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酒标
昏暗的釀酒室中, 一支玻璃管被斜持着,緩緩吸入檸檬黃的液體。
在暖色燈光下, 白葡萄酒液體透過管壁呈現出明亮而晶瑩剔透的色澤, 經由玻璃管,流入開口較大的高腳杯中,最後在舌尖上化開奶油般的質感。
白絨驚喜地睜開眼,“果香味已經很充分地散發出來了!發酵得真好。您再試試看, 真的很明顯了。”
旁邊, 兩位釀酒師搖頭失笑, “這位年輕的小姐,您或許應該去醫院驗證看看, 您是否天生擁有比多數人數量更多的味蕾。”
品完酒,白絨與那位來做記錄的納瓦爾的助理一起離開。
兩人經過釀酒廠大樓外廳時,隐約看見有人低聲咒罵着摔門離開了。
白絨好奇地問:“尼諾,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大概是今年約的那位畫家在酒标設計上沒有達到要求, 修改不順利, 放棄合作了。這種情況很常見, 如果公司管理層開會讨論出來的結果是不予通過, 藝術家們往往會對此感到羞怒,不願修改, 并認為自己的作品沒有得到很好的理解與尊重……”
白絨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忽然想起什麽, 又趕緊問道:“這麽說, 酒莊目前是不是還需要找新的畫家?”
·
白絨首先就想到了俞甄藝。
哎, 可憐的窮畫家女孩, 現在不知道正在巴黎生活得怎麽樣。
俞甄藝總是令人擔心, 畫每一幅畫都像是沒有明天一樣殚精竭力地畫,總給人一種“活不久了”的氣勢。
關于酒标圖的事,白絨托尼諾去詢問過能不能私下介紹藝術家,納瓦爾的回複是:可以,但最終不一定能達成合作,因為酒标圖質量要求很高。
而如果畫家繪出來的作品不符合要求,并且幾經修改後酒莊仍認為不合适,會拒絕采用,當然了,會支付一定的保底稿酬。
白絨聽到可以推薦人,還是很激動的,不過她得先說服俞甄藝。這個性格古怪的室友,誰知道願不願意抓住機會?
Advertisement
白絨撥通公寓電話,先與這室友聊一些生活話題打開話匣子,然後再慢慢聊到相關的事上:“咳咳,你最近還是沒有賣出去一幅畫嗎?”
“沒有。”
“甄藝,你為什麽不試試去畫廊推銷自己?或者進行一些更商業化的創作?比如接定制商稿之類的。”
“我對這些沒興趣。”
“畫漫畫也可以啊。我也是才知道法國竟是全世界日漫消費排前三的國家,而且他們的漫畫産業發展得也不錯……我以前只看過日本漫畫和美國漫畫。”
俞甄藝沉默片刻,問:“你想說什麽?”
白絨把酒标的事告訴了她。
“看,這可是個好機會。重點倒不在于稿酬多麽驚人,你想想,知名酒莊的酒标*有多麽好的商業價值?每年關注這酒标的人有多少?雖然圖畫只占葡萄酒瓶标簽上的幾寸寬,那也是能打開藝術市場名氣的重要渠道。”
俞甄藝聲音冷淡地猶豫道:“我不一定能畫出有商業價值的畫。我無名無姓。我……”
“但剛好有一個機會在眼前,你不想試試嗎?”
·
俞甄藝答應下來後,白絨為了讓俞甄藝感覺到這件事的正式,甚至沒有手寫信件,而是用打字機敲了一份說明函寄去了巴黎。
但過了幾天,俞甄藝就回電話說不行,畫不了。
——沒有品牌概念相關的靈感。
——又不願意敷衍畫出一些俗套的作品。
白絨勸道:“聽着,你先畫,畫着畫着靈感就出來了……你看,梵高那類人都是畫個不停的。”
“不要這樣比喻,那類畫家是神。一整個宇宙的素材流淌在神的腳邊,他只要彎腰,随時能撿起一幅畫。我不是。每次都以為會是流星一樣獨特的靈感,最後發現是遍地都有的灰塵。”
白絨嘆口氣,直言道:“那你到底要不要錢?”
那頭沉默。
白絨迫不得已,只好這麽說了:“難道,你要讓我一直付房租嗎?”
好吧,這樣一說,俞甄藝總算答應畫下去了。
·
這件事畢竟是靠了一點“人際關系”的,白絨認為,自己應該請納瓦爾簡單吃個飯。
“謝謝你給思琳這個機會。她實在是太需要認可了,如果這次能給她帶來一點曝光,以後她在圈內就會獲得更多藝術市場渠道,這對她很重要……”
白絨進了書房門,走近幾步,試問道:“我想請你吃晚餐表示謝意,你哪天有空呢?”
傍晚,男人坐在書房窗邊,沒有開燈。他穿一件淺灰色的襯衫,黃昏盛大的煙霞将他的側臉輪廓凸顯得很立體。
聽她說完,納瓦爾放下早上未讀完的報紙,起身。
他似乎只抓住了最後一句重點:“吃晚餐?好,就今晚吧。”
他的視線淡淡地上下掃她一遍,“莉莉安,你需要換禮裙打扮一下再出門嗎?”
