引。
相思引,一劑引相思。
相思綿綿無絕期,不論你現在是誰的妻子,你都是我心裏面,永遠的公主。
——讓我做你的英雄。
朦胧裏仿佛有人在細細呼喚他的小名,那樣熟悉,有些含糊,像是嬌懶乏力,又像是有些憋悶——他才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她的懷裏,壓迫着她的心口——她剛被施了絞心咒啊。忙不疊地起來,心疼地為她順氣,她像被魇住了,就拼命地扯着被角喊他的名字。緊緊将她貼進懷中,輕拍她的背,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聲說芷蕭不怕,阿殘在呢,自己的心卻像是被施過阿格尼亞诃達咒語一般,一線一線地抽痛着。
“阿……殘……”
“芷蕭……我在呢,阿殘在呢……”
“別、走……別……別離開郁蘭,求、求你了……”
“不離開,阿殘不會離開芷蕭的——我不騙你,真的……”
感覺她的肩背開始輕輕起伏,修長而光潔的手臂不知什麽時候繞上了他的脖頸,依然無力,卻軟軟地在他頸間摩挲着。捧起她的臉,她在哭,勸她,想搖醒她,卻只見到她頰邊愈彙聚愈多的淚,直到熟悉的溫度蔓延上雙唇——冰冷,親近,又很遙遠,仿佛來自上一個輪回——她似乎平靜了些,不再流淚,轉而開始輕輕迎合,微微喘息——突然就好想擁住這種溫度再也不放,仿佛是掉進攝魂香的漩渦裏,四周彌漫的全是她身上素淡的蘭花的味道。那種難以言說的渴望開始自胸腔裏蔓延生長,到手臂,到雙唇,到靈魂深處的每一個角落。似乎渾身都熱起來,從來都沒有過的那種燥熱之感。以前的相擁只是讓他覺得溫暖,覺得留戀,這一次他卻發風一般地想要貼緊她,最好讓那種燥熱的觸感把兩個人一起熔化。好罷,如果是這樣,我能不能再縱容自己放肆一次,讓我用最溫柔的方式将你喚醒,讓我用我靈魄與身體所剩下的全部力量要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只是,我還可以這樣做嗎,我還有資格對你這樣做嗎?是我親手設下圈套放棄了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地為你找到了一個最完美的歸宿。可在這之後,當我想你,當我擁抱你,當我想要縱情溺愛你的時候,你卻遠在天的另一隅了。在神君前叩八個頭的承諾,我以為我沒有資格擔當起,那麽,既然你已經承諾了別人,既然你的身旁已經有了世人的眼光,即使我們多少相愛,我又還有什麽理由把你的聲名奪走。芷蕭,委實,從分道那天開始我們就在背道而馳,從我烙上這道傷疤我便知道今後我再也配不上你。可是我還是縱容自己愛了那麽久,越是想方設法放棄就陷得越深,直到今天不可自拔——芷蕭,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這樣下去了——只是為什麽好像手臂與雙唇,都已迷戀上了彼此燠熱的感覺……
“呃……阿殘?”
緊緊擁吻的兩人在一念之間彼此推開,她澄澈的眼睛已恢複了生機,如今正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望着他——
“你……你在幹什麽……”
“我……沒、沒有……”
“我為什麽會在你的床上?我為什麽沒有穿衣服?你為什麽抱着我——你對我做了什麽……”
一連串的發問讓蕭殘登時間意識到這遠不是一件自己跳進江水裏就能洗清的事情。
“對、對不起……我……我只是……”
站起來,向後退,不停地攪着自己的手指,垂着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委實,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盡管方才沒有發生更過分的事情,可是這對于已為人婦的她來說,似乎也已經太過出格——
“對不起……”
“可是……可是阿殘,真的,真的是你嗎?阿殘……我是、我是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