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鈴蘭花園
昨天做了那樣的壞事後, 白絨心虛到一晚上沒睡好。
第二天,她頂着黑眼圈, 在古堡內左避右閃, 只為盡最大力地避開納瓦爾。
但沒想到,那麽大一個城堡,都無法使她完美避開一個人。
男人的身影從長廊交叉口走出來,瞧見她, 伸手擋了住, 疑惑打量道:
“眼睛怎麽紅腫成這樣?”
“……咖啡喝多了。”
白絨盯着他的神色看, 見他似乎并不記得昨天下午的事,便感到松一口氣, 飛快地繞過他走掉了。
·
她在卧房裏收拾了大半天。
目前整理了一半的行李,因為時間很趕,所以搞得一切都非常混亂,像匆匆離別前胡亂打理了一通似的。
然後她将機票疊好, 去琴房上課時, 對歐佩爾悄聲說了打算離開的事。
“你要去巴黎?”
“噓。”
白絨将食指豎在唇前, “先不要說, 我還沒想好怎麽跟你的母親和叔叔交代。”
“什麽時候?”
“三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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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麽!”
“因為, 因為另一位小提琴首席生病了需要做手術……”她開始胡編一些亂七八糟的謊言來搪塞小女孩。
歐佩爾淚眼汪汪地望着她,“你這樣突然走, 是什麽都不管了嗎?”
這倒是無所謂的。
她的行事風格是, 在某些時候可以放下, 她可以什麽都不要。
她不像黎卉。
黎卉總覺得一切都很重要, 課程很重要, 工作很重要, 交際很重要……但這一切重要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些随時都可以舍棄的事情。
“也許你會覺得我不負責,但我精力有限,只能對一邊負責,沒辦法兩邊都照顧到。”
歐佩爾低下頭去,擦着眼角,“莉莉安,我以為你很清楚,學琴是母親要求的,我并不是有多麽喜歡小提琴。我只是有點孤單,想交一個朋友,不再度過獨自一人的夏天。”
白絨一聽,蹲下,牽起那雙小手,擦擦女孩的小臉蛋,“對不起,小公主……來,讓我看看你今天編的頭發是否對稱,噢,真的很漂亮,這絕對是我見過最美的小公主。真不知道将來哪一位小王子有榮幸能娶到你呢?”
歐佩爾抽回手,捂住臉蛋。
白絨繼續哄道:“我會介紹我們學校小提琴表演*專業的一個同學給你。她的能力是很出衆的,我事先聯系過她了……”
“不要走,莉莉安。”
·
對于那個下午的事,白絨當然是希望納瓦爾一無所知的,她希望他什麽也不記得。
可是,當她看到他當真一如往常地過生活,她又感覺不滿了。
悶熱的黃昏裏,她站在大露臺上,一邊撥弄着花盆裏的花朵,一邊咬着腮幫子嘟嘟囔囔。
因為趁他醉酒吻了他,她慌慌張張逃了,破洞的荷包裏抖落了一袋子硬幣,全都是心事,她在這邊撿得小心翼翼,而他在那邊什麽都不知道。混蛋。
正想着,半露天的長廊上,穿着寬松黑色背心的納瓦爾從健身房裏走出來,站在廊臺上,與她隔空對立。
看見她,他驟然停步,掀起肩頭的白毛巾,擦了擦栗色卷發邊緣的汗水,雙肘靠在欄杆上,欲言又止。
“莉莉安,我有事要問你。”
白絨立刻站直,“什麽?”
他微擡着下巴,眯起雙眼睨視她,語速極慢:“……前天下午,你來過鈴蘭花園嗎?圖書室北面窗口正對着的那個小園子,有秋千的那個地方。”
他随手一指某個方向。
白絨露出尋常面色,“沒有,為什麽這樣問?”
“我記得,那天下午,你坐在我旁邊喝酒聊天。”
白絨繼續從容應對:“哈哈,我跟你喝酒?我在上課。你自己喝醉酒做噩夢了吧?”
“噩夢?”納瓦爾皺眉回想片刻,“不是噩夢。”
白絨不搭話。
他思索後繼續說:“會不會是你也喝了酒,不記得了?”
他開始用一個個關鍵詞試探道:“小提琴?犯錯誤?有印象嗎?你甚至像是做了一件……”
“我做過什麽!”白絨兇巴巴地看着他,“這位先生,你到底在說些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懂。歐佩爾可以證明,前天下午,我對她講解弓法講了半個下午,中途我只走開過一小段樂章的時間,去倒了一杯咖啡喝。你知道,一段樂章不長的。我不可能有時間繞去花園,我百分百不在現場。你自己一個人喝糊塗做了夢,為什麽把我想得那麽無聊?”
