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南淩知府

堅定又帶着狠勁的聲音在屋子裏蕩開,令人神色一凜,屋外原本充斥着郎中們争辯的聲音,這下卻出奇的安靜。

粗重的喘息在寂靜中格外明顯。

謝陵瑜緩緩回頭,對上了一雙含着不甘的眸子,盧随雙眼通紅,狠了狠心,跪着往前走了兩步,卻被謝陵瑜一把扶起。

謝陵瑜心中無奈,這些日子時不時的就得扶人,也不知道這幫人怎麽回事,動不動就行大禮。

“不必如此,可否詳細說說?” 他緩下臉色,低聲問。

盧随赤紅着眼睛,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淚,粗劣的衣料蹭過,他臉上紅了大片,盧随再也不複之前畏畏縮縮的樣子,他恨聲将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謝陵瑜越聽,越覺得心驚。

原來這南淩知府原本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因家中窮酸破敗受人欺淩嘲笑,整日擡不起頭,一副畏縮懦弱的樣子,好在那時遇見了盧随的娘親,她開了家小酒館,憑着祖傳的釀酒手藝,生意倒真不錯,大家都親切的稱她酒娘。

那窮書生被人戲弄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酒娘見他可憐的樣子,被勾起了些往日不好的回憶,想起自己當初的窘境,她不由得生出了恻隐之心,平日裏都幫襯一二,兩人漸漸便娴熟起來,後來南淩知府進京趕考,倒真讓他受益匪淺,不虛此行。

那天他騎着匹棕色高頭大馬,昔日欺他的人個個瑟瑟發抖,唯恐被報複,可他一點也不在乎,無暇顧及其他,循着熟悉的酒香而去。

終于他一拉缰繩,瞧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酒館,和酒館裏笑着擦汗的姑娘。

他一回來便求娶酒娘,酒娘自然不會不應,幾乎是喜極而泣,那會兒盧知府已經是縣令了,酒娘唯恐落人話柄,為了相公只好關了小酒館,從此深居後院,即便如此,似乎也足夠令人豔羨。

酒館的老客搖頭,說南淩城的酒香淡了許多。

但好景不長。

随着盧知府的官越做越大,酒娘也愈發覺得眼前人再也不是那個清正廉明,紅着臉求娶她的夫君了。

夫妻離心,兩看相厭。

南淩知府不知結識了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開始花天酒地,被酒肉熏上了官場的腐氣,他開始不着家,開始厭倦乃至厭惡酒娘,一連娶了三四房年輕貌美的妾室。

那會盧随已經約摸十來歲了,他本是長子,卻因為南淩知府嫌棄他母親出生低微,硬生生被改說成庶子。

但他這些年來最多只是怨而已,直到盧随撞破了一件事。

“城中出現了一種怪病,得者全身腐爛而死,被…… 盧笛知道後,他以防止傳染為由頭,将百姓關在郊外,一批一批的殺掉就地掩埋…… 我……” 盧随擡眼,眸中滿是絕望。

“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是這樣的,我也沒有辦法,我不知自己能做什麽,于是我就想着帶着娘親離開這裏,離他遠遠的!”

“但是終究是我考慮不周,娘親情急之下含淚一把将我推到水裏,我自小水性好,佯裝被卷入急流,這才逃過一劫。”

盧随緊緊抓住謝陵瑜的衣袖,凝重道:“瘟疫是從城裏傳出的,源頭是凜東湖,他們埋屍一時不察,有屍體滾入湖裏,這些屍體由上游被沖到下游,雖然及時找了回來,但總有幾個不巧飲用,接觸那水的。”

“盧笛唯恐東窗事發,我懷疑他是有什麽靠山,所以才有恃無恐的控制各地百姓,暗中将接觸過水源的人抓走關在一起,根本不管他們究竟有沒有染病……”

可這哪裏瞞得住,百姓中早有風言風語,只是怕失言惹禍上身罷了。

盧随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謝陵瑜也擡起頭,緩緩開口,“所以,繁鎮并不是最嚴重的地方,對嗎?”

盧随低着頭,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可是究竟有哪幾處,我并不知曉……”

謝陵瑜卻了然于心的搖搖頭,知道這些就足夠了,剩下的,他們自己便能查到,可若非今日盧随坦言,他們定要費上幾天時間。

他轉頭讓孫黔帶盧随下去休息。

孫黔領着渾渾噩噩的盧随下去,孟毅臉色不太好,有些凝重,顯然是感受到如今形勢的可怖,他不安的看向謝陵瑜,“雲樓……”

謝陵瑜擡手點了一下他的額頭,見後者皺着臉這才拍拍他,“別想太多,去跟着孫小将軍,提醒他暫時不要回劉府。”

孟毅似懂非懂,擔憂的問:“那你們呢?”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溫潤的軀體微微湊近謝陵瑜,兩條影子在地上重疊,青丘玦指了指窗外劉府的方向,慢吞吞道:“去解決那只該死的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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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府,林城帶着幾個下屬,面色鐵青的坐在前廳,劉縣令眼觀鼻鼻觀心,衆人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

林城心中狠狠的又記了謝陵瑜一筆,這下馬威沒給到,倒是被一個小輩反将一軍,自己在這前廳等了将近兩個時辰,若不是為了做表面功夫,他早就将劉府砸了!

