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人從雲外飛來, 站在靈隐宗鎮派石上。

一身翠色長衫,腰纏月白鎏金流雲束封,與腳上的藏藍鎏金雲紋鞋配上對, 一半道風, 一半俗骨, 語調舉動都不讨喜。

蕭鼎之見到他, 殺氣瞬間升騰。

葉瀾玄心語:“我的債,我來清,你不要插手, 他不配與你交鋒。”

蕭鼎之這才按下戾氣。

葉瀾玄走到高臺邊緣處, 說:“許久不見,玄月君依然意氣風發, 不知禮數。你踩的是我宗鎮派石, 站在上面可覺不适?”

玄月皮笑肉不笑:“許久不見,尋真竟對我如此見外。也罷,人多我能理解, 便走走過場切磋一下, 切磋完回九溪峰好好耳語敘舊。”

調戲之言惹怒弟子們,拔劍聲噌噌響起。執掌念在他與葉瀾玄的交情上,示意弟子收劍,道:“玄月, 你好歹是名門之子, 怎如此輕佻!”

玄月的目光落在蕭鼎之臉上, 面色立刻發黑, 話卻是對執掌說的:“你還認玄月宗是名門?一個小宗弟子敢夜闖玄月宗放肆撒野, 他的無禮程度比我有過之而不無極,你可有責罰過他?可有給玄月宗一個交待?”

“護短嘛, 我也能理解,所以我并不想追究此事,這次是來與尋真久別重逢,無關之人不要插嘴阻攔,你們的劍我沒放在眼裏。”

“你好嚣張!”秦鶴軒和宴霖異口同聲。

玄月嗤笑:“許靈隐宗弟子嚣張,不許我嚣張?有意思。”

葉瀾玄命童子拿出兩張宣紙,擲給玄月一張:“簽下生死狀,随你嚣張。”

玄月接住宣紙,失望嘆道:“我想簽結契書,你卻逼我簽生死狀。當真人心善變,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尋真,你徒弟哪裏好?”

“哪裏都比你好。”葉瀾玄不緊不慢,吐字清晰,“若非你趁亂擄走我,他怎會去玄月宗找我。他有放肆的資本,你有嚣張的資格嗎?今日你的确來得巧,道友之誼,落筆結清,生死有命,兩不相欠。”

“好個兩不相欠。尋真,你要如此決絕?”

葉瀾玄不再廢話,快速在宣紙上書寫,寫完再将宣紙擲給玄月:“你不會寫就照我的寫,落款玄月。”

宣紙在玄月手中粉碎成渣,揮手一灑,紙屑宛如落雪漫天飛舞。

金鱗法劍出鞘,劍指葉瀾玄。

葉瀾玄給童子遞了個眼色,童子點頭離開。

階下弟子拔劍,葉瀾玄擡手制止:“這是本君與玄月的事,你們可助威,不可出手,都退後。”

玄月冷冷道:“今日我也來嘗嘗傷人毀地的滋味!”

綠影騰空,鋒銳劍身金鱗纏繞。

有冰魄相助,加上玄月又找了個适合的爐鼎換靈雙修,現在的修為突飛猛進,距大乘僅一步之遙。

葉瀾玄看着也有長進,但玄月不知他已入大乘境。

他自覺對葉瀾玄夠好了,每每雙修都盡量克制自己不去汲取他的靈力,有什麽好東西都惦記給他。但他太不識擡舉,朝秦暮楚,與幾位道君糾纏不清,還為了一個妖孽小子要與自己決生死,當衆翻臉無情,一點面子不給。

如此狠心薄情,那便用血來償還!

