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昏塵擾,狹路相逢
追兵追趕而至,瞄準了二人,萬箭齊發,無數支羽箭密密麻麻地射向西淩阡與尋夜。
尋夜見勢微微蹙眉,強大的功力将即将射中的羽箭全部在空中驟然折斷,紛紛落地。
追兵有些手足無措,慌張地準備射下一支箭。
西淩阡騰步而起,淩空旋轉,使出了一直未真正使用過的千寒針!針雨向周圍散發出去,飛絮缭亂。如同含苞已久的花瓣忽然綻開,看似雜亂無章,實則紊而不亂,針針擊中要害,追兵連片倒地,卻滴血未見。
針雨輕散猶如漫天飛舞的花絮,華麗飛轉,周圍響起樹葉的沙沙聲響,既而平靜下來。一切又恢複了寧靜。
西淩阡穩步收針。
忽然的眩暈,西淩阡有些虛弱地将要倒下。尋夜箭步上前扶住了西淩阡,一聲不語。
西淩阡擺了擺手,微笑道:“沒事。”
尋夜沒有過問千寒針的事,這失傳了多年的絕技,似乎她做的一切他早就明了一般,西淩阡便也沒多說什麽。
還沒有晃過神來,下一秒,尋夜将西淩阡一把推開,一股殺氣從不遠處驟然迫近,氣勢異常強大。
一劍直沖而來,尹墨遠執劍快步現身。周圍的樹葉又被風缭亂,在狂風中肆意地飛舞。
尋夜肅然伫立着,當劍即将抵達之時,
“啪——”
尋夜握住了劍鋒利的刃端。
尹墨遠饒有興趣地看着尋夜,嘴角上揚,殘酷地開口道:“你們,過不到明天了。”
“嘩——”樹葉抖動得厲害,失去了原本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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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淩阡還未弄清楚,便看見兩人在樹叢間打鬥起來,風塵揚飛,彌漫了蔚藍的天際。黑夜的深沉與月牙的皎潔,相互交彙激蕩,紛擾天地之間。
有種不安席卷了西淩阡的思緒。尋夜沒有帶劍,玄葉劍靜置在了玄葉谷之中,尹墨遠不是一般人,功力的深厚與尋夜相比也許不分上下。由此觀之,眼前的形勢對于尋夜來說十分不利。
但她無法插手,只能無能為力地觀望着,心懸一線。
沙塵之中一棵樹木轟然倒下,揚起的塵沙蒙蔽了視線。
西淩阡有些恐懼,不安的情緒不斷蔓延。
忽然,措手不及,尹墨遠不知從何方位出現,舉劍而下,目标直指西淩阡!
尋夜忽然發現尹墨遠轉移了目标,面色微微一變。箭步沖上前,擋在了西淩阡面前。西淩阡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嘩——”
一劍劈下,尋夜的手腕被砍出一道傷口。
下一秒,塵土飛揚,黃沙漫天,尋夜揚起塵沙,天地昏暗。
待尹墨遠看清之時,已不見了兩人的蹤影。
紛亂過後一片狼狽,樹葉滿地,寂靜如初,千穴的清風吹徹着荒涼的樹幹,一切又恢複了寧靜。
尹墨遠輕收回劍,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笑。
“公子,”卿子言從不遠處走近,帶着清雅的氣息,有些疑惑地問道,“公子為何不追?”
“沒那個必要了,”尹墨遠淡淡地回道,“我在劍刃上下了毒。”
步伐漸慢,西淩阡望了望身後被霧氣蒙蔽的山林,鳥鳴聲使藍天更加寂靜,不禁噓了口氣。尹墨遠沒有追上來,一切都回歸于最初的釋然。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西淩阡抓住了尋夜的手腕,說道:“夜,你受傷了。”
尋夜輕輕甩開,淡然回道:“沒事。”
“受傷就是受傷,怎麽會沒事?”西淩阡有點氣憤地再次握住尋夜的手,在自己的衣角上撕下一條布料,小心翼翼地包紮起來。
其實她氣的并不是他,她氣她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又怎麽可能被卷入,又怎麽可能淪落到此般地步。他是天上深邃的夜空,卻因為她這株人間的野花而傾塌。無盡的自責湧上心頭,淚水忍不住地落下。
淚水滴落在了尋夜的手腕上,在布料上漸漸暈開。
尋夜靜靜地看着西淩阡的一舉一動,墨玉的眼眸漸漸轉深,下一秒,将西淩阡擁入了懷中。沉默了會兒,開口道:
“你……不要有事。”
這就是被人保護的感覺吧,這就是她十年以來不敢奢求的幸福。西淩阡任憑着眼眶漸漸濕潤,微微笑着輕聲道:“經歷了那麽多,我早就習慣了這世間的兇險,怎麽會又事呢?”
低頭看了看方才未包紮完的傷口,西淩阡有些疑惑:“這傷口開始潰爛了。”
“劍刃上有毒。”尋夜淡然地說道。
不安湧上心頭,西淩阡許些慌亂起來:“這可怎麽辦呀?這是什麽毒?有解藥嗎?”
