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疼惜◎

他疼惜的小姑娘, 最後哭累了,依偎在他的懷裏,睡着了。沈霄寧将人打橫抱起, 轉身回了卧室,輕輕放在了床上, 拉過被子, 蓋在了她的身上。

秦旖雖然很累, 眼皮更是千金重般睜不開,但卻睡得極其不踏實,被置于柔軟的床裏, 模糊意識中感知到他的離開, 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臂,緊緊攬在懷裏。

“別走, 霄寧......”

她如一只剛剛出生的幼獸,小小年紀離開了母親的庇佑,在這冰天雪地裏,被凍的蜷縮着身體,依舊瑟瑟發抖。

沈霄寧唇線緊繃,由她這樣小心翼翼又完全信任的依偎着, 然後順着這個姿勢, 躺在了秦旖身邊,手臂伸過她的脖頸, 将人攬進了懷裏。

感受到溫暖,秦旖向着熱源靠近,她穿着睡衣, 真絲質地, 甚至比不上她的皮膚滑膩。

月色下, 她臉上的淚痕被這淡白色的光折射的星星點點,每一行,都是對過往的控訴,那無數個可憐又無助的夜晚,那需要親情的童年,過的斑斑駁駁,沒有絲毫愉悅可言。

沈霄寧俯下身,拇指劃過她嬌嫩的皮膚,将水痕小心翼翼的擦拭幹淨。然後将她緊皺的眉心輕輕撫平。

秦旖原本的性格,就像個孤零零的帆船,沒有安全感,如今知道真相,又有了被丢棄被厭惡的經歷,心理那些剛剛被淡忘的創傷,那故作無所謂的大度,很有可能再次肆虐,侵占她原本的理智。

他很慶幸,今天能趕回來,還好,他在深淵前,再次拉住了她。

秦旖的鬧鐘在每日固定的工作時間響了,她被吵醒,猛然坐了起來。一時間茫然四顧,是她還算熟悉的房間,昨晚睡前的事情漸漸被重新記起,清醒的最後時刻,她和沈霄寧在一起,是了,他回來了的。他從那麽遠的地方趕了回來,說是怕她會需要他。

她偏過頭,垂眸看向身邊的床單,上面僅餘一些折痕,她擡起手,慢慢去摸了摸,餘溫已經不再,觸手是冰冰的感覺。秦旖深深吸了口氣,竟然因為沒有熟悉的身影而感到焦慮。

也許是夢,他不曾回來過?

那些不好的回憶如潮水般倒灌回腦海裏,她被遺棄,在福利院裏被欺負的經歷過電影般在眼前一幀幀放映。秦旖捂住耳朵,緊緊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溫頌的錯誤,不能像個枷鎖似的将她套牢,這不公平的。憑什麽她的錯誤,要讓她來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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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的舉動對她來講,沒有任何作用,她掀開被子,光着腳踩在地上,拉開門,沖出了卧室。因為急于去搜尋那可以解救她的依靠,慌不擇路,跌跌撞撞,腿磕到了牆角,她痛的輕“嘶”一聲。

沈霄寧聽到動靜,停下手中的動作,回眸看向那突然出現的驚慌身影。

似乎沒想到能這麽快找到他,秦旖的臉頰上,原本蒼白的膚色上染了些潮紅,頭發乖乖的垂在身後,粉白色真絲吊帶裙松松的搭在她的肩頭,因為她急促的喘息,一時間搖搖欲墜。

見到他,那一直高懸着的一顆心,總算踏踏實實的落回了原處。秦旖這時才有些窘迫,低頭看着自己的樣子,擡手擋在了胸前,聊勝于無。

她像個小可憐兒,光着腳站在地上,十顆盈白的腳趾緊緊抓着地板,覺察出他的目光,羞赧的咬了下唇,“我以為你離開了。”

