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若華映潇湘
李鳶兒一事過去之後,皇宮的裏裏外外又恢複了往常。只是李述因為李鳶兒被貶冷宮,原本新上任的丞相一職在朝中顯得更加卑微。
有的大臣在私底下嘲笑着李述,本來費盡心機想讓自己的女兒飛上枝頭作鳳凰,沒想到,卻被送進了冷宮,成了一只永不見光明的小麻雀,任人宰割。
聽着這些閑言碎語,李述也只有忍耐的份。畢竟自己的女兒觸犯到了皇上,沒被賜死罪已是最大的寬恕。
而尋夜在空餘之時,還是一如既往地前往永安殿,陪伴着西淩阡。也有人猜測,或許李鳶兒是遭西淩姑娘的陷害才落得此下場,如若真是如此,西淩姑娘一定是個不好惹的女子,要不然皇上怎會被她迷成這個樣子。
很少人會明白存在于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與相知。
今夜的星光依舊那般璀璨,夜色已十分寂靜,蟲鳴聲在草叢中肆意地回放着。
永安殿內還是一派亮堂。
尋夜與西淩阡商議完朝事,見天色已晚,也準備休息了。
似乎像是在遲疑着什麽,尋夜緩步走向殿門,墨黑的身影在門前伫立。
“阡。”一聲淡然得呼喚卻讓西淩阡有些疑惑。
“嗯?”西淩阡坐于床邊,目光靜靜地流淌在眼前這位與她經歷了無數磨難的男子身上。
尋夜望着門前深暗的夜空,沒有轉身,猶豫了會兒,既而開口道:“今晚,我能留下來嗎?”
立刻明白了尋夜的意思,西淩阡莫名地感到心跳驟然加速。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突如其來的欣喜與恐懼交織錯亂,停止了下一秒的思考。
漸漸地,不斷擴大,蔓延了全身。
竟是無盡的恐懼與害怕。
錯雜的思緒洶湧彌漫,讓她無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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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夜靜靜伫立着,沒有聽到回應,他明白了西淩阡的猶豫與害怕。躊躇了多時,終究還是吓到了她。
帶着許些自責,尋夜踏出了永安殿。
“夜。”西淩阡忽然喚道。
停住了腳步,尋夜猶豫着緩緩轉身。
西淩阡的目光溫和地鎖定着他,淡淡微笑着,像一朵出塵的白蓮。她害怕,但她一定要留住他。這一走,她不知會失去多少。
那麽,就順其自然吧。
玉簪靜靜取出,頭發順直散下。
尋夜望着西淩阡的舉動,有些錯愕了。
她竟然就這般答應了,若隐若現的欣喜漸漸溢滿了眼眶。
“夜,”西淩阡開口道,一字一句格外清晰,“一路走來,我們共患難,那些感動是刻骨銘心,揮之不去的。我是你的妻,以前是,現在是,一輩子都是。”
尋夜靜靜地看着她,兩人目光雙雙交彙,一種無言的默契。
緩步走近,深沉的目光似黑夜一般,落在了眼前的這抹明麗上,夜空下最溫和的色澤褪去了凜然。
望着眼前長發散落的西淩阡,輕擡起手,尋夜有些遲疑。
行事果斷、鋒芒畢露的他竟然顫抖了。
這樣的西淩阡竟比平日裏更加驚豔與明麗。
見尋夜如此遲疑,西淩阡不禁笑出了聲,靜靜地抱住了眼前這位與她許諾一生一世的男子。
下一秒,他俯身靜靜吻住了她。
墨黑的衣袖一揚,燭火熄滅。
簾幕輕落,月色撩人。
與君結發,至此一憶。
碧落黃泉,相知不悔。
那一晚的夜空十分的明亮,月華不斷地綻放,像是一朵白蓮。星辰閃爍,螢火缭繞。花叢中沉睡的彩蝶悠然地停立在花簇之上,訴說着這樣一個難以忘卻的夜晚。
如若記憶永不消失,她想,她應該能将它烙刻于心上,永遠都銘記這一段溫柔,銘記這一份不泯滅的情感。
她與尋夜結發,今生今世便不會再改變。她很幸運遇見了他,在黑夜裏讓她不再懼怕,從此不再覺得,她是一個人。
他們,是兩個人的并肩作戰。
第二日的清晨來的太快,當第一縷晨光鋪灑在大地之上時,世界上的萬物都還在沉睡一般。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惬意。
而在京城的一角,在一塊寫着清靜酒館的牌子前,一名眼神澄澈的女子靜靜伫立着。
不知不覺,她已經走了那麽久。
只是游遍了大江南北之後,她終于釋懷了。她與歌涯一起看過了最美的黃昏,最豔的朝霞,還有最清澈的晨露。
歌涯終究是走遠了,再也回不來了,如同一瞬即逝的流星。
她本想着回京城再見見姐姐,怎料到酒館已被關閉,姐姐也不見了蹤影。
如今這般,她也不知該去向何方了。
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人,西岚槿有些欣喜。對呀,她可以去找澈羽哥哥!怎麽把這個給忘了,三王府是一直都在的呀!