見西淩阡如此慌張,尋夜輕輕笑道:“放心,我沒事。”
尋夜的功力如此之高,西淩阡覺着她的擔心也是多餘的。
陽光惬意地散落慵懶的倦意,鳥鳴聲在樹林中若隐若現,樹影随着陽光傾瀉而下。
她從未想過此毒的毒性是那般強烈,如果她知道了,也不至于在多日的午後遇見目光那樣冰冷而又充滿怒意的漓沫。
幾日後的午後,一名冷豔驚人的白衣女子快步走進清靜酒館,來到西淩阡面前,二話不說便揮手而下。
下一秒,站在一旁的西岚槿抓住了女子的手腕:“你又是誰?為何對我姐姐如此無禮?”
冰冷的目光兇狠地看着西淩阡,靜靜地打量了幾秒之後,有些輕蔑地笑了笑:“只不過是民間再普通不過的女子,為何谷主會如此迷戀你。”
明白了是玄葉谷的人,西淩阡淡然地回道:“請問這位姑娘為何來此地?找我有何事?”
“哼,”漓沫有些怒意地看了西淩阡一眼,“原本以為谷主喜歡的女子,一定是一個有過人之處,才華橫溢的女子。如今見到,也不過如此。真是枉費了谷主對你的一片心意。”
“此話怎講?”西淩阡有些疑惑。
漓沫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又道:“那日谷主與你回來之後,便身中劇毒。雖說是在房內養傷,但我見着他整日咳得厲害,傷勢不見得好轉。我想這件事一定與你有關吧。”
聽聞漓沫這般話,西淩阡回想了前幾日尋夜與尹墨遠的交戰,有些擔心起來:“尋夜傷得很嚴重嗎?他告訴我無事,我還以為……”
“他說無事你便相信?”漓沫怒意燃起,“你別忘了,他是玄葉谷的谷主,是雲州侯,只是因為你這樣一個女子危及到生命,後果你擔當得起嗎?”
确實感到有愧,西淩阡抱歉地放柔了語氣:“對不起,我今夜便去玄葉谷一趟。”
夜未央,無月。
尋夜一人伫立在窗臺前,目光投入窗外無盡的黑暗之中。幾滴鮮血從尋夜嘴角流出,滴落在地面上,染紅了被風吹落在地的紙張,像是暗夜中綻放的薔薇。尋夜不在意地拭去嘴角的血跡,神情平靜地似湖水一般。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夜。”門外一聲低低的呼喚。
“進來。”
西淩阡推門而入,一眼便看見了地上被血染紅的紙張,觸目驚心!他究竟到什麽程度了?無盡的不安使她不經輕顫。而尋夜卻若無其事一般。
“夜,我們之間,可以坦誠相待嗎?”西淩阡頓了頓說道。
“嗯。”尋夜看了看西淩阡,靜靜地回道。
“每一句話我都希望是最真實的,無論如何都不要摻任何謊言,”西淩阡的話語柔和了許多,“你能答應嗎?”
尋夜回道:“可以。”
“那請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受傷到什麽程度了?嚴不嚴重?”西淩阡微蹙眉,透露着着急與不安。
尋夜望了西淩阡良久,說了三個字:“扣魂散。”
西淩阡震驚地瞪大了雙眼,身子止不住地顫動。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扣魂散,但她知曉扣魂散是世間最厲害的毒,侵蝕人心,錐心之痛,讓人生不如死,最後蔓延每一寸血液,是世上最痛苦的死法。據說扣魂散已失傳了幾百年,無藥可醫。尹墨遠如此狠心,竟然在劍刃上下扣魂散,這分明是想要了她和尋夜的命
故作自然地背過身,西淩阡淚水輕盈落下。他究竟在忍受多大的痛苦,經受多大的折磨,她不得而知。就算再痛苦,她也不能與他分擔,就只能這樣眼睜睜地不知能為他做些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西淩阡拭去淚水轉過身。
“我去找尹墨遠。”說完便準備離開,下一秒卻被尋夜握住了手腕。
“找他做什麽?”尋夜的話語中似乎有些生氣,“你是要哭着求他,還是跪着求他?!”
西淩阡沉默伫立着,痛徹心扉。
“放心,”尋夜明白西淩阡在擔心什麽,故作說得風輕雲淡,“我暫時還死不了。”
“明明這麽嚴重了,卻好像沒事一樣,”西淩阡強顏擠出一個微笑,“随你好了,不過你要發誓,不許死。”
尋夜有點無奈地微笑道:“我發誓。”
“我們拉勾。”西淩阡有些不放心,孩子氣地伸出手指。
尋夜又好笑又無奈嘆了口氣:“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孩子一樣。”說完,搭上了手指。
第一次以小孩的方式與別人約定,心裏卻有着一種異樣的滿足感。西淩阡雖然知曉這毒性十分強烈,但是尋夜答應了她,便一定會說到做到的吧。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西淩阡想證實自己的猜測:“尹墨遠便是連州侯吧?”