沈霄寧走過來,張開手臂,秦旖笑了笑,鑽進他的懷裏,任由他将自己撈起,長腿盤着他的腰身,離開了冰冷的地面。

因為這樣的姿勢,她的臀便落入他的手掌之中,那細膩的豐盈,透過指縫溢了出來。

“怎麽光着腳就出來了。”

“醒來時沒見到你……”

她背挺得直直的,鎖骨處能汪一潭水,往下,是深溝丘壑,沈霄寧擔心她着涼,把她放到沙發裏,拿了薄毯将她圍了起來。白色的絨毯展開,大片的向日葵綻放在她的身後。

“秦旖,我不會不告而別的。”

“我知道的,就是剛剛有些怕了,你放心,我沒事的。”

沈霄寧擔心的事情,在無聲無息間,還是露出了一些端倪,秦旖的敏感和脆弱,正一點點蠶食着她本就漏洞百出的心。

“為什麽會怕?”

為什麽?為什麽?秦旖垂下了頭,“因為我總是被遺棄的那一個,我的存在,或許是負擔也說不定。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也怕你丢下我。”

還好,她能把自己的心事講出來,還不算太糟糕。

“我不會丢下你,但我會離開,我有工作,不能時刻陪在你的身邊。”

離開兩個字,像是刺激她敏感的開關,秦旖下意識呼吸又急促起來。

他蹲下身子,“我在海市,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完,怎麽也是要離開的。”

她眸子一動,然後很拙略的将情緒掩蓋了起來:“那,你什麽時候回去?”

“能處理的事情,我都會在線上處理,但無論如何,今晚之前,我也必需回到海市。”

他還有工作,是很重要的正事,秦旖不久前才接受了虞莉的感謝,感謝她成功勸說了沈霄寧,接手公司經營上的事情,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拖他的後腿。

“恩,我也有工作要出去,不能送你了。”她笑的很乖巧。

沈霄寧的眸色,卻更深沉了些。

“剛剛磕到的地方還疼嗎,讓我看看。”

秦旖那條又白有直的腿,從毯子的縫隙裏伸了出來,搭在了沈霄寧的膝蓋上,“不嚴重,你看,就破了些皮。”

沈霄寧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等我一下。”

秦旖像個三角飯團似的,團坐在沙發裏,看着沈霄寧忙忙碌碌,才覺出現在的生活是真實存在的。

沒等太久,沈霄寧折返到她身邊,先将一盞瓷白的小碗舉到她面前,甜甜的香氣蒸騰着,秦旖垂眸看,是一盞銀耳蓮子羹,她伸出手來捧着,因着這動作,毯子滑落下去,堆積在她的腰上,宛若一蓬裙擺。

沈霄寧将醫藥箱放到桌邊,彎身将毯子撿起來,搭在了她的肩上。

“傷口清理一

下。”

秦旖喝着銀耳蓮子羹,從善如流的将腿任由他來處置。

沈霄寧用棉簽沾了碘伏,将傷口附近做了消毒和清理,擡眸,便看到她捏着小銀勺子,沾了些湯汁,放到唇邊,舌尖伸出一小點試探着舔了舔。被燙到,又急忙縮了回去。

男人笑了聲,“小心燙。”

秦旖扁扁嘴,“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沈醫生。”

“好,我下次提早告訴你,怎麽樣?”

“你好像在嘲笑我......”

秦旖并沒有說謊,她的工作确實排得滿滿當當。這樣也好,她就沒有閑情去回憶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往了。

就算內心壓得事情再多,但到了工作面前,秦旖必然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工作做到盡善盡美。今天的行程是拍攝雜志《MODEL》的開年刊,和這樣級別的時尚雜志合作,其實可以說是一個非常享受的過程,為了嫩讓模特拍出最好的狀态,會準備好專門的化妝師和發型師,甚至還有掌控全局的造型師。

秦旖換上了高定,做了“火候”正好的造型,細致周密又不會讓人感覺用力過猛。甚至準備了吸管和針線,在秦旖喝水不會弄花口紅的同時,将禮服的尺寸調整到最佳。

一組造型拍下來,需在影棚裏拗出了各種高難度的動作,秦旖已然覺出筋疲力盡。

雙宜和羅斯曼一直跟在前後,盡量協調現場事宜,保證各項進度可以按部就班的完成。

“秦旖姐好辛苦。”放了兩天假的雙宜再次上班,看着秦旖陀螺般在影棚和化裝間裏來回穿行,一時心疼的不行。

羅斯曼和雙宜觀點很難一致,她只覺得秦旖是她的驕傲,哪有藝人不累的呢?不累就證明沒工作,沒通告。累一點兒才是為了更紅做鋪墊!

