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林城已至

夜色濃郁,人陷不自知。

清晨枝頭立着兩只喜鵲,清脆的鳥鳴混着晨霧的淋漓,謝陵瑜起了個大早,與鹿回閑坐庭院中,聊了會兒瘟疫的情況。

鹿回将搖籃送了過來,還貼心的帶了個驅蟲的小藥囊,謝陵瑜很是感激,與他打了個招呼後悄悄進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進搖籃裏,輕手輕腳的将其推到青丘玦身邊,以防不測。

小阿宿睡得很香,小嘴動了動,卻沒有醒過來,謝陵瑜無聲的笑了一下,擡眼間瞧見青丘玦眼下有淡淡青色,他皺眉凝望片刻,心中納悶的思忖。

他們這幾日早早的便睡下了,青丘玦怎麽還是一副沒休息好的樣子?

謝陵瑜雖然奇怪,但眼下還有客人招待,就也沒有深究,搖了搖頭便轉身出去了。

閣樓中的諸位郎中都在挑燈夜戰,為的就是那一紙藥方。

兩人在院前聊了許多,鹿回的意思是,最終的藥方已經有眉目了,只是其中幾味藥材極為難尋,且難以預估是否人人皆能适用。

但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已然是最好的消息了。

鹿回眼下正忙着鎮西的事,不便多留,兩人匆匆告別,獨留謝陵瑜一人負手而立,對着廣闊無雲的天際沉思。

他如今在劉府的院中,卻也不難想象如今外頭熱鬧的樣子,今日便是三日之期,各家各戶早早便排起了長隊領藥。

一家人分隔兩地,他們也許每日閑下來便會伏在窗前,朝着鎮西望去,鎮西的人們也許會透過門縫朝着東面瞧,街頭小巷層層疊疊屋子的盡頭,便是他們的至親,明明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就好像他在父親書房看見母親的畫像,只能在心裏不斷描摹着母親的眉眼,夢裏數次相見,卻終究是過眼雲煙。

思念思念…… 便是重要的人不在身邊,只好一次又一次沉浸在過往裏,分明似黃粱一夢般暧昧朦胧,卻又令人酸澀的痛徹心扉。

所以,只有握在手中的美好才不會跑。

“發什麽呆?” 低沉的嗓音自身後傳來,謝陵瑜思緒被驚擾,又因為情緒不高漲,便沒有動作。

“小阿宿呢?” 謝陵瑜看向身後的屋子,只見兩個體态豐腴的婦人一前一後進去,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別擔心,她們是奶娘。” 一只溫熱修長的大手拉住他的手腕,謝陵瑜下意識掙動一下,沒掙開,反而被身後的力道扯的一個趔趄,後背撞入一個結實有力的懷抱。

此人應當常年習武,心跳穩健有力,可以感受到他布衣之下覆着薄薄一層肌理,并不像尋常男人那樣虬結,清瘦又結實。

這是謝陵瑜的第一想法。

此後兩人都是微微一僵,謝陵瑜反手一肘子頂過去,青丘玦沒躲,悶哼一聲。

謝陵瑜捋捋微亂的衣擺,擡頭無奈的問:“你扯我做什麽?”

青丘玦喉結滾動一下,撫了撫心口的衣料,淡淡道:“怕你闖進去,不方便。”

謝陵瑜正欲開口,便聽這人又道:“今日午時左右林城便到,此人心機頗深,可惜與重戮是一丘之貉,改不了疑心的毛病。”

謝陵瑜這下顧不得之前想要說什麽了,算了算時辰,約摸那會兒鎮中百姓都去鎮西探望家人了。

“林城帶了多少人?” 謝陵瑜謹慎的問,此人他多少有些了解,是個陰險狠辣卻又不露聲色的人,能忍又有野心。

當初他只是是重森殿下的副将,如今倒是風光,仗着重戮寵愛,行事也嚣張慣了。

青丘玦明白他的意思,無聲的跟他比了個數,輕嘲道:“知道以為他是押送糧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殺人滅口呢。”

謝陵瑜不滿的皺眉,“真是好大的架子,即便是陛下親臨,也不該如此興師動衆。”

呸,真不要臉,分明是想給他來個下馬威報複吧,那日在殿上自己兒子不争氣,倒是怪到他頭上了。

謝陵瑜沉着臉,他生的俊朗,這種神情令人覺得沉穩又可靠,似乎他心中早已有了定奪,青丘玦目光落在他臉上,半晌偏過頭無聲的笑了下。

指定是在心裏頭罵人呢。

謝陵瑜不方便帶着小阿宿,只好将孩子托付給府中奶娘,好在兩位奶娘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性子好,哄孩子也很有一套,小阿宿并不排斥她們。

謝陵瑜這才放心。

他們并沒有因為林城将至而自亂陣腳,謝陵瑜照常去了郎中聚集的閣樓,意外發現上面居然有了牌匾,墨底金字——懸壺濟世。

謝陵瑜心裏驀然掀起來漣漪,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青丘玦,這必然是他的手筆。

只是他似乎從未參透青丘玦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時而肆意妄為,嚣張又會算計,時而淡漠疏離,似乎沒什麽能入他的眼,也沒什麽在乎的事,時而沉穩可靠,令人信服,時而又讓人捉摸不透,渾身散發着神秘氣息……

