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葡萄蛋糕
下了車, 一路沿葡萄園邊緣步行,可見那綠色藤蔓茫茫延綿到了钴藍色的地平線上。
天已黑得徹底了。路燈整齊亮着, 照亮道路兩邊的房屋、工人宿舍以及奢華富麗的度假酒店。
白絨随納瓦爾在這條路上前行。以他的身高看遠處景觀毫不費力, 白絨就不一樣了,一行行的葡萄架剛好将視野遮擋完,她只能欣賞無聊的葡萄藤,或是轉移目光去看身旁男人。
看, 納瓦爾一家人都相貌出衆、氣質脫俗就算了, 可是, 竟然連他們家的葡萄也跟着長得漂亮潤澤,甚至, 就連那葡萄樹纏結的身姿,也比別人家的藤蔓更優雅幾分。
——白絨這麽想。
在她今晚蹭夠了好酒之後。
她的心情好極了,遐想間,周圍變得嘈雜起來, 人們的腳步聲也愈顯急促。
來來去去的工人和管理者十分匆忙, 趕着将幾千支大型專用霜凍蠟插到鐵桶中, 然後将幾千只燃着燭火的油桶放置在葡萄園裏, 各桶保持一定距離排列整齊。
假如人站在高處看去,可見黑夜中的大地盡是璀璨燈火。
不過, 氣氛倒沒有景觀那麽美妙,白絨看大家面色嚴肅, 便知道今夜這場冷空氣有點麻煩。
此前她在新聞報道上見過這類事件。之所以要給葡萄園做防霜凍措施, 是因氣候冷涼, 驟降的氣溫将損傷水果作物, 損失會很慘重。這樣大規模地燃火, 則可以提升局部溫度。
不只納瓦爾家的葡萄園, 似乎整個地區的果園今夜都處在緊張的籌備中。
濕冷的狂風呼呼吹起來。
白絨的身體不禁瑟縮了一下,這時,身旁的人站定,試問是否能将自己的大衣外套給她披上。
她點點頭,同意了。當然,她怎麽會拒絕一位紳士的關心呢。
白絨剛收緊衣襟,感受到大衣上的溫暖,迎面奔來了一個神色慌張的大胡子男人,停在他們面前,粗喘着氣大聲道:“先生,蠟燭不夠用了!大約還差八百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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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瓦爾擡眸,掃一眼夜幕下的星星火光,再看看手表時間。
他輕聲反問:“還剩三小時到十二點,現在才發現,你們是在表演喜劇嗎?”
“抱歉,這、這是事先準備上的操作失誤,籌備蠟燭時統計數目與采購數目對不上……”
“負責這個環節的人是誰?”
“托馬。”
納瓦爾招手,将不遠處一個的男士叫來,“先讓人駕駛貨車去供應商那裏取貨。他們有額外庫存。如果供應商否認,就直接表示價格可以商量。”
“但是,納瓦爾先生,這樣來回要花上幾個小時,或許來不及……”
“在取回專用蠟燭前,先改鐵桶間距,間隔遠一點。至于時間,現在出發,最遲淩晨一點可以趕回來——最冷氣溫是在黎明時分,不要慌張。”
人走後,納瓦爾對剛才過來彙報事情的大胡子男人道:“請在明早轉告托馬,以後他不用再來酒莊工作了。”
人都散去了,白絨與納瓦爾留在原地。
白絨窺探着他那平靜的神色,試問道:“聽起來情況不太妙。您為什麽不叫人去向附近的酒莊借些工具?”
“白小姐,您想得很單純。”
他嗤笑一下,拿看待年輕女學生的目光打量她——
“酒莊存在競争關系,怎麽會幫對方?何況,這樣的天氣接下來不知要持續幾天,所有物資都很緊張。”
他稍停頓,目光又投放到夜幕中,“再說,這件事正是某間酒莊搞的把戲。”
白絨若有所悟,“啊,原來你們這一行是這樣勾心鬥角的……噢我的意思是,商業圈大概都是如此?”