不過從那小厮透露的只言片語中,能聽出來謝陵瑜有麻煩了,這讓他心頭好受不少。

林城将手中的茶盞狠狠放到桌上,發出 “哐當” 一聲,他冷笑一聲,下人們紛紛縮了縮脖子,就在這時,清朗的聲音傳來。

“林将軍久等了。” 謝陵瑜緩步而來,露出個讨人喜歡的笑容。

林城眼皮一擡,只見謝陵瑜風度翩翩,衣裳一絲不茍,沒有半分褶皺,他臉色驀的一沉,有些陰陽怪氣的嗤笑一聲,身子懶懶的靠在椅子上,“不敢,謝公子大駕,林某豈敢造次。”

他嘴上這麽說,目光和姿态都是高傲不屑的,謝陵瑜笑容未變,并未接茬,而是輕飄飄的揭過話頭,詢問道:“林将軍有何打算?”

林城嘴角微翹,“自然打算小住幾日,怎麽,謝公子不歡迎?”

自己帶着這麽多人,一是滅滅這不知天高地厚小輩的嚣張氣焰,二是想讓他知難而退,明白他林家才是如今最得聖寵的。

孫家不過是一群自視清高的武癡。

一時間氣氛有些古怪,衆人低着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誰料謝陵瑜露齒一笑,看起來很欣慰的樣子,林城微怔,覺得不對。

果不其然,謝陵瑜誠懇的望着他,“林将軍,還是你想的周到。”

林将軍:“……”

林城沉默了片刻,不知自己什麽想的周到,就聽謝陵瑜又道:“将軍帶那麽多人,是來幫助百姓的罷,謝某愚鈍,這才明白将軍的用心良苦。”

林城眸中閃過冷光,怒氣上湧,直直盯着笑容滿面的謝陵瑜,他正要開口打斷對方的一廂情願,謝陵瑜卻猛的拍了下桌子,吓得衆人一哆嗦。

他不好意思的縮回手,慢吞吞道:“将軍有所不知,百姓們瞧您帶了那麽多人,竟然以為你是來殺人滅口的,我方才又驚又怒,這才道出了真相,百姓們自知誤會了将軍,讓謝某代他們向您請罪。”

此言一出,前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謝陵瑜卻像是察覺不到一般,笑的如沐春風。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城,他此刻面色陰沉,嘴角繃成一條直線,兩人無聲的對質,良久,林城笑了,咬着牙道:“那就多謝謝公子了……”

他目光陰鸷,笑容中似乎帶着濃郁的血腥氣,緩緩朝謝陵瑜走去,衆人皆是為他們捏了把汗,清晰的腳步在安靜的前廳蕩開,一步又一步。

林城在他面前站定,用只能他們二人聽見的聲音慢吞吞的道:“我們……”

“來日方長。”

林城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不是一路人,那便沒有求和的必要,林城打量着眼前的玉面郎君,唇角微勾,他有今日憑的可不是耍嘴皮子,一個小輩妄圖騎到他頭上?

——真是荒唐。

謝陵瑜擡眸,眼中一片幽深,他沒有應聲,而是轉身吩咐劉縣令,“劉縣令,林将軍便交給你們了,有勞了。”

劉縣令連忙點頭,吩咐下人去打掃住處,他規規矩矩的請林城及其下屬移步,林城沒有多做糾纏,将意味不明的目光收回,目不斜視的與他擦肩而過。

衆人紛紛離開前廳,偌大的院裏只剩下兩人。

謝陵瑜站在原地良久,直到身側傳來淡漠的聲音,“劉縣令妻女已經妥善安置,盧知府如今夜不能寐,不知公子可有高見?”

這一席話讓謝陵瑜驚訝的側目,他視線下意識掃過四周,雖然早就見識過 “戮” 的能力,但還是忍不住吃驚,先不提劉縣令只給了一個大概的地點,如今南淩城定是戒備森嚴,在這短短幾天裏,他們不但能成功打入敵方內部,還已經救出劉縣令妻女,将其好生安置。

這是何等可怖的實力?

謝陵瑜沒有掩飾眼中的欽佩,青丘玦微微垂眸,看見他仰望自己,眸子似清潭倒映着星空,令人呼吸一窒。

“高見談不上。” 謝陵瑜撞了撞青丘玦的肩膀,觀察着他的臉色,“不過他手上沒了籌碼,我們人證已有,所以,你想先斬後奏?”

青丘玦挑眉,輕輕笑了笑,“不,這招叫……”

“趁火打劫。”

說着,他撥開擋路的謝陵瑜,徑自朝他們的院子裏走去,謝陵瑜匆匆跟上,忍不住問:“去做什麽?”

青丘玦腳步一頓,似笑非笑的看過來,謝陵瑜覺得他一定在憋壞點子,果不其然,他慢悠悠道:“給孫小将軍收拾點東西,讓他去南淩城軟禁盧知府。”

謝陵瑜神色複雜:“……”

青丘玦見他欲言又止,還出言安慰,“放心,走了他還有我,能保你們平安無事。”

謝陵瑜知道這話是在逗自己,這人與他相見便是在湖心亭,對彼此的能力心知肚明,只是平時都裝傻充愣罷了。

孫小将軍此去怕是帶不得孟毅,這小子不會武,帶去了反倒礙手礙腳,他腦中閃過一個人選,生的周正老實——柳巋。

“你覺得柳巋如何?” 謝陵瑜脫口而出,這才驚覺自己這麽順口的就問出來了,有些尴尬的撓撓鼻尖。

好在青丘玦沒有沉默太久,只是略微思索,便點點頭,“柳巋是個好人選。”

“做侍衛有些可惜了。”

謝陵瑜知道,對于青丘玦來說,這已經是很高的贊譽了,他心裏開始琢磨着回京時把柳巋帶走,去孫府當差,說不定能謀個一官半職的。

不過這都得問過柳侍衛本人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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