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秋高氣爽,陽光明媚,亮堂堂的羊肉火鍋店內洋溢着迷人的食物香氣,正當我吃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聽我說,我是 GAY。”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什麽東東?

我擡頭看了看端坐在對面的雷炎,只見他直盯着面前沸騰的火鍋,并沒有怎麽動筷子,剛剛是我吃得太飽出現幻聽了吧?

嘿嘿嘿,幻聽嘛,管它的,這家的羊肉火鍋真是帶勁啊,又香又嫩又辣。

我再次埋頭向自己的碗,夾起一塊碩大的羊肉就要往嘴裏送,難得一毛不拔的雷炎會請客,不吃個夠本怎麽對得起自己被學校食堂整得奄奄一息的腸胃?

“不是玩笑,我真的是 GAY。”

這次我聽清了,再度擡頭,一雙眼睛瞪得牛大的寫滿懷疑,直盯着雷炎英俊的臉。

“ GAY。”

說着這麽要命的事情的情況下,這小子居然語氣平靜,一臉理所當然,彷佛在說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一樣。

“……今天幾號來着?”

“不用想了,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光棍節,離愚人節遠着吶。”雷炎擺出一副我很誠實的嘴臉補充道:“還有,我請你吃飯的時候哪一次說過假話?”

這倒也是,這小子打小就會精打細算,沒有重大情況是絕對不會大方到請我吃羊肉火鍋這麽奢侈的東西,所以這一次……也就是說……

不是吧?!

我手一顫,右手上的筷子連着碩大的一塊羊肉“吧唧”掉在桌子上,左肘也撞到桌角的水杯,一下子掉到地下摔得稀碎。

“你說你是啥?”我刷地站起來,動作幅度太大,只聽“磅當”一聲,身後的椅子也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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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Y, GAY,翻譯成中文意思是……”

“我懂英文!”

雷炎像個外國人似的聳聳肩,接着從鍋裏撈起一塊肉扔進嘴裏,邊嚼邊口齒不清的嘟囔道:“懂英文還讓我說這麽多遍。”

“你去死!知不知道你胡說了些什麽?”這句話我幾乎是用吼的。

“還要我重複一遍?OK,沒關系,我是G、A、……”他那像是在給幼兒園小朋友教英語字母一樣的态度,讓人氣得想撞牆。

“閉嘴!”我只給氣得七竅生煙。

我好歹也是個大學生,就算再蠢再笨也知道這個詞意味着什麽,但是在武漢這樣一個中等城市,難道 GAY已經普及到成為飯桌話題的程度了嗎?

“老大,這裏是公共場合,你知不知道要閉嘴的其實是你啊?”他一邊說還一邊別有用意的用視線環顧周圍。

周圍幾張桌子的食客個個目瞪口呆地瞧向這邊,嘴巴張得大到可以塞下一顆蛋。

我彎下腰,扶起椅子坐下。接着咳嗽兩聲向周圍人示意:看什麽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不知什麽時候身後也站着一個類似于經理的人物,一張臉黑的說是包公再世也會有人相信。

她硬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這位先生,本店的餐具都是上等青瓷制品,損壞是照原價雙倍賠償的。”

見你的鬼,上等青瓷你會用來裝白開水?

還沒等我做出反應,雷炎露出笑容,慢悠悠的說道:“很抱歉,麻煩你了,待會兒直接算進賬單,好嗎?”

看到他笑成一朵花的臉,我就有種很不祥的預感。再看看那位經理大姐,果然……

只見她被迷得七葷八素,一早已經找不着北了。

雷炎看出效果出來了,賊奸詐地沖我一樂,接着直勾勾盯着人家又重複一遍:“好嗎?”

