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4
阮綿心裏的難受和委屈達到頂峰。
她說着話,從剛開始遮遮掩掩的小聲抽泣,到後來徹底放開,抽泣聲漸漸變大。
從今天開始,她不僅沒有家,連爸爸媽媽都沒了。
阮綿不停地抹着臉上的眼淚,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仿佛永遠擦不完。
誰都能欺負她,連眼淚都要欺負她。
阮綿抹着眼淚,甚至都忘記了她此刻正在車裏,旁邊坐着的人是沈衡。
她嗓音帶着哭腔和濃重的鼻音,斷斷續續道:“我再也不要回京市了……等我們離了婚……我再也不要留在這裏……我、我要回去……永遠都不回來了……等我們離了婚……離了婚……”
阮綿沒有壓抑自己。
她邊哭,邊言語混亂地說着話。說到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
車子早已經停下,停靠在一旁,車裏只剩下阮綿和沈衡兩個人。
阮綿的哭聲越來越小,直至完全停下。
她雙眼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看東西都有些模糊。
阮綿迷迷糊糊地看着車窗外面,根本想不起這是什麽地方。
她瞪着雙眼看了良久,才慢慢反應過來,這裏是沈衡私人公寓所在的小區。
昨天,沈衡把她帶來這邊,她暫時住在這裏。
阮綿緩緩地收回視線。
她後知後覺地終于想起,自己現在在沈衡的車上。
沈衡的車上?
阮綿慢吞吞地轉過臉,果然看見那張熟悉的冷臉。
連眼神都是冷的,仿佛能把她凍僵。
阮綿心裏難受,這份難受沖散了她對沈衡的害怕。大概是哭得太久,她的眼睛澀澀的,有些疼。
“對不起,我剛剛吵到你了,”她嗓音都啞了,神情萎靡不振道,“你罵我吧,想罵就罵,想怎麽罵就怎麽罵。”
也許,被這個男人冷冰冰地罵幾句,她就不會因為家裏的事那麽難受了。
沈衡目光略過她的手,移開,看着她紅腫的眼睛。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煩躁感,漸漸浮上心頭。
“下車。”
阮綿悶聲道:“什麽?”
沈衡:“下車。”
她剛才哭了那麽久,還膽子大到讓他不要說話,他竟然不罵她?
阮綿神色有些茫然:“你不罵我嗎?”
沈衡眸光微冷,說出的話不帶一絲溫度:“浪費時間。”
……
阮綿在原地站了良久。
她想着剛才沈衡看她的眼神,想着他說的話。
浪費時間?
阮綿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
沈衡連罵她都覺得是浪費時間,看來,他現在更加厭惡她了。
阮綿轉身回了公寓。
接下來的幾天,阮綿心情都很低落。
她沒有回複媽媽和阮承風的消息,獨自一個人把京市逛了一遍。
沒有制定具體的行程目标,走到哪算哪。
還有一個月她就會離開,以後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到這個地方。
阮綿買票進了游樂場。
她正在排隊,手機突然震了幾下。
阮綿拿出手機看了眼,是丁琪琪給她發的微信消息。
【綿綿姐,你在幹嘛呀?我們好久沒聚啦,要出來玩嗎?】
阮綿看着兩人的微信聊天框,微微有些出神。
算起來,丁琪琪那些人,是她回京市以來唯一交到的朋友。
……
“綿綿姐答應過來啦。”
丁琪琪把手機上的微信聊天界面調出來,怼到丁燃面前:“你自己看。”
丁燃一把拿過手機。
丁琪琪嚷嚷道:“三哥,我成功約了綿綿姐出來,你答應給我買的車一定要買,我就要保時捷的最新款。”
“下個月就給買。”丁燃把手機丢給她。
丁琪琪接住手機,歪歪腦袋盯着她三哥。
丁燃端起桌上的酒杯,心情極好地喝了一口,“看着我做什麽?”
“三哥,”丁琪琪皺着眉,“你很高興?因為就要見到綿綿姐?”
丁燃嗯哼了聲。
丁琪琪瞪大雙眼:“三哥,你、你是不是喜歡阮綿?!”
