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安荀爺爺家在江城西郊，那裏是一片排屋，這還是當初拆遷規劃的時候還建的。安荀的活動範圍，則是在江城的東城區，加上今天路上有些堵車，她打的到爺爺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

堂哥安藤早在門口等她。

“哥。”安荀從小和安藤特別親，加上已經好久沒見安藤了，今天他能來，也是出乎她的意料，就更加親熱地拉上安藤的胳膊。

安藤接過安荀遞過來的紅酒。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發覺安藤的目光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臉，安荀擡手輕輕拍了拍臉。

安藤收回目光，怕安荀會害臊，所以沒說從剛才開始，安荀的臉就紅彤彤的，和落日的顏色遙相呼應，随意道：“沒有。聽說你今天回學校了？”

“對啊，去玩玩。”安荀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去做什麽交流會的，免得被人笑掉大牙。安藤她是放心的，就怕被家裏其他人聽去了，又免不了冷嘲熱諷的，怪難受。

“學校的桃花開了嗎？”

安荀笑嘻嘻道：“何止是開了，而且還開得很旺盛。你真應該回去看看。”

“真可惜啊。我今晚的飛機。”安藤撇撇嘴，一副十分無奈又惋惜的樣子。

“這麽着急？這回又飛哪裏？”安荀十分不可思議地望着安藤。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上午的飛機飛來，晚上的飛機回去。打飛的就為了回來吃頓飯？

“曼谷。”

安荀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出聲：“大伯母知道嗎？”

安藤挑挑眉，沒有回答。

安荀已經大致猜到，安藤應該沒說。

安荀知道安藤最近在替一個小明星拍寫真，上午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雲南，當時不知道在跟人交代什麽。他和那個明星的關系暧昧，安荀也是了然的。

兩人說着進了門。

“大伯母。”安荀進門便看見大伯母優雅地坐在沙發上，電腦放在膝蓋上，翻着那些稿子。

安荀心中佩服，大伯母無論什麽時候，對自己的要求都很高。連坐在沙發上工作，也毫無一點怠惰之意，再聯想自己……窩在沙發裏就起不來了。

安荀的大伯母，安藤的母親，石淩，是江城一家主流媒體的副主編，對工作嚴謹認真，一絲不茍，不過，因此對下屬和對安藤，也比較苛刻。所以，母子關系，一直不怎麽樣。

“回來了，安荀。”石淩聞聲，擡起頭來，對着安荀眉眼彎彎，石淩對安荀倒是一直十分親切，要不是知道大伯母對安藤的嚴厲，安荀一定更喜歡大伯母。石淩摘下眼鏡，仔細疊好，放進了眼鏡盒裏，拍拍沙發，示意安荀坐過去，“過來幫我看看稿子。看了一下午，看得我眼睛疼。”

安荀放開安藤，乖巧地在石淩旁邊坐下，一邊答，一邊湊過頭去看。

“今天風這麽大，穿這麽少，回頭別感冒了。女孩子，別為了要風度就不要溫度，将來吃虧的還是自己，知道了嗎？”

“知道啦知道啦。”安荀撒嬌，像小貓一樣，十分享受地貼着石淩。

結果，還沒享受幾分鐘，陳宛喊她去叫爺爺和大伯吃飯。陳宛是安荀小叔安陸江離異後再娶的，安荀爺爺一直十分不待見陳宛，因此，這個“阿姨”，一直十分努力，試圖改善和安荀爺爺的關系。

安荀起身，路過廚房，聞得菜香陣陣，今天中午光顧着惡心，都沒吃上幾口飯，這會兒倒真有點餓了：“宛姨好手藝。”

“洗過手沒有？就這麽拿來吃。”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安荀啃着排骨，甚是滿足。

“你啊你，以後要是有了婆家，也做偷食貓啊？話說回來，你……荀荀，回來，怎麽一說到正事你就跑？”

安荀一聽就知道，宛姨又要唠叨她的個人問題，然後扯出亂七八糟的張三李四來，讓她去相親，趕緊捂着耳朵跑了。

一路跑到爺爺的書房，敲了幾下門，也沒人開。于是，輕輕推開門，見爺爺和大伯父兩個人都皺緊眉頭，若有所思，心想他二人大概正殺的眼紅，千萬不能打擾。于是，在爺爺書房随便看看。

剛擡眼便瞄到牆上的全家福。那還是在她高二的時候拍的，照片裏的她，還紮着馬尾，夾在爸爸媽媽中間，還有姑姑，站在媽媽旁邊，笑得真燦爛。

安荀甩甩頭，防止自己陷入低落的情緒中。随手拿了本書，坐在旁邊，慢慢翻起來。

安荀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研究植物，安荀高三那年，夫妻倆去森林裏考察，結果遇上了地震，殉難了。