那大姐好半天才把魂兒拉回來,臉紅的跟猴子背部末端一樣,跟着扭捏道:“好,好的。”轉身離開的時候看到我,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變,返回包公臉,我甚至能聽見她不屑地從鼻腔裏出來的“哼”的一聲。

竟敢哼我?喂喂喂喂,要知道在你跟前的是人類啊,怎麽像看了老鼠和蟑螂一樣?有沒有一點人類愛?

再說我怎麽着也是個六官端正(加上眼鏡),身段高挑(一百七十二公分),有房(宿舍)有車(自行),有固定職業(學生)的适婚男青年!

這邊廂雷炎老早就憋不住快笑岔氣了:“果然……果然還是……還是我魅力無邊啊!”

沒關系,我忍。“結果你跑來告訴我說你是同性戀,腦袋秀逗了吧?”

“不,我是認真的。不過再怎麽說,我對女人的魅力,不能阻擋我對男人的魅力啊。是真的,我很認真的說……”

這麽誇張還認真?好,沒關系,我忍。

五……

“咱兄弟這麽多年,你想想看,我有沒有騙過你?”

四……

“還有,咱倆認識這麽久了,難道你就從沒有發現過我的魅力?就算是沒有,你也該多了解我一點。太對不住我了……”

三……

“你看,你看,我是這麽一臉誠意地看着你,我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跟你說的,你得相信我……”居然擺出個純潔無瑕的表情把他的一張老臉湊了過來。

二……

“涓、涓、哥、哥。”故意裝嗲的語氣簡直是能讓我把前天的早飯都吐出來。

一……

倒計時結束,臭小子,你自找的。

我一記左勾拳就過去了。

想我成涓和這小子厮混了大半生,末了告訴我他喜歡男人,天,我這大半生清白要還是不要?

無論什麽時候回想起來,我和這小子認識絕對是徹徹底底的孽緣。

如果仿效《大話西游》裏一段爛掉的對白,我該這樣說:“如果上天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會對他說,給我滾!”

再奉上我苦練多時的一記直拳,打到他七竅流血腦袋生花遍地找牙,打到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回想十幾年前,我讀幼兒園大班的時候,要不是沖他媽媽的面子和我老媽的棍子,我才懶得鳥他。

那時候我可風光着:光頭,濃眉,大眼,樣貌好,身材正,刀槍棍棒都會耍一耍,還把我們家的雞毛撣子上的毛拔光,成天拽手裏邊表演高超棍術--你也知道那時候正在流行《西游記》,總之電視上孫悟空的經典POSE我全會,于是乎,成天有一大幫小屁孩跟在屁股後頭混,尊稱我為猴哥。

嗯哼……好像有點扯遠了,我早就不做大哥好多年了。

另一個風光人物就是雷炎他媽。她的風光程度嘛……基本上她一出現就會引起全幼兒園騷動。看到她,一大票孩子就撇下自個兒親娘不管,淨想往她懷裏撲,那些偶爾接接孩子放學的爸爸們更是看直了眼,一個個巴巴的搓着手湊上去搭話。

所以毫無疑問,雷炎媽媽是個美女。

對于雷炎媽媽長得像誰,幾乎全幼兒園的小屁孩都進行了規模盛大的讨論會,把她和自己心目中最漂亮的人對號入座。

這就有點像一場全幼兒園範圍內投票的超級女聲,經過一番挑選,幾番複選,一幫人就差沒争得打起來,最後結果集中在四個人身上--

《西游記》裏的嫦娥,《花仙子》裏的小培,《射鵰英雄傳》裏的蓉兒,《封神榜》裏的狐貍精(這個差得離譜,堅持這個觀點的一些人成為全園最沒有品味的樣板)。

後來《射鵰》越播越火,黃蓉基本上成為全中國人民心中的偶像和夢中情人,于是最後的最後,只要雷炎的媽媽一出現,就會有人像 FANS CLUB成員一樣四處大喇叭:蓉兒阿姨來了。

