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家

在銀行辦理完挂失業務幾天後,新卡總算到手,同時,白絨也收到家裏寄來的信和彙款了。

母親在信上說:「我沒什麽可對你說的,但你父親有話對你說。」

父親在下面說:「哎。」

——說完了。

遭遇入室盜竊的事,就算在父母不知情的情況下翻篇了。

上次給房東賠完錢後,白絨就搬進了黎卉給她找的新住所。這間帶閣樓的頂層公寓環境還不錯,全屋典型法式奶油色裝潢,幹淨寬敞。

黎卉在電話裏感嘆:“話說回來,那小偷體力真好。你家中堆滿雜物,都可以被偷光?哎,這樣倒也好,你總是舍不得扔掉一些奇奇怪怪的舊物,房間堆得好比雜貨鋪,那小偷也算是幫你清理……”

“我還該感謝小偷嗎?”

黎卉稍愣,“那沒必要吧。”

白絨翻個白眼,沒接話。

“絨絨,我的重點是為什麽那個病又複發了?之前不是得到控制,已經斷了藥嗎?”

白絨瞥一眼角落裏的琴盒,“誰知道呢。我今天又打國際長途叫家裏從國內寄兩瓶藥來給我備用了。一定是最近練琴太辛苦,格魯伯先生總催我練帕格尼尼的曲子備賽,看來我該放松休息了……”

“懶還有這種借口呢。”

白絨作勢要挂電話,黎卉趕緊喊住她,“喂喂,我真擔心你這個随時随地都有可能發作的病,勸你還是去找個室友吧。最好找個溫柔細心的女孩子,平時彼此可以照顧。我就怕你下次忘鎖門的時候又昏睡過去 ,到時候,萬一出事的是人……”

找室友?

說得輕松,做起來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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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白絨稱會給對方最優惠的租金,甚至可以将主卧讓給對方住,自己住客卧,仍沒有一個女孩願意來成為她的室友。原因很簡單,誰聽說過嗜睡症這種怪病呢?聽起來就像要被睡魔吃掉一樣。

還好,黎卉的社交能力從不讓人失望。第二天下午,黎卉就從一間咖啡館給白絨找來一個法國女孩,并提前在電話裏簡單交代了那女孩的信息。

“你可以跟新室友一起去逛逛街,購置些生活用品,熟絡關系。”

“我最近倒沒什麽需要特別購置的,我只要花時間給自己挑選一套好的床品,尤其是好的枕頭。哦說到這個,希望你找來的人不會早起吵到我,你知道,沒課的時候我要睡到十點以後才起,不然作息搞亂後又犯失眠毛病。記得吧,我以前嚴重時天亮才能閉眼,你不會希望我淩晨給你打電話訴苦?”

黎卉馬上接話:“當然!放心,她只會起得比你更晚。她是畫家,畫畫會熬到後半夜。”

“那希望她後半夜能安靜地畫,不會吵到我。畢竟我晚上十點就要入睡……”

“你怎麽這麽麻煩,每天睡十二個小時,也太能睡了。這不是老人作息嗎?”

“老人倒不會睡那麽久。”

通完電話,門鈴響起來。

白絨立刻去開門,瞬間,腳下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吓她一跳。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滾落在她裙角旁,都是些罐裝顏料。

她擡頭,見一個穿毛呢休閑西服外套的女孩站在門外,通身卡其色服飾,一眼看過去視覺很溫柔。

但女孩表情冷淡,不用敬稱,開口直接道:“你好,我叫思琳·格林,你叫我思琳吧。”

白絨一愣,點點頭,“……你好,我叫莉莉安。”

白絨剛來巴黎時懶得起法語名字,但自己的名字跟黎卉的名字一樣拗口,中文裏的“h”和“r”都不是法國人能發出來的音,黎姓“Lee”還算好稱呼,她這個“Bai”就麻煩了,總被喊錯,喊得像“北”似的,沒辦法,她只好取了一個法語名字莉莉安。