想到這兒,西岚槿快步向三王府走去。
說來也十分巧合,當西岚槿來到三王府門口時,恰好碰到了從朝廷回來的南澈羽。
依舊是那般的溫文儒雅,眼神之中流淌着寂靜的溫和,如水墨畫一般的男子。
“澈羽哥哥!”一聲愉悅的歡呼讓男子轉過身,怔怔地看着聲音的來源。
那俏麗的身影一如三年前,流露着輕盈與活潑之感,像一只自在的燕子。
“槿兒,”南澈羽十分驚訝地回道,“你怎麽會來這兒?”
“當然是想姐姐和你們啦,”西岚槿微笑道,輕盈地跑到南澈羽面前,“姐姐去哪兒了?為什麽清靜酒館關門了?”
聽聞西岚槿這樣的問話,南澈羽愣了愣,随即感嘆時過境遷,三年前充滿歡聲笑語的清靜酒館,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南澈羽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尋夜登上了皇位,成為了現在的當今聖上。而西淩則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子,現在就住在永安殿。”
仿佛在聽着天方夜譚,西岚槿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始終不敢相信這些事情是真的。
“這麽說來,”西岚槿似乎明白了什麽,“姐姐就是如今的皇後?”
微微蹙眉着,南澈羽輕輕搖了搖頭,道:“西淩并不想做皇後,所以她只是暫且住于宮中。”
點了點頭,西岚槿繼續問道:“姐姐在宮中可有受到別人的欺負?她過得好嗎?”
嘆了口氣,南澈羽也不打算瞞着西岚槿,回道:“前幾日李丞相的家女李鳶兒想毒害西淩,已被尋夜打入冷宮。”
聽聞這樣的消息,西岚槿立刻慌亂起來:“那姐姐有事嗎?有沒有受到驚吓?”
“在宮中,這些事情難免會有的。”南澈羽感慨道。
“真的是難為了姐姐,”西岚槿聽罷有些難過,忽然擡頭看了看南澈羽,懇求道,“澈羽哥哥,你能帶我進宮嗎?我想見見姐姐。”
南澈羽微微笑道:“當然可以。”
山的遠處,積卷的雲層若隐若現,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之中流淌而出,悠揚的清晨似一曲牧笛聲婉轉而來。
尋夜由于忙于政事,今日的永安殿顯得靜谧。趁着自己有空餘的時間,西淩阡在永安殿內靜靜書寫着字。
“姐姐!”一聲熟悉的呼喚引得西淩阡立馬轉身,那靈巧的身影如昔日般映入眼簾。天真的笑容,淡雅的衣着,如三年前一般沒有改變。
“槿兒!”西淩阡怔怔地放下筆,快速起身,激動地上前,抱住了此生唯一的妹妹,“之前走了也不和姐姐說一聲,你知道我又多擔心嗎?”
“好嘛好嘛,”西岚槿道,“三年前是我不對,讓姐姐擔心了,可我現在不是又回來給姐姐賠不是了嘛。”
西淩阡疑惑地看了看西岚槿,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會此時回來,又為何會找到皇宮裏來。
看出了西淩阡的困惑,西岚槿幽幽道:“走遍了天涯海角,發現還是和姐姐在一起最好。這裏有着許多我和歌涯的回憶,是帶不走的。”語畢,又添道:“是澈羽哥哥帶我來的,姐姐不會嫌我添亂吧?”
