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視覺受限, 聽覺便愈發敏銳,周遭的聲響像是被磁極吸引的鐵粉, 悉數灌入簡歡的耳中。

近在咫尺的是面前沈寂之的心跳聲,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像是樂隊強有力的鼓點。

随之而來的是一串紛雜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行走間, 他們垂落的裙擺與地面擦動,發出細微的雜音。

簡歡屏氣凝神, 在心裏默默數着。

第一個人邁上了石階……第二個人邁上了石階……最後一人邁上了石階。

冗長狹窄的臺階裏,腳步聲不斷回響着、旋轉着, 久久不曾散去。

時間在與世隔絕的地宮之下, 仿佛靜止。

不知過了多久, 腳步聲的最後一道餘音也散去。

沈寂之瞬間松手,一刻也不想多背般将簡歡放了下來。

簡歡猝不及防, 身子晃了幾下才站穩,不滿道:“放我下來前, 你就不能先說一聲?”

沈寂之語氣平平:“那你臉埋我背上,和我說過嗎?”

他忍得有多艱難,期間無數次想把她從背上扔下來, 她知道嗎?

要不是看在三萬賞金的份上,呵呵。

簡歡無力吐槽。

她聽出來了,他的意思是,她在故意占他便宜。

沈寂之這人,好像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一樣, 把自己看得可緊了, 以為所有女孩子都觊觎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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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歡氣笑了:“那我以後是不是要離你三步遠, 走近了還得提前和你打聲招呼?”

沈寂之:“感激不盡。”

簡歡磨牙:“你若能立刻把十萬零九百二十一顆靈石還我,我發誓離你遠遠的,這輩子都讓你見不到我。”

沈寂之:“……”

簡歡嗤笑:“怎麽現在不說話了?”剛剛不是還很能說嗎?

隐身符失效,沈寂之修長的背影在地宮陰暗的光線中浮現出來。

他輕聲否認:“不是。”

簡歡輕撫發髻,尾音上揚:“不是什麽?”

沈寂之垂眸,睫毛輕顫:“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簡歡挑眉:“哦?”

沈寂之撇她一眼,收回,解釋道:“若不是你的符,我們到不了這裏,可能會一直困在舊宅。對此,我感激不盡。”

原來這就是當債主的感覺?

簡歡笑咪咪地掃他一眼,邁步往前走去,身姿說不出的惬意輕盈,藕粉色裙擺微微蕩開一圈漣漪。

她輕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沈寂之:“。”

四下無人,兩人也就沒再用隐身符,雖隐身符還不缺,但誰知道他們會困在這裏多久。

若用完了,到真正要用時,又來不及補充畫新的,那就慘了。

兩人沒再交談,心下戒備,一前一後往大殿深處走去。

剛剛下來時,簡歡大概掃過一眼,當時未看清全貌,都不由心中發憷。

現下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和沈寂之的插科打诨,漸漸沖淡了恐懼和惡心,但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這處大殿中央,生長着一棵參天大樹。

大殿上方,是一片濃郁的漆黑,繁茂的樹冠朝這片黑暗延伸,看不到盡頭。

簡歡的視線所及,無數條樹枝觸手從樹肚的位置伸出來,在大殿裏延伸。樹枝互相纏繞,圍成一片小空地,空地裏溢滿了濃稠的墨綠色汁液。

這樣的‘小水池’圍着樹幹一圈又一圈,看着宛如層層疊疊的梯田。

只是,這田裏種的不是水稻,是——孩子。

最大的孩子大概八歲,最小的大概剛出生不過兩三月。

數十個小孩靜靜躺在水池裏,藕節般可愛的手臂交叉置于小腹前。

墨綠色汁液包裹着他們,他們閉着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傾覆而下,稚嫩的小臉安詳平靜,不哭不鬧,似乎在做什麽美夢。

這面的孩子,才被放下去,尚且有手有腳,五官齊全。

但繞着樹幹往另外一面走,發現裏頭的孩子,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簡歡下意識低眼,想起以前課上學過的內容。

