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以後,缪晨光再也沒見過蔣劍鲲。雖然她知道他的家在哪兒——他真正的家,可她竟從未動過去找他的念頭。出于一種難以名狀的心理,一種類似憂懼的情緒,她并沒有費心去打探他的消息。
于是乎,一晃眼,三年過去了……
缪晨光發現自己逐漸對造型藝術産生了興趣,尤其是雕塑藝術。她開始閱讀這方面的藝術書籍,浏覽相關網頁和論壇,參加各種各樣的美術講座和展覽,關心各類藝術資訊……即便如此,她仍覺得自己對這些需要靠形象思維和藝術細胞來理解感悟的東西似懂非懂,但至少她做到了将之與自己的英語專業相結合。做畢業論文時,她選擇了與雕塑相關的課題。她的老師還詢問過她是否打算報考藝術類研究生。她甚至決定了将來的就業意向,準備找一份與美術相關的翻譯工作……
于她而言,所有這些,并非刻意為之,更像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光陰似箭——極其老套的說辭。但對于大四畢業生來說,這句話還是不免令人感慨萬千。
如今缪晨光也和所有大四生一樣,正面臨畢業的喜悅和就業的煩惱。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她和大多數外地同學一樣,決定争取留京,她覺得哪怕要做幾年京漂,哪怕最後還是得回老家,那至少也是一段不錯的人生體驗。
臨近畢業,各種各樣的事讓她忙得不可開交。論文答辯、畢業聚餐、找工作找房子、接連不斷的面試……但即使在最忙碌疲憊的日子,她也不忘每天上網,浏覽各種與泥塑藝術沾邊的新聞。
直到有一天,她登上“雕刻人生”——那家雕塑品店的主頁,發現上頭登了一條消息。
“北冥之鲲”——蔣劍鲲泥塑作品展。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十分緊張而又謹慎地,将這行消息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北冥之鲲’——蔣劍鲲……”
寝室的同學聽見她的喃喃自語,奇怪地問她怎麽了。可她一個字也沒聽見。
顫抖的右手握住鼠标,點進這條消息的鏈接。那條簡短的訊息裏标注了展覽的內容、地點、時間……她慌忙尋找截止日期——就在今天!
她一下子從書桌前跳了起來,只來得及抓過自己的背包,便一陣風似的沖出寝室,全然不去理會身後室友驚訝的問詢聲。
展覽地點設在北展的一個小展廳內。去往北展的路上,缪晨光一直在心裏責怪自己怎麽沒早點看見這條消息。今天就是展覽的最後一天了,萬一等她趕到那裏,展覽提前結束了……她簡直不敢想!
所幸趕得及時,到達目的地時天色尚早。她一路問去,順利找到了她要去的展廳。門外的紅色橫幅赫然印入眼簾。
“北冥之鲲”——蔣劍鲲泥塑作品展。
她再一次将這十二個大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直到确定自己确實沒有看花眼,她才定了定心神,買了門票,進入展廳。
展廳裏稀稀拉拉的參觀者,三三兩兩地在一尊尊泥塑面前走走停停。她知道他們大多是走馬觀花,但她并不在意。她甚至沒有對挂在入口處的那塊介紹作者的小牌子多加注意,只是第一眼就被展廳裏陳列的泥塑吸引了視線。
每一具泥塑前都放置着寫有作品名稱和說明的小牌子,她便從進入展廳的第一尊泥塑開始,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觀賞起來。雖然沒有見到他的成名作,但她陸續見到了許多似曾相識的泥塑。裸體人像、動物頭像、古代人物,還有一些讓人看不懂的抽象作品……和他曾經在西屋裏制作過的泥塑那麽相似,但又不盡相同。
究竟哪裏不同,她說不上來——那時她還不懂藝術。雖說如今仍是一知半解,可今時今日,再見到同一類型同一主題的泥塑作品,那感覺卻完全變了。仿佛那些原本蘊藏着自身話語權的泥塑,現如今都找到了自己傾訴的方式。它們不再環繞着她,試圖将自己的故事講給她聽;它們只是安靜地呆在它們該在的地方,等待着觀賞者去發現它的故事、解讀它的語義。
那是種沉默的語言,只要你讀懂了它,它就是你所讀懂的那個意思。
她被自己的想法攪得有些發渾。忽然想起在哪兒看過一位藝術家說的話,原話已記不清了,大致好像是說:藝術是通過欣賞者的眼睛,才獲得其全部的意義。
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她慢慢地走在展廳中。頭頂的燈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她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與身旁那些泥塑并肩而行。它們陪伴着她,默然無語,仿似南城那處古都遺址般,寂寂、久長、堅毅。
最後,她來到展廳的中心。那裏有一個獨立的展臺,不與任何展臺相連。
她向那展臺中間陳列的泥塑走去。
那是一尊人物頭像。她相信自己曾經與它見過面。就在西屋裏,在那方小矮桌上,那具一直未被完成的半成品。
現在它已不再是坑坑窪窪、只有一個輪廓的泥塊組合了。
它有着鮮明的五官,生動的表情。它的臉頰圓潤,眉眼含笑;它的嘴角上翹,唇線分明;它的長發飄起來,高高飛揚……
缪晨光呆呆地站在它的面前,任由它默默地凝視自己。她知道那絕不是她。她的臉頰并不圓潤;她的唇沒有它豐厚;她的頭發也并非那麽長……
她知道,它誰也不是。因為他曾經告訴過她——并不是哪個具體的人,只是個形象。
不是存在于記憶裏的某一個形象。
而只存在于心中。
她呆呆地盯着那尊泥塑,看了很久。然後她的眼光慢慢地落在了展臺一角的小牌子上。與其它泥塑不同,那上面沒有任何說明文字。只有一個簡單的名稱。
她有些意外地盯着那個名字,良久。眼中忽然感覺到一股暖意,逐漸擴大,随即将眼前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全都籠在其中。
她站着沒動。她以為那股暖意會變作一股熱流,順着面頰而下。
但卻沒有。
她發現自己勾起了嘴角,于是,便微微地笑了起來。
在那塊标牌之上,書名號之間,那尊泥塑的名稱,只有一個字——
光。
—《光》—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了解電影的人肯定早看出來了,這篇文其實是受了《女人香》的影響。沒錯,我之所以會寫下這篇文,就是因為對這部影片的喜愛。那部片子我看了三遍,每次都流淚。忽然有一天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想要編一個故事,把影片裏的一些片斷寫下來,于是就有了這篇文。(順便記一筆和該片有關的幾個名字:Dino Risi、Martin Brest、Al Pacino、Chris O'Donnell,感謝他們為這個世界貢獻了如此優秀的影片!)
故事到此為止,雖然和愛情無關,但卻和愛有關。但願這兩人的故事能夠讓人感受到些許溫暖,那麽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至于這兩人的将來,我可以保證,他們都過得很好。借用一位親的話,生活本來就有多種可能。
關于番外或是續篇,暫時不會寫。他們的前塵後世前因後果,都在我腦子裏,但那些全是為了這個故事服務的,所以不會再寫下來了。若真的要寫,可能也是NN久以後的事……
最後,感謝各位看完此文。衷心感謝大家!退場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