白絨:我是想簡單吃個飯……
她點頭,“是的,當然。請人吃飯應該正式一點。”
“不過,應該我請你,是你主動幫忙介紹畫家。”
“不不不,是我請客。”
白絨的态度很堅決。畢竟他們那樣的酒莊可不缺畫家合作,機會難得。
直到,車停在了海邊度假區的一間高級餐廳門口。
這不是普通的高級。三百年老字號法餐廳,據說從路易十四時代開辦到現在,幾經修繕與變革,以經典傳統法國菜知名,度假游客絡繹不絕。
納瓦爾停了車,繞過來,為她開門,“我應酬時經常來這間餐廳,口碑很好。”
白絨忍着肉疼,在餐廳門口停了片刻,見他回頭,才又跟上了腳步。
哎,她可是一個年初剛遭遇了滿室盜竊事件的可憐人啊。
最後,兩人坐在了可以看見黃昏餘晖與海景的桌位邊。白絨只說讓他點,都按他的口味來,她自己沒有特別想吃的。
看她這樣堅決表示,納瓦爾便獨自點單了。
白絨托腮望着海景心痛。
她今晚穿的是一件紅色吊帶裙,很正的暗紅色,與紅酒色澤一模一樣。
白膚、黑發、紅裙。
很漂亮獨特,餐廳中只有她這一位東方女孩。可這女孩眉帶愁意,時不時盯着一桌香煎鵝肝、魚子醬、生蚝一類食物,在心中計算菜單的價格,絲毫未注意到桌對面盯了她許久的男人目光。
一頓飯,幾千歐元就這樣吃出來了,幾萬元人民幣沒了。白絨忍不住計算,她得在樂團外面接幾場演出才能掙回來,而為了每場演出,究竟又要練習多少天,少睡多少個小時……
并且,納瓦爾還點了香頌酒莊的一等紅酒!白絨真是搞不懂,他究竟為什麽要在外面點他自己家的紅酒呢?這劃算嗎?還點這麽昂貴的……
但她沒有出聲。這樣的晚餐,這樣的風景與氛圍,似乎确實不太能缺少紅酒。
再說,這樣一位英俊優雅的男士,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裝,外形賞心悅目,坐在她對面,就好像貴族王子在宮廷裏與她共進晚餐,她如果表現得太小氣了也不好。
白絨清清嗓子,打起精神,想到極少有兩人單獨用餐的場合,便忍不住聊起他那位姐姐的事情:“蕾娅為什麽會患抑郁症呢?”
她本來猜測,有些家族不對外宣布的私事,納瓦爾未必會完全告訴她,沒想到,他直接都講給她聽了:“鐵塔酒莊以前的繼承人不是洛朗,是洛朗的弟弟——我的祖父還在世時反對蕾娅與他交往,因為那是對手酒莊的人。後來,那個男孩意外離世,留下了蕾娅與蕾娅肚中的女兒,也就是歐佩爾……蕾娅受刺激太大,生完孩子後患病一直沒有振作起來。”
原來如此,看來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式世仇悲劇愛情啊。白絨理解為什麽蕾娅常常無緣無故掩面落淚了。
“你關心我家裏的事情?”納瓦爾忽然擡眸這樣一問。
白絨怔住,稍顯茫然,“抱歉,我其實不是愛打聽隐私秘密的人,如果冒犯……”
納瓦爾蘸一點鵝肝醬,又淡聲補充道:“我家的秘密,是允許你打聽的。”
“?”
吃完晚餐,白絨喊住一位匆匆經過的侍應生,準備結賬。
“噢,小姐,您是要查看賬單是嗎?兩位一共消費6240歐元……”
聽到這數字,白絨生硬地微笑,在心中嘆口氣,慢慢伸手摸向錢包。
“我來,莉莉安。”桌對面的男人輕聲說。
“不!我來吧……”
白絨立即起身,拿出錢包,與此同時,餘光卻不經意瞄到納瓦爾仍坐在原位穩如泰山——一動不動——只對她輕描淡寫的勸道:
“莉莉安,請讓我來付賬單。”
白絨:“?”
怎麽聽着好像不太對勁……
這人連手都不動一下?光客套不幹實事……這法國的習慣似乎跟中國不太一樣啊。
她讪笑着擺擺手,“別這樣客氣,應該我來。說好由我請客……”
也許由于太磨蹭,剛才那位侍應生居然扭頭走掉了。
白絨便快步走去前臺結賬。
呵,百年歷史餐廳就是高傲,侍應生人員安排不夠,甚至結賬流程也極慢,好像大家都會排着隊來求用餐一樣。
客人很多,櫃臺前排了好幾位客人,白絨心疼地等着。
她雖然是打算表達謝意,卻沒料到要表達得這樣“大方”啊。納瓦爾也真是的,還說是經常來的餐廳呢,知道那麽貴還專門選這間餐廳……
這男人倒是口頭上說得慷慨,卻留在座位上一動不動?說實話,白絨是第一次見識到這麽敷衍的搶付賬單行為。
在準備刷卡的時候,收銀員忽然對白絨颔首禮貌道:“小姐,您那一桌早已經付過賬單了。”
“啊?”
“十分鐘前那位先生來結算過。”
白絨回憶起剛才納瓦爾眼角隐含的戲谑笑意,察覺被戲弄了,頓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