如果有人非要問她完整中文名,她才會說出自己的乳名“棉棉”。“mian”這個發音還是不難的。

見到思琳的第一眼,白絨就對這女孩的臉眼熟。這女孩有大雙眼皮、高挺鼻梁,但面部整體走勢偏平,給人一種溫婉的感覺,有明顯的東西方混血感。

然而詢問後她說只會法語。

她說她就是法國人。

“關于嗜睡症,卉卉*一定跟你提過了,希望你不會介意我的病,思琳。”白絨引對方進門,走到吧臺邊給燒水壺注水,“假如我偶爾在客廳裏睡着了,麻煩你看見後叫醒我回房間睡,好嗎?非常感謝。等過兩天我收到國內寄來的藥了,這種情況可以得到控制。”

這病從去年出現開始,雖在藥物的作用下得到控制,有逐漸康複的趨向,且犯病次數極少——但只要犯病,任何一次場合都不曾讓人“失望”過。有一次,她騎自行車在國內西湖的蘇堤慢行,下坡途中睡着了十幾秒,自行車直沖向前,差點沒給她栽湖水裏去,還算幸運,醒來後發現自己倒在了草坪上。

思琳聽得愣了片刻。

白絨坐到沙發上,揉了揉太陽穴,“這還不算驚險,我曾經在新聞上看到有這類病的患者獨自在高速路上駕駛時睡過去了,不過幸虧只發作一分鐘,醒來發現居然還安全行駛在公路上。運氣很好,沒丢命,也沒讓別人丢命。”

思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半晌,思琳消化掉怪事後,才面無表情地說:“很正常,我知道,這世上有些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想睡懶覺。”

“不是懶覺,是病啊。當然,睡懶覺我也确實喜歡……”白絨很無奈。

“噢,好吧,但介紹我來的那個女孩沒有告訴我你的病。”

“啊?那你……”

“沒關系,我不介意。”思琳開始把亂七八糟的顏料逐批搬到客廳空曠角落,“有很多人醒着,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跟睡着了差不多。”

白絨:“……”

為什麽突然哲學。

“謝謝!其實我除了早睡晚起的作息習慣,只剩記性差的缺點了。你稍等,我去給你泡花茶,坐下來慢慢說,水應該已經燒開了。”

白絨邁着歡快步伐跳到吧臺邊,拿起杯子,倒水的動作漸慢,“咦?水怎麽還是冰的,熱水壺壞了嗎……”她一邊念叨着,一邊把剩下的水倒去水槽。

思琳搬顏料時經過,瞥一眼,“你好像沒有按開關。”

白絨往下方看去,尴尬笑笑,把開關打開了。

她轉身正要走開——

思琳:“你忘記重新加水了。”

白絨愣一下,匆匆把水加滿。

水壺卻毫無動靜。

“怎麽回事?”白絨迷惑了。

“插頭還沒有插上。”思琳搖頭,從進門到現在難得笑一下,“莉莉安,你跟電有什麽仇?開關忘開,插頭忘插,沒聽說過第二次工業革命嗎?”

白絨嘆口氣,“你現在知道,我的記性有多麽差了。”

“好像是沒有記性。”

白絨趕快換一個扭轉印象的話題:“你懂做飯嗎?”

“不懂。”

“——我也不懂!”

兩人生活技能為零的人住在一起了,也不知有什麽值得驚喜的,但白絨很滿意,最後只囑咐一句:“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晚上請不要帶男人回來。”

下午四點左右,外面天氣放晴,白絨約上新室友一起出門去逛逛,購置一些生活必需品。

噢,可憐的白絨,十八歲已經像老太太那樣整個冬天離不開帽子,衣帽間裏充斥着各式貝雷帽、毛線帽,出門前她總是要戴上一頂帽子,否則冷風吹到她太陽穴發疼。

幸好,新室友看起來也是個“怪人”,大概能容忍同類。

果然,通過聊天可知,這位新室友每天就游蕩在盧浮宮、畫廊、咖啡館一類場所,自由到勝過廣場上的鴿子們,左岸是她消磨時光的好地方。這是白絨所羨慕的。

“希望我每天練琴幾小時不會吵到你。我會關門,但效果不明顯。”

“無所謂,下午或晚上,我常常會外出去畫畫。”

“那就太好了。”

兩人一起磨磨蹭蹭出了門,由于思琳不喜歡逛商場,白絨便跟她一起去集市,挑了各種各樣的小東西。最後,東西太多,幾乎塞滿了白絨的大背包,兩人才調頭回去。

白絨很少拿手提包,因為不能使用自己的雙手做勞力——這倒不是嬌柔做作,只是出于一個小提琴手的基本素養與風險意識。

“你之前住在哪裏?思琳。”

“一些咖啡館樓上,用作倉庫的小空間。”

“啊,那種地方能住嗎?”

