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帕格尼尼
奧托的确是要回維也納,納瓦爾則是要回波爾多。
兩人過兩天本該各走各的,但這天下午在奧托家喝咖啡時納瓦爾忽然說:“你知道嗎?奧托,你今晚應該辦一個派對。”
奧托怔住,“我生日還早。”
“不,是告別派對。”納瓦爾抿一口咖啡,直視對方,不緊不慢道,“下次你回巴黎是在聖誕節後了。其實,你剛畢業不久,有機會應該多聯絡這邊的校友、朋友,他們以後都是你社交關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益處。”
“?”奧托茫然,不懂這人為什麽突然用長輩式語氣聊天。
“今晚?臨時?不可能的。”
“你的航班是在後天早上,還有更合适的時間嗎?”
“太倉促了。”奧托擺手,疑惑地看着他,“而且我沒想過辦派對。”
“前段時間你說過,離開巴黎時要跟熟人們聚一次。”納瓦爾的視線落向外面景色。陽臺上的冬日陽光鋪在純黑色的外衣上,恍惚間,襯得眼瞳染上幾分黑,令人看不明晰。
奧托仰頭回想,“沒有吧……”
“有,你說過。”
納瓦爾有一個談話技巧——每當對方對他的觀點表示懷疑時,他不會做過多複雜冗餘的解釋,只是目光淡定、冷靜地瞧着對方,再重複一遍剛才的話:“你确實說過,奧托。”
奧托果然自我懷疑了。
從納瓦爾的記憶能力判斷,奧托還是很信任納瓦爾的。
這樣一來,奧托便認為是自己健忘了。他托腮思索,“那麽……不,還是不行,我沒有場地。這間房子已經賣出去。等我聖誕節後回巴黎才會另外購置住所,明天我就要将它轉讓給新房主,看,屋內都讓人打掃幹淨了。明晚我會住酒店。”
納瓦爾的表情仍無多大波動。他慢條斯理道:“你叔叔一家好像去尼斯度假了?他們的房子最近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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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行?我表妹還獨自留在家裏。她整天拉琴,不能打擾她。”
“你确定嗎?”
奧托陷入迷惑,“安德烈,你不是也要走?你怎麽不辦派對?”
“我下午還要開一個會,沒時間準備。況且,我沒有那個必要。”納瓦爾懶懶擡起眼睫,陽光灑向睫毛的陰影遮蓋了眼神,“奧托,你要知道,你如果辦派對,還可以順便邀請伊內絲(黎卉)。她是你的校友,你們之間有很多共同的舊友。”
納瓦爾的語氣有一種奇怪的魔力。這語氣,總是類似“今天天氣不錯”那樣平淡尋常,但莫名給人說服力。
奧托摸着下巴,似乎已經默認辦派對,“我應該邀請她嗎?”
“總不能邀請所有同學卻避開她?我看,出于紳士風度……”
“我可不是紳士。”
奧托清醒了些,“安德烈,我覺得你在算計什麽。”
“你想太多了。”
奧托收回打量目光,起身,“好吧,那麽,是你建議我邀請的,可不是我臉皮厚主動的。我現在先去打電話問問伊內絲。”
納瓦爾補充道:“噢,對了,既然邀請了前女友,也可以順便邀請她那位朋友莉莉安,否則你會顯得很刻意。”
黎卉原本才不會去參加奧托的派對呢,但她一聽說納瓦爾提議了邀請白絨……
當時,黎卉就在電話裏對奧托道:“啊,是你那位朋友建議的嗎?好的!我會轉告莉莉安。但其實你知道嗎,你應該問問那位先生,是否由他親自打個電話邀請莉莉安更合适。他們之前有小誤會,當面聊聊比較好。”
奧托聽黎卉這語氣怪怪的,又陷入另一種迷惑中:“你直接轉告你的朋友不是很方便嗎?”
黎卉一愣,語氣變得不耐煩:“好,我知道了。呵,我告訴你,要不是因為納瓦爾和莉莉安,我才不想來!”
奧托若有所思,“你為什麽對他們的關系這樣熱情?”