到現在我還記得蓉兒阿姨,啊不,雷炎他媽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情景。

那時是夏天,大家正在吃點心的時候,本來很平靜的、像結了冰的死水幼兒園突然一下子騷動起來,幾個眼尖最長的人四處宣傳:來了一個公主一樣的姐姐,就在園長的辦公室裏。

“那個姐姐好美哦,長得跟花仙子一樣。”

“不對不對,她像蓉兒,電視裏的那個蓉兒啦。”

“好漂亮,她的裙子跟我的洋娃娃一樣。”

“……”

這幾個人像天橋底下說書人一樣,把個人描述得天花亂墜。這麽一來所有人都被煽動了,齊刷刷地往園長辦公室的門口跑。

真無聊哪!漂亮的姐姐又怎麽樣?我滿不在乎地想,有必要搞得這麽盛大嗎?

可惜事實是,除了我,全園的孩子居然都跑光了,一下子整個活動區就只有我一個人是站在原地的。

不……還有一個小胖墩,他縮在滑梯旁邊也低着腦袋,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的樣子。

列位看官猜得沒錯,這小胖墩就是日後萬惡的雷炎。那時我不知道日後的世事艱險,跑過去跟他說話。

“喂,你,怎麽啦?”

小胖墩擡頭看了我一眼,他臉上還挂着眼淚和鼻涕星子,只見他抽抽噎噎的說:“媽媽說要我上幼兒園……我不要,我要跟着媽媽……”還沒有說完,又抽泣起來。

不要哭個沒完沒了,我沒好氣的喝道:“你是男子漢,不準哭。你又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不要老是媽媽、媽媽的。”

“可是……可是我在這裏……一個人都不認識。”

“行了行了,現在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了啊,別哭了。”

小胖墩這才停止抽噎,嗫嚅着問:“那,你可以跟我做好朋友啦?”

“是啦,是啦,敬個禮啊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哎,趕快擦擦你的鼻涕水,都掉到衣服上了。”

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姐姐翩翩地走了過來,從她身後簇擁着一堆人來看,這就是他們說的花仙子、蓉兒一般的漂亮姐姐。

我還在揣測到底是花仙子好看還是蓉兒好看的時候,身旁的小胖墩就飛身撲過去抱住她,喊道:“媽媽。”

她背後的那堆人都萬分驚奇的“咦”了一聲。

那一聲代表的意義可深長了,大意估計是:咦,天仙姐姐居然有這麽個小胖墩的兒子啊,好可惜喔……

雷炎媽媽在我面前蹲下,微笑着說:“小朋友,你在和炎炎一起玩嗎?”

哇,好漂亮!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我的感覺其實就是所謂的驚為天人,只恨那時年幼無知,沒能低吟一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我的臉紅了個大蘋果,支支吾吾的答道:“是的……姐姐好。”

誰知仙女姐姐竟還伸手捏捏我的臉,贊道:“嗯,好乖好乖。不過……”她自裙兜裏掏出一塊牛奶糖,笑了笑又說:“不過,你該叫我阿姨了哦。哪,阿姨給你糖吃。”

我在四下豔羨的目光下接過糖果,覺得比得到幼兒園阿姨的表揚還要光榮。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成涓。”

“哪,涓涓小朋友,在幼兒園裏,你要幫我照顧炎炎哦。”

還沒聽清她說什麽,我就一口答應下,然後才反應到:什麽?照、顧、炎、炎?

雷炎媽媽溫柔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把他拉到我跟前說:“炎炎,要和這個涓涓哥哥做好朋友噢。”

天仙一樣的雷炎媽媽一臉誠意地看着我,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說不,更何況我手上還拽着她給我的牛奶糖呢。

小胖墩,不,雷炎那小子奶聲奶氣地叫道:“涓涓哥哥。”

這就是孽緣的開始,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我正式有了這個恥辱的稱呼。

涓涓哥哥……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接下來的幼兒園生活就完全風光不起來了。

為什麽?

