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昭緩緩睜開眼,眼裏沒有絲毫情緒,一片清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也有幾道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宇文緒身上,平常上朝皇上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擺設,首輔大人從未詢問過皇上的意思。

今日這是怎麽了,竟然點名。

也不知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皇上變了,如今連首輔大人都有些不同。

姜昭直起了身子,看向宇文緒,溫聲道:“宇文大人可是問朕,如何安置流民之事?”

宇文緒對上他乖順的樣子,抿直了唇,“皇上以為如何?”

姜昭下意識又去看蕭從妄,見蕭從妄也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他伸出兩只手指,根本沒有被刁難的憤然,他語調緩慢,如溫風細雨:“朕以為,有兩個辦法。”

“第一個辦法,把流民集中安置在一處,新劃撥一個村莊進行安置。第二個辦法,把流民打散,安置到周邊的村子裏。新安置的流民由官府和朝廷共同補貼安置,免兩年賦稅。”

這個問題并不難,姜昭卻見蕭從妄點了點頭,誇了句:“皇上說的不錯,是個好法子。”

攝政王怎麽像是在誇孩子。

姜昭覺得自己今日任務完成了,卻沒想有大臣還不放過他,“先前朝中撥款治理河道、修整堤壩,但收效甚微,如今國庫再撥款去安置流民,恐怕國庫空虛。”

姜昭左右看了看,見他們都看着自己,知道這是在問他了。

他奇怪又理所當然道:“若是一場水災便讓國庫空虛,那萬一打起仗來,我們大慶豈不是束手就擒了?糧草、兵器從哪裏來?”

他真的在好奇,并非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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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場水患就能把大慶掏空,就算他毫無作為,往後主角回宮繼承皇位,國庫空虛的話,建設基金、打仗的兵糧又從何而來。

總不能是憑空變出來的吧。

姜昭聽見宇文緒輕笑了一聲,說道:“戶部尚書還不出來回皇上的話。”

戶部尚書頂着皇上疑惑的目光,上頭還有首輔大人似笑非笑的臉,只覺得壓力比山還大,額頭都滲出汗了。

“回皇上的話,這、這連年災害确實撥出不少款項,還有地方提前支取的現銀等,國庫确實不豐。”戶部尚書擦了擦額角的汗。

姜昭便道:“既然撥款修整、治理都毫無用處,那銀子去哪兒了?查吧,貪官都揪出來,嚴懲。”

話音一落,他便低低咳嗽起來,這一咳就止不住了,越咳越厲害。

白玉般的臉染上病态的緋紅,眉心緊蹙,握成拳的手抵在唇邊。

看起來他很難受。

宇文緒忽的擡高了聲音,譏诮道:“皇上說得輕巧,赈災的人是皇親國戚,誰敢查。如今皇上說嚴查嚴懲,到時候又後悔了。”

“夠了宇文緒。”蕭從妄站起來,冷厲的看向他,“你沒看見皇上如此難受。”

宇文緒毫不示弱,站起來冷目相對,他斂了表情更顯得冷峻,“蕭從妄你也來做好人,那這爛攤子你來收拾?”

“魯莽武夫。”他冷笑。

蕭從妄黑眸沉沉的看着他,“本王說閉嘴。”

宇文緒薄唇抿成直線,冷冷的看向他,兩人互不相容。

底下大臣都跟鹌鹑一樣,誰都不敢這時候吱聲,就怕觸了兩位閻王的黴頭。

這兩位煞神怎麽又吵起來了。

含光殿中的氣氛降至冰點,姜昭原本低了一些的咳嗽又響了起來。

他幾乎要喘不上氣了。

蕭從妄大步走到他身邊,伸手把他扶了起來,姜昭半靠在他懷裏,雙眼微合。

那雙帶笑的桃花眼此刻盈着淡淡水光,裏面含着委屈和難受。

蕭從妄握着他手臂的大掌緊了緊,沉聲道:“傳江太醫去含元殿。”

姜昭眉間蹙起,蕭從妄連忙松了手的力道,他不得不半抱着人,把他整個人攬進懷裏。

頭發因為這一番動作掉下一些垂在臉頰邊上,耳垂下的腦袋毛茸茸的讓蕭從妄有些癢意,他身上散着淡淡的草藥味,清新又帶着微微的苦味。

他好輕,抱在懷裏像是沒有重量一樣,腰封箍着的腰身那麽細弱,好似一折就會斷。

蕭從妄垂眸看了眼,小扇子般的睫毛安靜的垂着。

男人的睫毛為何會如此長。蕭從妄念頭一起,便移開了目光。

宇文緒冷眼的看着蕭從妄扶着人離開,他眼裏像是淬了冰渣。

他側頭看向下面垂頭的大臣們,冷嗤道:“督察使嚴查赈災款,不論是誰,查到了交移刑部,本官親自審。退朝。”

宇文緒一揮衣袖,快步離開,可他言語中的森然久久不散。

好一會兒,衆臣才松了氣,眼裏都是深深地同情:首輔大人親自審,啧啧,不死也要脫層皮啊。

含元殿就在早朝的含光殿背後,蕭從妄攬着姜昭進了含元殿便把人放到了特意準備的小榻上。

這裏是皇上接見大臣議事之處,左右也分別是蕭從妄和宇文緒見大臣議事的偏殿,裏面也有一張供人小歇的小榻。

姜昭喘勻了氣,總算是不咳了,他半靠在小榻上,看向蕭從妄。

“多謝攝政王。”