她這話一出,包廂裏其他人都跟着起哄。
有人道:“小琪琪,燃哥喜歡的女人多得去了,尤其喜歡床上……”
丁燃擡腳踹他:“滾,在我妹妹面前說什麽屁話。”
幾個人笑鬧打成一片。
丁琪琪見她三哥沒否認她的話,呆了片刻,哀嚎道:“三哥,你怎麽能喜歡綿綿姐?你明明知道,爸爸和媽媽準備讓綿綿姐和二哥聯姻!”
“他們還沒談聯姻的事,”丁燃滿臉無所謂,“只要丁家和阮家聯姻就行了,我和二哥誰娶阮綿都一樣。”
反正他不會讓阮綿嫁給其他人。
丁琪琪腦袋暈乎乎地離開,進了隔壁包廂。
她一時半會還沒緩過神。
原來,她三哥不僅喜歡阮綿,竟然還想娶阮綿。
那可是她三哥呀,從十八歲開始談戀愛,換女朋友比她換衣服還勤快。
他怎麽就想不開突然想結婚了?
葉棠神态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琪琪,發什麽呆?”
丁琪琪稍稍回過神。
看着葉棠,她臉色震驚道:“棠棠姐,你知道剛才我三哥說什麽了嗎?”
葉棠不感興趣,随口道:“說什麽了?”
丁琪琪:“他喜歡綿綿姐,還想代替我二哥和綿綿姐聯姻,這可是我三哥呀。”
“咚”的一聲輕響,葉衾手中的酒杯滑落到地上。
葉棠瞥了她一眼,又看着丁琪琪,笑道:“唔,确實是個令人驚訝的消息。”
“是吧,是吧,”丁琪琪滿臉不敢置信,“我三哥換女人那麽勤快,他居然甘心下輩子只守着綿綿姐?婚前他胡來我爸媽不管他,婚後他敢在外面鬼混,我爸和叔叔們得打斷他的腿。”
衆人神色各異,目光不時往葉衾的臉上瞟。
路鹿坐在葉衾身邊。
她是跟着葉衾過來的,一直都很安靜。
聽完丁琪琪的話,路鹿疑惑地問:“琪琪,你們說的綿綿姐,是阮家前段時間接回家的二小姐,阮綿嗎?”
這幾天,路鹿都像個透明人似的,大部分時間很安靜,因此其他人對她沒什麽印象。
這會突然聽見她說話,衆人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也想起她是沈衡父親正談得火熱的小情人。
丁琪琪點頭:“我說的就是阮綿姐。”
路鹿臉上适時露出茫然的神情:“阮綿要和你哥聯姻?可是阮綿已經結婚了啊。”
衆人齊齊愣住。
葉衾猛然擡起頭,看向路鹿:“你說什麽?阮綿結婚了?”
“是呀,”路鹿道,“上次以繁帶我回沈家,我在沈家看見阮綿了。”
葉衾一愣:“沈家?”
路鹿臉色猶豫了會,才輕聲道:“你們別告訴其他人啊,沈衡兩年前娶的那個人就是阮綿啦。”
這個消息,比任何消息都驚人。
衆人都被驚得微微張了張嘴,一時沒人說話。
傳聞中被沈衡捧在手心裏百般寵愛的人,竟然是阮綿?
葉衾想到上次在莊園裏,她騙阮綿上小涼亭的事,臉色白了白,額頭上滲出汗。
從震驚中醒過來後。
丁琪琪第一時間跑到隔壁,擡腳踹開包廂的門。
“哥,哥,出大事了,綿綿姐她已經……”
其他人都轉過臉看着她,丁琪琪立即把後面的話咽下去。
丁燃猛地站起來:“阮綿怎麽了?”
丁琪琪沒說話,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拽到外面。
“阮綿她到底出了什麽事?”丁燃語氣着急。
丁琪琪瞅了瞅四周,确定周圍沒人,才小聲道:“哥,你不要再想娶綿綿姐的事,她不可能嫁入丁家。”
聽了她的話,丁燃神色更急:“她出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綿綿姐好着呢,”丁琪琪小聲道,“哥,我告訴你吧,綿綿姐她就是沈衡哥哥的老婆。”
丁燃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不可能!”
