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說完, 沈谧感覺自己的樣子和話有點蠢。
她雙手撐着棉被跪起,而後迅速站直身子,指指揉在一起的被子:“我在幫你鋪床, 你信嗎?”
她下意識的沒有用敬語。
“你覺得呢?”謝容琢脫下外套。
沈谧起身伸手去接, 手伸到一半,縮回去, 掩飾性地揉了下腰:“你家棉被好重哦。”
她很刻意地看了一眼陽臺,表示真的有曬過被子。
然而謝容琢根本沒看她, 他摘下領帶,襯衫松了兩粒紐扣,看樣子像是要去洗澡。
沈谧站在衣帽間門口,表情有點不自在:“你要是怕髒,我幫你把床單換下來洗洗。”她說這話時帶着歉意。
她跪過謝容琢的床,還被他看見了,這對潔癖患者來說應該很難忍受。
謝容琢側頭, 視線由上至下觀察她一圈,最後将目光挪到她臉上:“你哪兒髒了?”
他居然不嫌棄她?沈谧頗為意外,內心偷偷高興了一下, 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一絲欣喜因何而起。
孤男寡女, 待在男人的卧室,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沈谧自發尋找話題:“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謝容琢不答反問:“我回來你就不來?”
沈谧猜到他想說什麽,拒絕順着他的話繼續,“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手腕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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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谧低頭, 謝容琢的手冷白細長, 非常漂亮, 不像男人的手,但骨骼又極有力量,看似輕輕一扣,實際極具威脅性,沈谧感覺她要是掙紮一下,立刻就會被他拽過去。
她沒敢掙紮,掩飾着心底奇怪的慌張:“現在是下班時間。”
謝容琢情緒穩定:“我也沒有碰女下屬的習慣。”
但他的手鐵鉗一樣控住她。
自從知道謝容琢就是師父後,一切都在無形中發生了改變,這樣的接觸讓沈谧感到無所适從,她只能僞裝淡定,故意用敬語:“那您現在是什麽意思。”說完,她搬出長輩:“我爸爸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謝容琢:“這句話應該是孟子說的。”
沈谧:“……”
“但我記得你說過,”謝容琢表情平靜:“最讨厭男人讓女朋友自己消氣。你說等氣消了,人也可以踹了。”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我可以自己消氣。”沈谧在心裏想,到底還跟電燈泡分享了多少戀愛經驗被謝容琢聽了去!
“而且我沒經驗,都是騙小孩子的,不作數。”
電燈泡是個高中生。
謝容琢說:“你沒經驗,舉例的就是你自己,所以适用。”
好吧,的确适用。
“我沒生氣。”她微笑,不想被他認定她幼稚不專業。
謝容琢盯着她:“假笑很好分辨。”
沈谧不承認:“網絡上的我才是假的。”
“是不是假的我自會分辨。你想裝也可以,但累的是你自己。”謝容琢松開她,轉身出去,走到酒櫃邊,随意拿起一只酒杯:“喝點兒?”
沈谧揉着發酸的手腕,她憋了一肚子氣,謝容琢卻可以做到狀态如此松懈随意,她終于忍無可忍,不再避談那件事:“看我在你面前賣萌犯蠢你開心嗎?”
像是早料到她會發脾氣,謝容琢點頭說:“開心。”
“你這是惡趣味!”沈谧有點壓不住情緒,伸手問他要酒喝。
謝容琢大方地遞給她一杯:“我也沒料到你有那麽多惡趣味。”
沈谧抿了一口酒,有點辣嗓子,不好喝,她放下酒杯。
她暴露了很多惡趣味嗎?
她在最落魄的時候偶然遇到謝容琢,現實裏被欺負,游戲裏也被人欺負,那天沈谧心态爆炸,被埋屍荒野死活交不了任務,她恨不得摸着網線過去把仇人掐死。
正當她無計可施的時候,一道白光從天而降,将她護在身後,斬殺了她的仇人。那一刻很難不讓人興奮。
她死纏爛打,強行拜師,每一次躺贏之前,都有她的彩虹屁和網絡女流氓臺詞。
那些“臺詞”跟謝容琢口中的惡趣味完美對上了號。
沈谧突然又意識到不對勁,不能順着他的思路自我檢讨:“現在是在說你的問題,你不要扯我。”
勇氣不是随時都有,好不容易開了頭,不如就此做個了斷。沈谧又喝了一口酒,為自己壯膽。
謝容琢低頭看她:“我對你做什麽了?”