母親懷胎十月:[注1]

第一個月,孩子還是看不出形狀的胚胎;

第二個月,嘴巴、鼻子、耳朵、小手小腳漸漸萌芽,逐漸有了人的模樣;

第三個月,胚胎的小尾巴消失,四肢開始會彎曲,已基本成型;

第四個月……

但在這裏,事情卻截然相反。

孩子被泡在這不知道是什麽的汁液中,一點點退回原點,直到——

簡歡和沈寂之停下腳步,朝近前的那個水池看去。

裏頭已經沒有什麽胎兒了,只有一個小小的綠色光圈,光圈裏有四片晶瑩剔透的小枝葉在輕輕舒展。

簡歡語氣艱澀:“這就是……靈根罷?”

沈寂之低低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半晌,回到楚楚那。

楚老爺給簡歡和沈寂之看過畫像,畫像惟妙惟肖,因此并不難認。

小姑娘躺在那,帶着嬰兒肥的臉胖嘟嘟的,面容就像在母親子宮裏一樣安心。

簡歡一提裙擺,蹲了下來,近距離觀察。

小姑娘還在淺淺呼吸着。

她松了口氣,那就是還活着。

附近剛放下沒多久的幾十個小孩也都還好,目前身體上沒有太多變化。

但時間一長,他們也只能成為一個包裹着靈根的光圈。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把他們從水池裏給撈出來。

只是——

簡歡看了看四處的骷髅護衛,這些骷髅應該不止止是地宮的裝飾品。

兩人沒敢輕舉妄動,他們繞開這棵古怪的樹,到大殿每個角落探查。

大殿很寬很寬,四周是和頭頂上如出一轍的未知黑暗,似乎怎麽都走不到邊。

一炷香後,簡歡停下腳步,道:“算了,我們回去再想想其他辦法。”

總覺得,不能再往前走了,越往裏心跳越快。

沈寂之正有此意:“好。”

簡歡和沈寂之來到地宮中已有兩個多時辰,但在真實的漁江城中,只過了一個時辰。

清晨的光打在簡陋的小院中,忙活了一個晚上的趙石還沒睡。

他飛快整理了一個包袱的行李,穿了雙只在重要時刻才會穿的半新布鞋,鎖掉院子的門,拉着車朝城門口走去。

車裝着好幾個空的夜香桶,這是他要帶去青龍城用的。

但這車的重量,明顯比空桶要重上一些,可趙石并沒有在意。

他現下很興奮。

昨晚随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大刀兄弟一口就答應了,還說要不就收拾好後即刻出發,別等午後了。

這種說走就走的氣魄是何等潇灑!

趙石不由想起說書先生說的那些豪情萬丈的江湖故事,這讓他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他哼着小調,腳步飛快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反正他從小失去雙親,無牽無挂的,這座小城,他不太留戀。

城門剛開,門口排着條長隊,因為每個出城的人都需要去過一下測靈石,因此移動頗為緩慢。

趙石一走過去排隊,前後的人都下意識離他遠了些,還捂着口鼻。

他也不在意,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

但大刀兄弟怎麽還沒來?

趙石左等右等,都快要排到他了,還不見百裏刀,他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不會罷?大刀兄弟看着那麽靠譜的人,也會說話不算話嗎?

正在猶豫沒有百裏刀,要不要自己一個人去青龍城闖時,一個老農匆匆跑了過來。

漁江城城東有一大片地,老農在那有好幾塊田。

老農經常找趙石和百裏刀收夜香,百裏刀每回都會多給點夜香,因此他還挺喜歡百裏刀這個實誠的娃子。甚至還想把家裏大閨女許給百裏刀。

今日天還沒亮時,百裏刀匆匆到他田裏,送了他一桶夜香,讓他幫忙帶個話。

老農摘了菜,給在早市搶位置的媳婦送去,便趕過來了。

“石頭!”老農喊道,“大刀說讓你先走!”