他似乎有很多面。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會記得給孩子喂食制床,會私下命人為這不大不小的閣樓送上個 “懸壺濟世” 的牌匾,為他們正名。

這些細節拼湊着一個溫柔細膩的,一個他尚未了解的青丘玦。

“你……” 謝陵瑜看向青丘玦,忍不住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在觸及到對方清亮的鳳眸時,又化作了一聲無奈的笑。

他甩了下衣袖,沒再去看青丘玦含着詢問的眼神,徑自走進閣樓裏。

謝陵瑜心中釋然。

罷了,他是怎樣的人,就算問出來了又有何意義?與其聽人言說,不如自己親身體會,慢慢去了解。

只是不知為何會突然想去了解這麽個麻煩的人,就好像當初心中一直惦記着和青丘玦稱兄道弟一樣莫名其妙。

照例在閣樓裏繞了一圈,這幫郎中沒了一開始的拘束,已經将他們當自己人了,屋子裏醫書橫飛,再一次令人無法下腳,晾着的藥草都變得歪七八扭,一看就是随便擺的,屋檐腳下已經開始結了薄薄一層蛛網,黏着不幸路過的蟲屍。

謝陵瑜看的眼皮子直跳,但瞧他們那副與瘟疫死磕到底的樣子,到底是沒說出來,老郎中這些天白胡子似乎又多了些,匪氣郎中也愈發暴躁,好在藥方的事還是有進展的,這令他們舒心不少。

謝陵瑜今日去不了鎮西,也不用給百姓幫忙,只好再次背起藥簍,同青丘玦去落梅山采藥,兩人翻身上馬,沿着天光落下的地方而去。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阿随…… 阿随?你這是發什麽呆呢,叫你多少聲了,喏…… 這個給你,趕緊送去鎮西吧。” 一位小厮打扮的年輕男人沖少年喊道,眉眼帶着無奈。

阿随匆忙收回視線,低着頭連連道歉,也不管人家應不應,轉身就跑了,小厮嘴裏納悶嘟囔了幾句,“這小子今天怎麽回事……”

他穿着粗布衣裳,急匆匆的走在大街上也沒人在意,誰也沒瞧見他慘白的臉色,和一直顫抖不停的雙手,他嘴裏還在念叨着對不起,也不知道是同誰說的。

“啊……” 謝陵瑜揉了揉脖頸,發出一聲喟嘆,他晃晃悠悠的騎着馬,身後是滿滿當當的藥簍,嘴裏喋喋不休,“這兩天我都快把這些草藥認齊了。”

身側傳來一聲輕笑,謝陵瑜立馬轉頭盯着他,覺得準沒好話,誰料這人今日沒擡杠,誇贊道:“謝兄天賦異禀,羨煞旁人。”

謝陵瑜被誇的一愣,還沒開口說話,便看這人猛的一夾馬腹,馬兒瞬間嘶鳴一瞬,衣袖翻飛間這人回頭看他。

謝陵瑜愣住了,只瞧見他潋滟的鳳眸含笑。

“午時已過,來不及了。”

聲音随着風掠過耳畔,謝陵瑜回神後也策馬跟上去,兩個人距離越來越近,馬尾在奔跑中揚起,不小心染了別的氣息。

午時已過,林城的人已經到了,而林城本人卻不知是何原因,仍然未到,士兵将小鎮包圍起來,謝陵瑜趕到時,氣氛劍拔弩張。

孫黔的手按在劍上,眉宇間一片冷意,一向傻乎乎的孟毅也沉下臉,站在孫黔身側與前方的士兵對質。

謝陵瑜與青丘玦心下了然,這是明擺着刻意為難他們,謝陵瑜心中冷笑,面上卻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手指一拍折扇,打斷了這緊張的氣氛。

他帶着溫潤的笑意,眼神掃視了一圈,臉色忽而一變,領頭的那位将領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已經想好了怎麽答話。

誰料謝陵瑜臉色驀然一變,急道:“怎麽不見林将軍?”

那将領心說果然如我所料,笑眯眯的開口,語氣很不友好,帶着點不屑,“我們将軍……”

只是他後邊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謝陵瑜打斷了,謝陵瑜上前一步,擔憂道:“可是路上出了意外,将軍傷勢如何?林将軍英明神武,若無事斷然不會讓屬下先行……”

謝陵瑜說着,眼神中帶上了惋惜與愧疚,幾欲哽咽,“你且實話實說,林将軍…… 林将軍究竟出了何事?鎮上皆是郎中,你們不必擔心!”

那将領頓時啞口無言,如鲠在喉,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張了張嘴結果又被打斷。

“難道…… 林将軍已經?” 謝陵瑜輕聲問,似乎怕刺激到這些可憐的人。

那将領本就是個暴脾氣,當即眼睛一瞪,正要發火,身後便傳來一聲輕咳。

“多謝謝公子挂念,本将身子好的很。”

沉穩的聲音響起,衆人下意識朝聲源處望去,來人身着黑色錦袍,額前有半指長的刀疤,目光森冷帶着警告的意味。

正是林将軍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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