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遠風歸遲夢

之前讓漓沫暗中調查,卻始終因為朝廷的森嚴鎖固而查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如今做了皇帝,翻閱十三年前的真相卻變得輕而易舉。

可當真相真正的擺在尋夜的面前時,尋夜漸漸蹙眉,神情凝重了不少。

“阡。”尋夜快步走進殿內。

望着尋夜凝重的神情,西淩阡開口問道:“夜,什麽事?”

尋夜沉默地看了她幾秒,簡潔地說道:“十年前的真相,水落石出了。”

仿佛晴天霹靂,西淩阡怔了怔,對于突如其來的消息有些措手不及。整了整情緒,迫不及待地說道:“快說。”

“十年前你的家父葉昌景曾上奏參了尹朔一本,說他徇私枉法,搜刮民財,”尋夜的目光深不可測,黑底金紋的龍袍在光線下散發着令人敬畏的氣息,“其後王上又收到了各大臣參奏,勃然大怒,第二日在朝廷中下令賜死尹朔,尹朔聽罷在廷上自刎而亡。其妻聽聞後在府中上吊自盡,唯獨留下了年僅十二歲的尹墨遠。”

西淩阡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起來,她害怕聽到下文,那個讓她顫栗一輩子的慘劇。恐懼漸漸席卷了全身,無助的黑暗吞噬了她所有的記憶。

“旦日,”尋夜繼而道,“尹墨遠繼位上任連州侯,派人放火燒了葉氏府邸。”

無盡的死寂,淚水無聲地劃過臉頰。西淩阡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安靜地伫立着,安靜得讓人慌張。

“阡。”尋夜擔心地看着西淩阡。知道結果後,她如果大哭大鬧也罷,一段時間後便會平息。但她這樣反常的安靜,無聲的哭泣,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第一次這樣害怕,害怕她過度悲傷,情緒崩潰。

“原來,我一直在進行的報複,竟是一個連環的劫數。”西淩阡靜靜說道,聲音飄渺如空。目光微轉,西淩阡望着尋夜怔怔地問道:“夜,你覺得我該繼續嗎?”神情仿佛是一直驚吓過度而受傷的小鹿一般。

尋夜盡量将語氣放得溫和,回道:“你自己怎麽看待?”

淚水流淌在心中,每一滴都清晰得令人心碎。西淩阡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空洞地注視着前方,自語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累了,想靜一靜。”

聲音很小,卻字字落入尋夜的耳中。

“需要我陪嗎?”尋夜上前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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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淩阡痛苦地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笑道:“呵,我做的所有一切居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居然……”

下一秒,西淩阡昏然倒下。

尋夜面色一變,快速扶住了她:“阡!”

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他害怕她就這樣忽然離他而去,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回音。尋夜有些顫抖,大聲喚道:“來人,傳太醫!”

殿內的珠簾因突然而起的微風輕盈地搖擺起來,飄簫的秋色席卷窗外的枯木枝藤,幽徑深處的桂花輕灑着淡淡的幽香

永安殿內。

張太醫正給靜躺着的西淩阡把脈。周圍沒有一個奴才,只有尋夜凝重地坐于一旁。

張太醫時不時地看向皇上,目光中有着無盡的鋒芒卻無法遮住折射出的擔憂。他明白眼前這名女子在王上心中的位置,有些憂心忡忡起來,怕有許些差錯便會引來殺身之禍。

“她怎麽樣了?”尋夜的話打破了張太醫的思索。

靜靜診斷了幾秒,張太醫忽然明了地笑了笑,回道:“回禀王上,據臣診斷,這位姑娘有喜了。近來之日,要靜心休養,不可動了胎氣。”

突如其來的震驚!尋夜對于這樣的結果防不勝防,震驚地看着靜躺着的西淩阡。忽然注意到她微微抖動的睫毛,尋夜明了她已醒了,想必也聽到了這消息。

努力讓自己平息下來後,尋夜淡然回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張太醫起身行了一禮,恭敬退下。

殿內又恢複了安靜。

尋夜靜靜看着西淩阡眼中帶有淡淡的笑意。良久之後,輕喚道:“阡。”

