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鎮西
鹿回戲谑的眼神緩緩轉為疑惑,詢問似的看向默不作聲的青丘玦,仿佛在問這是什麽情況。
可惜青丘玦并沒有看他,而是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背上覆着的手,垂下的眸子叫人看不出情緒,謝陵瑜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心裏有氣,還安慰似的又拍了兩下,這才沖鹿回歉意的笑了笑。
鹿回又看了看沒了動靜的青丘玦,心下有些震驚,這不對啊,他家公子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那臭脾氣誰不知道啊?
再說了之前是誰說要霸王硬上弓的?
這麽一看分明是口不對心啊,莫非這二人的關系并非他們所想的那樣惡劣?
青丘玦蜷縮了一下手指,正巧謝陵瑜也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并沒有發覺有什麽不對,而是先給鹿回斟了杯茶,沿着光滑的桌面推過去,客氣道:“鹿大夫,久仰大名。”
鹿大夫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抿了口茶,“謝公子,百聞不如一見。”
聽說你狼心狗肺,為人愚蠢,死心眼子還不會罵人?
青丘玦警告似的看了一眼鹿回,眸中含着細碎的冷光,鹿回又笑了,露齒的那種,非常猖狂,青丘玦沉下臉,決定回頭給他找點事做。
風自他們身邊過,拂過臉頰時留下一絲癢意,謝陵瑜察覺到氣氛不對,覺得有些奇怪,原本以為都是自己人關系應該是極好的,眼下看來到了哪裏都有不對付的。
不過也可能是玩笑似的互鬥,謝陵瑜無奈的用指節點點桌面,擡眼看看兩人,“好了,說說正事吧,鹿大夫?”
這其實有點護短的意思,不知道為何,就是見不得青丘玦憋屈的樣子。
鹿回收起玩味的表情,從藥箱中拿出一本用細麻繩将就拼起來的草書遞過去,眉宇間不小心洩露出一絲疲态,“情況不太好,這裏是我們幾次研制出的藥,但都是部分人适用。”
謝陵瑜簡單翻看了兩下便遞給了青丘玦,心中思量着,眼下換了一個又一個方案,仍未配出最好的藥方,而這部分适用的還不能根治,需要慢慢調養。
謝陵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夫們眼下需要的是支持和時間,他必須在此期間穩住百姓,不能讓矛盾激化。
只是哪有那麽容易?
鹿回眼尾有多日未休息好的青灰色,他輕聲道:“這種瘟疫是古籍上尚未記載的,我們一開始也是束手無策,這幾日方才摸出點門道,不過眼下百姓情緒都不好,公子…… 我等還是得勞煩你了。”
謝陵瑜明白這個道理,比起日夜操勞的大夫們,他們已經算得上清閑了,“百姓的事有我們想辦法,還請各位大夫盡早配出良方。”
“那是自然。” 鹿回應下,又從藥箱中翻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藥丸遞給他們,“這是可暫時預防的藥,至多只有三個時辰,請二位服下。”
兩人接過藥丸吞下,又等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鹿回才起身帶他們前往鎮西,小鎮不大,用不了多長時間便到了地方,但這裏與謝陵瑜想的不一樣。
鎮西一片狼藉,像是荒廢已久的廢屋,地上扔的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謝陵瑜餘光看見一只老鼠從他腳邊竄過去,一沒留神踩到了個發黴爛掉的蘋果,他狠狠的皺眉。
“這裏怎麽這樣破敗?” 謝陵瑜忍不住問。
鹿回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他們再往前一點就到染上瘟疫百姓居住的地方,鹿回卻停下來,轉頭對他們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公子待會兒遇見什麽就忍忍,這些百姓都不容易,能退一步是一步。”
謝陵瑜聞言一驚,下意識掏出折扇握住,往青丘玦身邊湊了湊,青丘玦猶豫了一下,并沒有避開。
三人繼續往前走,鹿回站在門口輕輕的敲門,柔聲道:“我們進來了。”
房門被打開,裏面卻是一片死寂,謝陵瑜心裏咯噔一下,一只腳剛踏進去,就覺得小腿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他敏銳的側目望去,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個滿臉膿瘡的男人,眼裏一片恨意和嘲諷,他費力的擡起頭,聲音沙啞還伴随着急喘,“京裏就派來這麽個人,你們不如直接把我們都殺了!何必互相折磨呢?”