趙石:“啊??那他不走啦?”

“走的走的。”老農還挺不舍得,總有種到手的女婿飛了的錯覺,“他說他馬車突然間壞了,修好就來,讓你在城外三公裏的亭子等他一下,他會趕上來的!”

趙石松了口氣,他看了看後頭越來越長的隊伍,也不想回去找百裏刀再來排隊,于是道:“好!”

夜香車轱辘駛過城門,趙石被拉去測測靈石,一旁的侍衛捏着鼻子,嫌棄地打開一個夜香桶。

夜香桶是空的,但沒清洗。侍衛忍住吐的沖動,把蓋子給關上,退了回去。

旁邊的同伴幸災樂禍:“幹啥呢?這麽多個你不一個一個看過去?”

侍衛罵道:“要翻你翻去!還好今早怕遲到沒來得及吃早飯,否則我非得吐出來不可!嘔!”

同伴大笑:“哈哈哈哈……”

趙石很快就被放了出來,他爬上夜香車,架着驢,雄赳赳氣昂昂地朝他期盼已久的前方離去。

城外的天總感覺比城裏要高要廣闊,連路邊的樹也不太一樣,高聳入雲,肆意生長。

趙石志一路哼着小調,在經過亭子時,制住驢車。

他跳下來,一個哈欠還沒打完,忽然間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趙石沒有發現,車後頭有個最裏邊的夜香桶,蓋子被打開一條縫,露出一雙濃眉大眼,裏頭帶着濃濃的歉意。

赫然便是百裏刀。

人生第一回 撒謊,第一回把一個好人弄暈,這讓百裏刀很愧疚。

趙石想當一個會點武功的大俠,但他根骨不行,別說修仙,連學普通武功都難。

為了補償,百裏刀給他喂了一顆回靈丹。

這足夠鍛造趙石根骨,讓他學點武功,當一個行走江湖的大俠了。

玉清派。

長老院中,羽青和煉器堂堂主在下棋。

羽青手執白棋,但久久未落下,有些心神不寧。

簡歡自從和他說,尋人的傳送符成功了,他們出青龍城去找後,便沒了後續。

李玉成看了他好幾眼,忽而指尖一動,黑棋瞬間暴起,直沖羽青眉心而去。

羽青手一伸,捏住黑棋,有些無奈:“李師叔。”

李玉成沒骨頭般往後一趟,從懷裏掏出酒喝了一大口:“發生什麽了?魔族殺到我派門口了?九州即将傾覆了?”

“都沒有。”羽青笑了下,把黑棋給李玉成扔了回去,“我帶的一年生裏有個弟子,玄天鏡上失去了聯絡,有些擔心。”

李玉成随口問:“多久了?”

羽青:“大概十日?”

李玉成:“……你至于嗎!”

弟子外出歷練,少則數月,多則幾十年都有可能。

這才十天?是他喝醉了耳朵聽不清了,還是羽青畫符走火入魔了?

羽青解釋道:“師叔你不知,簡歡幾乎每日都會在玄天鏡上告訴我行蹤……”

李玉成有點印象:“哦,你說這個女娃娃,她不是和谷老頭那苦命徒弟一起去的嗎?”

羽青輕嘆:“是啊,但她已經有十日沒和我彙報了。”

李玉成單手撐頭,仔細想了想:“沈寂之好像也一直沒回來,煉器堂沒見到他。估摸是出事了。”

羽青放下白子,望着棋局:“我也不知該不該去找。”

“找什麽找,你就該和谷老頭學學。”想起死對頭,李玉成癟嘴,一番話說得毫不留情,“你還年輕,不懂每個弟子都有每個弟子的命數。真要出事,任憑你是大羅金仙,你也保不住。學會放手吧,羽青師侄。修仙一途,九死一生,機緣向來險中求。對弟子太上心不見得對他們是好事,你難道能幫他們過金丹,悟道心?別是白白毀了人家的機緣。在門派裏我們自然要護着,出了門派,他們就該學會自己保命。”

羽青握着白棋的手一頓,嘆了聲:“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猶豫。”

他能走到今天,也是歷經生死局挺過來的。

李玉成安慰道:“你才剛開始帶弟子,現下他們被樹枝刮條傷痕你都擔心,這樣也正常。等過幾年,你就習慣了。哎,等他們真死了,你再想辦法給他們報仇就是!行了,別想了,下棋下棋,誰輸誰請喝一個月的酒!”

