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面對順治的質問,佟佳只能一如既往裝傻,木呆呆站在那裏,滿臉迷茫不知所措。
順治神色嘲諷,冷冷再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話,“我可不曾傳旨讓你過來伺候。”
佟佳想罵人,不是他讓她過來伺候,她豈會大夏天在外面奔波來去,還被他的小心肝酸,她又不是吃飽撐着了。
想到順治的小心肝,佟佳臉色微變,後知後覺想到一件事。董鄂氏掌管宮務,要是被她克扣吃穿用度該怎麽辦?
現在的後宮制度,與後來在內務府把控之下,包括皇後在內沒有實權完全不同。
順治親政之後,頂着巨大壓力,撤銷皇太極時期設置的內務府,仿照明制改成了十三衙門。
十三衙門全部由太監掌管,将原本旗人手上的差使搶了過去。八旗旗主肯定不幹,首先是內務府掌管着皇家的錢袋子,油水豐厚。其次順治扶持十三衙門,本意就是與八旗旗主們争權。
朝臣們反對的理由,不外乎是前朝宦官當政,造成了朝堂動蕩。其實君臣雙方對于彼此的想法都門清,反正離不開權勢利益。
份位低是小事,佟佳不急。董鄂氏死得早,再等到順治死後,她就能揚眉吐氣了。
可佟佳有個臭毛病,一餐吃不飽的話,全身不得勁不說,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佟佳不過是不打眼的小格格,倒沒人會刻意欺負她,只是到她手的份例肯定不足。佟佳簡單粗暴用錢開路,拿銀子去買想吃的熱飯菜。
親兄弟佟國綱與佟國維都是侍衛,沒銀子就去找他們求助。熬過這幾年,等玄烨登基了,她佟佳得道,肯定要帶着他們一起富貴。
宮裏的規矩尚不健全完善,到處都是漏洞,佟佳肯定不會讓董鄂氏把她收拾了。只是她擔心,一旦與董鄂氏對上,太後肯定很樂見其成。
太後鬥不過順治,要是順治發瘋替他小心肝出頭,滅了她不過只用一根小指頭的事情。
說到底,輸贏關鍵看順治的态度。可順治的态度,如同風一般難琢磨。
佟佳垂頭不語,玄烨卻急了,他年紀雖小,卻懂得假傳聖旨的嚴重,趕緊幫佟佳說話:“汗阿瑪,額涅沒有假傳聖旨,是汗阿瑪親自讓額涅跟來伺候,瑪嬷也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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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長臂一伸,揪住了要跑去佟佳身邊的玄烨,淡淡說道:“我讓你來,是讓你伺候玄烨,不是讓你伺候我。”
佟佳見順治沒有追究的意思,霎時松了口氣,斂眉恭敬應是,趁機說道:“皇上教訓得是,我這就告退。”
“誰說讓你走了?”順治留下一句話,轉身往屋內走去,“跟上!”
