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緣分
鬼燈:“……”
什麽來着?
商業之神,漁業之神,財富之神?
現在面前的這個走路都走不順利的小鬼到底是怎麽回事?
整個庭院裏上上下下的神器都在忙着帶孩子,道司嚴彌穿着淺灰色的狩衣站在一旁,邦彌則是忙不疊地把惠比壽扶了起來,吹幹淨膝蓋上的灰塵,用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惠比壽有些蹭破皮了的小腿,俨然一副熟練奶爸的模樣。
鬼燈:“……”
這場面和他預想的情況,差別有點大啊。
來都來了,他還是伸手搖響了挂在門口的鈴铛,示意神器們有來客到訪。
“是哪位客人……啊,是鬼燈閣下!”
高彌正在整理惠比壽有些雜亂的衣服,一邊将腰墜重新綁在惠比壽的身上,一邊一心二用地回頭招呼鬼燈:“難得能夠看到鬼燈閣下到訪,我們現在這個情況您也看到了……總之,請您自便。”
“惠比壽大人才剛剛換代沒多久,很多的事情都還沒有能夠和前代大人完成交接,現在惠比壽宅邸的大小事務暫時都由我來負責,鬼燈閣下您造訪這裏想必是有要緊事,想說什麽的話,就由我來吧。”
嚴彌對着鬼燈一拱手,主動側過身子,示意鬼燈跟在他的身後前往內庭。
鬼燈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跟上去,而是原地站定,轉頭看向鼓起嘴一點一點吹膝蓋的年幼的惠比壽:“惠比壽大人近來剛剛換代?”
“惠比壽大人貴為商業之神,也是締結財富的福神,身上所彙聚的願望原本就有澄澈也有污濁,畢竟人類追求財富的手段從來都不全是幹幹淨淨的,因此惠比壽大人身上所背負的重擔也會比別的神明大人要沉重一些……這一點,作為懲治亡者的地獄官吏,鬼燈閣下您也非常了解的不是嗎?”
嚴彌是從彌生時代就一直陪伴一代代惠比壽至今的神器,是最為古老的道司,此時他擡起遍布皺紋的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鬼燈。
“啊,是這樣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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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從善如流地說道:“其實我今天來,原本也不是想要找惠比壽大人,而是想要在這裏詢問關于一位神器的事。”
“這個問題,您也可以直接來問老朽。”
嚴彌說道:“從彌生時代至今所有的神器,只要是被惠比壽大人所賜名的,老朽全部都記得。”
“這樣的話就好辦了。”
鬼燈道:“請問嚴彌閣下,您知道一位叫做‘筒彌’的神器嗎?”
嚴彌微不可查地眼皮一跳。
“筒彌?”
童聲在身旁響起,鬼燈偏過頭朝下看,已經被重新整理好衣服的惠比壽邁動小短腿跑到自己和嚴彌的中間來,奶聲奶氣道:“我在神器的名錄裏看到過這個名字!不過這已經是前代的我所締結下來的契約了,現在我對筒彌小姐也不是很了解,鬼燈閣下你還是去問嚴彌吧!他什麽都知道!”
鬼燈彎下腰平視着說話還帶着明顯孩子氣的惠比壽,覺得這孩子有點像是三途河邊上堆砌木牌的那群熊孩子——反正完全沒有一副神明的樣子:“那你還記得筒彌她神器的形态是什麽嗎?”
“神器的形态?”
惠比壽掰開手指,一個一個數了起來:“邦彌是附身形态的神器,唱彌是神衣的樣子,截彌是披風的形态,高彌是一柄扇子……诶,我不記得筒彌是什麽樣子的神器了。”
小少年仰起臉來,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道司嚴彌,問道:“嚴彌,筒彌她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神器?”
“換代到現在,為什麽我一次也沒有見過她?”
嚴彌沒說話,伸手摸了摸惠比壽的頭發:“再過些時候,小少爺您就會知道的,現在了解這些還有些為時尚早,您剛剛換代不久,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重新學習……”
“我想,他可能沒有這麽多時間了。”
鬼燈抱着手臂,注視着這一主一仆之間的互動,開口道:“我從伊邪那美哪裏得知,有一個叫做‘筒彌’的神器曾經去過黃泉鄉伊邪那美的宅邸,似乎是想要帶走什麽比良坂的東西,但是最終沒能成功。”
“鬼燈閣下?您這是在猜忌惠比壽大人的神器是嗎?”
嚴彌瞪大了眼睛,聲音也嚴厲了幾分:“鬼燈閣下,說話是要負責任的,您這樣武斷地下結論,會讓惠比壽大人非常困擾的。”
“也說不定,畢竟,惠比壽大人他也收了不少野良的神器嘛……”
有人在旁邊小聲嘀咕:“既然都已經背棄了原來的主人,那指不定現在又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唱彌!”