“因為……我不告訴你。”
黎卉挂了電話,緩緩起身,走到窗邊。
彼時,初春的嫩綠枝桠正在窗外輕輕招搖,午後的街道呈現前所未有的暖意。黎卉靠在窗臺上,雙手合十、眼冒金星,低聲自言自語:“因為,我覺得他們兩位真是非常地般配呢。”
格魯伯先生家的琴房內,傳出中年男士的一聲尖叫,又吓走了窗外的白鴿。
“這是真的?莉莉安,你決定參賽?”格魯伯先生笑起來,大力拍拍白絨的肩,“我就知道,我那天說的一番話感動了你。”
白絨:“……”
決定參賽是一回事,能不能持續那份決心又是一回事。
練帕格尼尼的《D大調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白絨的想法變化得很快。
半小時前:我要奪冠。
半小時後:累了,毀滅吧。
再次拉錯音後,白絨放下琴,“抱歉,先生,我又重複了剛才的錯誤。”
這時,樂譜架不知怎麽,也突然壞掉半邊,歪了。
那樂譜有氣無力地靠在黑色架子上,像白絨喪氣的狀态。
她垂着肩膀,“我不明白,為什麽這一段總是記錯?我每次都會不自覺拉成另一段樂章,好像改不掉這個習慣了,但我明明已經很努力在記……哎,我大概天生就是個與記憶力絕緣的人吧。”
“不,你怎麽會天生記性差?”格魯伯先生替她擺正琴譜,“你母親給我的信上說,小時候無論多麽複雜的曲子,你總是練習一兩遍就記住。”
“小時候是小時候。”
“放心,記錯譜而已。你的演奏沒有別的問題,唯一的缺憾是用力過度。莉莉安,你以前就不喜歡節制,好像為技藝的完美不惜一切代價般用力演奏,我其實有點好奇……你生活中明明不是這種性格。”
白絨沒接話,正盯着琴發呆。
格魯伯先生繼續說:“別灰心,雖然技術水平停留在了三年前,但你的音樂性卻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深厚豐富了。去年出事,耽誤那麽多時間,技巧能不退步已經算不錯。”
白絨眨了眨困惑的眼,“格魯伯先生,我認為,最奇怪的是……失憶後,我還記得那些關于小提琴的技巧,卻不記得國內那位教授是如何教給我的了。而且,之所以記住琴技,似乎只是技巧在我的手指上産生了本能反應,有肌肉記憶……”
“別管這些,不重要。”
格魯伯先生打斷她的話,拉過椅子坐下來,輕言細語道:“不要想太多。知道嗎?你跟以前相比,琴聲不再*那麽淩厲了,現在的琴音更趨于溫柔、懷舊,像是罐裝封存很久的蜂蜜,越來越常讓我想起帕爾曼——這很好,更耐人尋味了。”
白絨緩緩擡起臉來,“啊,我以前的風格很兇嗎?”
由于前幾年的演出錄像都被家裏人搞丢了,白絨記不太清自己定型後的演奏風格。
“我以前當過你的評委,你大概沒有印象了?前兩年你狀态最好的時候,可是個小惡魔,弓毛在你的琴弦上像要着火了似的,但現在變作了夜裏流淌的月光。”格魯伯先生嗤笑一聲,翻一頁樂譜,“不了解的人,或許會以為你有兩個人格呢。”
說話間,鬧鐘響了,提醒白絨進入練琴下一階段。
白絨嘆口氣,懶懶散散地拿起琴,“總之,我恨帕格尼尼。”她嘟囔完,繼續練三年前就練得熟透的曲子了。
下課後,黎卉過來接她,說帶她去派對。
派對?白絨表面上“嗯哼”一聲,漫不經心,心裏卻在默默盤算別的事了。
咳咳,雖說納瓦爾已表示過歉意,但不代表白絨對他那天的言行不介意了。她可是個記仇的人,何況,她最讨厭別人莫名其妙拿不友善的語氣兇她。
當然,眼下這些都不重要。
——自從得知納瓦爾有一座大酒莊後,白絨最近就禁不住在心裏暗暗猜測……
也不知道,跟納瓦爾這種人成為朋友是什麽體驗?
她早聽黎卉說,奧托每次去波爾多玩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喝酒——當然,這裏面一定有部分原因是奧托懂品酒。由此,白絨想,如果自己也跟納瓦爾混熟,交個普通朋友,以後,每逢假期說不定也能去蹭點免費美酒喝呢?畢竟她也懂酒,也可以給酒莊一點建設性意見啊。
想到這裏,白絨倒是對派對有了點期待。
再說,目前在她眼中,納瓦爾除了有點“摳門”和“僞善”以外,也沒什麽明顯的缺點了。
“啊?你覺得納瓦爾摳門又僞善?”黎卉開着車,突然側頭問道。
白絨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稀裏糊塗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她咳嗽一下,“呃,難道不是嗎?就說僞善吧,其實,本質上所有紳士都是一個樣的。拜托,誰會時時刻刻對任何人都保持風度與善意呢?只是做表面功夫罷了。”
說完,她忽然瞪向黎卉:“這種話你別又憋不住講出去啊!可別告訴奧托了。”
“嘁,我才不說人壞話呢。我又不是沒腦子。倒是你,別不小心多喝了兩杯當着本人的面講出來,那才尴尬。”
白絨“哼”一下,“那我也沒那麽傻。都說酒後吐真言,我又不會喝醉酒,怎麽會跟納瓦爾說真心話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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