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斜風細雨,撲在臉上涼意浸人,佟佳眼睛都快睜不開。
順治手上的力氣很大,佟佳掙了半天,依舊動彈不得,只得磕磕絆絆跟着,生氣問道:“皇上,你要帶我到哪裏去?”
順治緊抿着嘴一言不發,他心中汪着一團火,哪怕是冷雨都無法撲滅分毫。
他亦不知道要去向何處,想要做什麽,只下意識疾奔。像是在前世瀕臨死亡前,他看到自己終于長出了翅膀,如天空自由自在翺翔的海東青,不受任何人的禁锢,只順心而為,永不疲倦地飛下去。
誰知道,他重活了過來。
他以為,能再來一次,是上天對他的彌補,那些憋屈卻無能為力的日子終于遠去。他能施展未盡的抱負,對曾經妥協的事情,大聲拒絕。
愛自己真正所愛,喜自己真正所喜。
誰敢阻擋,誰就死!
偏偏,憑空冒出來的佟佳,讓他重新不得自由。
遇到她之後,晚上竟然能夠安睡。若是與她起了争執,重新失眠到天明。
順治昨夜沒能睡好,雨水猶如鑽入了腦子裏,肌膚裏,寸寸開始痛。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荷塘邊,青翠的荷葉,此時變成了深綠,邊緣泛着黃,不久即将枯萎。
佟佳掰不動順治的手,所有的情緒翻滾着,怒極攻心,不管不顧直接狠命咬了上去。
順治手腕吃痛,卻猙獰着沒有松手。怔怔望着眼前荷塘,回來後,他們初次在這裏相遇。
佟佳感到了嘴裏鐵鏽的血腥氣,松開口,頭沖着旁邊直幹嘔。
終于,順治停下腳步,松開佟佳,站在一旁凝望着她,淡淡問道:“你滿意了?”
Advertisement
佟佳随意抹了下嘴,氣得跳了起來,沖着順治吼道:“我滿意什麽?我有什麽好滿意的?你二話不說就将我拖出來,哪怕你要殺人,總得有個罪名吧,我究竟犯了什麽砍頭的大罪?”
順治手腕上的血,一點點滴到地上,在水坑上氤氲開。他絲毫未加理會,只那麽冷冷地望着佟佳,平靜地問道:“你與王熙認識多久了,可是特地在那裏等他?”
佟佳愣了下,她不明白怎麽還關王熙的事情,疑惑地打量着順治。他眼下的表現,實在是像吃醋在發瘋。
順治迎着佟佳的目光,眼中一片冰冷,“你膽子實在太大了,居然私通外臣,是為了佟氏一族,還是為了王熙?”
“皇上,你要想殺我就殺我,別把不想幹的人牽扯進來。我以前從不認識什麽王熙李熙,今天恰好碰到罷了!”
佟佳馬上将先前順治吃醋的想法打消了,他是帝王,總是會想到權勢富貴上面去。
就算王熙再厲害,她想要拉攏,她拿什麽去拉攏。玄烨不過五歲而已,王熙又不知道順治什麽時候死!
再想到月例的事情,佟佳就一肚皮的火氣,頓時嗆了回去:“皇上真是有趣,把我拉到這麽個鬼地方來審訊,還陪我一起淋雨,真是何苦!既然皇上想知道,那我就全部坦白吧,只請皇上可別再多想,畢竟皇上與皇貴妃之間的恩愛,全天下無人不知。我這一說出來,倒像是我在挑撥你們之間的關系。”
順治的眼神陡地冷了幾分,厲聲道:“你少左顧而言他,信不信我敲碎你的牙!”
“皇上您瞧,您讓我怎麽講真話,皇上動不動就要把我打入大牢,要把我送進尚方院受折磨。我已經盡量不說話了,盡量避開皇上,不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出現,免得惹來皇上嫌棄,可還是逃不掉。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皇上幹脆殺了我吧,一了百了!”
佟佳上前一步,将自己脖子橫在順治面前,憤怒地道:“砍啊,皇上不是有刀嗎?來,給我一刀來個痛快,少婆婆媽媽的!”
“你才少撒潑裝瘋賣傻!我要殺你,還需得我親自動手?你可有真進過大牢,去過尚方院?你哪來的委屈?”順治見佟佳跳腳,不由得想起了在卧房的那晚,他們沉默糾纏在一起,
心中那股無名怒火,莫名其妙散了大半,語氣沒來由緩了下去,只腦仁嗡嗡地疼。
他擡手去揉眉心,手腕上的血濺在佟佳的臉上,她驚得啊地一聲叫起來。
順治擡眼看去,嗤笑連連,“就這點膽子,還說要一刀來個痛快!佟小格格,你還挺會虛張聲勢!”
