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燭火搖曳,床上的人閉着雙眼,他趴着一動不動,像個乖巧精致的玩偶。
寝宮裏的地龍燒得很旺,怕露着半身的姜昭冷,江奉京擦了擦額頭的汗,嘆了口氣,把外袍脫了。
即便脫了外袍,他也覺得熱。
藥方他研究了好幾遍,覺得可以了,這才叫了姚喜進來。
“拿着藥方去太醫院抓藥,藥拿回來後我親自來煎。”
姚喜應了是,不敢交給旁人,便親自去了太醫院。
江奉京這才走到床邊,準備給姜昭取銀針。
燭火昏黃,可趴在床上的人那背部露在外面,卻怎麽看怎麽覺得白得亮眼。
江奉京一步步靠近,便越發覺得那片白刺眼得很。
姜昭趴在床上看不見臉,頭發被軟緞束起放在肩側,背部一覽無餘,上面插着他親手插上的銀針,那時情況緊急不覺有什麽,可現下只覺得那銀針像是在發燙。
江奉京坐在床邊,盯着背部,似乎不知道從何下手。
半晌,他輕啧了聲,像是在嘲笑自己,虧他自诩醫術高明,竟然被美、色晃了眼,可從前也不是沒見過、沒施過針,從未有如此忐忑的心情。
當真是奇怪。
這般嘲弄一番,心神沉靜,他伸出手拔針。
像是感覺到什麽,姜昭輕輕哼了一聲,側過頭來。
絕色容顏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帶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如同在畫中沉睡的神仙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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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蹙着眉心像是有些不舒服,讓人想幫他撫平。江奉京的手伸到一半回過神來,堪堪停在了半空。
卻不想姜昭動了動,像是要翻身,江奉京沒多想,一下子按上了他腰部。
火熱的手掌觸碰到了微涼的腰部,卻像是被燙手了一樣想拿開,兩人都瑟縮了一下。江奉京死死壓着唇,這才沒有松開手。
姜昭緩緩睜開眼,察覺到腰上有熱源,随後感覺到自己光着的、身/子,身上有密密麻麻的微疼。
“別動。”江奉京說,“皇上如今跟個刺猬一樣,不想被自己紮到就別動。”
姜昭愣了一下,眼裏溢出笑意。
江太醫是在跟他開玩笑?
“多謝江太醫,又麻煩你了。”姜昭趴好,把頭往前放,下巴搭在枕頭上,“朕這條命若是沒有江太醫,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江奉京手指蜷縮了一下,慢慢挪開,“知道麻煩微臣那皇上為何不好好的,三天兩頭就要來一次,難不成是在檢驗臣的醫術,對臣的醫術如此信任?”
姜昭覺得江奉京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又說不出哪裏奇怪,只覺得沒有往日那般刻薄,甚至還有些溫柔。
難不成是因為此刻他被紮成刺猬,看起來可憐?
當真是醫者仁心。
“江太醫醫者仁心,朕全倚仗江太醫,朕對江太醫心懷感激。江太醫的醫術當然是出神入化,大家都有目共睹。”
姜昭如今這種話說得順口極了,他察覺到落在他背上的手頓了頓,可他說的是真心話,即便是現代醫學,要治療這種未知病症都十分棘手,可江奉京硬生生把原身的命拖到了如今。
沒錯,原身以及姜家的病并未可知,屬于未知病症,僅靠着江奉京的醫術吊命。
是以,先皇才會要求江家留守在皇宮之中,為皇家治病。
作為一個皇帝來說,這話可真是太過卑微了。
從前原身或許說得咬牙切齒、滿心怨怼,可對于姜昭來說,沒有人會無條件得延續他的生命,江太醫能盡心盡力救治他,就值得他說一聲謝謝。
江奉京手上的動作繼續,觸及那光溜溜的背脊,他才發現姜昭這個皇帝的身子到底有多瘦弱。
先前只是握着他手腕把脈也沒注意,他現下拔着針,目光移到他放在枕頭側面的手臂,那手臂白淨細弱,手腕更是纖細。
太瘦了。
江奉京皺眉,他應該多吃些才是。
感覺到身上的銀針被拔出,姜昭就想動一動,被江奉京攔住,“皇上先別急着動,頭上還有。”
姜昭停住,眼珠轉了轉了向上看,“果然是跟刺猬差不多了。”
兩人難得這般輕松對話,江奉京竟也沒有怼回來,反而低低笑了聲。
“皇上如今倒是好心性。”
姜昭這會兒也不知為何,心情輕松,笑着道:“江太醫是想說朕不畏生死?生死有命,強求不得,過好當下每一天就好,朕這身子,說不好什麽時候就沒了。”
或許是方才,他覺得自己可能就會再也醒不過來了。
現在能醒過來,睜開眼,一切都好像又不同了。
姜昭的語氣是那樣的輕松,可江奉京眼裏只有白如玉澤的背脊,他的目光從他纖細的脖頸到單薄的蝴蝶骨,順着背脊又沒入褲腰。
他閉了閉眼,從頭頂上取出最後一根銀針,姜昭似乎覺得有些疼,顫了顫。
“弄疼你了?”江奉京心裏軟得很,溫聲關切道。
他從未用這般語氣跟姜昭說過話,說完便自己輕咳了一聲。
姜昭搖頭,“沒事。”
美人趴卧,骨肉勻稱,雖然瘦卻絲毫不損美感。
白玉般的肌膚,在燭火下泛着光華。
江奉京不再看,“皇上把衣服穿上吧,現下有沒有哪裏不适?”
