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學姐，我們知道，您從事的工作和您大學的專業完全不一樣，會不會覺得您學了四年的專業課都浪費了呢？謝謝。”

安荀被問得一愣，面上還是保持着可人的微笑。專業課？天知道那時候她的專業課都是墊底的。作為一名文學愛好者，被調劑到機械專業？她當時真想撕了錄取通知書，複讀的心都有了。最後，還是沒有勇氣，渾渾噩噩地來了江城大學，又渾渾噩噩地在一個工科專業待了四年。

畢竟臺下還坐着院裏的老師和輔導員，安荀想了想，字斟句酌道：“學過的東西，終究會以某種形式流淌出來。比如機械，我的小說裏，很多機械專業的名詞，沒有學過的人，可能真的不知道。我想，這種影響，都是潛移默化的。所以，不算浪費。希望我的回答能夠幫到你。”

安荀說完，心裏直打鼓，畢竟她不善言辭，沒有外交官的口才，不知道這番話，合不合院系領導的心意。奇怪了，又不是自己要來做什麽優秀學長學姐交流會的，做什麽這麽怕院裏的老師？安荀暗暗吞了口口水，大約是以前因為怕挂科，求老師求多了，所以，一回學校，在老師面前，不自覺地，就矮了一截。

安荀偷偷打量了一番坐在前排正中央的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師，果然，一個個老學究，面無表情，對她毫無興趣。也是，今天來的人裏邊，只有她比較“不上道”，工科院出來的網絡作家，寫了幾本小說，有一本拍成了電視劇，僅此而已。其他來的，不是繼續深造，就是去了什麽事業單位，或者就是自己創業，小有成就，給學院設立什麽獎學金。

學院裏本來是不打算找她的，因為她“不典型”。無奈，搞了個什麽“你最想哪位學長學姐分享他們的故事”之類的投票，偏偏安荀的小說，剛改成電視劇，大家都對她很是好奇，于是，票數成了第一名。安荀本來是不想參加這樣的場合的。寫文就是寫文，安安靜靜在家看書碼字才是正經事。

然，學弟學妹纏得緊，她也不想過分打擊他們搞活動的積極性——安荀是過來人，知道辦活動請一個人來有多不容易，于是，只好硬着頭皮答應。

安荀回答完畢，看了看臺下，把話筒遞給主持人後，拉了拉裙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剛開始還有些如坐針氈，現在氣氛活躍了不少，她的緊張也消去了大半。

“謝謝安荀學姐。由于時間關系，我們問最後一個問題。”主持人笑呵呵地掃視了一遍舉手的同學，挑了一個穿黑色衛衣的女生。

“這個問題還是問安荀學姐的。”女生似乎十分不好意思，聲音細細的，幸虧有話筒，否則估計聽不見她說什麽。

安荀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整個問答環節，十個問題，八個是她的。再看看坐在旁邊的男人們，都沉着臉，大概覺得十分無聊又沒面子吧。

安荀還是朝女生微微一笑，表示肯定，鼓勵她繼續。

“學姐，我也十分喜歡看小說，喜歡寫作，也想像你一樣成為一名作家，可是家裏人覺得我異想天開。我想問一下，您有沒有遇到相似的問題？我該不該堅持？”

作家？安荀聽到這兩個字，腦子嗡嗡作響。她怎麽敢當？她最多算一個還說得過去的三流寫手。心裏這樣想着，她臉上不自覺就熱烘烘的，幸虧臺上的燈光沒那麽亮，應該看不出來。

至于相似問題……

“謝謝這位同學把我當成作家。不敢當。我只是一名作者。”

安荀頓了頓，緩了口氣。思緒一下子拉到了剛開始寫文時地孤寂落寞，還有一向敬重的爺爺是如何反對她，對她的小說不屑一顧的。隔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這麽多人面前，有些失态了。

她吐了口氣，神情不似剛才那樣敷衍，煞有介事道：“堅持初衷，有一天他們會理解的。我相信。即使默默無聞，毫無指望，也要用行動證明自己。只有堅持過了，才有資格說放棄。”

安荀這番話，說得不輕不重，全然不是熱血煽情，倒給人一種舉重若輕的感覺。只是她加重了“我相信”三個字，也不知道是對學妹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安荀以為是她講得不好，坐下，緊張得手心都是冷汗，拿起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結果，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安荀用餘光瞟見，當年差點讓她挂科的“老山羊”也慢慢悠悠地拍着手。

安荀的一顆心，這才算放下來了。

交流會結束。

安荀小小的個子，又被圍在人群中，完全找不到人。她耐心地替書迷簽字。

“學姐，可以和你合個照嗎？”

安荀有點為難，但是，看到對方期待的眼神，還是微笑着點頭。

學妹興奮得像得了小紅花的孩子，舉着手機，安荀剛擺好pose，結果學妹說，“等等，我換個美顏相機。”

趁學妹調模式，安荀理了理頭發。

“好了，學姐。一、二、三。” 随着學妹的聲音落下，兩張笑臉印在了手機屏幕上。

拍好後，學妹把照片拉大，她一起看了一眼。有些淡淡的惆悵。雖然大家都說安荀越來越年輕了，可是，真的和這些二十出頭的姑娘站在一起時，才不得不感嘆歲月無情。

“學姐，你的臉好小哦。眼睛也好大哦。”