至于姑姑，是這個家不能提的人。

安荀正看得出神，聽到大伯爽朗的笑聲響起：“姜還是老的辣啊。”

安仁德也很是高興，哈哈大笑起來。

安陸海道：“爸，您這棋藝，恐怕整個小區，都找不出對手來了。”

安仁德搖搖頭：“你這話只能在家裏說說，要是被人聽到了，要說我老來發狂了。”

“爺爺，您就別謙虛了。我都聽隔壁的李爺爺說了，前兩天他還輸給您了，說這一周都不願意跟您下棋了。”安荀聽到聲音，放下書，走到爺爺身後。

“好你個荀荀，也跟着瞎起哄。”安仁德嘴上這麽說着，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暢快。

“荀荀，你什麽時候上來的？怎麽都不出聲？”安陸海問道。

“有一會兒了。還不是你們太癡迷，我都不敢叫你們。”

“是不是要開飯了？”安陸海收着棋子兒問。

“是啊。你們再不下去，菜都要涼了。”安荀不敢在爺爺面前，提起是宛姨讓她上來的。

“哈哈。別是你自己餓了？”安仁德大笑起來。

“爺爺……又拿我尋開心。我餓了，我不等你們了。我要先下去了。”安荀撅撅嘴，跑着下樓。

“陸海，你看看你看看，都多大的姑娘了，還撒嬌呢。”

安陸海也跟着笑起來，聽得出，安仁德很喜歡這個孫女兒。大概是愛屋及烏。安家四兄妹裏，安仁德以前最喜歡的是小女兒安陸清，偏偏安陸清叛逆，不服管，把安仁德氣得中風。其次，就是老二安陸洲，安荀的爸爸，偏偏安陸洲夫婦又雙雙殉難。安仁德便把所有的愛都寄托在安荀身上了，對安荀十分寵溺。

安仁德腿腳不靈活，安陸海替他父親拿來輪椅，把他推到樓梯口。安仁德自己扶着樓梯把手，艱難下樓。倒不是安陸海不願意背，是老頭子太倔。

安仁德經常說：“只有當兵的背人，哪有人背當兵的。”

安荀先下樓，見宛姨打着電話，臉色不悅，大概是在責備小叔來的晚了。

“安陸江，你到底什麽時候來？都等着你呢。”

“宛姨，安藝呢？”

安藝是安荀的堂妹，是陳宛和安陸江的女兒，目前在讀研究生。

陳宛挂了電話，答道：“最近在實習，你小叔去接她了。”

“媽。”說時，安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

“哎，說曹操，曹操到。荀荀，你先過去坐。”陳宛上前拉着安藝，又問：“你爸呢？”

“停車去了。”

安荀見爺爺和大伯一家已經就坐，便坐到了安藤邊上。

“荀荀，你喝紅酒還是可樂？”安荀接過安藤遞過來的杯子。

“可樂。”

安藤倒了滿滿一杯給她。

“謝謝哥。”

待安藤倒完飲料，安陸江一家也終于落座。

“爸，不好意思。下午診所突然來了幾個病人，所以就耽擱了。”安陸江在江城自己開了一家牙科診所，因此總是十分忙碌。

安仁德點點頭，“不要緊。開吃吧。”

“來，好不容易大家聚到一起吃飯，舉個杯，祝爸爸身體健康。”安陸江先起了頭。

于是，大家都端起杯子，碰了一個。

安荀喝着可樂，聽長輩們聊着天。從房價，到經濟政策，到國際形勢，一直是這個大家庭津津樂道的話題。安荀心想，自己怎麽就一點都不關心這些，相比而言，她更喜歡弄堂裏的家長裏短。以前奶奶在的時候，經常搬了小凳子，和奶奶一邊擇菜，一邊聽奶奶講故事，那些故事，有真的，也有假的，樂趣無窮。

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怎麽就聊到安藝的就業問題了。

“實在不行，去高中當英語老師也不錯。”陳宛不知為何，一直對安藝十分沒有信心。

安藝學的是英語語言文學，安藝在學習方面，一直很争氣。這點，安荀完全輸給安藝。

“阿宛，這有點大材小用了。”石淩道。

“哎喲，你別捧殺她了。你看她不聲不響的性格，我看啊，做別的更難。”