羽青壓下心中愁緒,剛執起一顆棋子,放在旁邊的玄天境突然間泛開漣漪。

他忙看去。

是一個叫[刀天下]的修士。

這人簡歡有說過,說她和沈寂之多了一個同伴,叫百裏刀的,估計就是這人。

[刀天下:羽青長老,貴派的簡歡姑娘和沈寂之公子被困在漁江城的江府已有十日!現下情況危急,還請羽長老速來救人!!]

啪的一聲,白棋掉落。

羽青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沒人下棋,李玉成又喝了口酒,搖頭晃腦。

能遇上這麽愛操心的長老,也是那個女娃娃的命數。

女娃娃命好啊。

地宮裏。

大殿四周最重要的布置其實就三樣東西:骷髅侍衛,水池裏的孩子,那圓鼓鼓的樹肚子。

水池前,簡歡一手托腰,一手撐在唇邊,咬着手指甲,和沈寂之交流看法:“這個陣有三層,最外層是江家舊宅,中間層就是這地宮,裏層的話——”

“就只有它了。”簡歡指了指被水池圍在中間的樹肚子,雙眼微眯,璀璨如星,“陣眼只能在裏邊。”

沈寂之雙手負于身後,視線在四周的骷髅上掃過。

骷髅密密麻麻,幾乎三步一個,旁邊燈架上跳動的幽藍色火焰,宛若它們的鬼眼。

“這些東西是守護陣眼的。”沈寂之看着水裏的楚楚,“只要我們一動,它們就會醒過來。”

簡歡偏頭看了一眼那些骷髅,看得頭皮發麻,掩耳盜鈴般的低下頭。

這些孩子,似乎比剛才小了那麽一些?

保險起見,他們還是得盡早把這些孩子撈起來,但只要一撈,那些東西就會醒過來。

沉默半晌,沈寂之忽而開口:“我們只有夠快,才有那麽一絲可能。”

簡歡懂他的意思,她唔了聲:“你肯定比我快,你負責四分之三,我負責四分之一。”

“可以是可以。”沈寂之冷靜道,“那我要清出的空間比你大。”

簡歡:“老規矩,一半一半咯,你多清的那部分放我那,行罷?”

沈寂之:“行。之後樹肚子你剖?”

簡歡:“嗯,你替我擋住那些東西,我用雷電符劈它!”

說幹就幹,兩人走到四處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開始從芥子囊裏掏從江家舊宅搜刮出來的寶貝。

