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缪晨光立在寒風中,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風景。她一臉茫然地看着河床中靜靜流淌的河水,和河岸邊成排的大樹。左顧右盼四下無人,幾分鐘之後,她只好承認自己是迷路了。
這是她到蔣劍鲲家的第三天。
昨天——也就是開始工作的頭一日,缪晨光過得多少有些戰戰兢兢,但總算是順利平安地度過了。這份兼職其實并不算太難,她的工作也很簡單:做飯,打掃房間,清洗衣物。
缪晨光習慣了早起,一大早就做好早餐,将幾間屋子外加院落打掃遍了,又趁着陽光大好的上午将堆放在洗衣機旁的衣物洗好曬出。做完中飯,收拾好碗筷,她的工作就算結束了一多半。這之後的工作就更輕松,只要等太陽下山将曬幹的衣物收起來,然後做一頓晚飯,便完成了一天的任務。這樣一來,她的整個下午和晚上基本就是空閑的。
缪晨光很喜歡這樣安排自己的工作,她不怕辛苦忙碌,也不在乎冬日刺骨的寒風和冰涼的自來水,她希望能夠空出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寒冷黑暗的夜晚,她可以靠在暖氣邊或鑽在被窩裏讀一讀她從學校圖書館借的小說和原版書;陽光明媚的下午,她可以到院裏曬曬太陽,也可以到附近的小店和公園轉悠一圈——她發現這附近有一處被鐵栅欄圍起來的小公園,其實也不算公園,只是一小塊綠地罷了,只是一旦被圍欄隔開,從外頭看來便覺得其中有許多新鮮,她一直琢磨着什麽時候找個機會溜進去探個究竟。
至于屋主蔣劍鲲,他似乎沒有早起的習慣,直到缪晨光打掃完其他幾間屋子和院落,洗完衣服開始晾曬的時候,他才一臉陰郁地出現在屋門口。
他看上去心情不怎麽好,缪晨光向他道早安,他只含糊應了一聲作數。缪晨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吵醒了他才讓他這麽不高興,也沒敢多問,只埋頭做自己的事。
吃完早飯後,他便消失在西邊那間屋子裏,直到缪晨光喊他吃中飯才出現;下午也是一樣。
因為他說過工作的時候不讓人打擾,缪晨光便什麽也不問,并不是不感到好奇,只是怕把這份工作弄丢了。現在的她沒有其他奢求,只求不要做錯事,不要出岔子,安安分分地做好這份兼職,賺到這筆錢。
然而事與願違。這才幹到第二天,她就弄出了岔子。
今天一大早,缪晨光到村頭的小店買菜。見那裏的菜種類少,也不夠新鮮,便又在鄰居街坊的指點下,去了附近的農貿市場。
說是就在附近,其實距離有點遠,她沿着一條窄窄的小河行走,走上一座石橋,穿過一條寬闊的大馬路,再走過幾條破爛卻熱鬧的街巷,才見到傳說中的菜場。
買菜算是勝利大豐收,缪晨光提着一兜子菜往回走,誰知去的時候一切順利,回來的時候卻出了問題。
此時此刻,她呆呆地站在一個前後不着的地界,心中一片茫然。她想了很久,記得自己明明是沿着河道行走,也過了石橋。可眼前的路卻越來越陌生,空空蕩蕩的一片荒地,遠處有一些看着不太眼熟的房屋;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于是不敢再向前,只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卻沒等來半個人。她猶豫再三,終于拿起小靈通撥了蔣劍鲲的號碼。
過了好久他才接起電話。
“喂?”
“喂……蔣老師,我是小缪……”
“……誰?”
他聽上去有些不耐煩。
“缪……缪晨光!”缪晨光的舌頭幾乎打結,“蔣老師,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邊沉默了幾秒。“……你在哪兒?”
“現在這地方……我不知道是哪兒……我說不上來……我剛才去農貿市場買菜……”
他打斷她:“我問你現在在哪兒……是條什麽樣的路,附近有什麽?”
缪晨光忙打量四周。“我是沿着河走的,過了一座橋……這兒什麽都沒有,再前面才有房子……這兒有個牌子,說東面有個汽配廠……”
“你上錯橋了。”蔣劍鲲說,“那裏有兩座橋,你應該走西面那座……你走過頭了。”
缪晨光傻傻地聽着,“那我……原路返回?”
“大方向沒錯,沒必要往回繞……你繼續往前,到了南面那個村再往西,穿過村子就是了……”
“往南?再往西?那是……往左手還是右手?”她最怕在北京問路,因為她這個南方人從來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上下左右。
他果然不高興了,只冷冷回答:“我不知道你的左右手哪個長在西面。你到了村裏自己去問人。”
“可……”
一個字還沒吐完,他就兇巴巴摔來一句:“你是不是啞巴?會不會問路?去找個大活人,挂了!”
缪晨光被耳邊“嘟嘟”響起的忙音聲活活噎在那裏。
所幸她早已習慣了迷路這件事。在缪晨光看來,北京這座城市,無論大街小巷,模樣長得都差不多。自從來到這裏讀書,她已經有過好幾次把自己弄丢的經歷,問路也是家常便飯。偏偏北京人指路喜歡說東西南北,她卻怎麽也辨不清方向,只能一路問人、一路摸回學校。
要不是沿途沒遇到人,她也不會打電話去問蔣劍鲲了。
按照蔣劍鲲所指的路線,缪晨光朝南面的村子走去。她果真照他說的問了路,原來西面是在她的右手邊。橫穿過陌生的村落,終于見到了熟悉的房屋和商店。她松了一口氣,加快腳步往前。
快到家門口時,她一眼看見了蔣劍鲲。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戴了一副黑墨鏡,手中的盲杖點着地面,筆直地站在路邊,好像一根黑色的電線杆子。缪晨光一愣,忙快步上前。
“蔣老師!”
蔣劍鲲朝着聲音的方向轉過臉來,面無表情地對着她。他的頭發被寒風吹得蓬亂,雙頰凍得通紅。腳下的硬泥路被車輪壓得坑窪不平,他一個人走出院門恐怕有些費勁。缪晨光忽然有點感動,正想開口說些感激的話,他卻一張嘴就将她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多大了?買個菜都會走丢……一個大學生還不懂認路?你是白癡?還是跟我一樣是瞎子,連腳下走的哪條路都不會看?”
“我……我對這裏不熟……北京的路看着都一樣……而且我也分不清南北……”缪晨光小聲辯解。
“北京的路正南正北,我一個瞎子都能認清……你是不是連我都不如?我是不是得買個指南針挂你脖子上?還是打110請個警察叔叔陪着你買菜?”
“我……對不起……”感覺到他冷嘲熱諷中的惱怒,缪晨光終究覺得心虛,只得輕聲道歉。
蔣劍鲲黑着一張臉,默然了幾秒。“去買張地圖随身帶着。不過,地圖上恐怕不會标注菜場的位置。”
丢下這句話,他轉身,盲杖點地,一步步穩穩地往家走去。
缪晨光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只覺得說不出的沮喪和難受。這份來之不易的短期兼職,就這樣被她自己開了個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