佟佳斜了眼順治的手腕,抹去了臉上的血水。既然順治沒有殺她的心思,她的膽子就順水推舟朝上蹭蹭地漲,十分嚣張地說道:“皇上還有沒有事,沒事的話,我就得回去了。先前我還沒說完,今早林姑姑去給我領月例,從早上出去到現在還沒有領回來,所以我才到外面去等。我擔心林姑姑遭遇了不測,實在是沒心情在這裏淋雨。”
順治臉色微沉,掏出帕子纏上手腕,自言自語說道:“不知道被狗咬過之後,會不會患病。”
狗.佟佳:“......”
瞥見地上的血水,佟佳沒有吱聲。
順治伸手揪了一片荷葉,往佟佳頭上一扣。荷葉滑下,佟佳忙伸手接住了,将荷葉舉在了頭頂,雨水飄在荷葉上,沙沙如春蠶吃食。
能擋擋雨也是好的,佟佳瞄向順治,他頭發上沾着晶瑩的雨珠,臉頰有雨水滴落。
佟佳心中蠢蠢欲動,很想也給順治摘一片荷葉頂在頭上。
綠色,頂在他頭上絕對合适。
順治包好手腕,揚聲喊道:“吳良镛!”
吳良镛從荷塘邊的蘆葦蕩裏跑了上前,将手上抱着的油紙傘與布巾,恭敬遞到順治面前,躬身領命。
順治拿着布巾,将傘舉在頭頂,佟佳見狀木着臉,恨恨地扯着荷葉梗。
狗東西,他憑什麽有傘!他若不舉,便是頭頂綠油油的天。
“你可知曉,月例究竟是怎麽回事?”順治開口詢問,目光不經意從佟佳手上掠過。
吳良镛馬上回道:“奴才先前聽說了一些,只還未來得及跟皇上禀報....”
順治見佟佳拉長耳朵在偷聽,哼了聲,擡手示意吳良镛,帶着他走到了一邊去。
離得遠,加上雨聲,佟佳只能聽到吳良镛嗡嗡嗡在說話,卻聽不清楚內容,順治看上去臉色好似不大好。
過了一會,順治說了幾句什麽,吳良镛很快小跑着離開。佟佳見順治朝她走了過來,幹脆也不裝了,徑直問道:“皇上,林姑姑可是出了事?”
順治斜了佟佳一眼,“她沒事。你的月例就那麽幾個大錢,值得你着急上火的?”
真是何不食肉糜,佟佳瞬間惱火了,氣鼓鼓說道:“也是,我是小格格,月例就那麽幾個大錢,倒要興師動衆,勞煩皇上親自下令去查,倒顯得我小氣不懂事了。不過,皇上興許看不上,這三瓜兩棗卻是我的口糧嚼用,不得不當做天大的事。”
順治氣得手一揚,手上的布巾,穩穩蓋在了佟佳的臉上上“佟小格格,你少陰陽怪氣,你在偏院裏的一應吃穿,可沒有用到你的月例。”
佟佳深吸一口氣,心想正好将布巾留着擋雨,只撩開露出了口鼻眼,順便擦拭了把頭臉。
順治見佟佳頭頂布巾,手已經将荷葉梗快揪禿了,怎麽都看不順眼。他板着臉上前,将荷葉從佟佳手上奪走一扔,油紙傘塞進了她手中,再扯下了她頭上可笑的布巾,一并扔掉了。
佟佳還要用布巾擦頭發,正要彎腰去撿,聽到順治涼涼說道:“既然你這般說,那我就得跟你好生算算了。你每天的飯食,零嘴,點心,你要喝的茶葉,用的熏香,文房四寶筆墨紙硯等等。來,算算吧,你該補上多少銀子。”
佟佳聽順治提到銀子,緩緩直起了身。順治列舉的東西,她現在仔細一回想,好似她的吃穿用度是遠超她的品級。
比如單單看偏院書房擺着的澄泥硯,古樸厚重大方,她估摸着是前朝留下來的珍品,價錢她沒敢去想。
自從她上學讀書之後,屋子裏就多了兩方澄泥硯,數十枝各種型號的狼毫。
雪白的宣紙太過稀松平常,上用白鹿紙,随便堆放在她幾乎很少使用的書案上。她若是膽子再膨脹些,可以拿來叫假傳聖旨,畢竟這是順治的禦用紙,至少沒人懷疑紙張不對。
順治背着手,沿着青石小徑閑庭信步往前走去,佟佳沒銀子沒底氣,不情不願跟在了後面。
秋雨淅淅瀝瀝的天氣,眼前一片煙雨蒙蒙,遠處綿延起伏的群山,安寧靜谧如山水畫。
順治望着眼前的美景,腦中始終浮現着佟佳遇到王熙時,臉上的笑容。
那笑容太過燦爛,甜美。她在他面前,從沒有這般笑過。
甚至,佟佳很少拿正眼看他,大多時候都木愣愣,低垂着頭沉默寡言。除了他對她不客氣時,她會靈動起來,小心翼翼露出張牙舞爪的本性。
順治心猶如蒙上了層雨霧,沉甸甸發悶,擡手撫了撫胸口,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順治側頭看向佟佳,平靜問道:“王熙妻子去世了幾年,還未續娶。我可以安排你假死出宮,嫁給他做續弦,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