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城堡

城堡內部的裝潢雖保留了舊時的巴洛克風格, 卻不乏現代簡約氣質,處處可見精致優雅的雕塑、油畫、插花, 擺置得随意又自然, 透露着華麗卻古樸的生活審美。

“所以,他的父母呢?”

白絨随馬修管家往三樓去,扶着寬大樓梯的橡木扶手,層高太高, 使她感覺視野有些懸浮。

“您不知道嗎?”到了三樓, 管家引白絨去到一間客房門口, 止步,“納瓦爾先生的父母年輕時在一場飛機事故中罹難雙亡, 他的祖父一直獨自管理酒莊,逝世前才交給……”

說話間,過道上傳來輕微的響動。

“小姐。”管家目光一轉,落在白絨身後, 對來人颔首道。

白絨回頭, 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女人緩緩逼近。

過道上的一盞盞燈光映逝在她臉上, 随着她的靠近, 忽明忽暗。

這女孩的頭發顏色很淺,是淡淡的金色。皮膚白皙極了, 毫無血色,顯出病弱的神态, 破碎的氣質好比一個折翼受傷的天使。

她的容貌是如此古典與憂郁, 算是白絨見過最美的法國女孩了——當然, 要排除掉熒幕上那些法蘭西女星。

是的, 對方應該是天使, 如果不開口說話。

“為什麽又來陌生人了?”

這語氣沒有敵意, 只是像被抽掉魂魄似的,氣若游絲,顯得冷淡而病恹恹。

管家上前為兩人做了介紹。

白絨才知這是納瓦爾的姐姐,名叫Léa de Navarre(蕾娅·德·納瓦爾)。但她注意到管家稱這女孩為“Mademoiselle (小姐)”,這是對未婚女士的稱呼,可歐佩爾卻又是蕾娅的女兒……

而且,既然蕾娅是納瓦爾的姐姐,年齡一定大于二十八歲,看容貌卻像是停在了二十歲出頭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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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灰暗、純淨而絕望的眼神顯出些歲月的痕跡。

“安德烈呢?”蕾娅的嗓音有些軟細。

“他去市區了,小姐。”

“他今晚回來嗎?”

“很可能不會回來,似乎要改行程,忙完就去圖盧茲,那樣的話,明晚才會返回。”

“他為什麽要給我安排醫生呢?”蕾娅的淚水毫無預警地流淌下來,弄得管家驚慌失措。然後,她轉開輪椅,埋頭掩面抽泣,“我不想看見任何人。馬修,帶我回到書房去。”

·

黃昏時,用過晚餐後,管家帶着白絨繞城堡外的花園、綠地走了一圈,了解周邊環境。

走着走着,白絨止步,終于忍不住提問道:“她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誰?”

“前邊那位。”

她說的是花園裏的一個女仆。

管家跟着她的視線看去,“是那個正在修剪花枝的勞拉嗎?”

“應該是的。”

臉上長着雀斑的女孩一邊拿大剪刀“咔嚓咔嚓”,一邊眯緊眼盯着白絨,令人感到背後發寒。

“啊,是這樣的,納瓦爾先生擔心您平時會犯病,便吩咐了一位女仆負責您的飲食起居。因此,勞拉會格外留意您的狀況。”

白絨:“……”

白絨:“我能拒絕嗎?”

管家不說話。

白絨:“好吧,馬修,請替我向納瓦爾先生轉達謝意。”

·

夜深人靜,白絨剛在卧床上躺下,正要入睡,忽然嗅到空氣中漂浮來的甜品香氣。

這香氣很獨特。

以她對葡萄的了解,甜品裏的食材一定有葡萄。

但這香氣得是從哪裏飄來的,才能到達卧室呢?城堡大得可騎自行車逛,肯定不是從一樓的餐廳或廚房傳來的。而仆人們的房間都在四樓,大概也不會把食物香氣引到這附近。

白絨下床,穿上拖鞋走了出去。

長廊寬敞寂靜,夜裏只亮着少量壁燈。這層樓共有三個樓梯供人上下,白絨住的房間距中間的樓梯近,她墊腳走過去,隐約感到空氣裏有什麽東西晃了晃。

“誰?”她猛然回頭,卻只見牆上那波斯羊毛挂毯。

暗紅色燈光下,遍布牆面的挂毯上繪着極盡華麗的貴族生活,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此刻那些人物都顯得十分可怖,拿餘光瞄着她。

白絨不禁憶起曾在學校圖書館裏看過的民間恐怖故事,那些有關百年古堡的種種傳說……

恍惚間,有腳步聲從她身體斜後方擦過去了。

“誰*在那裏?”

