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誰

護工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醫生坐在韓寧身邊,也沒認出是誰就趕忙過來解釋,“我剛剛幫旁邊的老頭上廁所去了,咦?飯都喂完了?”

在醫院裏倒是常有的事,一些人不願意請全天的護工,就只會給一部分錢,讓護工有個兼職,白天來幫幫忙。

蘇雲起什麽也沒說,“我先走了。”

他這來去沒個理由的,也沒見他幹個啥,護工滿頭霧水,“哦,好的,你慢走。”

自這天起,蘇雲起便常常來看韓寧。他摸清了護工的活動規律,中午總有那麽一段時間是不在的,偶爾會喂了韓寧再走,偶爾會等着回來再喂韓寧。蘇雲起每次見韓寧還沒吃飯,就會順手幫忙喂了。

後來護工看出蘇雲起和這個病人多半不是醫患關系,而是朋友關系,更甚至是親屬之類的,便逐漸偷了懶,索性每次都放着等蘇雲起來喂。

蘇雲起也不以為意,喂完之後再坐一會兒就離開還能趕上食堂去吃飯。孫昭幾次詢問他,得到的回答都只是敷衍,也不再問,只是把自己的飯點也延後等到和蘇雲起一起。

韓寧現在就好像一個大人偶被人放置在床上,不言不語地靜靜看着蘇雲起的眼睛一天比一天靈動,看上去簡直如同有種無法解釋的力量在注滿這一具人偶。

至少蘇雲起這麽覺得,他喜歡和這樣的韓寧對視,所以能夠察覺到其中的變化。和那幾乎纖塵不染的目光對視時,心情都會沉靜下去,煩躁也不再。

他甚至有點想知道如果韓寧這時候有思考,他會在想什麽?

“韓寧,你在想什麽?”蘇雲起喂完飯,把飯盒放在一邊,抽紙幫韓寧擦了擦嘴,“你有在想東西嗎?”

韓寧的嘴仿佛吃飯般地動了幾下,動作依然遲滞。

蘇雲起耐心地等着。

“……我……我……我……”韓寧慢慢地重複着這個單字,由于拖得太長都聽不出是他的聲音了,整個一個癡呆樣。

蘇雲起吃了一驚,沒想到韓寧都可以說話了,可等了半天等不出其他的話,搖搖頭,暗嘲自己不知道在期待什麽。

韓寧這時卻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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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蘇雲起聽得詫異,擡起頭問,“不是什麽?”

韓寧看着他,視線那麽專注,像個大舌頭地說,“不是。”

單單只是個否定詞,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根本摸不清是什麽意思。蘇雲起兀自在那裏翻來覆去地咀嚼,自然是沒結果。

“你到底想說什麽?”蘇雲起無意間在紙上寫了個“不是”,随後在上面劃了一筆。

孫昭看了他老半天了,托腮接口道,“嗯?我想說今晚你有空嗎?”

“你忘記今晚你要值班?”蘇雲起沒擡頭,翻了頁繼續看報告,“值班的時候27號病床的病人你多注意一下。”

“好的。我會多去幾趟的。”孫昭沒精神地垮下肩膀,接着抱着雙臂趴到桌上看着蘇雲起,“蘇醫生,你晚上一般怎麽安排的?會去哪裏玩?”

孫昭對蘇雲起早不如一開始般的客套和拘謹,他本來就很自來熟,加上兩人上班幾乎都在一起地呆了好幾個月了,說話間就親昵随便了許多,不再怕得罪蘇雲起。

蘇雲起随口回道,“我喜歡待在家裏。”

孫昭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麽宅。”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他覺得要是蘇雲起一臉正經地坐在酒吧之類的地方肯定很有違和感,但話說回來,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像蘇雲起這樣滿身禁欲氣息的俊男還不知道會吸引多少人的注意力。

蘇雲起絲毫不知孫昭在想自己什麽,淡淡回道,“上班不累麽?能回家休息還要跑到哪裏去折騰?”

“不是啊,就是工作壓力大才要找機會發洩發洩嘛。”孫昭擠眉弄眼地笑了起來,“下次我帶你一起,一直待在家裏多浪費呀。”

對這個提議沒什麽興趣,蘇雲起看完最後一行字,關上本子,“你倒是有精神。我先下班了,再見。”

蘇雲起開車直接回了家。

如同和孫昭說的那樣,他平時也是晚上一下班就回家,時不時也在外面吃外食。吃飯,回家,看一會兒新聞,睡前或是抱一本專業書看看,或者繼續工作上的事情。

簡單,單調得乏味。

他小學畢業就和父母一起移民,那時同學朋友都斷了聯系,碩士畢業後又自華盛頓回到中國,家人身在千裏之外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卻沒辦法過來陪伴他。