這裏剛放下去的孩子有三十六個,其他已經退回胚胎時期的孩子八個,退回靈根狀态的光圈四個,加起來一共四十八。

兩人每人要清出能容納十八個小孩和四個胚胎的容量來裝他們。

光圈很小,所占面積倒是可以忽略不計。

這些池子裏的孩子皆是活死人狀态,撈出來往芥子囊裏一丢就行,但是胚胎和光圈不好直接撈,得連那個墨綠色汁液一起裝在容器裏帶走。

他們觀察過了,這棵樹通過墨綠色汁液從孩子身上吸收類似于養分之類的東西,然後把吸收來的養分彙向樹肚子。

孩子因此漸漸變小,反方向生長,退回胚胎乃至于靈根狀态。

簡歡和沈寂之蹲在彌漫的黑霧中湊了一下,每人各出了四個銀碗金盆琉璃杯子之類的,便把這事解決了。

然後他們開始往外丢寶貝。

兩人齊齊沉默,丢寶貝這件事本身已經耗盡了他們所有的精力。

孩子有漸漸變小的趨勢,他們趕時間,也來不及多想,只能從大件開始清。

簡歡擡出一個一人高的圓肚子青花瓷瓶……

沈寂之拿出一塊色澤溫潤,觸之膩滑的壽山石……

過了片刻,沈寂之又從他芥子囊裏拿出部分遞給簡歡。

簡歡忍痛再清出一部分,把他那份放到自己的芥子囊裏。

差不多完成,簡歡清點了一下符紙。

雷電符是目前她掌握的,威力最大的攻擊類符箓,她在從舊宅到地宮前,畫了數百張,就是為了自保。

如此定然是夠了,兩人便準備出去,開始他們的行動。

卻聽見有人進來了。

簡歡和沈寂之只能被迫停下,上了隐身符,走到殿中光與暗的交界,往外打量。

是兩個家丁,手裏拿着兩個玉瓶,從石階下來。

其中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

高個子走在前頭,矮個子在後頭,有些不樂意:“冰蓮姑娘這脾氣愈發大了,非得讓我們現在就來取!我正在泡築基液,晚點也不成。”

高個子:“行了,這話你有本事到冰蓮姑娘面前說?和我說算什麽回事?”

矮個子癟癟嘴,在水池子邊經過,腳步停下,彎下腰仔細瞧了瞧,嘿嘿笑了笑:“這個小女娃長得不錯,粉雕玉琢的,啧啧……”

高個子知道同伴什麽德行,聞言嘲笑道:“那你撈上來帶回去養着?”

“這裏的我可不敢碰。”矮個子直起身,朝骷髅看了眼,“我把人撈起來了,那些東西可要撕碎我。”

高個子搖搖頭,走到已經泡成了靈根狀态的水池前。

他打開玉瓶的木塞,以瓶口對準水池,用靈力點燃瓶身的陣紋,下方水池裏包着靈根的光圈,連帶着稍許墨綠色汁液,一起朝玉瓶灌入。

高個子這才伸手,把玉瓶蓋上,繼續下一個。

旁邊,矮個子也這般操作着。

後頭,簡歡伸手往旁邊觸碰,碰到手臂,就在上邊寫:“上?”

這兩人不過煉氣期。

雖然那幾個孩子已經是靈根狀态了,但她和他都在這了,總不能再讓這兩人把這些‘胚芽’帶走罷?

最好還是把它們一起帶出去,然後看看能不能找到原來的父母,再,呃,讓父母把這些‘胚芽’服下,重新生一次養一次?

沈寂之在她的手臂上回以二字:‘我高。’

簡歡拍拍他的肩,表示就這麽說定了。

那頭,矮個子一邊收回玉瓶,一邊道:“我聽說,這東西要讓那些夫人飲下,再連續同房三日,就必定能有孕。這陣法——”他看向面前枝繁葉茂的大樹,“實在是有些可怕,也不知道夫人怎麽想出來的。”真的是超乎常理,第一次來這看到的時候,他差點被吓死。

想起齊婉,高個子打了個寒顫:“最毒婦人心啊。”

矮個子笑:“可不是?府裏誰不……”

貼了隐身符的簡歡悄然無聲地來到這矮子身後,他比她還矮了一些。

從她的視線看去,能清楚看見他頭上用來束發的大金簪。

簡歡擡頭,手心握着千斤符,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上了他的後腦勺。

靈力一用,隐身符瞬間失效,一臉冷意的簡歡現出身形。

但矮個子已經無法回頭看了。

千斤重力壓上他的後腦勺,直接将他的腦袋從脖頸處壓斷,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瞬間失去聲息。

簡歡用清潔術洗去身上的血跡,彎腰從他手間拿過兩個玉瓶,丢進芥子囊裏,然後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人下死手。

但她沒有太多的內心波動,矮個子他該死。

他看楚楚的惡心眼神,她看到了。

沈寂之那邊也已經得手。

看到這樣的簡歡,他微微一愣。

察覺到視線,簡歡回望過來,伸起右手,大拇指往外一揚:“開始?”