佟佳逃不了,只得咬牙跟在身後進了屋。領會過順治的敏銳聰明,佟佳謹慎了幾分,目不斜視,看上去順從無比。
順治進了門,留下一句去洗漱,徑自經過穿堂往後院而去。
十三衙門的大總管,順治身邊的第一親信太監吳良镛,不知從哪裏神出鬼沒冒了出來請安。佟佳可敢受他的禮,忙側身避開了。
“佟格格,您與三阿哥請随奴才前來洗漱。”吳良輔掀起耷拉的眼皮,在佟佳身上掃過,微微欠身将她往外迎。
佟佳客氣道謝,帶着玄烨前往廂房。吳良镛喚來徐姑姑,伺候佟佳前去淨房,玄烨則由他親自伺候。
去年順治才定下選秀,制度尚未完善,尚沒有內務府選上三旗包衣宮女一說。
加上新選進來的宮女,不可能馬上到順治身邊伺候。徐姑姑看上去年約三十出頭,應當是前朝留下來的宮女。
徐姑姑不知是本身就惜字如金,或因着需伺候佟佳這個小格格心生不滿,只說了句佟格格請随奴婢來,便一扭身走在了前面。
佟佳盯着徐姑姑的背影片刻,跟在她身後走進了淨房。淨房裏面倒備好了水與帕子,徐姑姑指着盆說道:“請佟格格洗漱。”說完便退到了一邊。
佟佳面不改色走過去洗漱,此時确定了一件事,徐姑姑是壓根兒沒把她放在眼裏。
洗完之後,佟佳看到靠牆的案幾上放好了頭繩,裏外換洗衣衫。以前只有董鄂氏能來順治的住處,這些衣衫原本屬于誰一目了然。
董鄂氏身形比佟佳嬌小,佟佳穿她的衣衫不合身,加上貼身的裏衣,怎麽想怎麽膈應。
佟佳拿起外面穿的襯衣,在身上裝模作樣套了下,果然短了一截。
拿着衣衫,佟佳滿臉為難朝徐姑姑看去。徐姑姑嘴角下拉,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餘光都欠奉。
佟佳以前與徐姑姑素不相識,一見面就給她下絆子,估摸着徐姑姑是董鄂氏的人。
暗自冷笑一聲,佟佳把徐姑姑記在了小本本上。等到她當上太後的那一天,就是徐姑姑倒大黴的時候。
佟佳穿回了自己衣衫,徐姑姑只幹站在旁邊看着。等佟佳梳好頭後,扭身走了出去,裝模作樣将佟佳領到了正屋前,福了福身掉頭就走。
正屋裏,順治換了一身月白寬袍,坐在上首的矮塌上,正在往青瓷圓肚杯裏倒清水。玄烨坐在順治左側下首的寬矮凳上,換了一身無袖短褂,露出雪白圓滾滾胖乎乎的胳膊,捧着杯子咕嚕嚕喝得起勁。
玄烨看到佟佳進屋,忙放下杯子笑着招呼她:“額涅,您快過來喝水,水冰涼涼的,好喝得很。”
順治這邊的院子明亮高大,屋內只擺着矮幾案塌,以及插在細瓶內的蘆葦,看上去素淡又開闊。
玄烨這邊只有一張寬矮凳,已被他坐了。佟佳不可能與順治坐在一起,只能選擇去右邊坐。
順治從頭到尾連頭都未擡,沒有他開口,佟佳不想橫生枝節,朝玄烨無聲笑了笑,肅立在一旁。
順治放下水壺,掀起眼皮看了佟佳一眼,頓了下,皺眉說道:“髒!”
佟佳知道順治嫌棄她還穿着原來的衣衫,頓時惶恐賠不是:“淨房裏的衣衫,乃是皇貴妃所穿。我恐穿着違了規矩,請皇上恕罪,我這就回去換一身。”
順治斜了佟佳一眼,突然揚聲道:“來人!”
吳良镛又從角落裏冒了出來,上前恭敬聽命。順治冷聲吩咐道:“讓人去她的住處取幹淨衣衫來!”
吳良镛應是,忙下去讓人給佟佳取衣衫了。佟佳深吸一口氣,幾乎沒有暈過去。
得,估計這下把吳良镛也得罪了。娘的,真跟西天取經一樣,到處都是陷阱。
都怪順治沒事找事!反正人都得罪光了,佟佳幹脆豁了出去,變得光棍起來。
舍得以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誰怕誰!
順治沒再理會佟佳,轉而問起了玄烨的功課:“你如今都學了些什麽?”
玄烨忙答道:“回汗阿瑪,我跟着張潤與林有餘學了《千字文》,會寫大字了。”
順治哦了聲,擡了擡眉,說道:“那你寫給我瞧瞧。”
玄烨高興地應了,順治親自取了筆墨紙硯來,在案幾上鋪開紙,讓玄烨寫大字。
佟佳想到玄烨僅會寫的三個歪歪扭扭大字,差點沒把白眼翻上天。
不過說來奇怪,順治為何對這個從不放在眼裏的兒子,突然變得關心起來?