舉個例子,假使楊過的身後成天跟着一個愛哭的矮胖墩,而他不得不時時照看着這個不停流着眼淚、鼻涕的胖墩時候,你還會覺得他帥氣潇灑嗎?

同理可證,雷炎小尾巴一樣整天纏着我不放,我怎麽可能還像之前那樣風光得起來嘛!

對,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我就注定衰運纏身了--

“涓涓哥哥,等等我。”

“涓涓哥哥,大亮他們欺負我。”

“涓涓哥哥,我擦鼻子的小手帕不見了……”

“涓涓哥哥……”

涓涓哥哥,涓涓哥哥,涓涓哥哥,涓涓哥哥……一堆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嗡,嗡嗡嗡,簡直就是噩夢!

那時候我剛剛開始看各種武打片,接受着英雄主義熏陶,所以完全知道我這個名字一點都不像大俠,本來心裏頭就對此很有怨念,哪裏禁得起他喊得這麽難聽。

終于我忍無可忍,沖着他發出了憤怒的吼聲:“小胖子,以後不準你再這麽叫我!”

本來還在抽抽噎噎地向我報告他被誰誰誰欺負的雷炎,從沒見過我這架式,他一愣,懸在鼻子下的鼻水都忘了擦。

我見情勢大好,乘勝追擊:“叫我猴哥知道嗎?還有,別老是跟在我屁股後面亂轉!不然,看我打你。”

雷炎半天沒出聲,我心想,終于,終于世界安靜了。然而,這安靜沒有持續到半分鐘…

“嗚,哇--涓涓哥哥欺負我,嗚……”

只見他越哭越響,我可慌了神,因為我看見不遠處的阿姨們投來了詭異的眼神。

更恐怖的是,我彷佛透過她們的眼神裏看到了我媽那揚起的雞毛撣子,要知道,欺負小朋友可是她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行為,而這個行為要是經過幼兒園阿姨們添油加醋的傳到她和雷阿姨的耳朵裏,那……不要啊!

“炎炎不要哭啦。”

“嗚……”

“別哭啦,乖,不哭不哭哦。”

“哇……欺……欺負我……”

“喂,別哭,別哭啦,我求求你,別哭啦。”

無論我怎麽求,他都背對着我越哭越帶勁,鼻涕都滴到胸前的衛生圍兜上了。眼看着剛剛在一邊帶着很多人玩老鷹捉小雞的阿姨向這邊走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豁出去了,我使出絕招--

锵锵,我把一袋太陽鍋巴拿到他眼前晃了一圈。

“炎炎乖,這個給你啦。不要哭哦。”

果然有效。他停止抽泣,毫不含糊地接過我手中的太陽鍋巴,大把大把地往嘴裏送。

啊,總算是天下太平了。可是……我的鍋巴!這可是我跟我那老媽軟磨硬泡N久,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一包啊,本來還想留着慢慢吃的,結果……

我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眼珠子都可以從眼眶裏蹦出來了。

“涓涓哥哥,你也吃。”雷炎把袋子送到我跟前,這時候倒乖巧起來,搞得好像那個哭鼻子震天響的小魔君從來都不存在一樣。

總算你小子還有點人性。

看到争端得以和平解決,那個原來準備過來調停的阿姨,在旁邊轉了一圈又回去了,嘴裏還說着什麽:還是小孩的世界好啊,吵架過後馬上就能和好,真是美好。

喂,幹嘛一副有感而發的樣子,說什麽美好不美好的,我可是做出了莫大的犧牲哪!