面對這一長串話,男人頓了頓,瞧着夕陽下女孩那憤怒的臉,“……好,可能是我醉酒的錯覺。抱歉,我不會再說下去……後面的話也許會冒犯你。”
“你知道就好。”
“但是,我其實一般不會喝那麽多,我記得……”他還要說什麽,遠處有一群人吵鬧着奔來跑去,一團亂麻。
“啊啊着火了!”隐約可見莫羅大聲呼喊着,追着他新養的寵物狗遠遠地一竄而過。
所謂的“着火”,不過是小狗的腿上纏着長長的布條,布條盡頭裹了燃燒起來的棉絮,火團吓到了小狗,它滿園亂竄,帶動了一些夏日裏的幹枯草葉,四處零星燃起小小火光。
莫羅後面跟着一大堆人,大家瘋了般捉狗、撲火。
情形并不複雜,只是衆人過于慌亂造成了一種異常吵嚷的現象,隔這麽遠都能吵到耳朵。
狗吠不停,人聲鼎沸。
納瓦爾:“……”
白絨:“……”
白絨暗暗松了口氣,要感謝這段小插曲終結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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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開波爾多倒數兩天,這個下午,白絨獨自躺在河邊一張吊床上吹風,最後一次眺望南法鄉野風光。
風和日麗的午後,女仆曼農在去往花園的路上繞了路,推着垃圾車專門走過白絨這附近。
“白小姐,今天工人來修剪灌木叢時發現了一個空酒瓶,我本準備扔掉,但看見那标簽上印有您的名字,好像是紀念款,不确定,所以過來問問您。”
白絨放下枕在腦後的雙手,“灌木叢?酒瓶?”
“是的,就在種滿鈴蘭花那座小花園,昨天傍晚莫羅先生的狗在那裏惹上了一點小火災,已經重新打理好了,工人今天來修剪枯枝發現的酒瓶。”
诶?那個酒瓶?
所以,那天她終究還是拿錯了酒嗎?哎。
“白小姐,我把酒瓶暫放在草坪一角了,因為不知道能不能扔。如果您不需要,我立刻去清掃……”
“不,不用扔。”
那怎麽能扔?至少标簽上還有個紀念,可以把标簽紙撕下來存着。
白絨一邊感嘆那天手誤浪費了一瓶酒,一邊拍拍腦袋懊喪道:“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稍等一會我自己去取。”
說話間,垃圾車內的雜物不小心翻倒了出來,曼農蹲下去匆匆收拾。
白絨閉上眼小憩,随口問道:“對了,曼農,你今天看見納瓦爾先生了嗎?他好像一早就不在。”
“他剛才正要外出。”
“噢,是要去酒莊吧。”白絨翻個身,依舊閉着眼,繼續享受河邊的風,最近夜裏總是睡不好,白天昏昏沉沉,很想睡過去。
曼農将一大堆從花園裏撿起的枯枝敗葉塞進垃圾桶中,并将枯枝折疊成小捆狀,系好繩子,整齊排放好,讓一切恢複秩序。
曼農這才有空,拍拍手上灰塵,拉着推車,走之前回複白絨道:“噢這我不清楚,但他看見我來找您,問過我要做什麽之後,就轉身往鈴蘭花園去了。”
“噢,這樣。”白絨喃喃道。
兩秒後,雙眼猛然睜開,“……什麽!”
她一個翻身跳下吊床,胡亂踩着鞋子跑掉了。
由于白絨平時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懶洋洋走路,一副散漫無力的樣子,突然這樣拼命往小花園飛跑沖刺,令曼農看傻在原地,原來她是能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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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絨真是後悔,她為什麽要穿長裙啊,跑起來真是太費勁了,一路都得提着裙裾。
她從來不知道去北面花園的路是那麽遙遠。
遠遠地,她繞過茂密的灌木叢,看見古樹下有一個人已經站在那裏。
男人穿着潔白的襯衫,衣領領口平整無褶,側面看去,後頸與頭顱的線條優雅而完美,像一座雕塑。他的身形穿衣會顯得精瘦,襯衫在他身上的折痕都是筆直的。
此刻,他随意将黑色的西服外套甩在肩頭,彎腰去拾起草地上的東西。
白絨清楚知道,自己瞪大着雙眼沖刺而來究竟有多麽可笑。
但來不及了……
不——要——啊!
她看見他拾起了那個酒瓶。
他轉向了有标簽名字那一面。
他垂下了雙眸細看……
納瓦爾聽見腳步聲動靜,緩緩側過臉來。
女孩就這樣提着裙子氣勢洶洶沖來,他卻一點也沒有躲,非常沉靜地立在那裏。
他手中握着那個精美的酒瓶,好像釣魚人持着誘餌。
白絨可不打算轉身逃跑。她想,無論如何先把酒瓶搶回來吧,搶回來,那麽解釋權就在自己手裏,改天找機會說這并不是當天那瓶酒也好……
十五英尺、十英尺、五英尺……
越來越近。
那樣放松的神情,讓白絨預料到,他也許會嘲笑她,會質問她,或者會狐疑地審視她……
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
明明是伸向了酒瓶的手,卻被他收在了掌中,明明她在撲向他身側,最後卻落入他懷裏。
男人稍微側身。
在女孩撲空的一秒之間,他輕松自然地撈住了她的腰。白絨感覺臉頰被他的手掌捧住了,旋即,唇上覆來了毫無預兆的吻。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
慣性使她無法平衡自己,慢速度朝地上跌去。他并沒有攔住她,而是吻着她一起緩慢轉落,跌坐在了草地上。
空酒瓶也跌落在地。
多雲天氣裏,太陽忽隐忽現。
一切那麽流暢自然,如同雲翳的陰影在草地上流移,再從條紋長裙上閃逝。
她被扶在他單屈的膝蓋上,裙擺在草地上鋪展成一朵黑白色的花。禁锢她的手臂是那樣有力,她任他吻着,無法逃脫。
被小火燒焦後重新打理過的鈴蘭花園,花草已煥發新生機,風中搖晃,閃着刺眼的碎光。園中缤紛多彩,可兩人衣衫卻是純淨的黑白色,世界定格成老電影結局最後那一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