再加上順治先前對董鄂氏的态度,實在是令人起疑。
佟佳暗中打量着順治,他此時右手臂撐在腿上,身體微微前傾,認真在看玄烨提筆寫字。片刻後,順治修眉微蹙,薄唇緊抿着,看上去很不高興。
光從表面看,順治長得人模狗樣,安靜不語的時候,還挺冷峻沉穩,倒看不出來瘋。
可惜原身份位低,幾乎近不得順治身,佟佳無以得知他原本的脾氣習性。
“就這些?”順治看完玄烨寫的三個大字,冷冰冰說道:“你都這麽大了,僅學會了三個字,居然還寫得一塌糊塗?”
玄烨原本想在順治面前好生表現,沒曾想卻被嫌棄了,小臉漲得通紅,烏溜溜眼裏立刻浮起了霧氣。
抽噎了下,玄烨強忍着沒哭,垂頭認錯:“汗阿瑪,是我學得不好,請汗阿瑪責罰。”
佟佳看得心疼不已,順治這神經病,玄烨不過五歲,從生出來就被抱出去,扔到一旁任由其自生自滅。
沒人教玄烨讀書,他要從何處去學習,管生不管教,虧得順治還有臉教訓他。
佟佳先前對順治的那點懷疑,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順治壓根就喜怒無常,性格扭曲。後世能看到關于他的記載很少,估計都怕丢臉被銷毀了。
驀地,順治擡起頭,眼神淩厲如刀,直直盯着佟佳,冷聲道:“誰允許你亂看了?”
佟佳來不及反應,下意識沖他一笑。順治頓了下,神色複雜難辨打量着佟佳。
佟佳笑僵在了臉上,懊惱不已。笑什麽笑啊,浪費表情,她該告罪才是。
佟佳正準備開口,順治已收回視線,對要哭不哭的玄烨說道:“你既然寫得不好,以後當好生學習。現今無需先哭,等跟着我讀書,勤學苦練之後,若是還寫不好,我定會親自打你板子,待到那時,你有的是機會哭。”
“呃?!”玄烨打了個嗝,眼珠子轉來轉去,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佟佳更被順治的這一出弄得有點兒懵,他要親自教玄烨讀書?
他的漢文學識水平,夠拿來教學生嗎?
順治看着玄烨傻乎乎的模樣,嘴角難得浮起了些笑意:“把筆墨紙硯收拾起來,以後讀書時,都得自己動手,不能讓奴才伺候。”
玄烨終于回過神,激動得幾乎沒跳起來,響亮應了是,“以後我一定好生跟着汗阿瑪讀書,學着汗阿瑪那樣,讀書時都自己動手。”
順治默了下,輕快地說道:“我讀書時有奴才伺候。”
玄烨:“......”
佟佳暗自擡頭看向藻井,無語得白眼亂翻。
順治笑了聲,“我是你老子,當是我說了算。快收,不許弄得到處都是墨。對了,她也不能幫你,只能在旁邊陪伴着。”
被順治指着的她佟佳變成伴讀書童,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
玄烨笨拙地收拾着筆墨紙硯,笑得嘴角都快裂到了天上去,大聲說好,“額涅能陪着我讀書,我一定會每天勤學苦練,不會讓汗阿瑪額涅失望。”
順治怔怔看着玄烨,神色漸漸變得恍惚。這時,吳良镛雙手抱着包裹進門,恭敬說道:“皇上,佟格格的衣衫已取來。”
“唔。”順治神色恢複了正常,略微沉吟了下,對佟佳說道:“下去将你身上可笑的衣衫換掉。”
佟佳無力再罵,上前去接包裹。吳良镛忙避開了,變得比先前恭敬了一百倍:“奴才領着佟格格前去更衣。”
順治說道:“你讓她自己去換。吳良镛,先前伺候她的人是誰?”
佟佳聽到順治提到徐姑姑,心中一凜,腳步不由得慢下來,耳朵伸得老長偷聽。
順治眼神淡淡掃過來,沉聲道:“磨蹭!快些出去換掉,髒死了,不要耽擱了用飯!”
佟佳暗罵了句,只得加快了些腳步往外走,心裏卻貓撓了般火澆火燎,琢磨着順治為何會問起徐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