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沈攸一覺睡到中午,眼睛腫得睜不開,身上哪哪兒都不舒服,連簡單的吞咽動作都變得極其艱難。

上次喝醉還是黎渭川回國那天,也沒到斷片的地步,這回是真什麽都想不起來,估計又是陳晏如把他送回家。

手機發出低電提示,沈攸插上充電線,縮在被窩裏刷手機。

他給陳晏如發消息問他醒了沒,一直沒回複。

擔心他出事,沈攸按到撥號界面打算打電話,結果屏幕上最近一條通話記錄顯示的是黎渭川的名字,時長十分鐘,時間正好是昨晚。

沈攸足足愣了有五分鐘,五分鐘裏他絞盡腦汁回憶昨晚給黎渭川打電話說了什麽,腦子裏卻空空如也。

“誰啊,大早上的——”陳晏如聲音都是啞的,含糊不清地回。

沈攸:“是我,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陳晏如:“什麽啊,不記得,困死了別吵我——”

沈攸:……

他試圖把陳晏如叫醒,結果那頭一道磁性的男聲打斷了他的話。

“寶貝兒,再睡會兒。”

不論是沈攸還是陳晏如都懵了,瞬間清醒,緊接着一道高分貝的喊叫刺得耳膜嗡嗡作響

“卧槽!陳方酌你怎麽在我床上??!!!!!”

後來兩人再回憶起這段,陳晏如恨不得把牙都咬碎:“陳方酌這個老變态,當初騙我,說我酒/後/亂/性/強了他,又硬逼我負責,他媽的就是個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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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酌扔了他的手機把他撲倒在床上,一邊叼着他的唇深吻,一邊替他揉腰:“那也比不上你,小小年紀就喜歡上親哥哥,你說,誰更變态?”

……

年會如期舉行,慷慨激昂的演講過後,老總趕去下一場,大家放得開,吃吃喝喝玩游戲,氣氛達到了頂峰。

敬酒時,沈攸象征性喝了幾口,雖沒醉,但臉頰也慢慢騰紅。

他托着腮,看觥籌交錯,聽歡聲笑語,時不時應和兩句,笑得開心。

視線移動,落在被人群簇擁的黎渭川身上。

沈攸想起高中運動會黎渭川拿到第一名時,也如現在這般。

而那時的他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默默觀望,也如現在這般。

沈攸沒去問黎渭川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句“抱歉”早已封住了所有去路。

他們沒可能了,自始至終都沒可能,可有時候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沒說出口前,他把黎渭川藏在內心深處,即使從未以情侶的身份在一起,但這幾個月的回憶足夠他珍藏一輩子。

當一輩子朋友也不錯,等年紀稍大些,等黎渭川成家,等他的生活重心轉移到家庭,到時那候,他們的聯系會越來越少,或許走着走着就釋然了。

可一旦說出口,一切都變得不同,他們再也不能是朋友,不尴不尬的關系,扯着心,耗着命,唯有連根拔起才能了斷徹底。

沈攸累了,他喜歡了黎渭川那麽多年,那些甜蜜悸動是真的,用眼神擁抱了他無數次是真的。

想就這麽算了,也是真的。

怎麽喜歡一個人這麽難啊。

沈攸走出包廂,笑聲隔着一道門消散在身後,他如釋重負喘了口氣,搓了搓發燙的臉頰,一個人靠牆擺弄手機。

沒一會兒,黎渭川也出來了。

他站在離沈攸五六米遠的地方,靜靜看着他。

一個在看他,一個低頭假意不看他,誰也不開口。

穿堂風吹過,冷得沈攸一哆嗦,黎渭川上前:“大家都在問你去哪兒了”。

沈攸回:“暖氣太足,不太舒服,出來透口氣”。

黎渭川看他臉紅撲撲的,以為又發燒了,伸手去探他額頭。

沈攸想自己應該要躲的,可生理上他無法拒絕。

黎渭川收回手,突然冒出一句:“你酒量不好,以後一個人別喝多”

沈攸吸了下鼻子:“知道了”。

“都在等你,要進去嗎?”