“阿宛，安藝水平很好，你要對她有信心。”安藝之前替石淩翻譯過文件，石淩對安藝的水平還是十分認可的。

安荀覺得十分壓抑，偷偷看了一眼安藝，安藝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想來已經習慣了。安荀從小就十分會觀察，一開始，陳宛說安藝不好時，安藝還時常會紅眼睛，久了，便不為所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練就了銅牆鐵壁了？

安荀沒想到，安藝會突然迎上她的目光。安荀也不知怎麽的，不敢看安藝，被安藝發現，她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在看她笑話？不會不會。安藝呀，從小就不會說一句重話，陳宛因此評價她是懦弱的。不知為何，安荀完全不認同。

安藤起身去接個電話，打斷了長輩的聊天聲，餐桌上，安靜了一會兒，只聽得到筷子打碗的聲音。

打破這種詭異的安靜的，是安藝的聲音。

“安荀，聽說你的小說改成電視劇了？”安藝的語調是不帶情緒的，仿佛只是随口問問。

“呵呵，是呀。”安荀聽着，卻總是有點刺耳，假裝随意地迎合，不敢去看爺爺的臉色。

爺爺果然當作什麽都沒聽見，繼續吃着飯。

大家都不敢出聲，怕惹得老爺子不高興。

“安藝，吃飯。”陳宛給了安藝一個眼神。

安藝今天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膽子大着呢，繼續說道：“寫小說是不是很賺錢？我聽說很多網文寫手，版權都能賣上千萬，是不是真的？”

安荀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敷衍道：“沒有啊。那是寫得特別好的人。我不行的。”

安荀突然對于剛才自己對安藝的同情十分後悔。

安藝從小如此，明明攻擊她的不是安荀，她卻總是把炮火引到安荀身上。

“現在網文風氣是不是不好？抄襲的人很多。網文寫來寫去也就那些梗，今天你抄我，明天我抄你，要我看，誰抄誰還真說不準。”安藝吃着菜，随口說着。

安荀突然有些火大。她知道安藝是故意的。因為這兩天，确實有個作者，抄襲了安荀的作品，一開始還倒打一耙，說是安荀抄襲對方，後來，安荀的書迷，一條一條挂出來，鐵證如山，對方終于頂不住輿論壓力，在微博上，跟安荀道歉了，不過那道歉信，一點誠意都沒有。安荀不愛惹事，想着既然別人道歉了，也就沒有再追究了。平時安藝再怎麽使心眼，安荀都認了。可這件事，不行。

“安藝，你有話可以直說。我沒抄襲過，不怕人說。”安荀憤憤回應。

“我當然不是說你。安家的人，不會做小偷的。”

“你情緒不好，也不用撒在我身上，我沒有說過你什麽。”

“我？我高興得很。我有什麽不高興的，笑話。”安藝想不到安荀會反擊，連音調都變了。

“好了，安藝，別吵了。都是姐姐妹妹，別傷了感情。”安陸海适時打斷了她們。

“吵？我沒跟她吵啊。大伯，你怎麽不說是她要跟我吵？你們為什麽總是幫着安荀？”安藝今天也不知道哪裏受了委屈回來，比平時更加敏感。

“好了。你還沒完沒了了。”陳宛瞪了一眼安藝，安藝這才不情不願地休戰，扔下筷子，玩起手機來。

安藤接完電話回來，感覺到氣氛有點僵硬，“剛才在聊什麽？”

大家都沉默了一陣。

安仁德一直沒說話，但是臉一直沉着。不僅是安荀，全家都知道，剛才讨論的話題，是爺爺不想聽到的。

安荀開了口，試圖轉移話題：“爺爺，最近桃花開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安仁德心裏還是愛着這個孫女的，只要不是聊起安荀的職業問題，他總是和顏悅色的。

安仁德吃着飯，先是沒有答應，隔了良久，才緩緩道：“好，你挑個日子。”

“來來來，爸，嘗嘗阿宛做的鲫魚豆腐湯。”石淩給安仁德盛了碗湯，安仁德接過。

大家都舒了口氣，知道烏雲算是散去了。

只有安藝依舊黑着臉，雖然她早就知道，同樣是孫女兒，自己在爺爺面前，就是比安荀矮一節，但是，心裏仍然不服氣，但又什麽都做不了。一個人生悶氣。

吃過飯，一家人照例坐在一起，看看新聞，磕磕瓜子。

安荀其實并不喜歡這樣的家庭聚餐，倒不是她人情淡泊，只是因為每次聚餐總是會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十分傷感情。

她擡眼看了看窗外，果然，一輪清冷的殘月靜靜地挂在樹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