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公主
睜開眼後,天花板上複雜而龐大的雕花令人頭暈目眩。
白絨回憶了片刻。
她想起來了,一瞬間,只想把自己的腦袋敲暈重新睡過去。
這是在會客廳內的小休息室,她躺在沙發上,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只耳中傳來過道上的談話聲,似乎是黎卉在回應杜蘭太太家人的關心:“是的,她只是最近備賽太累,才會在拉琴的過程中睡着,不用擔心……”
白絨嘆氣,睡眼惺忪,目光呆滞地盯着牆面。
突然間,一個穿公主裙的小女孩悄無聲息冒出來,蹲在她身前,歪着腦袋,用探究的目光看她,“你好!女士。”
白絨困惑地瞧着小女孩。
這孩子有茂密的淺棕色卷發、棕色眼瞳、小嘴唇,臉頰肉嘟嘟的,好比一個精致的芭比娃娃,漂亮到不真實,但深邃的眉眼卻顯出一點熟悉感。
對方站起來,伸手道:“我的名字叫小公主。”
“你好,我叫莉莉安。”白絨笑了笑,握手,“大家都叫你小公主?”
“……他們通常叫我Opale(歐佩爾)。”
“好的,歐佩爾。”
小女孩垂着頭,面露失望。
白絨改了稱呼:“小公主,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呢?”
小女孩笑得甜甜的,遞給她一塊酒心巧克力,“我想知道,您剛才是不是在玩惡作劇!畢竟,那樣真的很好玩,對嗎?我看到大家都忍不住偷笑了,連新娘也沒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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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絨本以為她是在嘲諷,可這女孩露出一臉的真誠與好奇,似乎确實感興趣。
白絨接過巧克力,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問:“剛才,所有人都笑了嗎?”
“除了我,他們都沒有真的笑出聲音來。他們只是張大了嘴巴,然後發出‘嗚——’的躁動聲。就像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機場的飛機一樣。”
白絨坐正,理了理頭發,“咳咳,其實我睡着是意外……”
“所以,你的确是睡着了,而不是暈倒,對嗎?我就知道!”小女孩的笑眼眯成縫,話題驟然轉一個彎——“莉莉安,歡迎你有空來我家的古堡玩。”
白絨噗嗤一笑,心想,這小公主挺入戲的。但她還是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點頭道:“好的,有空就去參觀你的城堡。”
小女孩立刻揮手道別:“那麽,下次再見!”然後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黎卉剛好在這時走入休息室,“诶,醒了嗎?絨絨。”
白絨躺下裝死:“有人問,你就說我患病去世了吧。”
“沒事啦,這類情況你又不是沒遇到過,而且你不是故意造成的。我已經幫你跟人家解釋清楚了,杜蘭太太很關心你的身體狀況呢。”
“求你換個說法解釋吧。”
“還能怎麽解釋?”
“就說我是低血糖暈過去了,也比睡着強。你知道,我這毛病又沒辦法對外解釋。”
·
白絨開始盤算怎樣彌補這場過失比較好。雖然聽黎卉說她被送來休息室後,現場立即恢複歡鬧氣氛,并沒有多大影響——畢竟新娘實在太美了,穿的是意大利頂尖時裝大師Bernie量身定制的婚紗,誰不會目不轉睛盯着看呢?
那件婚紗,白絨在後臺見過,典型皇室複古夢幻風。裙身面料采用手工刺繡與中國絲綢,以及精工的蕾絲,并鑲嵌有諸多珍珠與寶石,既有中世紀歐洲貴族的端莊氣韻,又不失現代感的輕盈仙氣。那樣華美的裙子,理所當然會吸引人們全部的注意。
想到這裏,她松了口氣。
當然,心裏還是過意不去,正在想怎麽彌補過失比較好——黎卉拿起外套說:“我還是提早走,送你回家休息吧。”
白絨患的這個嗜睡症,導致本人根本不敢開車,甚至直接都不用學車了,平時出行總是不夠方便,永遠在打車,或是蹭黎卉的車。
“不用,你今晚不是還要跟新娘拍合照嗎?喂,你可是救過人家落水的恩人……放心啦,我這病即便是在最嚴重的頻發期,也不會一天內發病兩次的!這概率,就好比晴天毫無征兆地下雨……”
話沒說完,室外下起雨來了。
太陽鑽到烏雲背後,寬廣的草地上,冬季冷雨沾濕了幽暗的綠色。
白絨:“……”
黎卉笑一聲,拉她起來,“哎,那我去拜托杜蘭太太,請她家司機專程送你回去,好吧?你到家立刻給我打個電話。”
·
宴會大堂裏,穿着奢華禮服的賓客們正在品酒、談笑。
“是的,我知道,那是您祖父在二戰後創建酒莊釀的第一批酒,具有極高收藏價值。”香槟塔前,杜蘭太太正在與一位年輕的男士聊天,“但您永遠要相信,最好的藏品——最應該待的地方——正是最好的收藏家手裏。”
男人笑了一下,淺抿一口香槟,緩緩道:“雖然是這樣,不過,杜蘭太太,您家今日的婚禮現場都用拉菲酒莊的酒來招待賓客,這樣,似乎對香頌酒莊的收藏類紅酒沒什麽誠意。”
杜蘭太太爽朗地笑起來,“請不要介意,婚禮上的安排都是由我的兒子設計,他的選擇不代表我的态度。一直以來,我最喜愛的,一定是你們香頌酒莊的紅酒,如果您有時間,随時可來參觀我在巴黎市區的住所,您會發現,酒櫃上貼滿了‘Chateau La Chanson’的标簽……”
談話間,納瓦爾插在褲袋裏的左手手腕被一雙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搖晃了一下。
他低頭去看。
小女孩仰起笑臉,雙眼亮晶晶,對他叽裏咕嚕快速講道:“叔叔!我已經想到我的下一任提琴老師雇誰了!剛才演奏時睡着的那位獨奏小提琴手!請一定要答應我……”
納瓦爾對杜蘭太太颔首,“抱歉,稍等。”他轉身将小女孩領到旁邊過道上去。
他站定,微眯起眼,“放心,一年來你已經換過三位老師,你沒有再挑選老師的資格。現在,去找奧托,他無所事事。不要跟着我。”
“不,不,我這次很認真。”歐佩爾激動地比着手勢,“您看到了,那位女士拉琴時竟睡着了,弄得婚禮上每個人都發笑,多麽有趣!連今天現場請來的喜劇演員都比不上她有意思,我猜,她本人是很幽默的……”
男人的眉梢抽搐了一下,“為什麽音樂老師要找幽默的?你并不是要學表演喜劇。”
“您怎麽知道我不是?”