而且,秦旖就是為了鏡頭而生的。這是老天追着喂飯吃的典型代表。看她在鏡頭前放松又自如的樣子,連微笑的弧度都能拿捏的恰到好處,有的人,終其一生,也達不到這般坦然的接受鏡頭的剖析。

要知道,秦旖身上并沒有太多有分量的高奢代言,但今天能被這樣級別的雜志邀請拍攝開年刊,已經算是時尚圈不小的認可。

啧,說起來也是可惜,若是她能對自己上點兒心,今年的開季刊還不是手到擒來。

拍完第一組照片,攝影師和藝人之間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磨合,再進行下去,就會容易很多。而且行業裏也有規矩,不耍大牌還配合度高的藝人,往往合作起來就舒服自然,因此《MODEL》的工作人員和禦用攝影師在一天工作完成時,都對秦旖有了頗高的評價。

她在換了服裝後,與合作的老師一一道別,還将提前點好的咖啡遞到了大家手裏,雖然不知以後是否還有見面的機會,但她很願意在有限的接觸中,為以後鋪墊無限的可能。

“各位老師辛苦,希望以後可以繼續合作。”

等離開大家視野,回到保姆車裏,秦旖的情緒又瞬間低落下來。

羅斯曼和雙宜對視一眼,想到剛剛接到的通知,都忍着笑,不敢表現出來。讓她先難過一會兒吧,省的一會兒太高興了。

羅斯曼問她:“去醫院嗎?”

秦旖點頭。

車子慢慢開了起來,往崇德的方向勻速前進。

下午的時候,秦旖抽了化妝的一小點空檔,和秦樞景聯系過,知道溫頌的情況很穩定,她去不去其實無所謂,但到底有一根無形的手,推着她一步步往那個方向走,拒絕不了。

天色黑壓壓的,當空一輪彎月,凄凄慘慘的挂着,在冷風裏顯得蒼涼又薄情。過往一切宛如繪空事,可在這很多的不真切裏,唯有想到沈霄寧,才能将她煩躁不安的情緒暫時壓下去。手機裏一天沒有他的消息,應該已經走了吧。

秦旖不想讓自己現在的情緒去影響他,因此就算再相念,也短暫的選擇了不聯絡。

到了崇德樓下,秦旖只戴了帽子,長長的帽檐下能看到的五官不多,除非是五年老粉,不然想認出她來還真費些心思。

車門打開,秦旖攏緊大衣,走進了風裏。

身後羅斯曼提醒:“今天還早,醫院裏來往的人肯定很多,你自己要小心些啊。我們在樓下等你,盡快回來。”

去見溫頌的這段路,秦旖走的很艱難,她想給自己多一些的考慮時間,因此沒乘電梯,反而走了安全通道。通道裏明明一個人都沒有,但卻因為心裏有兩個聲音吵得激烈,從而讓她覺得喧嚣又嘈雜。

感性告訴她繼續往前,理智就在拉扯她不要過去。

一個聲音說: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就算再不喜歡,也要盡孝道。

然後反駁的意見立刻跟上:那又怎麽樣呢,她該撫育你的時候直接棄養,現在又憑什麽要你遵守道德約束?

可她最後還是把你找回來了不是嗎?

只是找回來而已,也許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內心再受煎熬呢,誰知道。

這樣的拉扯一直循環往複,她頭痛欲裂。

溫頌的重症病房就在眼前,她卻覺得腳下有千斤重的障礙正纏着她。

“姐!”