“是的,這是正常現象。”
納瓦爾轉過身來,面對着她,語調輕松:“白小姐,還有更糟糕的事。比如,酒莊新酒标即将對市場公布卻發現已遭到盜用,或是別的酒莊派人混入對方酒窖破壞紅酒品質……這類麻煩總是層出不窮,損失常常以千萬作底計算。”
白絨聽他講這些話,語氣像在陳述“今天天氣不太好”之類的尋常瑣事。
“那您的心态真平穩。換作我,可沒辦法平靜面對這些事情。”
白絨隐約記得自己前幾年曾在一場重要的賽事上失利,回家哭鼻子昏睡了好多天,啊,天塌了,不能再挽回了,生活不可能再好了……最後,花上一整個漫長的冬季才走出陰影。
納瓦爾笑了笑,“您年紀太輕,沒有多少處理麻煩事的經驗,很正常。”
他的話語有種莫名的控制感,好像認定事情總歸都能擺平。
這是令白絨羨慕的。
說話間,斜前方偶有一只獵兔飛速竄過,“咻”地一聲,閃現在葡萄園深處,接着,便有員工帶工具猛追上去了。
獵人攜槍具一閃而過。
身影穩健迅疾。
白絨下意識上前幾步,想看看情況,但反應過來後知道會發生什麽,便又不太想看了,一個匆忙轉身,腳後跟在道路邊緣踩空,差點陷入溝壑……
還好,她被人抓着,撞回了一個結實的胸膛前。
一身淡淡的酒氣也撲進對方懷裏。
慌亂擡頭時,她對上一雙同樣如狩獵般的眸光。
“當心。”納瓦爾扶她站穩。
也許是她看錯了。她眨眨眼,只見對方表情平常。
那眼瞳在燃燒的燭火下接近神秘的深松香色,容易給人錯覺。
·
回到古堡已是深夜,納瓦爾吩咐廚房準備了一些夜宵,白絨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餓了,畢竟晚餐只吃了一半。
歐佩爾還沒有去睡覺,念叨着也要吃點夜宵再上樓。
于是,三人圍坐在了一張圓形甜品桌前。
糕點師朱莉與女仆一起端上意面、水果、甜點等食物,香氣撲鼻。
首先吸引了白絨目光的,是一塊紅葡萄蛋糕。
那蛋糕很特別,她吃過太多法式甜品,但從沒有見過這一款:上面灑有酒心巧克力的碎屑,點綴着外觀漂亮的葡萄果肉,并淋有類似葡萄酒液的汁水,美妙獨特得叫人不免想立刻品嘗。
美中不足的是,蛋糕只有一塊。
似乎沒有人關注到它呢……
歐佩爾正在吃烤土豆,納瓦爾則只吃了幾塊水果幹。
納瓦爾見她在盯着自己,掃一眼整桌食物,打趣道:“那位女鬼甜點師做的食物,不知道白小姐敢吃嗎?”
說完,他還與管家對視一眼,兩人嘴角都帶笑。
白絨沒好氣地看着他。
她扭頭去瞧站在一旁的女甜點師朱莉——那晚吓到她的“鬼”。
其實,朱莉看起來氣質懶懶軟軟的,走路幾乎沒有聲音,跟她多數時候是一樣無精打采啊,倒讓白絨莫名感到一種親切。
她撤回目光,又看向蛋糕,咽了咽口水,終于直接伸出手去,卻發現另有一只手同時伸向了蛋糕碟子。
白絨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句話是:納瓦爾可沒有味覺。
納瓦爾先收回了手,語氣顯得有些無奈:“朱莉,你永遠不會多做一份秘制的紅葡萄蛋糕,是嗎?”
朱莉雙目渙散,呆板地點點頭,“是的,納瓦爾先生,我已經強調過多次。”
“但這裏有客人。”
“抱歉,這是我的招牌,是藝術品,配方只适用于一份的量,否則味道會變差。我想,這位小姐也懂得這個道理,假如讓她在同一個表演臺上将某首曲子連續演奏兩遍,她也辦不到,至少,兩次演奏的質量必定不一樣。”
納瓦爾點頭,“沒關系,我吃質量更差的那一份。”
“謝謝支持,但我還是不願意再做更差的那一份。這位小姐一定也不想演奏兩遍。”
說完,她像個游魂般飄走了。
衆人:“……”
空蕩蕩的桌上,只放置着那一份小巧可愛又美麗的蛋糕,因為“秘制”一詞,顯得更有吸引力了。
白絨倒不是多愛甜品,只是對添加了葡萄酒與葡萄果肉食材的蛋糕感到非常好奇,她還從來沒嘗過這種。
可剛才兩人都伸手了……
她皺着眉,滿腹糾結,最後,在納瓦爾玩味的目光中,她遺憾而無奈地嘆氣道:“既然只有一份,那……”
她擡起頭,“只好讓給我啦。”
?
納瓦爾:“……”
他失笑點頭,“是的,只*有一份,當然給您。十份都給您。”
他這樣一說,白絨感覺受到了譏諷,很不好意思,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不,我剛才只是開玩笑……”
歐佩爾一邊吃着烤土豆,一邊含糊不清地對白絨說:“真遺憾,莉莉安,叔叔只有在吃這一款蛋糕時會感覺到味道。”
白絨怔住。
她以前了解到,一些失去味覺的人味蕾變得不靈敏,幸運的話還能嘗出一點點微弱的酸或辣的味道,但更多人吃任何東西都寡淡無味。
而納瓦爾說過,他是還剩一點點味覺的。
就是這一點點能感覺到葡萄甜與單寧苦烤融在一起的味覺……
半晌,白絨沒有拿那個蛋糕碟,而是用客氣關心的語氣問:“我很好奇,納瓦爾先生,像您這樣的情況,吃那種特別刺激的食物會喚起感覺嗎?比如,醋或辣椒之類的……”
“完全不會。”
白絨不免生出一點同情,便又忍不住接着詢問:“那麽,您究竟是怎樣失去味覺的呢?”
納瓦爾放下果汁杯,“白小姐,如果您想詢問我過去的事,那麽,我是否也可以詢問您以前的事?”
“不不,那還是算了。”白絨匆忙擺手,又補一句,“我記性不好。”
納瓦爾笑着看一眼蛋糕,對她說:“我不能吃這個。上面有酒汁,明早我要開車出門一趟。”
“啊?好吧……那,可就實在沒辦法啦。”白絨攤攤手表示遺憾,匆匆拿起叉子吃了起來。
诶?等等,明早開車跟這有什麽關系?
——他可真給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