沒有,他什麽也沒做,全是她耍流氓。她敢做不敢當,怕人說,所以是她的問題。如果繼續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她不占優勢。
沈谧不受他幹擾,冷靜道:“你不要混淆視聽,現在是在說你隐瞞我這個事。”
謝容琢說:“我們當時是陌生人,在游戲裏遇到,我該跟你坦白什麽呢?你不會喜歡我用張芷青來跟你套近乎,搭讪,不是麽?沈谧。”
他說得對。
那時候她被柯展的母親狠狠羞辱,只想逃離三次元,如果她知道“救命恩人”是朋友的叔叔,絕不可能跟他無話不談,可能連游戲好友都不會加。
“後來有很多次機會告訴我真相,為什麽騙我?”沈谧專注這個問題。
謝容琢:“不是騙,是在通過另一種途徑交朋友。”
沈谧故意陰陽怪氣:“網上騙子多。 ”
“你是騙子嗎?”
謝容琢凝視着她,眸光微動:“确實。”
“是個讓人防不勝防的美貌騙子。”
大約是眉眼深邃的原因,謝容琢那雙眼看電線杆都含情脈脈,沈谧有點受不了他的眼神,撇開頭:“……你不要誇我。”
“好。”謝容琢從善如流,“沈谧,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忘記這件事。在你調過來之前,我從不認識你。”
她在網上裝得那麽可愛,他拒絕不了那麽可愛的小徒弟,後來他還主動掉馬把小徒弟從網戀的幻境中拉出來,看看,他多好啊。他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反倒是她的不是。
沈谧總算領會到資本家偷換概念的本事。
再說下去就是她蠻不講理了。
“東西都幫你吃完了。”
謝容琢:“辛苦你了。”
“不客氣。”沈谧轉身。
謝容琢突然問:“難道我跟網絡裏真的那麽不同?”
沈谧回頭,揚起臉,讓他能看得更清楚:“那你覺得,現實中的我可愛嗎?”
沈谧有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瞳仁清澈,卷翹的睫毛襯得皮膚雪白,她驀地湊近,謝容琢一時愣神,稍頓兩秒才垂下眼睑。
他答:“可愛。”
沈谧感覺又被他帶溝裏了。
他都誇了她,她總不能說他表裏不一。
她誇不出口。
“哦,謝謝。”那股無名火更旺了。
謝容琢端詳着她的表情,問:“還在生氣?”
沈谧反問:“我為什麽生氣?”
“我想不到,”謝容琢扯了下唇角:“總是當我面罵我,我都不氣,你生什麽氣。但你看上去不像心情好的樣子。”
沈谧一向能言善辯,但是謝容琢一旦開口,她感覺自己仍是小菜雞。
一時詞窮,她又不想認輸,只好轉移話題:“我還是比較習慣沉默寡言的謝先生。”
謝容琢輕笑:“沉默寡言,怎麽哄你?”
沈谧感覺心髒最柔軟的地方被戳了一下,又想起無數個為“多神秘”心動的瞬間。
但是“多神秘”本尊在點她,讓她認清現實,不要去喜歡他。
那種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失落感讓她很郁悶。
“不用哄我,”她坦言:“我沒游戲裏那麽單純可愛,那都是為了哄你帶我玩。”
謝容琢說:“可愛是你性格的一部分,也屬于你。”
沈谧被他誇得沒脾氣:“我要回去了。”
謝容琢:“我送你。”
“你喝酒了,”沈谧指指桌臺上的杯子,“開不了車。”
謝容琢:“還說不生氣,舌頭都失靈了。這是氣泡水。”
“……”
沈谧感覺再待下去會暴露更多情緒,她不想被他吃透。
“那就麻煩謝先生了。”
謝容琢睨着她:“不是寶貝師父麽?”