嚴彌道司皺起眉頭,非常不悅地說道:“惠比壽大人麾下的神器自古以來都是有能者居之,這種歧視野良的看法在別家神器嘴裏說出口的話我倒是無所謂,但是同為彌之一族的成員,我希望你們更加專注于守住自己的境界線。”
“……是,我知道了。”
一個大高個子的青年被嚴彌一句話訓斥得唯唯諾諾。
“那麽,還是之前的事情。”
鬼燈正色道:“因為我們比良坂這邊曾經因為伊邪那美大人管理不善而丢失過屬于地獄的某樣道具,因此想要詢問這位曾經前往過比良坂的神器,請問貴方能不能召喚這位神器來和我當面談談呢?”
“敢問一句,比良坂到底遺失了什麽東西,才能讓閻魔廳諸事煩擾的第一輔佐官大人千裏迢迢前往高天原,質問一位惠比壽大人麾下的神器呢?”
嚴彌穿着淺灰色的狩衣,遍布皺紋的面龐一絲笑意也無:“畢竟,沒能夠守住比良坂的道具,而聽上去又像是那位伊邪那美大人的個人物品,這樣說的話,倒是沒能好好保管自己私物的比良坂的失誤呢。”
滴水不漏,甚至還想甩鍋。
任何一個歷史悠久,并且階級分明秩序嚴明的體系,都會不可避免地産生推诿扯皮互相撕扯責任劃分之類的問題,更何況是高天原和比良坂這樣從人類誕生之初就已經徐村至今尾大不掉的組織……鬼燈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覺得對方神器的下意識反應也沒什麽大錯。
但是就是有點煩。
鬼燈皺眉,強壓下心裏這股煩悶的情緒:“我明白,這也确實是比良坂方面的纰漏,伊邪那美大人她實在是有點太過任性了……不過,還能煩請惠比壽大人行個方便嗎?召請神器問個清楚,這樣的話,我們也能……”
“好啊。”
還沒等嚴彌回話,身旁還沒褪去嬰兒肥的惠比壽就開口說道:“我也很好奇,到底筒彌她尋找我的母親大人有什麽事,以及前代的我到底命令神器做了些什麽呢。”
“惠比壽大人,這些我應該過些時日就會告訴您……”
嚴彌忙不疊道,神色難得地有了些許慌亂,但惠比壽的主意非常堅決,他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在空中毫無阻礙地寫下了一個流暢的“筒”字:
“過來,筒器!”
灼目的白光消散之後,出現在鬼燈面前的,是之前從來沒能聯想到的一位白衣少女。
鬼燈:“……”
又是這個總穿着亡者衣服的神器……
阿緋倒是沒怎麽羞怯,沖着鬼燈一歪頭,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別來無恙啊,鬼燈大人。”
鬼燈面無表情,說話毫不客氣:“夜鬥神呢?已經消散了?”
一般來講神器很少願意擁有複數個名諱,如果和一位神明觀念有異或者是刺傷舊主,也會在放逐名諱之後再離開,直到重新化作其它神明的神器。頂着野良名號的神器則大部分都是因為所侍奉的神明已經消失在了時間的流逝當中,連接觸契約放逐名字的機會都還沒來得及,就再也沒有了換代重生的機會。
“哪裏。”
緋器似乎絲毫沒有被這句話刺傷道,仍舊露出笑吟吟的表情來:“夜鬥他啊,拖鬼燈閣下您的福,如今仍舊精神滿滿呢。”
大多數神器都會對于野良的身份而感到有些羞赧或者說是羞恥,像是這家夥這樣堂堂正正地表示侍奉着兩名或者兩名以上神明的神器,鬼燈還是第一次見。
“你之前去了一趟比良坂。”
鬼燈說道:“伊邪那美那家夥雖然腦袋很不清楚,但是識別人的能力和記憶力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神器能夠前往黃泉鄉再全身而退本來就很不容易,之前的那支‘筆’,想必也是你拿走的吧?”
“您到底在說些什麽話。”
除卻微笑之外,鬼燈似乎确實沒有見過這姑娘臉上還有些什麽別的表情:“自從上次和您與靜江大人分別之後,今天還是我這麽久來第一次接觸生活在比良坂的存在呢。”
緋器一步一步走近鬼燈,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雲端上一般,輕飄飄地毫無重量:“黃泉鄉是讓人類本能感到厭棄的地方,鬼燈閣下,就算是已經死去的人類,亡者如我們,也會對黃泉鄉産生本能的厭惡,恐懼和反感……那麽如果是活人的話,應該是怎樣看待這樣一個血氣氤氲,以折磨亡者,折磨人類的同類為目的的場所的呢?”
下一秒,狼牙棒就停在了少女的耳畔。揮動狼牙棒帶起的罡風撩起她的發梢,但即便威脅近在身邊,緋器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
倒是嚴彌想要出言制止:“鬼燈閣下,她畢竟是受到惠比壽大人所庇護的神器!哪怕是野良,也,也請您……!!”
“斬斷了喔。”
緋器對這些龐雜聲響全部都置若罔聞,她腳尖點地,漂浮在鬼燈的耳畔,紅唇輕啓:“除卻和安倍晴明的契約之外,連您和同那位人類小姐的緣分一起。”
“——我已經,全部都斬斷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