玄月出劍就現劍靈,可見他殺心已起。葉瀾玄手持陌上霜,劍尖朝下,踏出高臺,淩空慢步前行。

走了四五步,聞聽劍嘯長鳴,一只淡藍鳳凰騰空振翅,龐大的鳳身上靈力層層閃耀,如星河瀑布傾斜而下,四周含苞待放的夏花瞬間吐蕊綻放。

在場除蕭鼎之以外的所有人皆受震撼,強盛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出,滋養大地的同時又自帶鋒芒。

秦鶴軒低聲傳令,讓所有弟子閉合靈根,不得吸入一絲靈力。

玄月見到此景,震撼的同時又驚又怪,奇怪葉瀾玄如何從初階元嬰快速晉升大乘,驚嘆站在藍靈鳳凰翎翅下的他清冷傲岸,灼灼風華猶勝天人。

他的殺氣并不銳利,相反輕柔包容,像絲滑綢緞輕漫纏繞,但金鱗像遇到了天敵,不斷瑟縮後退。

玄月已經下不來臺,退無可退,重振靈力率先出手。

藍靈鳳凰正面相沖,葉瀾玄身形一閃,藍綠兩道光在靈隐山上空撞擊炸開。

風雲碎裂,天地間只剩縱橫交錯的藍綠光影。

這番“切磋”耗時不久,修為差距勝負早已注定。嚣張之人自視過高,以管窺天,以蠡測海,只有經歷慘痛的教訓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葉瀾玄收劍的那一刻,綠光如流星隕落,掃過天際,墜入無極廣場。

衆弟子閃退,給“流星”讓出滑行通道。

淡藍靈光率先落在鎮派石旁,手掌撫壓古老山石。

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揚起濃郁煙塵,塵硝散盡,玄月呈跪地之姿,一口血噴在[靈隐宗]三個大字上,渙散無神的瞳孔中映着葉瀾玄執劍傲立的身姿。

葉瀾玄說:“我宗鎮派石不容踐踏,踩一腳必須付出代價。”

玄月不甘心失敗,但天地逐漸傾斜,他轟然倒地,為自己的無腦嚣張付出慘痛的代價。

天地寂靜無聲,這一戰讓所有人大開眼界,心神震蕩,久久難以回神。

蕭鼎之冷肅的面色早已化作粲然春風,能吹開十裏桃花。

他的小鳳凰長大了。

秦鶴軒率先回神,疾步下階,直奔鎮派石,關切道:“師弟,你沒事吧?”

“沒事。”葉瀾玄放開鎮派石,若不用靈力壓着,玄月那一撞會把靈隐宗的尊嚴撞碎。

宴霖和執掌也随後過來,弟子們圍着葉瀾玄,崇敬之心難以言表。

以前的葉瀾玄是表面似神仙,今日的葉瀾玄憑實力走上神壇,即将成為靈隐宗的風雲領袖。

而伴他成長的人此刻卻遠離矚目中心,柔柔地寵溺地看着他。

葉瀾玄與他在紫藤花雨中相望,目光纏綿,一眼萬年。

人在鎮派石,心已飛過去。

葉瀾玄不耽擱了,說:“将玄月擡下去救治,待我的随侍小童取來包袱,連人帶物送回玄月宗。今日聚會到此結束,發放的冊子記得看,有疑問可先行記下,童兒每隔十日會來無極峰統一收集。”

弟子們齊聲答是。

幾個弟子欲将狼狽礙眼的玄月迅速擡走。

本該昏迷的玄月忽然一把拽住葉瀾玄的衣擺,邊咳血邊道:“尋真,你會後悔!我來保你,你卻傷我,咳……你和靈隐宗沒有好下場!咳咳……”

執掌用拂塵挑開玄月的手:“留些力氣保命罷,把玄月宗的公子擡下去。”

葉瀾玄低頭看着衣擺上的血手印,眉眼微挑。

他說的保是何意?難道魚塘要炸了?四大名門要聯手攻上靈隐山?

“師弟,莫聽他胡說,我們從不惹事,整個修仙界都知道。”秦鶴軒見葉瀾玄心思沉重,寬慰道,“我随弟子護送他回玄月宗,說明一切。”

葉瀾玄搖頭:“不着急送,等他氣喘過來我問問再說。”

“行,何時送憑師弟一句話。”

“我有些乏了,想休息片刻。”

執掌立刻說:“你以前的卧房還在,每日都有弟子打掃,陳設照舊,去那裏小憩吧。”

原主早已搬離無極峰,卧房空了好些年,葉瀾玄沒去過也不知道在哪裏,說:“好。我現在習慣房前挂燈籠,勞煩執掌安排一下。”

執掌擡頭道:“取些燈籠來。”

十幾個弟子立刻響應,須臾就一手拿劍一手提燈而來。

秦鶴軒說:“我去為師弟挂燈籠。”

葉瀾玄點頭:“一起。許久沒和師兄做這些趣事,精神又起來了。二師兄要回味一下嗎?”