安荀微微一笑表示感謝對方的謬贊。

“謝謝學姐。”學妹拿着手機，心滿意足地離開，還跟同行的同學炫耀，“看吧。我就說學姐一定不會拒絕的。學姐真的好漂亮啊。”

漂亮？安荀心裏咯噔了一下。這些年，沒少人說她漂亮，許是今天回了學校，讓她有些感觸，反而有點懷念當初那個有點傻有點土的傻姑娘。

你看，人總是比較容易懷念過去，仿佛過去什麽都比現在好，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總算簽完名，拍完照，學院裏又安排他們幾個“優秀學長學姐”在國際交流中心吃飯。

從會議室那幢樓到國際交流中心那幢樓，還是有點路程的。安荀披上了風衣。剛過清明，天氣不穩定，今天春光燦爛，但是風也不小。安荀扣好扣子，收了收腰帶，腰就顯得更細了。

想到昨天晚上還跟陳末讨論，到底是穿得學生氣一點，還是穿得成熟穩重一些。

陳末在視頻那頭用一種安荀在暴殄天物的口吻敲醒她：“荀荀，拜托，你健身這麽久，下了這麽多功夫，流了這麽多汗，這個時候，不秀一把好身材，什麽時候秀？不是說會有很多青年才俊嗎？順便解決個人問題啊。”

安荀服氣。陳末總是有一堆歪道理說服她。思來想去，選了一件白襯衫和一件半身裙，正好把她腰的輪廓勾勒出來，優雅不失性感。果然，今天在會場，她已經聽到不少學生說她身材好，她自然是有些志得意滿。

至于青年才俊……不存在的。都是已婚油膩中年男人。只有一個在某五百強工作的工程師還說得過去。周路，比她大一歲，單身，身材也保持得不錯。安荀偷偷打量周路的時候，周路突然撞上她的目光，安荀窘然。周路倒是朝她自然一笑，緩解了尴尬。

“高跟鞋不好走，你不用着急。”是周路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安荀微笑了一下，對周路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分。

就這樣，她和周路，慢慢跟在前面四個人後面。周路很會把握機會，一路上，跟她閑聊一番，還不失時機地介紹自己。

一行人就這麽走到了國交。

剛走到國際交流中心那幢樓LED顯示屏上，一行大字，赫然在目。

“歡迎2011屆法學3班同學相聚母校。”

安荀第一眼看到的是“2011屆”，因為，她是2012屆畢業的。掐指一算，不知不覺，已經畢業快五年了。安荀不禁用手摸了摸臉，結果，沾了一手的粉。她傻笑了一下。這五年，別的沒學會，化妝打扮倒是學得很精。

今天是怎麽了？走哪都在提示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安荀走了神，不知不覺和吃飯的人落了一段距離。于是，周路回過頭來催促她：“安荀，怎麽不走了？”

“來了。”安荀有點不好意思，踩着高跟鞋，叮叮咚咚地，急急忙忙跟上。

路過一個包廂的時候，裏面傳來熱鬧的起哄聲。安荀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包廂，眼睛沒看路，迎面撞上了什麽人。安荀趕緊收回視線，直說“不好意思”。

“安荀？”

安荀聽到自己的名字，也驚訝了一下，再一擡頭，驚喜地尖叫了一聲：“古時學長！”

古時剛才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很是眼熟，但是又有點不敢确定，于是，又确認了一遍道：“你真是安荀？”

安荀：“……”這就很尴尬了。

古時仔細打量了一下安荀，眉眼含笑道：“安荀，這麽多年沒見，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剛才，我簡直不敢認你。”

面對古時的誇贊，安荀有一點點得意，又有一點點害羞。這些年，她确實變化不小。她不經意地把耳邊掉下來的一束短發挂到耳朵後面，知道古時這個人，說話一向喜歡誇張，偏偏小姑娘又很受用他這一套。

她咧咧嘴笑，露出一顆虎牙：“多年不見，學長嘴上的糖倒是只增不減，還是這麽會誇人。”

古時聽出，安荀這是在打趣他，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咬着唇，恨恨道：“你啊你啊……嘴巴也變厲害了。”

安荀見效果已經達到，很是滿意。心中暗暗得意，那是，她早就不是以前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姑娘了！

兩人寒暄了一陣。

古時問：“你現在在哪工作呢？”

“江城啊。”她還能去哪裏？除了待在家裏吃老本。

“哦。在做什麽工作？”

安荀突然不知道要怎麽介紹自己的工作……寫小說的？自由職業者？倒不是安荀羞于啓齒，只不過以前別人問她做什麽時，她還說自己是網文作者，然後……換來對方一陣沉默，代表了不屑，不理解，不支持的沉默。

她剛想開口，見古時突然興奮地揮了揮手。

“徐寒，快過來。安荀，我碰到安荀了。”古時手腳并用，十分激動地指了指安荀。

徐寒？哪個徐寒？

安荀在腦海裏快速地搜尋了一遍，才把名字和臉對上。這倒不是徐寒太不起眼了，相反，徐寒以前多閃耀啊。只不過，安荀一直選擇性地忘記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