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輕斬錦瑟弦

幾近黃昏,慕容丞相府裏一片靜谧,慕容殷在府內不斷躊躇着。

他不知此時此刻的昌州戰事如何,派人去打聽至今也沒有動靜。趙旭有西淩阡在手,多少也是有些勝算的。就算雲州侯不顧西淩阡的安危,以趙旭的實力也應該能夠抵擋。慕容殷這般想着,心裏卻還是有些發慌。

正準備轉身熄燭休息,一道墨黑色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映入自己的眼簾。

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人,慕容殷雙腿發軟向後踉跄了幾步。

深邃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殷身上,尋夜緩步上前,靜靜地拿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羊皮紙,正是慕容殷昨日與趙旭簽下的合作書。

慌張得喘着氣,冷汗從慕容殷的手上滲出,面對這一切他只有畏懼與認命的份。

“很失望吧?”尋夜冷冷地看着慕容殷,開口道。

慕容殷難以平複自己的心情,回道:“你何時得知?”

“何時?”尋夜凜冽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殷的身上,冷聲道,“我只是一直在看你們耍手段,未出手罷了。”

慕容殷聽罷自嘲地笑了笑,明白了自己已徹徹底底地敗了,就算不甘心也無濟于事:“原來最愚昧的人竟然是我自己。哈哈哈哈……我敗了。可我不知究竟走錯了哪一步?”

眼神中閃過一絲犀利,尋夜步步緊逼道:“你錯就錯在傷到了她。對付我可以,傷她幹什麽!”

慕容殷嘲諷地笑着,似乎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說這些已是徒勞無用了。”

“我會讓你所做的一切付出十倍的代價。”尋夜冷哼一聲,便在慕容殷絕望的目光下消失在了夜的寂靜之中。

桌上的燭臺被大風吹熄,慕容殷害怕地靠坐在牆上,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雲州侯的判斷力,算錯了一步。如今他作何掙紮都已徒勞,都已枉然。

明日清晨,便是他的死期了吧。

他一直投靠于尹墨遠,而如今尹墨遠幫不了也不會幫他。在這朝廷之中,他已被權勢弄得心累了,今日終于熬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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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了自己的寶貝女兒慕容微,當年自己一直都忙于朝政而忽略了她。現在想想,還真是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在她最需要父愛的時候,他留給她的,卻是冷漠的背影。

如今他多麽希望對自己的女兒訴說自己的內心苦水,只可惜那個活潑的身影早已離他遠去。

到頭來他什麽也沒有得到。

就這樣靜靜地坐了一夜,次日的雲層破曉之時,慕容王府的外面便響起了一群侍衛們快步小跑的動靜。

大門被撞開,一群侍衛闖進,領頭的侍衛快步走進房內,看了看坐于一角發愣的慕容殷,厲聲喊道:“慕容丞相,對不住了,皇上認定你為勾結外敵,叛國之罪,但看在你平日裏對朝廷有功,特意賜你毒酒一杯。”

慕容殷逞強地笑了笑,伸手顫抖地接過端來的一杯酒。

來世也好,此生也罷,不枉走過這一遭了。

靜靜地喝下杯中的酒,慕容殷放聲大笑起來。成敗對他來說已沒有了任何的意義,他如今放下所有的權勢名利,唯一有愧于心的,便是對不住自己最珍貴的女兒。

笑着笑着,慕容殷的嘴角慢慢流出鮮血,然後笑聲慢慢變得虛弱,最後沒有了一絲動靜。

聽聞慕容殷被聖上賜了毒酒,尹墨遠也有些顫栗掠過心頭。他沒料到尋夜出手竟然這般狠,沒幾下便除去了他的左右翼慕容殷。

他現在只想保全性命,盡最大的努力與慕容殷撇清關系。這樣,皇上便不會把此事與他聯系在一起。這次,他也敗得很徹底。

“夜,”西淩阡看了看身旁的尋夜,說道,“你這麽做,會讓他們把矛頭都指向你。”

尋夜明白西淩阡所說的“他們”是指連州侯那邊的人,目光漸漸冷漠起來:“如今玄葉谷勢力逐漸強大,王上随時有可能退位,就算我不出手,他們也會針對于我。”

“可是,你不是說從不關心朝廷之事嗎?”西淩阡似乎不太贊同尋夜今日的做法。

尋夜的目光輕輕掃過西淩阡,似有一道清泉流過,轉而望向遠處,神色變得冰冷起來:“他們牽連到了你,我不會坐視不管。”

“可是你這樣做,”西淩阡頓了頓,“會不會太絕了些?”