沒什麽存在的宴霖忽然被提名,竟有點受寵若驚,連連點頭:“好啊!上次師兄弟一起玩耍還是尋真剛入門時,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葉瀾玄淺笑:“那就再拾童趣,二位師兄請。”

執掌:“我呢?”

三人異口同聲:“執掌适合在無極殿焚香誦經。”

執掌:“……”

提燈弟子與兩位師兄走在前面,葉瀾玄和蕭鼎之衣袖相連走在後面。

蕭鼎之故意躲着葉瀾玄做小動作的手指,說:“你這是要公開我們的關系?”

葉瀾玄歪頭,俏皮反問:“我們是什麽關系?”

蕭鼎之:“你說呢?”

葉瀾玄:“我想聽你說。”

蕭鼎之:“我想聽你說。”

葉瀾玄:“你怎麽學我說話?”

蕭鼎之:“字是你發明的麽?”

葉瀾玄:“字不是我發明的,但順序一模一樣就是鹦鹉學舌。”

蕭鼎之當即調換順序:“你說,我想聽。”

葉瀾玄:“……你這利舌真該剪了,讓你做個啞巴。”

蕭鼎之淡笑道:“你舍得麽?”

舍不得。

葉瀾玄不再與他舌辯,低聲問道:“玄月的話你聽見了嗎?”

蕭鼎之唇畔的笑意隐沒:“手下敗将都愛大放厥詞,我若是你,一劍削去他的舌頭。”

“畢竟只是切磋。”葉瀾玄說。

蕭鼎之哂道:“頭一回見簽生死狀的切磋,你還念着舊情?”

“哪有舊情,”葉瀾玄當即否認,“我不能當衆把他殺了。今次之戰我下了狠手,玄月宗怕不會善罷甘休,若集結宗門來鬧事,我真要脫去靈隐宗的道袍了。”

蕭鼎之看着前面一行人,說:“你顧忌師門之情就不該下狠手。”

“可我也想消除你的疑慮。我對別人沒有心思,原想好聚好散,玄月上趕着來送。”

蕭鼎之笑着說:“我真把你帶野了。鳳凰要翺翔九天誰攔得住,便是玄月宗要來鬧事,你也無所畏懼。”

“你在說反話嗎?”葉瀾玄狠狠捏他的手,“我成為衆矢之的,你還挺高興,要作壁上觀是嗎?”

“你不許我插手,我只能作壁上觀。畢竟我是一個心似明鏡本無塵的人。”

“好,那你等着挖坑埋我吧。”話是狠話,但語氣絲毫不傷感,玩笑罷了。

蕭鼎之不笑了,做思考狀。

葉瀾玄撞他:“你又在想什麽主意?”

他說:“我在想要不要和你們一起挂燈籠。”

葉瀾玄:“當然要啊,歲末沒趕上節慶,春祭要熱鬧才好。師兄和弟子們都想與你親近,你就下凡玩玩吧。”

蕭鼎之:“我算什麽下凡。”我是從幽冥回到人間。

或許這人間還只是剎那的幻境,風一吹就消散了。

曾經的蕭鼎之不畏生死,不屑議論,只想毀滅一切,創造一個新世界。

那個世界裏不會有礙眼的人,逆耳的話,他來掌控日月盈昃,所有秩序因他而生。

然而一只鳳凰卻降落在他心上,打開一扇窗,讓陽光照進來,小鳳凰就是理想的新世界,但惡魔重生的秘密一旦暴露,小鳳凰受到的傷害難以預估。

輕易放手不是他的風格,可他又不想給小鳳凰套上枷鎖。

如何破解這難題是他最大的心病。

之前那句“肅清過去,我要你的現在和将來”說得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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