西淩阡望見了宮殿門口那一個許久未見的身影,笑道:“哪能啊,我還求之不得呢。”
話道嘴邊,卻又遲疑了會兒,西岚槿小心翼翼地問:“尋夜大哥……他還好吧?”
西淩阡笑了笑:“他現在可是皇上了呢,你看見了他要喊皇上萬歲。”
聽罷西岚槿撅了撅嘴,正準備回話,一聲呼喊聲打斷了對話。
“皇上駕到!”
緊接着玄黑色的身影就出現了永安殿內。
尋夜見了西岚槿,目光中閃過一絲驚訝:“槿兒?”
西岚槿看了看一身華袍的尋夜,眼中溢滿了笑意:“剛與姐姐談起尋夜大哥,尋夜大哥就來了。”
這樣的氣氛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清靜酒館,那般親切與懷念。笑了笑,尋夜回道:“你們在談論我什麽?”
“談論你有沒有欺負姐姐。”西岚槿撅了撅嘴,故作淘氣道。
深邃的目光望了一眼身旁的西淩阡,尋夜笑道:“我哪敢。”
西淩阡笑了笑,拉起了西岚槿的手,思索了一番,道:“既然槿兒現在無處安家,不如與姐姐一同住在宮中?”
聽罷,西岚槿故作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沒好氣道:“我才不要打擾姐姐和尋夜大哥呢,要不這樣吧,我覺着清靜酒館關了挺可惜的。如今我回來了,我去将酒館重新開張,可好?”
西淩阡見西岚槿有自己的打算,便也不想強求,微笑道:“當然好。槿兒想做什麽,去做便是了。”
“真的嗎?姐姐真是太好了,”西岚槿欣喜道,轉頭望了望尋夜,有些不客氣道,“尋夜大哥,我可有些私事想與姐姐聊聊,你可否避一避。”
似乎忘記他是皇上的這一層身份,西岚槿快步将西淩阡拉到一旁。
尋夜笑着搖了搖頭,緩步轉身,走出了宮殿。
南澈羽在殿門口沒有走遠,見着尋夜走出,立馬恭敬地行禮道:“微臣給皇上請安。”
靜靜看了一眼低頭參拜的南澈羽,尋夜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淡然回道:“免禮。”
既而将墨玉的目光投落在畢恭伫立的南澈羽身上,尋夜又緩緩開口道:“關于西淩阡,你似乎有話想對我說。”
擡起頭,南澈羽微蹙眉,以一個平等的身份對尋夜道:“不要再做讓她傷心的舉動了。”
“此話怎講?”尋夜淡然問道。
“我知道你有你的為難之處,”南澈羽繼續道,“但是冊封妃子一事非同小可,無論如何,她是很難接受的。所以以後,請你一定要經過深思熟慮,不要再傷了她的心。”
聽罷,黑夜般的身影低沉地冷聲回道:“我什麽時候,需要你告訴怎麽做了?”
南澈羽靜靜握緊了拳頭,似有一股怒氣一直沒地方排解,故作平息地說道:“我是從小見着她長大的人,我明白她。”
冰冷地打量了南澈羽一番,尋夜頓了頓,說道:“你不懂。”
說罷,尋夜一擺衣袖,毅然轉身,快步消失在了南澈羽的視線之中。
看着尋夜遠去的背影,憤怒過後,南澈羽竟只剩下悲涼,眼中溢滿了悲傷。
一直以來,都是他心甘情願地為西淩阡而憤憤不平,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尋夜了解她,不是嗎?他有真正明白過她嗎?
曾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與她最接近的人。
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有這麽一天,他竟然與她如此遙遠。
遙遠到再也觸及不到她的光輝。
次日清晨天還未曉,京城的集市人煙還是稀稀落落,一角的清靜酒館卻再次打開了大門。
西岚槿掃了掃門口的灰塵,一個人搬了梯子将門牌匾挂好,滿意地笑了笑。
這雖然只是一家小小的酒館,卻是見證了她們姐妹倆重逢的酒館。若不是它,她就不會再次這麽幸運地遇見姐姐,遇見這麽多讓她暖心的人。
之前的十幾年一直都是姐姐在照看着酒館,如今姐姐進了宮,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裏了。那麽之後的十幾年,就讓她繼續照看下去吧。
幾乎自己所有的記憶與懷念都被鎖在了這小小的酒館裏,她也明白了很多,譬如誓言,譬如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