姜昭趴坐起來,把裏衣穿上,墨色的發滑落至腰心。
“沒有,都很好。”
方才的窒息感和全身的灼熱都一一散去,不得不說,江奉京雖然嘴巴刻薄毒舌,但醫術是極好的,特別是那一手針灸。
江奉京收了針,囑咐道:“皇上切不可再這般大意,什麽不能吃都要記下,用膳前要仔細問過才行。”
姜昭乖乖點頭,他可再不敢了。
江奉京看了他半晌,叫了姚喜姚順進來,又囑咐了一遍。
兩人被皇上這麽一吓,三魂去了兩魂,差點沒被吓死,哪裏還敢大意,全都一一記下。
兩人聽完江奉京囑咐,便見皇上坐在床榻上笑盈盈的看着他們,連忙走到他面前。
兩人一疊聲的問:“皇上可有什麽不适?要喝水嗎?用不用什麽吃食?”
皇上可沒用多少東西,如今折騰到了半夜,定是餓了。
果然姜昭點點頭,“餓了,想吃甜的。”
姚喜應了一聲,連忙去吩咐小廚房做宵夜,連帶着給另外三位大人也做一些。
姚順小聲道:“皇上,攝政王和首輔大人都守着呢,沒出宮去,方才還吵了一架。皇上可要見?”
姜昭搖搖頭,“不了吧,這麽晚了,明日兩位還要早朝,別打擾他們。”
蕭從妄在殿裏走來走去,時不時便停下凝神聽一下寝宮裏的動靜。
他試圖讓自己靜下來坐一會兒,可坐不到一刻鐘便又站起來,他從未如此焦躁過。
半個時辰後,他叫了白風去禦書房偏殿把折子給他拿來。
白風被叫去拿折子,滿臉無奈:“王爺,拿折子不能叫個小太監嗎,我在睡覺您也把我叫起來,太不人道了。”
“你跑得快。”蕭從妄淡淡吐出一句話,“桌上的折子都要。”
白風剛跑出去的身影一晃,差點就從半空中落下來。
大半夜的,王爺當真是龍精虎猛。
很快白風就回來了,蕭從妄把姜昭批閱過的折子都翻開看了一遍,這才慢慢沉靜下來。
這股陌生的情緒來的太過突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何。
大約是因為皇上一聲不吭去了宇文府,又那般樣子回來,他身為輔佐皇上的重臣,關心皇上理所應當。
他是生氣,□□上沒有告知他一聲,若真是有個萬一,他難辭其咎。
或許還有可憐吧,可憐他那副脆弱的樣子,就像是永遠不會再醒過來。
他尚未對他道歉,不該誤會他。
蕭從妄這一生的情緒,都沒有那一刻來得多,即便是他在戰場上身受重傷、腹背受敵的時候。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方才也亂了陣腳。
蕭從妄聽到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音,定然是宇文緒那裏傳出來的。
他眉眼微動,繼續看手中的折子。
茶盞在地上碎裂成無數片,宇文緒閉着眼,嘴角繃得筆直。
石玉不知何時入了宮,跪在地上沒有擡頭,石墨抱劍立在一旁。
“石玉,你什麽時候這般無用了,審問一個廚子都審不出來。”宇文緒依然閉着眼,他胸口起伏情緒并不穩定。
石玉垂着頭,“大人,屬下用了刑,可那廚子無論如何都說自己只是廚子,根本不知皇上會來,更沒有加害皇上的心。”
宇文緒豁然睜開眼,眼裏滿是戾氣,“那你說,為何最後一道菜是杏仁豆腐,滿桌的菜口味偏重,最後上來一道豆腐,它也應該是虎皮豆腐或者其他豆腐,而不會是杏仁豆腐。”
他仿佛從修羅地獄而來,字字都帶着戾氣。
石玉驀地一僵,“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宇文緒心中煩躁,卻沒有責罰石玉,道:“我現在沒有心思罰你,你給我仔細查清楚,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來,到底是什麽人做的。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石玉身體顫了顫,“是,大人放心,屬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滾吧。”宇文緒淡淡道。
屋裏沒了人,四周都安靜得可怕。
宇文緒閉上眼,腦中都是姜昭躺在他腿上的樣子,臉色潮紅,渾身發燙,灼熱的呼吸撲灑在他腰腹。
即便此時此刻,他像是依然能感覺到。
宇文緒還記得他抱着他在懷裏的樣子,那麽纖弱,像是他輕輕用力,就會把他捏碎、折斷。
他從未那麽依賴過自己,即便他掌控着整個朝堂。
即便只是這麽一想,宇文緒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讓他依賴自己,讓他的脆弱只對自己展示。
想掌控他。
姜昭靠在床上,跟江奉京面對面一起用夜宵,江奉京覺得今晚的夜宵,從未有過的好吃。
平日裏他從來不吃宵夜。
而隔壁兩人,在小太監送來了夜宵後,才被告知皇上已經醒過來了,不過太過疲憊,已經睡下了。
還說江太醫守着皇上的,請兩位大人不必擔憂。
寝宮兩側的偏殿,燭光一整晚都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