不管曾經做錯了什麽,可是慕容殷是慕容微的家父,慕容姐姐與自己的情誼還是留存的。如今慕容殷已死,似乎是她一人害死了慕容氏族一般,有些說不清的自責。

尋夜的眼神漸漸轉深,有些令人顫栗:“我就是要警告他們,別觸碰到我的逆鱗。”

看着這樣的尋夜,西淩阡覺着他們之間的距離莫名變得有些遙遠起來:“可這樣他們會更加與你為敵,對你沒有好處。”

靜靜地看了看西淩阡,尋夜壓低了聲音,語氣似乎柔和了許多:“我從不在意這些。”

西淩阡明白,尋夜這次出手如此之狠,是因為她。他希望她永遠地遠離危險,他希望她安心。可是尹墨遠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她下手,這才激怒了他。

忽然想到了那名叫雨心的女子,她沒有将布條送到雲州,而如今連她的一點音訊也沒有,必定是中途出了意外。她應該是兇多吉少了。

想到這兒,西淩阡閉了閉雙眼,感到無盡的悲痛。太多的人因為她而失去了生命,她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根本就不值得他們這麽做。

“夜,”西淩阡輕輕嘆了口氣,“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名很糟糕的女子?”

尋夜聽罷有些蹙眉,疑惑道:“為什麽這麽問。”

“我根本不值得你們這般守護我,”西淩阡的聲音漸漸轉輕,“你們為了我這麽拼盡全力地護我周全,我根本回報不起。”

月色在夜空中格外明朗,尋夜淡淡地回道:“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一種感恩,不是用回報來衡量的。”

星空中閃爍着點點繁星,時而微弱時而明亮,從雲層的縫隙裏折射出淡淡的星華,就像一曲悠揚的曲調。

皇上得知雲州侯凱旋,龍顏大悅,第二日的早朝便在大殿之上大大贊揚了尋夜一番,并且提起了慕容殷叛變一事,表示若是有哪位大臣與之有牽連,殺無赦。

臺下的大臣們心裏多少有些懼怕,如今朝中的局勢已一目了然,雲州侯大勢在握,而連州侯卻因為慕容殷的叛國之罪名聲一落千丈。

衆大臣紛紛倒戈,開始投靠雲州侯。

只可惜平日裏很少能見着雲州侯的身影,大臣們只得拜訪三王府與曹太尉府。于是近來之日南澈羽和曹理便日日忙得不可開交,接待着各位大臣的到來。

雲州侯府內,尋夜整理了今日朝廷上的思緒,處理完雲州的瑣事,起身準備去京城的清靜酒館。

“侯爺,”一名侍衛快步走進,正聲道,“三王爺求見。”

似乎不出意外,尋夜回道:“有請。”

“雲州侯,”南澈羽邊說邊快步走了進來,“如今朝廷上的局勢已定,各大臣紛紛倒向了我們。并且皇上也十分看好你,嗣君之位非侯爺莫屬。”

尋夜淡然地看了看南澈羽,開口道:“凡事都會有變卦,定論不能太早。”

“說是如此,可近來之日各大臣陸續都來拜訪本王爺與曹太尉,皆讨好送禮,”南澈羽頓了頓,分析道,“雲州侯昌州一戰十分服衆,向皇上與大臣證明了你有能力去一統江山。而慕容殷的叛國之舉致使他們不敢去投靠連州侯,怕引來殺身之禍。”