一個響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奇怪的,這樣反而将那些腦海裏産生的亂七八糟的想法都驅散了一空。

秦旖回頭,看到秦琨手裏提着粥,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你來了?怎麽……不過去?”秦琨也是昨天和她同時知道的真相,但到底是被好好愛護着長大的孩子,對這件事的包容度遠比秦旖要優秀的多。

秦旖對他笑了笑,“你一直陪在這兒?”

“嗯。”男孩快走兩步,到她身邊來,“昨晚我讓爸爸回去休息了。他今天是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又來的。”

“那,她情況怎麽樣?”

秦琨很仔細的将醫生的話複述給姐姐聽:“已經醒來過了,但因為手術後元氣損耗太大,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各項指标還算正常。”

姐弟兩個說着話,一臺眼,便看到了前面坐在重症監護外長椅上的秦樞景,秦旖停下腳步,“小琨,你先去病房等會兒,我過去替父親守着,讓他先回病房好好歇會兒吧。”

秦琨點頭,和秦旖岔開路分頭前行。

“您先回房間去吃些東西吧,我在這兒守着。”

男人見了她,和藹的笑了笑,“不用,我還不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秦旖坐在他身邊,兩人隔了些距離,“原本是不想來的,但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不得不來。父親,我昨晚想了很久,一直也想不明白,她若是覺得我是她人生的污點,為什麽要把我找回來呢?她既然把我找了回來,又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真的不明白。”

秦旖的聲音不大,甚至連語氣都很平靜,但聽在人的心裏,會有一種絲絲拉拉的扯痛感。

“哎,小九兒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告訴你這件事,對你來講,是正确還是錯誤呢。”秦樞景當時沖動,一是覺得那樣拒絕秦旖輸血,會讓孩子胡思亂想。另一方面,溫頌如今這個樣子,誰也不能保證以後會如何,他不想讓她帶着遺憾離開。

“無論對錯,我都有知道的權利,不是嗎?”

“孩子,別怪你媽媽。她忍着不對你好,是怕我苛待你,也怕我對你不好。她從來沒有信任過我,所以啊,我可能比你還可憐。”秦樞景當玩笑的說了出來,其實語氣裏的落寞,又怎麽會聽不出來呢?

同床共枕了半輩子的夫妻,到頭來,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她擔心他去挖孩子的身世,也擔心秦家會去找秦旖麻煩。

“您不怪她嗎?”夫妻二十多年,有可能都是演戲,就算有真心,也知道彼此說過晃眼。從開始就畸形的婚姻,怎麽堅持着走到今天的?

“怪她做什麽?夫妻之間的默契,其實早就形成了,她也在盡力彌補,對我,對小琨,都是。”

呵,溫頌做的很周到,但那周到并沒有照拂到她的身上,這一點,讓身為女兒的秦旖,仍舊不能理解。說她矯情也好,沒肚量也罷,那些年少時受過的傷,雖然看不到痕跡了,但卻烙印在了心上。

“我,可能要出門一段時間,去海市參加年度慶典,暫時不能來看她了,您和小琨多擔待一些。”秦旖站起來,和秦樞景道別。

其實她說了假話,就算去海市,也不是明天就走,但她覺得自己還沒辦法好好面對溫頌,她想再等等。

哪知秦樞景聽到她說的這個消息,不僅沒有訓斥和不悅,反而好像事先就知道的樣子,“你也別太勞累,忙完抓緊時間回來,見見你母親。哦,你不用惦記這裏,霄寧已經安排好了,你只管去忙就行了。”

秦旖聽着,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一時卻也分辨不出來他話裏的奇怪之處。

這股怪異,直到秦旖直接被羅斯曼和雙宜打包送去了機場,才明白,原來她說的,和秦樞景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她自己說的要走,是假的,而秦樞景說的讓她放心離開,才是真的。

沈霄寧這是又收買了她身邊的人,還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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