蘇雲起在這裏親近的人也只有沈昊這麽一個一起回中國的大學同學,他沒有特意地去擴展自己的交際網,開始時因為不适應和忙碌,後來就成了慣性,可這于生活并沒有什麽影響,也就得過且過了。

蘇雲起并不是覺得這樣的生活不好,至少單純不費力氣。但這也或許是當初他會為韓寧短暫的着迷的原因。

那時他以為這是愛,他愛上了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性格正好互補。但事實根本不如蘇雲起想的那樣美好。他的口味和韓寧沒有多少交集,比起和他交流韓寧更喜歡和他上床。兩個人在一起只能有一張時間表,他們一個是随時可能有手術的外科醫生,一個是時間工作不定的模特,為了配合韓寧蘇雲起簡直筋疲力盡。

蘇雲起信奉的愛的忠誠在韓寧的字典裏從未存在。在他被發現劈腿還拉着蘇雲起想3p的時候,蘇雲起終于忍不住分手了。

他很冷靜,沒撒潑,幸而韓寧也是個來者不拒去者不留的主,兩人好說好散,各自拜拜。

分手的時候蘇雲起甚至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和這樣一個不省心的家夥談戀愛,還不如一個人來的自在。

憶起那段時間,蘇雲起嘆了口氣,看完天朝臺的新聞,開了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想到韓寧今天說的那句‘不是’,不再有心情看書,洗澡睡覺。

翌日,蘇雲起再去看韓寧時,驚訝地看到他站在床邊,伍德先在一旁扶着他。

前臺的護士也在病房裏,叫了一聲蘇醫生。蘇雲起頗有點不可思議地問,“他能站起來了?”

站崗一樣的韓寧朝他看過來,那一刻,蘇雲起還以為他恢複了正常。

“對,護工說他自個兒站起來的,但是站起來又不動了。”這話剛落,韓寧就朝蘇雲起的方向擡起腳,似乎想走過來,結果動作笨拙地絆了另一只腿往前撲倒。

蘇雲起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一把扶住他,幾乎已是半抱住了韓寧。伍德先趕上來幫忙,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韓寧問蘇雲起,“你有沒有覺得,他好像在學着怎麽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種說法很有新意,蘇雲起一愣。

伍德先像是找到了思路,滔滔不絕地解釋,“你看,他剛剛醒過來的時候有意識,但是一動不動,到後面能夠被動進食,能說話,現在還能站了,只是不熟練。”

韓寧已被扶到床上坐了,他擡頭看着兩位醫生,臉上不知是僵硬還是本來就面無表情,顯得十分冷硬。

伍德先沒等蘇雲起回應,點點頭,“還得觀察一段時間。”

就像是為了印證伍德先的猜測,韓寧在之後的日子裏恢複得更快,動作流暢許多,不再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不再需要別人喂飯,自己就能動手,但多少有點障礙,會灑出來不少。

因為被蘇雲起告知韓寧能夠說話了,伍德先試着和韓寧交流,畢竟就算口詞不清,可至少能夠表達意思對治病也是有好處的。

伍德先問,“感覺怎樣?”

韓寧沒有說話。

自覺回答這個問題需要許多形容詞,反應過來這對現在的韓寧是個挑戰,伍德先換了種說法,“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韓寧還是沒理他。

恢複了反而不理人,真沒見過這種病人的。伍德先和蘇雲起抱怨,這樣不配合治療要他們當醫生的一點不好做,“你是他朋友,你得勸勸他。”

孫昭等伍德先走了之後不太高興地道,“怎麽他的病人老找你讨論?”

“誰的病人都是病人,我們是醫生。”蘇雲起想了想,出門追上了伍德先,了解了韓寧的近況,随後去了韓寧病房。

韓寧又站着,沒人扶。護工可能看他不需要人照顧,去了別個病房。沒有家人每天盯着,護工也是對他不上心了。

“站了多久?”蘇雲起走過去,扶着他的手臂,讓他坐下,“你現在不适合久站。”

韓寧順着他的力道坐在床上,背挺得很直。

蘇雲起問,“身體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韓寧看了他一會兒,回道,“沒有。”

這不是挺配合的嗎?

“你傷口是恢複得挺快的。”蘇雲起簡單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發現韓寧有不太熟練的閃躲動作,“傷口痛?”

韓寧道,“沒有。”

蘇雲起明白這家夥這會兒算是徹底清醒了,可韓寧的目光還是和之前呆傻期間一樣,只是看上去更加深邃和沉靜。

他還在想這個人怎麽看上去這麽奇怪,當真是被捅了一刀,再躺了一個月時間就性情大變?

韓寧卻主動開口了,“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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