漸漸睜開眼睛西淩阡有些虛弱地看向尋夜,沉默着一言不發。

“你都聽到了。”尋夜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西淩阡輕輕點了點頭,無奈怎樣都騙不了他,微笑回應着。

尋夜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有些擔心地蹙眉道:“為了孩子,安心地休息,其他的事情便不要再去想了。”

看着尋夜擔憂的神色,內心漸漸泛起自責。西淩阡明白方才的情緒沖動擾亂了尋夜的心,方才一點也沒有顧及他的感受。有點抱歉地看着尋夜,西淩阡重重地點了點頭。

永安殿內,兩人沒有欣喜地擁抱,沒有狂喜地慶祝。

只是這般對視,淡淡微笑着,一切都已明了。

西淩阡有孕的消息只有她與尋夜知曉,她并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如若傳了出去,必定會我自己引來禍害,畢竟她懷的是當今的龍種。

這個孩子,她不想讓他染上任何有關權勢有關朝廷的色彩,他只是她與尋夜的孩子,她只希望他能夠無憂無慮,毫無顧慮地過完一生,自在灑脫。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也讓她的生活欣喜了許多,為了肚裏的孩子,她每天努力着不驕不躁,用平和的心境去感受着每一份上天賜予她的一切。

曾經的她也許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也有作為娘親的一天,她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孕育着這一個小小的希望。

這十幾年來所有的恩恩怨怨,似乎已在時間的長河裏漸漸淡去。西淩阡也開始思索起來,也許她也有權力去幸福的過完這曲折的一生。

那場大火的真相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呈現在了自己的眼前,她也有些感到同情與對不住尹墨遠。因為自己的家父逼死了尹墨遠的爹娘,才使得他性情大變,對她恨之入骨。

那麽,這般再繼續循環反複,又有何意義?這只不過會讓更多的人活在痛苦與掙紮之下。

如若是這樣,她寧可放下。她願意去原諒尹墨遠對她所做的一切,她願意放下仇恨從此與之一筆勾銷。

這樣想着,西淩阡緩步起身,決定前往連州侯府一趟。

正值夕陽西下,朦胧卻又真實的黃昏在一絲一點的隐退,無聲無息,深鎖梧桐。葉子開始從枝頭凋零,一葉知秋。

連州侯府自新皇登基以來便日益蕭條,褪去了原本的富貴華麗,換得一席清素與淡雅。

尹墨遠靜靜坐于庭院的石桌旁,清閑地觀賞着庭院旁各式的小花。

不一會兒,卿子言如往常一樣,輕輕端着茶緩步走到石桌邊,小心翼翼将尹墨遠面前的茶杯添滿茶。

“侯爺,”一名侍衛這時快步到來,在尹墨遠面前行了一禮,“侯府前有人前來拜訪。”

目光從花簇上轉移,尹墨遠有微許驚訝。自從慕容殷被先皇賜死之後,侯府已再無人問津,今日卻破天荒地有人來拜訪。

“哦?”尹墨遠疑惑道,“來者是誰?”

“是宮中的西淩姑娘。”

原本驚訝的神色中更顯幾分詫異,尹墨遠就算猜測幾日幾夜,也不會想到西淩阡會上門來拜訪。

如今尋夜做了帝王,西淩阡自然占了莫大的光。想必此番前來,也只是嘲諷他幾句罷了。

“有請吧。”尹墨遠嘆了口氣,回應道。

西淩阡緩步走進庭院,見尹墨遠在悠閑地賞着花,臉色似乎憔悴了幾分,緩緩行了一禮:“小女子西淩阡參見連州侯。”

目光轉向了這個低頭行禮的清麗身影,尹墨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如今西淩姑娘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你這般行禮,我這區區連州侯怎麽敢當。”

微微笑了笑,西淩阡淡淡地看了尹墨遠一眼,道:“我此番前來,只是想告訴你,活在仇恨之中并不是排解心頭之恨的辦法。”

“此話怎麽講?”尹墨遠疑惑道。

西淩阡淡然地與尹墨遠對視着,開口說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雖然只是細微地一顫,西淩阡還是捕捉到了尹墨遠的慌亂。