“寶貝師父”,“美人師父”,這些稱呼都是沈谧給他取的,她天天喊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從謝容琢嘴裏冒出來,沈谧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網絡不是法外之地,網上耍流氓需謹慎,指不定哪天就見光死了。
沈谧深刻地認識到了這點。
兩人并肩往外走。
沈谧擡眼,看到謝容琢脖子上的紅痕,眨了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
他出差順便去幹了這種事?
對上她來不及收回的探究目光,謝容琢眼尾輕輕一挑:“你在亂想什麽?”
沈谧:“你知道。”
謝容琢說:“過敏,不是吻痕。”
沈谧沒過敏經驗,持懷疑态度:“是嗎。”
謝容琢擡手拉松領結,突然解了兩粒紐扣,露出脖頸大片冷白皮。
他微彎下腰:“看清楚了麽。”
沈谧定睛一看,還真是長的紅疹。
兩秒後,她驟地移開視線,臉頰微熱:“需要幫你買藥嗎?”
第二天中午沈谧找了個借口加班,沒陪謝容琢去吃飯。
寧欣蕾端着餐盤坐到沈谧對面,看一眼旁邊的空位:“咦,張芷青今天怎麽沒跟你一起?”
沈谧拿起筷子:“她今天出去吃了。”她猜是謝容琢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把張芷青叫去了。
“看她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家境應該很好。”
沈谧笑了下,謝容琢的侄女,家境能不好嗎。
寧欣蕾瞅了眼左右,壓低聲音:“沈谧你知道嗎,老板的白月光回來了!”
沈谧差點被嗆到。
“誰的白月光?謝容琢?”
“噓!小心被人聽見說咱們背後議論老板。”寧欣蕾說,“你難道沒發現,群裏都沒人說話了嗎?”
自從上次的不實言論發生後,沈谧平時很少看那個群:“為什麽?”
“人事小張不是在群裏帶頭聊老板跟畢靜林的八卦嗎?不知道被誰截了圖,拿去老板那打小報告,隔天他就被調到分公司去了。這說明什麽?說明老板的白月光就在他身邊!老板擔心謠言引得她吃醋,殺一儆百!”
沈谧盯着米飯出神。
“這事保真,”寧欣蕾說:“是我一個北京的朋友從她家親戚那聽來的。她親戚在醫院給老板的父親當臨時看護,親耳聽見老板的父親說,老板心裏有人!”
沈谧擡起頭,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寧欣蕾被她美到了:“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頂不住。總之消息來源安全可靠!我跟你說這事不是為了八卦,是想提醒你,近期千萬不要得罪老板身邊的異性,凡事能忍且忍,說不定那就是未來老板娘。”
得知這事的時候寧欣蕾才恍然大悟,難怪跟沈谧這麽個大美人朝夕相對謝容琢都不動心,搞半天是心裏有人了。
“老板身邊之前的異性都是合作商,是近期出現的人嗎?”沈谧如今掙紮在溫飽線上,這份工作對她來說非常重要。如果謝容琢有心上人,她必須注意分寸。
以前吃過的虧太多,沈谧不想歷史重演,丢了飯碗。
至于其他的,她沒心思去想。
見沈谧聽進去了,寧欣蕾很欣慰:“具體的不清楚,但我聽說老板的父親準備包個九十九萬的紅包給兒媳婦。當天老板還會把自己當成禮物,獻給她!”
沈谧:“……”
“總之就是,謝家聯動三代人一起接待她。這排面,懂了吧。”寧欣蕾向沈谧投去同情的目光:“女秘書這崗位本身就被蒙上了層暧昧色彩,你又長得這麽漂亮,很難不引起對方的敵意。”
沈谧思忖着,最近謝容琢身邊的異性,且對她充滿敵意——
那個劉娅楓?
