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佟佳忽略了順治話中其他的字眼,只聽到出宮這個詞,就控制不住心情飛揚。
只快樂轉瞬即逝。
不行啊!
如今天下未定,大清還在與南明打仗,江南亂糟糟的。出宮後游山玩水的美好想法,出了京城就得破滅。
最主要的是,要是他知曉佟佳改嫁抛棄了他,母子之間會産生不可愈合的裂痕,她的榮華富貴就完蛋了。說不定為了皇家臉面,她真得去死一死。
且不論順治讓她改嫁給王熙的真假,佟佳都想淬他一口。
尼瑪就見了一面,哪怕王熙的長相在她心尖尖上跳舞,她也沒那麽喪心病狂想要嫁給他啊!
天下權她掌不了,膝倒可以借給美男卧一卧。等做了太後,天底下的美男子,都是她的,她的!
男人很專一,永遠喜歡十八歲。佟佳同樣專一,永遠喜歡二十歲的男人。血氣方剛跟永動機般永不停歇,過了二十五歲,身體走下坡路之後,就淘汰!
佟佳怎麽會選擇王熙這顆老玉樹吊死!
順治沒有忽略佟佳瞬間閃亮的眼眸,雨似乎鑽入了骨髓,浸入心口,整個人都被雨霧籠罩住,一寸寸發涼。
“你在笑。”順治肯定地說了句,緩緩走向佟佳,面色平靜說道:“你答應了。”
“啊?我在笑嗎?”佟佳茫然地摸了摸臉,估計是幻想得太高興,一時沒能控制住表情。
“你在笑。你答應了。”順治将先前的話重複了遍。
這哪成啊,佟佳趕緊否決:“我是因為皇上講了個好聽的笑話,就情不自禁笑了下而已。皇上是在跟我說笑,對吧?”
順治淡淡地說道:“我沒有說笑話。王熙什麽都好,家境學識人品皆上乘,你難道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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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絕對不會傻得把王熙與順治放在一起比較,更說不出口因為有了順治,她要從一而終的屁話。
這是她奇怪的底線,哪怕她謊話連篇,這句話她都說不出口。對女人的禁锢太多,她改變不了什麽,但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再給守節這種惡俗加碼。
“皇上,既然您不願意見到我,其實我可以永遠不在皇上面前出現,求皇上可別再說什麽再嫁的事情了。在京城,或者在京郊找個院子或莊子,我會安分守己,把扔在那裏自生自滅就行。反正我就是個不起眼的小格格,若有那閑人問起來,就說我去了廟裏去清修祈福。”
佟佳無法解釋,幹脆反守為攻:“眼見就要回宮了,我馬上回去收拾準備一下,待給三阿哥交待一聲就離開。以後三阿哥閑暇時,偶爾能探望我一下就好,保管不給皇上帶來任何的煩擾。”
順治定定看着佟佳,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也無法知曉自己的心情。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出來,陌生又奇怪。
“好。”順治說。
巨大的喜悅鋪天蓋地而來,一下把佟佳打懵了。她不過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天上下的不是雨,全部是好運。
佟佳福了福身謝恩,怕順治翻臉,打着傘急急轉身離去。
順治站在雨下,望着佟佳的背影,腦子空蕩蕩,茫然一片。
唯一的想法居然是,他為什麽要把油紙傘給她?
佟佳快走疾奔了一段路,雨随着風撲到臉上,因興奮與喜悅灼熱的心,逐漸平緩了下來。
首先,出去住得考慮到錢的問題,她算了下身邊的積蓄,賃一間小院子完全沒問題。
再說還有佟家呢,有玄烨在,佟家肯定得接濟她,把她供着。
住在哪裏好呢,圓明園還是暢春園?暢春園這時候好像還叫李園,圓明園也不是雍正時期的園子。
這兩座園林全都是皇家園林,不知順治能不能大方點,給她這個不算妻子的前妻些贍養費,李園或圓明園随便給她一座,她也不挑。
一陣涼風吹來,将佟佳吹得打了個哆嗦,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跟着散了。
能出去就是天大的驚喜,她不要再節外生枝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去找佟國綱佟國維,讓他們去找個小院,她離開南苑後有地方落腳。
吳良镛尋過來,見順治獨自站在雨中一動不動,擔憂焦急不已。在旁邊候了一陣,心一橫走上前,将手上的傘撐在了順治頭上,小聲說道:“皇上,外面雨大,仔細生了病,奴才懇請皇上回屋去吧。”
順治沉默着,腿終于動了動,朝正院方向走了去。
吳良镛松了口氣,只這口氣松到一半,重新提回了嗓子眼。
順治前些時候,突然變得冰冷不近人情,令人捉摸不定。最近方好了些,人開始有了生氣,只好似現在又回了去。
吳良镛比順治矮,吃力把傘舉在順治頭頂,小心翼翼說道:“皇上,奴才差使辦好了。皇貴妃說是病得厲害,想要求見皇上。”
順治一把打開吳良镛的手,腳步如飛往前奔去。吳良镛愣了下,不敢再多說,将傘收起來,忙不疊跟在了順治身後,待見他往通往正院的小徑而去,勉強放下了心。
只要不繼續淋雨就好,若是生了病.....