諸如此類的事接二連三,導致我小小年紀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宿命論者:成天除了哀嘆命運悲慘之外,還是哀嘆命運悲慘。

然後就是後悔,悔不該跑去跟雷炎搭話,悔不該當年貪戀美色,更悔不該貪圖了雷炎媽媽的牛奶糖啊。

更悲慘的事情還在後頭,不久之後雷炎媽媽帶着雷炎搬進我家隔壁,雷炎罪惡的黑手伸向我們家,并且,沒過多久就一舉把我媽給拿下了。

沒多久老媽念叨的內容就多了一樣--你瞧瞧看隔壁的炎炎多乖,又不瘋又不鬧,又聽媽媽話,比你還小三個月,就已經會背唐詩三百首……

關鍵的關鍵是,她可是當着雷炎的面這麽說的。

話說到這裏,她會一把雷炎拉到跟前,無比慈愛的說:“炎炎,來,給哥哥背首詩,讓他學習學習。”

像是串通好了的一樣,每到這時雷炎一點也不含糊,他眨巴一下那雙水汪汪沒哭幹淨般的眼睛,就玩起朗誦。

他背別的還好,偏偏弄一些《游子吟》之類煽情得直要人命的段子。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

他一板一眼字正腔圓搖頭晃腦背完,我娘感動得那叫一熱淚盈眶,“小小年紀就懂得什麽叫孝順,有出息啊。”

一邊還沖我翻白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跟人家學着點。

跟着她就會拿出家裏上好的糖果往雷炎手裏塞,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讨要多次她才肯給我買的哪。

我心裏那一個冤屈,我們倆到底誰是你親生的啊?

于是在幼兒園裏,雷炎也會大口地嚼從我娘那得來的好處,“語重心長”地告誡我:“涓涓哥哥,你不要這麽淘氣哦,你要乖一點,不要成天在外頭瘋。”

“你還說我不乖,上次誰幫你跟小胖打架的?大虎搶了你的鹹蛋超人,是誰給你搶回來的?”

我看着他手裏數量快速減少的牛奶糖,越看越心疼,越看越難過。

“你整天瘋,所以頭上才會磕個包包出來的。”說着他就伸出他那肥嘟嘟的胖手來按我頭上磕破皮的地方,“還疼不疼?”

煩死了,疼死了--心疼死了,我忍無可忍地大喊一聲:“別這麽死勁兒吃,那些牛奶糖你給我留點。”

兩年後,我和雷炎進了同一個小學的同一個班。

經歷過的人都知道,街坊四鄰的老頭、老太太一桌一桌湊在一起搓麻将時,永遠有一個話題就是誰誰誰家孩子考第一啦,誰誰誰家孩子留級啦,誰誰誰家孩子考了個什麽什麽名牌大學啦……

那讨論就是一熱門,就像現在幾個人紮着堆讨論哪個明星有私生子,哪個導演又離婚,哪兩個紅人被偷拍到在東京約會什麽的。

所以,從上小學的第一天開始,不管情願不情願,很多人就淪為了老頭、老太太們閑聊時消遣的目标。

停留在我身上的話題是這樣子的--

“七樓老成家的孩子可不争氣了,成天就是帶着這一片的小孩玩,可瘋啦!”

“可不,玩皮球打破我們家玻璃好幾次。”

“過年的時候還到處亂扔小鞭炮,我的棉褲還給燒出這麽大個洞!”

“聽說啊,他一二年級就成績不好,每次都是勉強及格的,今年要還這樣就要留級(注一)啦。”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可我吃的苦頭才多咧,為這些事情,我吃我娘的雞毛撣子還吃的少嗎?

重點是我的學習問題。

老娘反複提醒我,要跟炎炎學習,他的成績怎麽怎麽高,成績單的上成績怎麽怎麽的好。

因為和我幾乎全部科目滿江紅的慘烈事實相比,雷炎卻回回都考第一--院子裏一幫小屁孩混在一起沖鋒陷陣,在灰塵泥巴裏打滾的時候,雷炎卻是悶得不得了的窩在家裏看書,真不知道他怎麽受得了,皮膚整個跟女孩一樣白不啦叽的。

雷炎一點也不顧兄弟情誼,跟我娘站在一邊,專門承擔數落我的職責,反複向我灌輸升級才是硬道理。

你說,一個三年級的小孩就學得跟唐僧一樣,一堆蒼蠅在耳邊成天嗡嗡嗡嗡嗡,我的日子難過不難過?