“對于我的家父在朝廷上逼死你爹娘之事,我深感抱歉。”沉靜的話語卻似一塊塊石子,落入尹墨遠的心上。

西淩阡繼續說道:“我們兩氏族因為各種恩怨而各自都被摧毀得這般不堪,上一代的恩怨為何一定要延續到這一代,甚至是下一代?想必你也累了,我們如今都只想過着清閑的生活,為何不将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

聽聞西淩阡的話,尹墨遠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幾日子他獨處于連州侯府內,也思考了很多。這樣報複葉氏,也不過貪圖一時的快感與解恨罷了。到頭來他又得到了什麽?到頭來他只落得這般一敗塗地的下場。

放下也罷,了斷了也罷。

尹墨遠擡頭,靜靜地開口道:“一直以來,我費盡心機百般刁難你們姐妹,你們居然還能這樣放寬心。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現在才明白,人不能因為仇恨而活,真是自愧不如。”

聽罷西淩阡感嘆了過去的歲月,微微一笑道:“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懂得的。”

回想起那些似乎很遙遠的回憶,無數的畫面在尹墨遠的眼前閃過。他曾經切齒痛恨地看着自己的爹娘慘死在眼前,他曾經為了報複葉昌景,年幼的他走上了一條沾滿鮮血的道路。

他被仇恨充斥了全身,繼承了連州侯的職位,策劃了一場大火,怎知葉氏的大小姐與二小姐竟然僥幸逃脫。于是,他讓幼小的卿子言去打探情況,卻沒料到卿子言竟然拿到了刻有“葉氏”二字的玉墜。他萌生了一個念頭,讓多年後的卿子言去假扮大小姐的妹妹,讓她痛不欲生,活在欺騙之下。

過去了這麽多年,如今已物是人非。

他也不想這輩子都在以折磨這對姐妹倆的方式度過。

卿子言見罷,輕輕地走到西淩阡面前,低下頭輕聲道:“子言一直有對不住西淩姑娘的地方,那請西淩姑娘原諒。子言不該假借西淩姑娘妹妹的身份,子言不該讓慕容大小姐……”

“慕容姐姐?”西淩阡聽聞這多年之後依舊熟悉的名字,不禁有些震驚。

“對不起,西淩姑娘,”卿子言慌亂地蹲下,顫抖道,“那日子言上山,誰知慕容大小姐也跟着子言來了。子言與慕容大小姐發生了拉扯,慕容大小姐不慎失足跌下山崖。子言真的不是故意,子言一直對慕容大小姐有愧于心,夜夜不得安眠。”

看着跪在地上如此害怕的卿子言,西淩阡也嘆了口氣。

她明白卿子言是個清澈純真的女子,不會幹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回想起了她生辰那日,卿子言放于酒館門口的天山雪蓮,與那日尹墨遠摧毀玄葉墜,卿子言在暗中默默相助,西淩阡微微笑了笑。

将其扶起,西淩阡輕輕地拍拍卿子言身上的灰塵,柔聲道:“子言一直都是我心中那個最乖巧的女子。你如果願意,我可以繼續認你做我妹妹。”

擡頭望向西淩阡,卿子言難以置信地濕潤了眼眶,怔怔地問道:“真的可以嗎?我害死了慕容大小姐,我害得你們姐妹無法相認,我還有資格做西淩姑娘的妹妹嗎?”

西淩阡聽罷眼中閃過笑意,回道:“當然有,從今以後,子言就是我西淩阡一輩子的妹妹。”

“謝謝西淩姑娘的寬恕,謝謝西淩姑娘……”卿子言正準備跪下,立馬就被西淩阡扶起。

“還叫我西淩姑娘?”西淩阡故作生氣道。

卿子言輕輕一笑,似冬日裏最過明麗的陽光,融化了冰封的霜雪:“謝謝姐姐。”

看着眼前這樣的畫面,西淩阡覺着這就是她一直在尋覓的答案。這麽多年來,她一直疑惑上天為什麽帶走了爹娘,而卻留她在這個世界上,一直尋尋覓覓,為了爹娘報仇雪恨。此刻的她明白了,上天将她留于世上是為了化解爹娘的恩怨,化解這積累了幾十年的霜凍。

這就是她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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