“好”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包廂,恰好同事小姑娘手拿相機給大家留念。

沉重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鏡頭一轉,畫面定格在沈攸和黎渭川身上。

小姑娘低頭看屏幕裏的兩人,感慨:“你說咱公司兩個美男明明長得跟天仙似的,怎麽一個個都是單身。”

身邊人撞了她一下,一臉揶揄:“難道你不覺得黎經理和沈攸很配嗎?聽說他倆一個大學的,又認識很多年,之前我經常看到黎經理等沈攸一起下班,我倒覺得他倆……啧不簡單……”

黎渭川在沈攸身邊坐下時,若無其事玩手機,沈攸卻渾身不自然:“這裏有人。”

黎渭川嗯了一聲:“我知道,等他來了我就走”。

不斷有人上前與黎渭川攀談,酒杯搖搖晃晃就怕下一秒灑出來。

沈攸擠得難受,幹脆起身把位置讓給他們,卻被黎渭川拉住。

他的臉騰地一下爆紅,等黎渭川松手後,沈攸手心緊緊攥在一起,指間殘留的餘溫一點點淡去。

他轉頭看黎渭川,黎渭川給了他一個純屬是意外的表情。

“抱歉各位,前段時間生病,醫生說不能多飲酒,中午剛吃了頭孢。”黎渭川拿起一個裝着茶水的玻璃杯,向上舉了舉,”這次以茶代酒,下次一定補上。”

那些人的職位大部分都比黎渭川低,聽他這麽說,便不強求,說了幾句恭維的陸續散去。

沈攸重新坐回椅子,心有餘悸:“以後別這樣了。”

“哪樣?”黎渭川道:“我只是不想你走,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沈攸很用力嘆了口氣,好似要将體內的力氣都抽幹,他揪緊衣角,喉嚨發緊:“黎渭川,能不能別來招惹我了。”

頭頂的水晶燈将人籠罩在光影之下,黎渭川突然叫了他一聲,卻遲遲沒有後續。

沈攸鈍鈍看向他,目光直接撞進那對深眸中,霎時屏住了呼吸。

男人神色凝重,眼中流露出不解,又像是孤注一擲。

沈攸能感覺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黎渭川會發瘋。

“沈攸,我們試一試吧”

酒店門口的積雪只剩下淺薄一灘水跡,富麗堂皇的燈光湮滅在倒影中,忽明忽暗,陷于水紋,終歸于平靜。

沈攸慢步在冬夜中,拖出長長一道月色,脖間圍巾繞圈包裹住裸露的肌膚,他搓着手,低頭走路。

他未停,身後的腳步也未停。

方才黎渭川來不及說完剩下的話,就被大家叫去拍合照,沈攸更是溜得比兔子還快,等拍完人已經離開。

黎渭川問了一圈才在酒店外的花壇找到人。

他不懂,沈攸明明喜歡他,可為什麽不答應他?明明已經說服自己試一試,為什麽又被拒絕。

天寒地凍,呼出的霧氣迷了眼,黎渭川倔強重複,“沈攸,我們試一試吧”。

走得太快,雪水濺上褲腳,沈攸停下腳步,白淨臉龐埋進圍巾裏,鏡片起了一層薄霧。

“黎渭川,我答應你”。

這道聲音分明很輕,卻在萬籁俱寂的夜晚如煙火般在耳畔炸裂,黎渭川瞳孔猛縮,臉上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欣喜,他跨着大步追上去,沈攸率先轉過身。

“我答應你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你把那件事忘了,就當做從沒有發生過,我們還可以繼續聊天,繼續約出去吃飯,我答應你我們可以和從前一樣。”

沈攸是笑着說的,說得很慢,說得可以讓人聽清楚每一個字,一字一句堆疊湊成一句答應。

“我都答應你,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

“黎渭川,我是喜歡你,可已經過了非要在一起的年紀,我不需要你來可憐我,現在你一時不習慣提出試一試,然後呢?等試不下去了,發現還是沒法接受男人,這樣的感情我寧可不要。”