白絨面對着空蕩蕩的廊道喊出聲,退後幾步,背靠牆壁。

斜前方角落裏有人的影子,幽暗、輕晃,卻不回應。

廊道裏響徹的是白絨的回聲。

她頓感不對勁,匆匆往樓梯下面跑去,“啊!救命——”

聞聲趕來的馬修管家按亮好幾盞明燈,“怎麽了,小姐?”

白絨瑟縮着閃到這位中年男士身後,指着前方,“有鬼!”

管家:“……”

“您看錯了,小姐。”

“不,剛才真的有影子飄過去了!就在那裏……”白絨指着斜前方。

“朱莉?”管家試着喚道。

于是,一個有着爆炸卷發的女人“飄”了出來,眼睛一眨不眨。她盯着白絨,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拿叉子叉起一塊新鮮烘烤的蛋糕往嘴裏送,表情陰森森的。

管家扶着額頭,嘆口氣,“她叫朱莉,是糕點師。”

白絨是聲音微顫:“是嗎?”

“是的,她不負責日常飲食,一般只為客人準備下午茶,納瓦爾先生在家時,她專為他規劃準備營養餐。朱莉的個性有些古怪,工作很閑,又不愛說話,您習慣就好。”

那個女人扭頭走了。

白絨撫摸着胸口,艱難地讓心跳平複下來。

好的,她搞明白了,這城堡裏沒幾個正常人。

·

“莉莉安,你什麽時候帶我去室外上課?”第二天下午上課前,這是歐佩爾在琴房裏說的第一句話。

馬修管家在一旁低聲提醒道:“小姐,我向您強調過,您應該尊稱這位教師為白小姐……”

歐佩爾翹起嘴。

“……”

管家向白絨颔首,走出了琴房。

白絨在桌前坐下,拿過歐佩爾的小提琴來給她調音,“你最近在拉什麽曲子?”

“貝多芬《F大調第五小提琴奏鳴曲Op.24》。第一樂章。”

“如果是真的,那很不錯。”

“當然是真的,只是,我演奏得不太好,你想要聽聽嗎?”

“好的,我很期待。”

等肩托上好、松香擦好,開始拉琴之前,歐佩爾突然提議先別上課了,去鎮上逛逛,回來再開始上第一堂課。

白絨:“……?”

這種流程、這種操作好熟悉。

這不就是她自己當學生時經常幹的事嗎?

白絨立刻擺出嚴肅臉:“小公主,不要開玩笑,我可不是來白拿薪水的。”

歐佩爾嘆口氣,只好開始演奏了。

白絨也聽完了。

一曲結束,她在巨大的震驚中捂着頭,思緒有些混亂,沉默片刻,開始努力回憶喝醉酒那晚跟納瓦爾是怎樣談這件事的。

最後,她緩緩擡起頭來,“我們要先去你說的那間冰淇淋店嗎?”

歐佩爾立刻放下琴,笑道:“好的!這算逃課嗎?”

“不,不算。只是我剛給你上完第一堂測評課,今晚需要調整課程計劃,明天再開始正式教你。”

歐佩爾用欽佩的目光仰望她,恍然大悟道:“噢!原來是這樣。你做事很有計劃性。”

·

歐佩爾一路都在對白絨念叨瑣事。

到了小鎮上的冷飲店,歐佩爾開始滔滔不絕談論起一個叔叔莫羅——這是納瓦爾家族血緣關系隔得很遠的親戚,勉強算得上是納瓦爾的表哥,年紀較大,四十歲出頭,常常來酒莊這邊游蕩。

“……還有,每次他來我們的家裏聚餐,我都寧願單獨躲去地下室與老鼠共進晚餐。他總是能說出那種令一桌人都沉默的話。噢,不會有比那更糟糕的感覺了。”

“啊,他也算是你的叔叔,你這樣評價,是否不太禮貌?”

