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說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兄弟二人皆是天之驕子,失了庇護,猶是難行。

“五兩。”

那掌櫃一副尖酸嘴臉,信口開河,兩只眼卻緊盯着眼前那塊“破玉”。他們這個行當的見多識廣,跟前這一位單薄寒酸,行事遮掩,看樣子正是急用錢,只怕這五兩還給多了。

那掌櫃心中一番算計,卻未看到臺子下一雙手默默攥緊……

“五兩,不二價!要當不當,別妨礙……”掌櫃忽而止聲,許是覺得那雙眼兇煞得很,教人忍不住背脊發寒,“我、我做…做生意……”

眼前那雙目微斂,瞧瞧,價值千金的玲珑血玉,落到這市井裏,不過值區區五兩,他若是沒了世子的頭銜,在他人眼裏,和那叫花子又有何區別。

世子湣由當鋪走出,邊上的小公子便迎了上去。

世子話也不多說,便拉着這幼弟去買了吃的。

靖公子攥着包子,這吃的還熱乎的,胃裏也不曉得多久沒暖和過了。

世子看了看身邊的小少年,青城夫人确實将他養得極好,先前見他時嬌嬌嫩嫩如一團粉玉,便是女兒家也不如這般精致,可惜跟着他不過數月,巴掌大的臉便生生瘦了下去,只餘那雙眼澄澈如初……

“你吃罷,我不餓。”說罷便站起,哪想小公子卻追上來。餓歸餓,小公子總算還惦記着旁人。他把這大包子分了兩半,自己拿了小的,遂聲細如蚊地道:

“我吃不了這麽多的,阿兄……幫我吃點。

這一路躲躲藏藏,若是自己一人也就罷了,奈何身邊卻随着一人,偏生這幼弟乖巧懂事,從那一日後便不再哭鬧,便是偶有将氣出在他身上,小公子亦是默不作聲,直攪得世子心神不寧,視線一離那少年而去,便一刻難安。

本想忍一時即可,未想路途遙遙,莫說命懸一線,連要口吃的都非易事。

二人輾轉來到一座邊城,鄭國尚遠在他方,他兄弟已是山窮水盡。

身上綢衣俱已典當,只看這一大一小粗布麻衣,灰頭土面,誰能想到這二位竟然是青城公子。

來到市井,小公子不由看着肉鋪出神,這兩日只有一塊大餅果腹,早就餓得胸貼後背,只是他向來懂事隐忍,從未出口求過什麽。倒是世子眼尖,他牽着幼弟掌心,想當初抓着時還有些嫩肉,現在好似只剩一層皮包骨……

那賣肉的正在吆喝,忽而見一叫花子走來,本來出口要趕,誰知這肉販還生了一雙火眼金睛,定睛一看,驀地直了眼,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劉海兒撥開一些……

“……”少年将腦袋一側,躲開那只手。

肉販促狹笑笑,假意趕人,世子卻看看那巷子,那兒一個小少年蹲坐于地,餓得兩眼發怵。

靖公子等了又等,遲遲不見阿兄歸來,扭頭一看,見阿兄和那肉販俱不見人影。

小公子慌忙站起,四處尋去。

“阿兄!阿兄!”

難不成,阿兄不要他了?

小公子慌怕不已,只比先前刀架脖子時恐懼更甚。

好在找到另一條巷子末端,突然就撞上一人,小公子擡頭一看,便驚喜喚道:“阿兄!”

然而喜悅之情不過片刻,他就見到世子身上血花濺開,兩手更像是在血裏泡過一樣。

“快走!”世子攥緊錢囊,把人提起便跑。

小公子看着後方,只見到一只沒了鞋的腳,腥紅血窪漸漸暈開。

這一行,磕磕絆絆走來,轉眼又是一年大雪。

兄弟二人來一好心人家過夜,此處只有一對夫婦,見這對兄弟孤苦,也不收取銀錢,還做了葷食款待二人。

那婦人尤其愛護小公子,還裁了衣裳,給他做了件衣服。

兄弟在此地住了數日,直到初雪消融。

是夜,夫婦與世子長談。

“……小兒體弱,不宜遠行,賤內一直未能生育,早盼能有一子,我看令弟同我們極是投緣。”

“若令弟能長居于此,毋需風餐露宿,敝人家中亦有些薄業,來年送令弟讀書,日後安穩娶妻生子,做長兄的亦再無牽挂,何不算兩相成全。”

這對夫婦亦不白白要人,還答應送上五十兩紋銀。尋常人家,五十兩可供數年花用,這對夫婦确實有心。

一道薄牆,靖公子一宿未眠,也不知那頭談了多久,他咬緊牙關,只怕自己哭聲驚了他人。

忽然,寒風灌入。

小公子一扭身,就被人拖抱而起。

“阿、阿兄…!”他不是,要将他送走麽?

世子拖着弟弟在雪裏走了幾步,猛地就将人緊緊攔在懷中,那力氣直恨不得把這少年揉碎了,嵌進血肉裏。

“誰說你能走!”

他們說的,他又何嘗不知。将這少年留在此地,他便再無拖累,待些時日,這孩子便會忘卻前塵,來日上私塾、考功名,接着娶妻生子,一生和樂安穩。

然而——憑什麽?

阿兄……

小公子吃痛,茫茫擡頭,卻看世子滿目猩紅,似要将眼前的少年扒皮挫骨,血紅雙唇寒聲道:

“你聽好了,我若生,你便可生;我若入地獄,你便随我入地獄!”

這句話分明教人毛骨悚然,靖公子卻覺懸着的心着着實實地落了地,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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