沈攸肯定道:“你不喜歡男人,那天我親你,那才是你最真實的反應。我不想鬧得這麽難看,既然你想讓我繼續作為朋友留在你身邊,我同意了。”

一切兜兜轉轉又回到起點,沈攸認輸。

黎渭川當着所有人的面拉住他手的時候,他是真的害怕了,一人承受世俗的聲讨就夠了,黎渭川不可以,如果沒有自己,他本可以安穩地走完一生,而不是被貼上同性戀的标簽。

他不想成為罪人。

那晚的不歡而散給了黎渭川一道重擊,別說沈攸,他自己都沒法當什麽都沒發生,之前那些都是氣話而已。

在酒吧那次,黎渭川相信如果沈攸真的受傷,他真能做出把人弄死的事來。

他是在乎沈攸的,不是一點,而是很多,早已超過了普通朋友界限。

或許很早之前,沈攸于他而言就是與他人不同,只是他從未往這方面想,也被限定于性別條框中。

黎渭川一直以來都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他喜歡和沈攸相處,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拉進自己的生活圈。

他也曾偷偷想過如果沈攸是個女生,那他一定會追求,只不過這個不合實際的想法很快又被抛之腦後。

那天晚上沈攸說可以回到以前的關系,黎渭川聽後沒有一點高興,相反,心中被一股隐隐的失落感填滿。

他說的“試一試”并非對現狀的妥協,而是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後發自內心地想和沈攸換一種方式相處。

做出這個決定前,他考慮過父母的不理解,社會的偏見,這條路他沒走過,但從他人抨擊的口吻中也深知并不好走,這一切都會成為決定之後的壓力。

可不管怎麽權衡,他都逃不過心中那聲執拗的吶喊:不想沈攸離開。

黎渭川又一次跑到沈攸家樓下,發了半天消息都沒人回複,于是直接跑上樓。

他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撥通了沈攸的電話。

高鐵站

沈攸一手一個行李箱擠在人群中,身上還背着行李包,手上的車票騰來騰去皺得不成樣子。

好不容易趟過安檢,眼瞅着檢票口的人越來越多,人群蜂擁而上,沈攸拽着兩個大物件艱難前行,全然沒留意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個不停。

直到安頓好行李,坐在位置上,才分神看消息。

七八條微信,兩個語音電話,三個電話,沈攸一個都沒接到。

此時的手機就像塊燙手山芋,他全不知該當做沒看見還是撥回去。

猶豫之際,黎渭川又打過來,沈攸接起來。

“你人呢?”

有點兇。

沈攸心虛道:“在外面”

黎渭川:“哪個外面?”

沈攸說:“高鐵站。”

“你一聲不吭就走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知不知道我在你家樓下等了多久,冷得手都在抖,你說繼續當朋友,有你這樣當朋友的嗎?電話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要是讨厭我就直說,每次都鬧失蹤,你讓我去哪裏找人?”

沈攸被這一番控訴砸暈了頭,甚至在黎渭川的話中聽出了些委屈,連忙解釋:“沒說讨厭你,春運人太多,手機放在口袋沒顧上。”

對面安靜了一會兒,黎渭川冷靜下來:“知道了,節後回來嗎?”

沈攸撒了謊:“應該....應該回來的。”

應該個屁!

黎渭川食指點了點貼在門上的租房信息,工作不要了,房子也不住了,走得幹幹淨淨,哪還有回來的打算。

“到家發個信息”他說。

沈攸那邊明顯猶豫,黎渭川道:“以前我加班沒空送你的時候,你也會給我發,現在就不行了?”

沈攸嘆了口氣,說:“好,到了就發。”

黎渭川下樓,啓動車輛直接開回公司,他調出沈攸的個人檔案,拿到他老家的住址,又托關系訂了最近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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