更誇張的是,他竟向我娘提出:以後每天上我們家來監督我做作業,一定要保證我順利升級。

我娘想都不想,樂呵得嘴巴咧開像馬裏亞納海溝,答應下來了。

“炎炎,我那不肖子就交給你了!”

“阿姨,我一定不會讓涓涓哥哥留級的!”

兩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同時四只眼睛齊刷刷地望向我,閃着狼一樣的兇光。

在這樣鐵棒加蜜糖的雙重攻擊下,後來我好歹順利和雷炎考上了市重點中學。

至于期間過程,不堪回首,那苦可就只有我一個人能體會。

中學意味着,雷炎長高了,長瘦了,開始天翻地覆的變化了,從前包子一樣肉肉的臉像是用刀子削過一樣變得有棱有角,顯得原本就大的眼睛更加炯炯有神。

什麽,你還沒有直觀的印象?咳,你随便去市面上找本流行的少女漫畫,就那些個個眼睛比牛眼還大的男主角啦。而且從初二開始個子瘋長,到高一時已經沖到一七八,并且大有持續長高的态勢,就被班主任推薦進了籃球校隊。

那時《灌籃高手》開始熱播,于是每次雷炎的身影出現在球場的時候,就有一大票女生包圍籃球場,追着趕着大喊流川楓。

流川楓?

真不知道她們的眼睛是怎麽長的!雷炎不就是比一般男生帥了那麽一咪咪嗎?至于嗎?

可悲的是,剽悍的女孩子們才不會理會我的疑問。

平時則是不斷有女生跑來給他買水、遞毛巾、寫情書、送禮物兼暗送秋天的菠菜什麽的,那陣仗跟沖鋒陷陣一樣:一個戰士倒下去,千萬個戰士沖上來。

男生嘛,誰不希望自個兒身邊環肥燕瘦、莺莺燕燕的,但全班男生眼紅得連牙都快咬碎了,愣是只能幹看着。

家住在同一棟樓,又一直和他上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的我,淪為雷炎的專屬郵遞員!

雷炎的那些個追捧者來了,瞅都不瞅我一眼,把個情書、禮物什麽的往我懷裏一推,“給雷炎的。”

好不容易送到雷炎手上,他一律只瞥一眼就一句話:“我不要,都是你接下來的,跟我沒關系。記得給人家送回去啊,涓涓哥哥。”

得罪人的事盡讓我幹,我好心給她們一一送回去,結果那些女孩子一個個跟我擋了她們愛情大道一樣,對我橫眉冷對的。

偶爾有幾個和我聊得來的,話說不到幾句就會扯上雷炎,俨然把我當成他的新聞發言人。

“哎,你們班那個雷炎是什麽血型的啊?”

“……B……”

“好棒啊……難怪性格那麽好……那他生日是幾號?”

“……六月六號。”

“咦咦咦,那就是雙子座羅--好棒啊!”

“那他喜歡吃什麽?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

大姐們,你們有完沒完?我按捺住情緒平靜地說:“臭豆腐。”

本來還得意洋洋心想,看你們這次還有什麽可“好棒”的不?結果……

“好棒啊,真是有個性!”

……怎麽會這樣?

“那我也很喜歡吃臭豆腐啊。”

衆女突然全體安靜,從鼻子底下哼了一聲,然後全體左顧右盼,做出那種“我有聽到什麽嗎?沒有吧!”的表情。

諸位也看到了,我,從來沒做過什麽壞事的啊,從高一開始就不停被人哼,一直被哼到現在啊!本來就意志消沉的我,信心一次又一次被打擊得七零八落。

相比之下,少年維特的煩惱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注一:內地的升學制度,小學确是有留級制。國中一般是直升的,但要上重點中學的話還是要考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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