他擡手捋了下額前的發絲,衣袖便從手腕滑落,露出腕間內側的心形胎記和一圈烏青。

蕭從妄看着那一圈烏青唇角崩成條直線,他聲音沉沉的:“我,臣弄疼皇上了。”

他不過是稍稍用了些力氣,這人當真是比豆腐還嫩。

姜昭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他微微擡起的手腕,上面的烏青瞧着很是吓人。

他整個人都白得像在發光,顯得那道烏青很顯眼,可這般看着卻有種頹廢的美感。

姜昭無所謂的笑了下,晃了晃手腕,“沒事,不疼,就是看着吓人。”

他對疼痛的承受力已經到了一定的境界,一般的疼痛對他來說都是小意思。

他雖這麽說了,可蕭從妄還是冷着臉,抿着唇。

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一樣。

宇文緒進來的時候便正好看見姜昭擡着手腕給蕭從妄看,他仰頭看着蕭從妄,手腕烏青一圈眼裏卻帶着笑。

那雙桃花眼裏像是盛滿了星星,眼尾微勾,因為咳嗽眼角染上了淡淡的紅。

漂亮又鮮活得不可思議。

“皇上傷成這樣還笑得出來。”

姜昭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吓了他一條,側頭看見滿臉森然的宇文緒,他看着蕭從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蕭從妄,你弄傷他了,你滿嘴仁義道德,如今這是在做什麽?怎麽,盡忠職守的攝政王的名聲都不要了。”

蕭從妄厲聲道:“放開,你弄疼他了。”

姜昭微微蹙着眉,倒是不覺得疼,只是宇文緒拉着手腕讓他有些不舒服。

宇文緒見姜昭蹙眉下意識的松了手,好在他沒用什麽力氣,沒再弄出烏青。

蕭從妄冷冷的瞥了宇文緒一眼,“皇上恕罪,是臣等逾越了。”

宇文緒不為所動,只看着姜昭。

姜昭擺擺手,似乎并不在意,“無礙無礙,兩位愛卿是關心緊張朕,不必放在心上。”

這時候,江奉京江太醫終于來了,去請人的小太監跑得滿頭汗,姚順把人領進來時,江太醫走得怡然自得,一點也不慌張。

他看見姜昭被兩人圍着以為出了什麽事,等見到姜昭好端端的靠着,便嗤笑道:“說什麽皇上急症,這不是好端端的,誤傳病情可大可小。”

江奉京依然穿着身青衫蟹青錦袍,如同溫潤如玉的公子,口中的話卻毫不留情。

“皇上今日又是怎麽了?昨日不是好好的了。”

這怎麽說得像是他又要搞什麽幺蛾子一樣。

姜昭有些想笑。

蕭從妄卻先出聲道:“江大人先為皇上診脈吧。”

連一向冷言冷語的宇文緒此刻都沒再說什麽,江奉京看了宇文緒一眼,便也不再多言。

三人圍着他,姜昭便乖乖的把手伸出去,江奉京看見腕間的烏青只微微皺了眉,便神色如常開始診脈。

半晌,他似笑非笑的,隐隐有些怒意道:“皇上當真是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昨日發了急症累得微臣熬了半夜,今日便又感染了風寒,您真當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還是認為微臣醫術高超,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對不起,麻煩江太醫了。”姜昭看着他便道歉,他知道作為醫者,都對自己的病人有種責任,對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更加生氣。

昨日姜昭覺得這副身體比他原本的要好些,如今看來并非如此,這具身體更加容易發病。

姜昭垂着眸,從蕭從妄的角度看過去,他竟然顯得有幾分乖順可憐。

蕭從妄移開目光問江奉京道:“很嚴重?”

“不嚴重。”江奉京冷笑,“可遇上咱們皇上這身子就不好說了。”

江奉京看向姜昭,見他垂着臉不知在想什麽,心裏便是一陣譏諷。

怕了嗎,下一刻是不是就會來求着他保命了。

姜昭便擡起頭來,他眼裏并沒一絲一毫的害怕,“朕的身子自己清楚,江太醫不必再為朕的身體憂心,朕也确實不在意這具身體了。”

江奉京一怔,看向了他,見他眼裏含笑,仿佛真的不畏懼生死,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姜昭緩緩道:“三位大人既然都知道我活不過一年,也沒必要再遮掩什麽,我都明白。是以從前我們如何相處往後便也一樣,只不過江太醫也不必再兩日一診脈,我們都知道,這沒什麽用處。”

“誰說沒用處?”江奉京忽然反駁,有些生氣道,“皇上是在質疑我的醫術?”

姜昭訝然:“自然不會。”

江奉京有一身太醫院老太醫都佩服的醫術,但他不明白江奉京為何生氣。

“診脈不可取消,皇上不能消極對待龍體。”蕭從妄不贊同道。

他聲音微沉,帶着幾分強勢。

宇文緒意味不明的笑出了聲,“皇上這是在威脅我們?”

原來他們都認為他是在裝,在威脅,在質疑。

姜昭有些想笑。

可他沒什麽好解釋的,就讓他們以為這樣,不用過多的辯解。

反正他也沒多久可活,反正正主姜舟很快就會回宮了。他只是想,若是能減少一些接觸就能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實在很怕麻煩。

“三位大人說的是,既然如此,那便還是如之前一般便是。”

姜昭看向三人,順從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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