“正是。”尋夜回道。
原來此次尹墨遠的目的是與朝廷之争有關,他竟然對自己的表兄弟如此趕盡殺絕,自然是野心極大的。
一想到皇上要立嗣君,西淩阡如今有機會想當面問問尋夜的看法。
“皇位,你回去争嗎?”西淩阡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靜靜地等待尋夜的回答。
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尋夜有些驚訝西淩阡也知道這事。轉而将目光投向遠處的叢林,尋夜開口道:“不會,我向來不喜歡宮廷權勢。但如若尹墨遠觸犯了我,我必歸還于他。”
知道了尋夜的想法,西淩阡似乎松了一口氣。畢竟她無論如何,都是不想與朝廷有任何牽扯的,若是尋夜做了帝王,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了。
看着尋夜輕輕地咳了幾聲,西淩阡立馬回過神來,跑去桌臺邊小心翼翼地給尋夜倒了杯水。
“阡,”尋夜說道,“我在玄葉谷療養幾日便無事,你不用太過于擔心了。”
西淩阡聽罷輕輕地點了點頭。
“過幾日我便去清靜酒館找你,”尋夜繼續道,“可好?”
聽到尋夜已這麽說了,西淩阡有些留戀地看了幾眼尋夜,道:“那我先走了,你可要好好休息。”
如今這世上又多了一份牽挂,心裏卻不顯得那麽陰冷了。曾經的她一人踽踽獨行,面對這世界上的兇險總是義無反顧。而如今,她要守護的人有太多太多,也正是因為他們,逐漸融化着她僵硬的心。
酒館內西岚槿與歌涯正在打鬧着,看着西淩阡有些失魂地回來,便覺着有些擔憂。
“老板娘,這一桌再添幾個菜!”不遠處的一桌客官大聲喊道。
西岚槿示意歌涯去上個菜,便快步走到西淩阡身邊:“姐姐,前幾日你究竟去了哪也一直不和我說,看你這幾日心神不寧的,我這個做妹妹的可是擔心得很。”
西淩阡看了看四周,猶豫了一會兒,便把西岚槿拉至酒館的一角,卻又不知該如何啓齒。
“哎呀,我的好姐姐,”西岚槿看着都有些着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倒是說呀。”
“槿兒,你是否還記得幾日前,你與我說起過皇位之争?”西淩阡想了想,道。
西岚槿回道:“當然記得。姐姐還說了,尋夜大哥是姐姐喜歡的人。”
“前幾日連州侯利用卑鄙的手段将我欺騙至西郊樹林,以我為人質威脅尋夜,”西淩阡帶有些怒意敘述着,又帶着幾分自責,“在打鬥中尋夜受了傷,中了毒,如今在玄葉谷休養。”
她不能告訴西岚槿關于尹墨遠便是十年前殺害她們爹娘的主使一事,西岚槿的性子太沖,不能這般直接地告知于她。
西岚槿十分驚訝地聽着,覺得自己渾然不知這幾天發生了這麽多的驚天大事,故作生氣又十分擔心道:“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姐姐怎麽現在才告訴我。那尋夜大哥現在怎麽樣了?要不要緊呀?”
“先讓他在玄葉谷歇着,我相信肯定會沒事的。”西淩阡堅定道。
一定,一定,會沒事的。
原本覺着最近日子太少來關顧清靜酒館,今日閑暇之餘來到酒館的南澈羽,沒想到竟然聽到姐妹倆這樣的一番對話。
西岚槿瞧見了不知何時站于身旁的南澈羽,輕輕地拍了拍西淩阡,有些識趣道:“澈羽哥哥什麽時候來了?姐姐你快點招待一番,我去拿點糕點來。”
說罷便快步跑向夥房。
氣氛顯得有些尴尬,南澈羽沉默了幾秒,開口道:“西淩,你和雲州侯……”
“嗯。”西淩阡低下頭,微微點了點頭。
“你們是何時相識的?”南澈羽有些疑惑,“在王後的壽宴上嗎?”
西淩阡思索了一番,道:“在那之前。澈羽哥哥,怎麽了?”
原來在那麽早之前,她便已經認識了雲州侯。難怪當日自己問起皇位之争時,西淩阡回答得如此堅定。
“沒什麽,”南澈羽有些說不清的苦澀,卻又有些不放心道,“他……他待你好嗎?
西淩阡微笑道:“很好。”
“很好就好,”南澈羽微笑着回應道,轉頭看了看窗外,“對了,府上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告辭了。”
“澈羽哥哥走好。”
南澈羽笑了笑,起步離開,身影消失在了門口的拐彎處。
走在微微細雨中,微笑的嘴角漸漸浸染了苦澀。雨絲斷珠,水面漣漪不斷。他從未有過一日像今日這般心緒之亂。心底不斷地垂死掙紮着,如果他比雲州侯搶先一步說出口,是不是如今在她身旁的人便是他而不是別人?如果十年前他執意要将她留在王府,結果會不會完全不同?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無能,連自己心愛了十年的人都握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錯過,直到此刻才發現,已徹底錯過。
南澈羽從袖中拿出一支玉簪,自嘲地笑了笑,将它扔在了牆角。任雨水淋打,任狂風肆虐,卻再也喚不回一切已錯過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