“路鹿你認識吧?就是沈叔叔新找的那個小情人,”丁琪琪道,“她去參加沈家的家宴,看見綿綿姐跟着沈衡呢。”
阮綿到達丁琪琪說的地方,擡頭看着上方閃爍的牌子。
她還沒來得及進去,就看見臉色極差的丁燃從裏面出來。
看見他,阮綿立即轉過臉。
丁燃大步走到阮綿面前:“我有事問你。”
他要聽阮綿親口告訴他這件事。
阮綿後退兩步,神色有些煩。
丁燃習慣性地伸手想抓她:“你是不是結婚了?”
阮綿避開他的手:“我的事和你無關。”
丁燃咬牙切齒道:“你他媽嫁的人是沈衡?是不是?!”
阮綿怔了怔,沒想到他知道這件事。
她心底有瞬間的慌亂,不過很快這股慌亂就消失不見。
反正,還有一個月她就會和沈衡離婚。
阮綿敷衍道:“嗯,我和沈衡結婚了。”
她承認了。
丁燃徹底愣住,手臂上青筋直跳,心裏空蕩蕩的。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阮綿原本心情就不好,現在面對她最讨厭的人,心情更加糟糕。
“你讓開。”
丁燃看着阮綿,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她安安靜靜地跟在阮承風身後,瘦瘦小小的,綁着兩條小辮子,白淨的臉上神色傻乎乎的,看着很乖巧。
像他妹妹玩的洋娃娃。
他從沒見過這麽好看又乖的小女生,就想捉弄她把她弄哭。可是無論他怎麽做,她一直都悶悶的不說話。
實在惹急了,她也只會紅着眼眶,嗓音軟軟地喊他“丁燃哥哥”。
丁燃在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他第一眼就看上的東西,被別的男人搶走了。
阮綿繞過他,往另外的方向走。
只是她才走兩步就被人攔下。
阮綿握了握拳頭:“你到底想幹什麽?”
丁燃沉默半晌,突然開口:“你和沈衡離婚。”
阮綿一點都不想搭理他:“讓開。”
“阮綿,你和沈衡離婚吧。”丁燃微微彎着腰,“他根本不喜歡你。”
阮綿心裏憋悶,再次道:“我的事和你無關。”
“和我有關,”丁燃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和他離婚我娶你,我不嫌棄你嫁過人。”
阮綿一愣,臉上閃過錯愕。
她氣得臉紅:“你是不是有病啊?”
丁燃想,他可能真的有病。
他依依不饒道:“你和他離婚,我娶你。”
阮綿又氣又急:“你到底讓不讓開?”
丁燃想起那天在會所,阮綿從他身邊跑向沈衡,還有在小涼亭上,她渾身濕透和沈衡呆在一塊的事。
他那時候還像個傻子一樣,擔心沈衡會怪罪阮綿。
丁燃沉聲問:“你是不是喜歡沈衡?”
阮綿覺得這個人就是個瘋子,壓根不搭理他,只想趕緊離開。
她不說話,丁燃卻以為他猜對了,阮綿喜歡沈衡。
丁燃極力壓抑住心裏翻騰的怒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伸手攔在阮綿身前,垂眸盯着她:“沈衡永遠不可能喜歡你。阮綿,你真的要和一個不喜歡你的人過一輩子?”
阮綿滿臉厭煩,不耐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丁燃手指捏得咯咯響:“阮綿,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沈衡半年前就和我大哥合作搞一個大項目,你知道那個項目是針對誰的嗎?”
阮綿煩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丁燃嗤的笑了起來,一字一句道:“你現在的老公盯上阮家了,時時刻刻都在計劃怎麽吞掉阮家的生意,把你家搞破産。”
阮綿驀地擡起頭。
丁燃彎下身子靠近她:“他要是真的喜歡你,就不會和別人聯手搞阮家。阮綿,你還要和他在一起?”
阮綿臉色微白。
看着她這副模樣,丁燃極力忍耐,才忍住把她抱入懷裏的沖動。
“你自己想清楚要怎麽和他離婚,”丁燃語氣帶着些許誘哄,“只要你和他離婚跟我,丁家和阮家就是姻親關系,丁家自然不會再和沈衡合作。”
……
丁燃已經離開。
阮綿站在門口,眉心微蹙,神态有些呆愣。
沈衡和丁燃的大哥要聯手搶阮家的生意?