謝容琢會接受她的采訪本身就不對勁,而且當時對方那個态度明顯很硬氣。
不過沈谧并沒完全相信,耳聽為虛,她天天跟在謝容琢身邊,遲早眼見為實。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工作時間,非必要沈谧絕不跟謝容琢獨處,也不再給他送早餐。
謝容琢自然也發現了。
沈谧這幾天不做早點給他,一進他家門就公事公辦挑好衣服,然後站在門口等他,很專業,挑不出毛病,但謝容琢能明顯感覺到她的變化。
中午,沈谧趁謝容琢不在辦公室,趕緊把文件送進去。剛要走,被突然出現的謝容琢堵在門口。
“進來。”
老板的命令她不敢不從,沈谧進去。
“把門帶上。”
沈谧照做。
一轉身,正好撞上謝容琢的鎖骨,她急忙後退,警惕地蒊貼門站着。
她心想是個意外,等他讓開。
謝容琢非但沒讓,反而向前逼近,高大的身軀将她禁锢在門後,壓迫感十足。
他低下頭,問:“為什麽躲我?”
清淺的呼吸撲打下來,沈谧心跳驟然加快,表面淡定:“您交代的工作我都完成了。”
“還在生我氣?”
謝容琢不是一個特別有耐心的人,這一點沈谧很清楚,他給過她釋放情緒的機會,她選擇和平相處,現在不可能再在他面前鬧情緒。
她不鬧,不代表心裏不介意。
再怎麽缺心眼也不至于被耍了還能跟“騙子”有說有笑。
她擡眼望他:“老板,現在是上班時間。”
謝容琢盯着她看了幾秒,不知道在想什麽。
“晚上的酒會你也去。”
沈谧服從安排:“好的。”
下班後,沈谧跟謝容琢回家換衣服。他們生意人講究,上班是上班的穿搭,應酬是應酬的穿搭,不過沈谧感覺謝容琢穿什麽都差不多。
他身材高大挺拔,腹間肌塊分明,穿上精心剪裁的正裝,帶着一股致命的制服誘惑。
這樣的高富帥還是單身,确實奇怪。
拿好衣服,沈谧退到衣帽間門口,雙手交疊,站得筆直。
謝容琢側頭看過來,将領帶遞給她。
“……”
沈谧本想暗示他自己弄,沒想到謝容琢并沒有領會到她的用意。怪她之前服務太周到,他已經用順手。
她伸手接過領帶,站到試衣鏡前。
兩人的身影映在鏡中。
謝容琢微微俯身,沈谧遲疑兩秒,踮起腳尖去夠他的後頸,謝容琢本來就比她高出許多,今天又格外懶漫,看似低了脖頸,身高卻絲毫沒有往下壓。
沈谧虛扶着他的寬肩,費力去勾他頸後的領帶,既要與他保持距離,又要保證領結整齊,這個動作對她的身高極不友好。
謝容琢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辛苦,突然配合地彎下腰,兩人距離驟然拉近,沈谧手中動作一頓,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
目光所及是謝容琢清晰的下颌,薄唇,高鼻梁,再往上,對上鏡片後那雙泛起細碎光芒的黑眸,她飛快移開視線,低頭。
她有預感,對視超過三秒,謝容琢就一定會說點什麽。
她不想跟他鬧別扭,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也不想被謝容琢知道她還對“多神秘”念念不忘。
在謝容琢眼裏,網戀大概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因為他之前所有的言論都在否定網友。
她把西裝外套遞給他。
“沈谧,你是不是聽信了什麽謠言。”謝容琢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沈谧觑了觑謝容琢的白襯衫。
右邊領子,好像蹭到了她的口紅。
她忍着脫他外套的沖動,死死盯着那塊看:“比如?”
“那個記者。”謝容琢這次很直接,“我跟她不熟,接受采訪純屬巧合。”
沈谧怔了怔,不動聲色:“不是你前女友嗎。”
“不是。”
謝容琢垂眸:“對我的情史感興趣?”
沈谧不敢說“是”,怕跟人事小張一樣被發配邊疆。
她指指他的衣領,抱歉道:“蹭到一點口紅。”
謝容琢掀開外套,低頭看了一眼。
“這叫一點兒?”
沈谧有點臉熱:“幫您換一件?”
“來不及了。”謝容琢撥了撥腕表,“反正是你的。”他擡眼:“被人看到,你替我解釋就是了。”
沈谧:“……”
作者有話說:
謝小叔,你的算盤我隔着屏幕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