“我只是一個窮畫畫的,不露宿街頭就應當慶幸。”

“你這樣過得像流浪一樣,家裏會擔心你吧?”

“沒有任何人管我。”思琳聳聳肩,“倒是有人買過我的畫,但他完全不關心畫者的死活,只管低價拿到作品。他像在市場為一千克牛排砍價那樣跟我壓價,而我畫那幅畫的夜裏蜷縮在咖啡館樓上凍得瑟瑟發抖,凍瘡幾乎爬滿腫脹而幹裂的小指頭,誰在意呢。”

這種藝術家的生活,白絨可聽不懂,沒辦法接話。

看得出來,思琳這種人是整天為藝術要死要活的,但白絨卻是“放過我吧我平時熬比賽、争樂團職位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跟你談藝術,多賺錢就是為了方便以後吃好睡好”那種人。

回到家,一進公寓大門,白絨歡歡喜喜走向廚房準備洗水果,回頭,卻見那法國女孩呆在原地。

“怎麽了?”

思琳擡起手,“袋子破了。”

輕飄飄的塑料袋上,有一個大洞,裏面只剩兩串“瘦瘦的”紫葡萄枝和幾個蘋果,其它水果無影無蹤。小西梅一個不剩,大概掉了一路。

怎麽說呢,街邊流浪漢肯定是吃飽了。

白絨抱住腦袋,“你手中袋子什麽時候變輕的,你沒有感覺嗎?”

“我一路都在跟你聊天。”

……已知不是靠譜的室友了。

小西梅就算了,白絨真為那一顆顆可愛的葡萄心痛啊。

經過一下午相處,白絨發現跟思琳這個人說話不能說太多,一旦超過五句,難免陷入一種她聽不懂對方觀點的局面,所以,她進屋不久就帶着新購置的東西回卧房整理布置了。

她本來是想先躺一小時的,但是,一個目光長遠的懶人絕不會貪圖一時享樂,為躺得舒适,她開始風風火火地整理房間。

給床鋪上奶油色的牛奶絨床單被套後,白絨已經感覺到很累了,抖被子時,指尖不小心勾倒了衣架,針織裙口袋裏滾了一枚亮閃閃的硬幣出來。

白絨把硬幣按在地上。

黃昏陽光從敞開的窗戶外灑進來,照暖一室奶白色裝潢,也照亮擁擠的白色書架,以及她手中那五十法郎,一切都很明亮刺眼。

奇怪,她什麽時候把這個小東西放衣服口袋了?她記得那晚她塞到小提琴盒裏的儲物盒中了呀。

要命,記性越來越差。

白絨搭了木梯子,準備把硬幣放到書架上的零錢罐中。

視線無意略過書架時,在一本書的封面上停留了片刻。她低頭湊近,眨巴着一雙黑溜溜的眼,敏銳捕捉到封面上加粗姓氏字體中她認識的那個姓。

“德·納瓦爾家族……”

她将書取下來。

她記得,自己沒有這類像娛樂雜志的書籍。這大概是舊房客留下的。

在翻到那個家族的介紹頁時,白絨發現,德·納瓦爾家族相比較別的貴族出過更多的文壇名人和藝術家,近幾個世紀裏,有不少她喊得出名字的詩人和畫家,更有外交官、紳士、騎士……

眼前浮現了那雙深邃而有距離感的眼,她想起那目光中隐含的一點不易察覺的輕視。

她立刻把書合上,塞回了書架。

嘁,有什麽可驕傲的。

作者有話說:

本文一切飲酒相關的情節、角色行為、文字描寫,皆為文風需要(主要是塑造浪漫微醺氛圍),現實生活中請大家飲酒适量,不要嗜酒成性。

忽然發現,目前寫過的幾個現言女主,一個玩賭,一個抽煙,一個喝酒…… (°ー°〃)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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