沈寂之:“嗯。”

簡歡走到楚楚面前,沈寂之走到楚楚旁邊的孩子面前,兩人對視一眼,以靈力罩住雙手,齊齊伸手往裏撈。

幾乎就在孩子被撈出水池的那一刻,地面開始震動。

咔擦咔擦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骷髅侍衛一個接着一個蘇醒。

簡歡對身後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她撈起一個孩子就往芥子囊裏扔,然後跑向下一個水池,重複這樣的動作。

從骷髅頭蘇醒到過來,短短幾十秒的時間,便是留給他們打撈的空間。

沈寂之腳踩雪劍,身姿停停走走,快若閃電。

簡歡和他所學不同,在速度上和他沒得比,所以他撈大半,她撈剩下四分之一。

急速符倒是能快,但有致命缺點,用了就停不下來,只能一股勁往前沖,只适用于趕路逃生,在這裏不适用。

簡歡争分奪秒,腳上的速度快到個人極限,但到最後一個水池,就在她拿着金盤連水帶胚胎撈起來時,成群結隊的骷髅侍衛已來到她身後,一劍就朝她的後背劈去。

簡歡眯眼,一邊加快手上的速度,把金盤穩穩放進芥子囊中,一邊驅動靈力。

來時就已經貼滿了全身的防禦符接二連三亮起,為她擋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淩厲的劍氣被化解,但巨大的沖擊力依舊撞得她五髒六腑都疼,喉間不由湧出一股血腥味,她人不可避免地往前方倒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伸了過來,揪住她的衣領,手腕用力,就把她往樹肚子丢了過去。

噗地一聲,簡歡整個人撞到堅如磐石的樹肚子上,一口忍在喉間強撐着沒吐的血不受控制地噴了出來。

草!就不能輕點丢?

簡歡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撐着底下的枝葉站起來。

她往後掃了一眼。

沈寂之淩空而起,握着雪劍,腰間一扭手一揮,劍意成圈,以樹肚為中心,往外擴去。最前邊的一圈骷髅頭被悉數斬斷,它們倒了下去。

但,還有下一圈,下下一圈,數不清也看不見盡頭。

這骷髅像是蝗災時節密密麻麻的蝗蟲,朝這邊飛湧過來。

腳底下顫動不已,帶着令人心驚膽戰的震感。

簡歡心一跳,收回視線,動作飛快地朝樹肚子上貼了一圈的雷電符,妄想劈開一個可供人鑽進去的樹洞。

但雷電符用了幾十張,只意思意思地劈焦了一點點表層,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簡歡:“……”

按照這個架勢,她這三百張雷電符全上,似乎也劈不破。

簡歡深吸一口氣,朝半空中看了一眼。沈寂之已經嗑了好幾盒靈草了,但他還是肉眼可見地越飛越低,劍意光圈也沒先前那麽亮了。

骷髅侍衛真的是太多了,殺不完的。

簡歡凝神,也磕了點靈草,開始集中朝一處疊加雷電符。劈了一百多張後,樹肚子上終于被劈開一個可容眼睛通過的小洞。

她朝裏頭看了眼,能看見裏頭的空間不小,且有往下的石階。

這證實他們的想法是對的!樹肚就是破開這個陣的關鍵!

簡歡開始繞着那個小圈一層一層往外貼雷電符。

因為被劈了個洞出來,接下來稍稍沒那麽難劈了。

随着洞被劈得越來越大,沈寂之也離簡歡越來越近,被他壓在遠處的骷髅大軍自然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沈寂之吐出了不知道第幾口血,他虛弱地問身後的人:“你劈好了嗎?”

簡歡面色也白成了雪:“快了快了,你再堅持堅持!”

沈寂之:“我……”

簡歡鼓勵他:“你想想你芥子囊裏的寶物!想想即将到手的賞金!沖啊!沈寂之!”