“……”
納瓦爾正色,“夠了,歐佩爾。”
他轉身要走,但天使一樣可愛的小女孩仍搖晃着他的手腕,可憐巴巴望着他,不停央求他,“安德烈叔叔,我喜歡她!拜托了……拜托……”
路過的賓客投來一些目光。
納瓦爾頓步,蹲下來,捋一下女孩毛茸茸的卷發,敷衍道:“好,如果時機合适,我會幫你問問對方。”
“那麽,說定了!”
“……”
并沒有說定。
·
黎卉走開的十分鐘時間裏,白絨萬萬沒想到,在這地方也能碰上一個煩人的男同學。這男孩學管弦樂的,吹薩克斯,今天作為嘉賓出席婚禮。
他路過看見她,便徑直走到她面前,“莉莉安,你的狀況還好嗎?我以為你生病了,但Lee說……*”
這矮個子男孩名叫Gabriel(加布黑爾),曾因一場烏龍,暗暗以為白絨對他傾慕已久,從那以後,便常常在白絨面前有意無意說些“怪話”。
“我沒事。”白絨禮貌地笑笑,心中開始計劃怎麽擺脫這人。
“我聽到杜蘭太太跟一些賓客聊到你。你似乎認識杜蘭一家?噢,我以為你只是一個普通留學生——當然,在音樂上是有天賦的。”
白絨用力微笑道:“不,我的朋友認識而已。”
加布黑爾背手走到落地窗邊,注視窗外,開始自說自話:“說起杜蘭太太,女人們都很羨慕她,對吧?不過,并非每個女人都能有杜蘭太太這麽幸運……你知道嗎?很多年前,作為上校的丈夫去世,留給她一筆巨額財富,而那時他們的孩子都已成年,杜蘭太太可以說是後半生無憂無慮了,況且她長得如此貌美,随時可再找一位富豪結婚……”
白絨插不上話,坐下來。
在等待黎卉的時間裏,她只能在這沙發上聽對方講個不停。她挺喜歡薩克斯的,卻實在讨厭這個禿頭薩克斯男孩!
她本來對身高沒有歧視,然而,當這個人滔滔不絕談拿破侖的輝煌成就時,看他那瘦得幹癟的身板套着白西裝扭來扭去,就好像木乃伊在僵硬地走動,她便倍覺反感。
“莉莉安,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琴的?”
突然被點名,白絨回過神來,“我?我最開始接觸小提琴是五歲,之前學了兩年鋼琴奠定音樂基礎。”
“噢,那麽,我學薩克斯稍微早一點,我是兩歲就開始學的,還算簡單。”
白絨:“……”
加布黑爾又說:“其實,你還不夠了解我,我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我看卓別林,我讀雪萊。我常常覺得很難想象,假如這個世界沒有了幽默與浪漫,該是多麽無聊……”
白絨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你剛才的笑聲是一個F。”
“啊?”
加布黑爾皺眉,“你……沒有聽出來?噢,是的,這種絕對音感确實不是每個人天生都有。我其實也很苦惱,但沒辦法,我的生活就是會時時刻刻被這些聲音吸引注意力……”
白絨笑不出來了。
裝,你再裝。
·
白絨不再搭話,一直冷着臉發呆,加布黑爾終于感覺到一點尴尬,沒過兩分鐘,找借口離開了。
這時黎卉才回來,“走吧,絨絨,杜蘭家司機早已經去送別的賓客了,還是我開車帶你回去吧。”
白絨被那男孩氣壞了,一路跟黎卉抱怨:“……他怎麽有自信對我說那些話?還自以為很有魅力,好像可以撩撥任何一個女孩似的。他簡直跟我見過的所有幼稚男孩一模一樣!明明那麽普通,但每句話都透露一種‘嘿你很幸運獲得了我的注意,也許你以後有機會得到居留證’的傲慢!拜托,誰看得上他那種人……”白絨越走越快,無意間用法語暗咒了一句——“我讨厭這些法國男人!”
迎面,剛好走來一個眼熟的身形高挺的法國男人。
作者有話說:
納瓦爾:面無表情.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