這些年,阮綿一直跟着姥姥在清水鎮生活,對京市圈子裏很多事情的确都不清楚。
可是對沈衡,她通過網上和一些財經雜志,多少還是了解的。
比如沈衡在商業上的成就。
他接手沈氏集團不到兩年,沈氏的業務規模比以往擴大了三分之一。
網絡上随處都是對他在商場上雷霆手段的贊賞,當然還有批判。
阮綿想起一年前破産的林家。
林家和阮家一樣,都是近幾年新起來的家族式企業,根基薄沒什麽基礎。
一年前因為投資的幾個項目接連出問題,資金鏈徹底斷了,最後導致破産清算。
屬于林家名下的那些産業,基本都被京市其他家瓜分了。其中最賺錢的産業,現在已經歸于沈家。
阮綿心底隐隐有點不安。
即使她已經離開阮家,也和爸爸媽媽鬧了不愉快,等和沈衡辦理完離婚手續,她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回京市。
可是她不想阮家出事。
她知道阮家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爸爸付出了大半輩子的心血,姐姐從十幾歲開始就被爸爸帶在身邊,學習管理公司。
如果沈衡要針對阮家……
阮綿想起以前財經雜志上,那些分析沈衡商業手段的文章。
她心底又茫然又不安。
一輛黑色卡宴緩緩地停在阮綿面前。
車門打開,司機從車裏下來。
“阮小姐,您好。”司機微微彎着腰,“沈董在醫院,他讓我接您過去。”
沈氏名下私人醫院。
護士和醫生剛離開,病房裏只剩下兩人。
沈衡仔細看完手上的身體體檢報告,擡眸:“這幾項指标為什麽突然升高?”
沈爺爺靠坐在床上:“年紀大了,身體總會有各種問題。”
沈衡看了眼他滿頭的白發。
“這次只是指标微微不及格,吃藥就能控制,”沈爺爺道,“下次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下去陪你奶奶了。”
沈衡臉色平靜道:“上次你說這話,是為了逼迫我找個女人結婚。”
沈爺爺沉着臉。
“說吧,這次你又想幹什麽?”
沈爺爺:“我一把年紀了還能幹什麽?就是想在死之前看見你有孩子。”
沈衡語氣冷淡道:“不可能。”
病房頓時安靜下來。
良久。
沈爺爺嘆氣:“你不是挺喜歡阮綿那小姑娘?都把人接到你的私人公寓了。”
沈衡:“只是責任。”
沈爺爺瞪着他:“就算出于責任,你不是也不反感她?既然不反感,那就和她生個孩子。”
沈衡輕彈了彈衣服的袖口:“我不反感的女人很多。”
“那怎麽能一樣?”沈爺爺道,“外面的女人和阮綿不一樣,她是你的妻子。”
沈衡:“在我眼裏她們沒區別。”
沈爺爺說不過他。
“生孩子的事先不提,”沈爺爺擺擺手,“我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問你。”
沈衡随意點頭。
沈爺爺:“你這半年來一直和丁景茗合作?”
沈衡眼神平靜。
沈爺爺:“你們合作項目所涉及的領域,阮家才是業內第一。”
沈衡:“你有話直說。”
沈爺爺端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後,道:“除了葉家,你打算把阮家這塊也吞了?”
沈衡:“嗯。”
沈爺爺眉頭皺成疙瘩。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沈爺爺輕轉着手上的杯子,“阮綿是你妻子。”
沈衡:“和她無關。”
沈爺爺:“怎麽會無關?你動阮家,以後你和阮綿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沈衡:“我和她的關系你一直清楚。”
沈爺爺把水杯擱下:“萬一你以後喜歡上阮綿呢?”
沈衡擡眸,清冷的聲線輕描淡寫道:“我不會喜歡一無是處的廢物。”
病房外,房門虛掩着。
阮綿剛準備敲門,突然聽見裏面傳出說話聲。
-“我不會喜歡一無是處的廢物。”
是沈衡的聲音。
阮綿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