沈寂之:“……”

一時之間,劍意瞬間又變得淩厲,硬生生逼退骷髅大軍兩步。

但,終究是強弩之末罷了,很快,沈寂之又被逼了回來。

簡歡手裏的雷電符悉數用完,她看着那個不是很大的洞,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直接就朝裏爬。

她順利過了頭,過了肩膀,過了肩膀以下,過了腰,卻卡了腰的下一步。

簡歡頭已經在樹肚裏,她看着代表着生機的前方,努力向前蠕動着,也沒能成功。

她喊道:“沈寂之,可以了,快來踢我一下!”

聞言,沈寂之深吸一口氣,積攢力氣,狠狠揮出一道劍意,将骷髅逼開一兩步。

趁着這間隙,他飛快轉身,看着簡歡在樹洞外努力撲騰的雙腿,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也沒用腳踢,雙手扶住她的大腿,使勁把她硬生生怼了進去。

砰的一聲,簡歡砸落在幽暗的樹肚內部。

腰下方火辣辣的疼,應該被擦出血痕了,但她也顧不上,直接爬起來,招呼:“你快進來!”

沈寂之也不猶豫,收了劍就往樹洞鑽。

他臉小,頭部順利就進來了。肩膀很是艱難,但簡歡用雷電符劈出來的洞不是規則的圓,是橢圓,有個角度寬一些。沈寂之調整肩膀的水平線,也挪進去了。

簡歡忙抱住他的手臂,像拔河一樣,用盡力氣把他往洞裏拔。

直到,他卡在了和簡歡一樣的位置,也就是臀部。

骷髅大軍已到了洞外,數不清的刀劍就朝沈寂之的雙腿斬去,沈寂之的護體靈力瞬間潰敗,他感覺到了劍意刮在腿上的疼。

沈寂之咬牙,索性往洞外回了一小段,腰間一扭,踢掉幾個骷髅人。

腳和硬邦邦的盔甲相撞,給了他一個反作用力,他借力,用盡身上全部靈力,狠狠往樹洞裏一擠。

洞外的骷髅人不甘心地伸手一抓,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擠進來的沈寂之帶着簡歡朝地上倒去,一時之間,激起塵土無數。

骷髅大軍似乎對樹肚很是忌憚,連手都不敢伸進洞裏。

驟然失去攻擊目标,它們就在外頭呆呆站着,仿佛不知該如何是好。

樹洞之中,兩人力竭,趴在地上,手腳發麻,全身發軟,半天不見動彈。

剛剛極度危險之下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會那口氣一洩,火辣辣的疼痛便從破了皮的傷口處燒起來。

四處一片幽黑,只能聽見兩人重重的抽氣聲混雜着喘氣聲,一下又一下,回旋在這方小小天地,帶着劫後重生的如釋負重。

不知過了多久,體力稍有恢複後,簡歡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長長呼出一口氣。

另一邊,沈寂之那也傳來些許動靜,他爬了起來。

簡歡咬咬牙,跟着起身。

外頭骷髅大軍漸漸散去,地宮裏幽藍色的光透過樹洞傾瀉而入,驅散周遭黑暗。

沈寂之起身後便一動不動地站着,簡歡心下奇怪,下意識瞥了眼。

然後,視線便凝固了。

只見他那件繡着竹子的道袍,下擺處盡數撕裂,坑坑窪窪的,像是被什麽動物啃咬過,露出兩條修長健碩的小腿。

簡歡低着頭,愣愣看着。

沈寂之臉色蒼白,唇角幾抹殷紅的血跡像無聲盛開的紅梅。

他伸手輕輕一擦,十分平靜地問她:“好看麽?”

簡歡默默擡頭,看了他一眼,小聲評價道:“……還、還不錯?”

眼見他一雙好看的琉璃眼漸漸變深,整個人散發出冰冷的殺意。

她伸手,遮住雙眼,默默轉身,不敢再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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