“你會理解我的。”

初夏氣溫不算熱,涼風吹着裙子還有點冷意,但歐佩爾在櫃臺前眼巴巴望着甜筒小哥,期待極了。

“它們是紅酒味的。”歐佩爾告訴白絨,并補充道,“但裏面沒有酒,放心。大人們不讓我喝酒。”

白絨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快了,再等十二年你就可以喝了。”

兩人剛拿到冰淇淋,一轉身,視線就對上前方一個中年男人——莫羅那張瘦得幹癟的臉,這相貌古怪得實在有些吓人。

歐佩爾“啊”叫了一聲,美味的冰淇淋掉在了地上。

·

花園裏,一些納瓦爾家族的親友圍坐在一起品下午茶。

這些人大多是舉止大方的太太小姐,談吐文雅,禮貌客氣,加上白絨法語流利溝通毫無障礙,聊起來是比較愉快的。

她們是下午經過酒莊時順道過來拜訪的,誰知納瓦爾不在,蕾娅又剛服了藥在休息,大家只好坐在園子裏閑談片刻。

期間,唯獨那位瘦弱的中年男士說話讨人厭:“啊,來自中國的年輕小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亞洲人,似乎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糟糕……您很優秀。”

莫羅端起杯子,輕抿紅茶。

他一直拿輕蔑的目光在白絨身上打量,眼神暗含揣測、探究、質疑,看得白絨渾身不适。

女士們的談笑聲靜了一秒,接着,大家紛紛裝沒聽見,又恢複說笑起來。

白絨微笑地看着這個男人,“莫羅先生,這樣聽來,您應當多去見識外面的世界。”

莫羅一怔,從鼻間哼出一口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鏡,“白小姐,我很少見到您這樣年輕的家庭教師。以前,為歐佩爾教學的教師都是三十多歲的成熟女士。”莫羅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玩毛絨玩具的小女孩,“歐佩爾,你認為假如安德烈知道你逃課會是什麽反應?”

小女孩瞧着他,“您不多嘴,安德烈叔叔怎麽會知道呢?”

“噢,小天使,那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

莫羅回頭,又聽到一位夫人在跟白絨聊小提琴相關的事,便怪笑着插嘴感嘆一句:“其實很正常,既然是亞洲人,不難理解琴技為什麽會這樣厲害了。”

白絨一愣,也開始學那些太太小姐裝聽不見了。

這人說話的腔調,總像是一位知名教授在面對上百個學生授課,他的口頭禪是“不,您應該這樣想”。

白絨便只跟女士們聊天了。

大家好奇地詢問起她音樂相關的經歷,了解後都贊不絕口。

莫羅:“小姐,我很好奇,為什麽這比賽上你獲得的是銀獎呢?”

衆人:“……”

白絨笑笑,“那或許是我實力不夠的原因。不過,那一屆MNH也并沒有任何金獎獲獎人。”

大家又開始贊美起來。

莫羅拿起茶杯,視線漂浮在紅茶上,輕飄飄問出一句:“我更好奇了,為什麽會沒有人獲得金獎?”

衆人:“……”

白絨生硬地笑一下,“這個比賽十分嚴格,從上世紀創辦以來,并非每一屆都有金獎獲獎者。尤其最近二十年,第一名的位置常常空缺……”

莫羅點點頭,“我明白了,原來是參賽者們的實力越來越不夠格。”

坐在白絨身旁那位好心的夫人對白絨附耳道:“小姐,您別把這人的話放在心上。他是個熱衷于諷刺、抱怨的人,這裏沒有人願意跟他聊天。像他那樣刻薄的個性,妻子早年患抑郁症去世或許也跟這個有點關系呢。如今他已經單身多年,脾氣越來越古怪,噢,這是很正常的……畢竟根本沒有任何人想跟他打交道……”

“好的。”白絨答應下來。

但在莫羅說出下一句話後——

“小姐,聽說你們那裏還在點着煤氣燈生活,這是真的嗎?”

白絨停頓片刻,稍坐直,唇角勾起來。

她看着對方,用柔緩的語氣輕聲回應道:“那麽,我還聽說四十歲以上的法國男人假如長期處于單身無性生活狀态,會出現早洩情況,也是真的?”

——!

畫面裏,微風和煦的午後,園中花香四溢,溫馨而浪漫,除了寵物狗在草坪上歡喜地跳來跳去,其他人的身影都定格住了。

親友們:“……”

管家:“……”

上甜品的糕點師朱莉:“……”

歐佩爾:“?”

管家的身體抖了抖,神色緊張。至于其他太太小姐,緩過神後都忍不住掩嘴笑了,但還得竭力壓抑笑聲。

莫羅的臉色頓時變成葡萄紫,身體連着椅子一起退開些,滿臉震驚的樣子,指尖與嘴唇一起顫抖:“您、您聽誰說的?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噢!不,這位小姐,您怎麽能在茶桌上說出這種不雅的髒話……”

“抱歉,這不是聽別人說的,這是我剛才現編的。”白絨冷笑着起身,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潇灑走掉了。

(公衆號阿肆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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