憶及順治前些時日生病的辛苦,吳良镛下意識打了個寒噤,趕緊悶頭跟上。
順治沖進卧房,将門砰地一聲關上,穿着濕衣衫爬上塌,蜷縮成一團,用被褥蒙住了頭。
眼前一片黑暗,良久之後,順治深深呼出口氣。手按了按胸口,那裏終于有了反應,鈍鈍中帶着些許的疼。
順治就那麽靜靜躺着,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孤寂。這種感覺充斥了他的兩世,反倒令他感到安心。
過了一會,順治心情平緩下來,起身去洗漱,換了身衣衫,沒事人般去了前院書房。
王熙還在等着,順治與他商議完正事,默然片刻後問道:“你可想念你的亡妻?”
王熙怔住,垂下眼眸,微微嘆息一聲,說道:“無時無刻都記着,如影随形。”
順治笑了笑,問道:“就那麽情深不渝?興許你會遇到更好的人呢。”
王熙觑着順治的神色,一時猜不透他的想法,幹脆坦白地答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臣膝下有克善,克勤足矣,別的再好,與臣又有何關?”
“也是,克善克勤該讀書了,召他們進來陪着玄烨一起上學吧。”順治說道。
王熙兩個兒子克善克勤的名字,還是順治親自所取。他沒再繼續問,喚來吳良镛上酒菜,對王熙說道:“時辰已晚,你陪着我吃一杯。”
王熙忙起身謝恩,“臣恭敬不如從命。”
“無需多禮,你我就當做至交好友,一起随意吃杯酒罷了。”順治臉上的笑容極淡,停頓片刻後說道:“我覺着自己活不了幾年,吃完酒,等下你替我拟份遺诏。”
王熙神色大駭,失聲叫道:“皇上,這......”
順治笑了起來,朝他擺了擺手,“坐,別那麽驚訝。人都有這一天,我只是未雨綢缪罷了。”
“是。”王熙嘴裏直發苦,照着吩咐坐在椅子上,不過須臾之間,後背已衣衫盡濕。
順治又說,“只寫遺诏,不寫罪己诏。做過的事情,無悔。”
王熙望着年輕的順治,此刻神情平靜,眉眼溫和。不知為何,卻無端令他感到濃濃的悲怆。
吳良镛領着太監很快送進來酒菜,順治沒讓人伺候,親自執壺倒了兩杯燒刀子,遞給了王熙一杯。
王熙謝恩後接過酒杯,剛側轉身避開遞到嘴邊,順治已揚首吃完了杯中酒。
興許是吃得太快,燒刀子烈,順治嗆咳起來,直咳得臉色青白。
王熙吓得坐立難安,緊張地又是送布巾,又是倒水遞上:“皇上,您可還好?”
順治緩過氣,喝了些水,拿布巾擦拭幹淨咳出來的淚,說道:“無妨。”
王熙見順治臉色雖不大好,頭腦依舊清明,微微放下心坐了回去。
順治從頭到尾,筷子都沒碰過,只一杯杯吃酒。王熙知曉順治的酒量,見他這般吃,還是放心不下,不斷勸道:“皇上,身子要緊,您多少吃一些菜墊墊肚子。”
“最後一杯,等下還有正事呢。”順治端着朝王熙舉了舉,一口氣吃完杯中酒,放下杯子,果真沒有再吃。
酒後略微坐了片刻,王熙開始鋪紙磨墨,提筆照着順治的吩咐,寫下了遺诏。
開始時,王熙還有些心驚膽戰,提筆的手都在發抖。待寫完之後,反倒認為先前自己大驚小怪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順治沒立太子,提早做好安排,于朝堂的穩定反而有利。
兩人坐着吃了杯茶,王熙見順治神色疲憊,起身告辭離去。順治坐了一會,招來吳良镛問道:“玄烨呢?”
吳良镛答道:“回皇上,三阿哥去了佟格格的院子請安。”
順治皺眉,轉頭看向窗外,“雨停了?”
吳良镛答道:“雨尚未停歇,還下得大了些。”
順治起身走出屋,站在廊檐下,望着眼前在燈籠微光中氤氲的雨霧。
不過是一場雨,秋天就霸道來臨了。
順治手伸出廊檐,出聲問道:“什麽時辰了?”
吳良镛看過自鳴鐘,答道:“回皇上,卯時末,即将到辰時。”
“這麽晚還沒回來歇息!”順治的不悅,跟着酒意一并上湧。
吳良镛趕緊說道:“皇上,奴才這就去接三阿哥回屋。”
順治唔了聲,吳良镛趕緊提上燈籠,拿起傘朝前去偏院。
“回來!”順治突然出聲叫道。
吳良镛馬上停下腳步朝回走,順治拿過他手上的燈籠,直接躍下臺階,穿過庭院,往外大步流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