聽聞南澈羽這般分析,尋夜已也知大勢已定,尹墨遠想扭轉局勢恐怕很難了。

可不知為什麽,他總有些心愁。他與西淩阡原本便不應該生存在這皇宮之中,他不喜歡權勢,而她更是對宮廷恨之入骨。如今卻這樣陰差陽錯,讓他當上了帝王。

為了守護這個江山,為了守護她,他只能這麽做,別無選擇。

不知西淩阡聽聞後會有什麽樣的舉動,尋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

南澈羽捕捉到了尋夜的異常,他明白尋夜的心思,他與尋夜有些同樣的擔心。西淩阡對尋夜的心意他明了,可如今尋夜将要登上皇位,她該怎麽辦。

而另一邊的連州侯府內,卻寂靜得可怕。

親眼見着各個大臣投靠了尋夜,尹墨遠內心燃着怒意卻又無法發洩。畢竟這勾結趙旭的主意是他出的,而慕容殷因為此事丢了性命,他也不能讓責任推于誰了。

卿子言靜靜地走進房內,手中端着茶與糕點。

看了看尹墨遠,卿子言不敢言語,小心翼翼地将糕點放于桌上。

陰冷的目光投落在了糕點之上,尹墨遠怒意燃起,驟然起身狠命地一甩衣袖,将糕點全部打翻在地,盤子破碎的聲音響徹房內。

禁不住顫抖了一番,卿子言依舊不敢出聲,蹲下身安靜地撿着盤子的碎片。

“你說,”尹墨遠深深了望了望卿子言,“我哪裏做錯了?為什麽上天要這般對我?”

沉默了半晌,卿子言輕聲道:“尹公子沒有做錯,只不過有時候手段太過鋒芒了。”

“哼,”尹墨遠的目光望向窗外,仇恨滋長了全身,“就算如今我已落敗,我也要拼死最後一搏。”

聽罷卿子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問道:“尹公子可有什麽策略?”

銳利的眼神似乎能穿透長空,尹墨遠的嘴角微微上揚,令人有些顫栗地說道:“我可以去刺殺皇上,然後篡改傳位聖旨。“

震驚地看着尹墨遠,卿子言的心仿佛害怕得漏了一拍,慌忙道:“尹公子萬萬不可!”

“一直忠心于尹公子的慕容丞相已經丢了自己的性命,”卿子言鼓起勇氣極力相勸,似乎這些想說的話已經憋了很久,“尹公子不能一錯再錯了。”

尹墨遠聽罷将目光落在了卿子言身上,這位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清麗女子。

似乎平息了一點怒意,尹墨遠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了一絲淡淡哀傷。

“如今,連你也覺得我錯了嗎?”尹墨遠靜靜地開口問道。

清澈的眼眸注視着尹墨遠,卿子言認真地回道:“是的,子言明白尹公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想做帝王,但是,有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

鋒芒漸漸褪去,繁華過後,就是一片荒蕪。

褪去後的尹墨遠,竟是浸染着無盡的悲傷。

沉默了許久,尹墨遠開口問道:“我究竟哪裏不如他?”

“尹公子沒有不如雲州侯的地方,”卿子言繼續道,語氣轉柔,“可是有時命運就是如此,我們無從去改變。為何公子不把權勢放下,安安心心地過一輩子。”

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尹墨遠無奈地将桌上的被子重重一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京城的清靜酒館內,西淩阡送走了最後一桌客人,望了望西邊淡淡的餘晖,順手關上了門。一個人安靜地整理着杯盤狼藉的桌子,西淩阡的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方才聽聞了這桌的客官聊起了如今朝廷的局勢逆轉,雲州侯繼位大勢已定,西淩阡不知該怎麽面對這樣的消息。

這麽重大的事情,他也不告訴她。

雖說她已經預感到了今日的局勢,可是當它真切地發生時,她還是不知所措了。似乎愛得越深,就越排斥這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身份。

她喜歡的男子竟然将要成為當今聖上,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一不小心,手中的盤子滑落,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幾塊。

西淩阡慌忙伸手去撿,手指卻被紮破,弄得生疼。

酒館門外,南澈羽靜靜地看着這名女子慌亂地收拾着殘局,心中隐隐作痛,他不願看到眼前這名女子再受到任何傷害了。他知道,她雖有着看似堅強的外表,內心卻是十分脆弱的。

就像盛開在懸崖邊的雪蓮花,清塵出擾,卻為了活命不得不命懸一線,不斷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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