鹿回張了張嘴,有些無奈想要解釋,“李叔,這位公子……”
謝陵瑜卻擡手按住了他,在看清楚屋內情況的那一刻,他的臉色就難看起來,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染了瘟疫的百姓身體潰爛,動彈不得,像具具屍體般躺在鋪好的床墊上。
若是非要用一個詞形容,那便是死氣沉沉,這裏并沒有多幹淨,地上被扔的亂七八糟,全是破爛的衣物和沾血的白布。
鹿回低聲解釋:“待會兒會有人收拾,他們現在去配藥了,還沒到時辰。”
謝陵瑜沉默的點頭,他清楚自己的樣子瞧着很不靠譜,看上去就是個京城派來搪塞他們的纨绔公子,他也不指望一上來就多順利,只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眼下百姓都盯着他們,那眼神讓謝陵瑜想到了叢林深出被逼到絕境的狼,看得人心裏發怵,他這次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東西。
有些時候行動比話語更有用,眼下他說什麽百姓都是聽不進去的。
謝陵瑜能感受到百姓在自己靠近時警惕的繃直身體,似乎他有什麽其他的動作就會同他魚死網破,身後的青丘玦也不似昨日那樣挑三揀四,跟着他一起小心的收拾。
不知道撿了多久,身側終于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那是位蓬頭垢面的老婦人,正慈愛的看着他,“小娃娃,歇歇吧。”
這似乎是某種信號,周圍的百姓終于收起了攻擊性的姿态,只是警惕的看着他。
謝陵瑜搖搖頭,見她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的,心裏一酸,轉身出去打了盆水,用幹淨的布輕柔的給她擦拭,老人覺得不好意思,他只好一邊擦一邊跟老人聊天,露出個溫和腼腆的笑,“大娘別害怕,我沒有惡意的,回頭我給您擦得幹幹淨淨的,過些天才好讓家裏人來看是不是?”
老婦人愣了一下,猶豫着問:“家人來看?”
謝陵瑜沒擡頭,仔仔細細的給她擦手,耐心道:“他們都很想你們,不見面也放不下心,以後就約好三天一見,雖然時間不長,但也能讓他們放心了。”
老人眼中驟然亮了起來,枯槁的手小心的拍拍他,重複道:“謝謝你們了……”
周圍的人相互看看,低聲竊竊私語,青丘玦将最後一塊髒衣服扔到外頭的籃子裏,便瞧見謝陵瑜蹲在那裏,眉眼彎彎,白袍落在地上沾了灰塵,卻顯得格外幹淨。
他靜靜靠在門框上看了一會兒,伸手将門推開了,微熱的風吹進來,卷走了一室陰沉的黴味,光斜射進來,帶來了一線生機。
略顯刺目的陽光印在青丘玦的臉上,他鳳眸微眯,纖長的睫毛顫了兩下,慢悠悠打了個哈欠,身側一片陰影悄然而至。
鹿回跟着他看向蹲在地上的謝陵瑜,低聲問:“霸王硬上弓還是他鬼迷心竅?”
青丘玦嗤笑一聲,轉身出門留下一句,“關你屁事,先把自己屁股擦幹淨再說吧。”
鹿回習以為常的搖頭,蹲下身子去觀察百姓的情況,從藥箱中翻出小本本記錄。
不多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一群郎中烏泱泱的趕來,青丘玦蹲垂下眼,指節敲敲門框,低聲朝裏面道:“來人了。”
謝陵瑜正巧端着木盆出來,擡眼看了看,先舀出一瓢水洗了洗手,青丘玦又變成了低眉順眼的小青,貼心的遞過來一張手帕,謝陵瑜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了句謝。
鹿回正與那群郎中說着什麽,謝陵瑜見他們朝自己過來,上前兩步指了指屋子,擺手道:“好了,不講究這些,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不用管我。”
那群人這才停下,面面相觑一會兒,匆匆朝他一拱手,便朝屋裏去了,謝陵瑜從門縫裏看了一眼,這些百姓對醫者倒是沒有惡意,配合的擡手擡腿。
他放下心來,轉身帶着青丘玦去了趟鎮東,繼續做苦力來博取同情,今天要比昨天好的多,沒有人拿掃帚攆他們了。
“呼……” 謝陵瑜放下一大捆柴,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汗,他瞥了眼青丘玦,恰巧看見一滴汗水沿着他的喉結下滑,落入精致的鎖骨蜿蜒,沒入松散的衣襟。
謝陵瑜沒有來的覺得有點熱,匆匆別開眼拉了拉衣襟,想驅散那種燥熱的感覺,他忍不住朝屋主讨了碗水喝,坐在劈柴的石墩上仰頭嘆了口氣。
屋主是位孫姓的大娘,她運氣好,是遠嫁,瘟疫爆發的時候她帶着自己的大兒子回了趟娘家,誰知一回來鎮上面目全非,眼下兒子在制藥的閣樓裏打雜,家裏頭其他人都在鎮西,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眼下日頭毒辣,瞧着要到正午了,孫大娘多燒了幾個菜,沖他們招手,“今日勞煩兩位小公子了,大娘就一個人,留下來吃頓飯吧。”
謝陵瑜本想拒絕,聽了這話才不好意思的答應了,吃完後還自覺的讓青丘玦洗了碗,惹得孫大娘恨不得把他當親兒子,越瞧越喜歡。
“小公子真好喲,大娘要是有女兒就好咯……” 青丘玦見謝陵瑜僵住,勾了勾唇,誰知大娘沒說完,特地跑過來拍拍正在洗碗的青丘玦,咯咯直笑,“你家這個小夥子不錯咧,瞧着叫人喜歡喲。”
謝陵瑜很不客氣的笑出了聲,誠懇的拉住孫大娘,“大娘您倒是瞧瞧街坊鄰居有沒有适齡的姑娘,我家這個年紀也不小了,公子我得給他把把關呢。”
說起這個大娘就來勁了,兩人聊的熱火朝天,從鎮東說到鎮西,幾乎把鎮上的好姑娘說了個遍,青丘玦默不作聲的洗碗,手臂上青筋暴起,卻無能為力,顯得有些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