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人民教師在大唐

作者:一傘清雨

文案:

身為一個穿越而來的教育工作者,

季婵早上要督促李二陛下的幼兒園,

中午要照顧自家公家的三畝地,

晚上還要應付太子殿下暗搓搓的追求,

更得時不時提防着摩拳擦掌要來她家蹭飯的大臣們!

季婵撸起袖子,怒而掀桌:

滾滾滾滾滾滾!

謹以此文向我校教導主任致敬

畢竟我這輩子第一次見人食堂飯卡沖了三千塊錢。

內容标簽: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季婵/李承乾 ┃ 配角: ┃ 其它:穿越,唐朝,甜文

作品簡評:vip強推獎章

一本集美食、萌娃、女主發家致富、一直在發家致富的小說。小學老師穿越大唐,種地遇上太子,開店遇上太子,出差還能遇上太子。想看後宮争鬥?想看誤會、磨難、第三者插足?對不起我們通通都沒有!本文美食多多,涉及部分唐朝生活風俗,沒有談戀愛,只有愛拼才會贏!

本文整體基調輕松歡快,從一位現代教育工作者意外進入唐朝後的恐慌無措開始,按照主人公的生活軌跡層層遞進,講述她每一步的努力成長。作者文風細膩溫柔,語言生動有趣,情節流暢嚴謹,尤其對于各種美食的描寫更令人拍案叫絕,實為居家旅行,發呆下飯的必備良品。

☆、第 1 章

夜風漸起,年久失修的路燈努力發出昏暗的光暈,遠山在夜幕中只剩下殘留的一點點黛色,季婵提着剛從菜市場買來的蔬果,一個人在路上走着。

晚間剛下過一場小雨,菜市場前面的土地泥濘不堪,高跟鞋輕輕踩上去卻要重重的□□,随着一聲清脆的“吧唧”聲,季婵滿臉憂郁的看着褲腳和腳踝處的大片污漬,半響無語。

季婵是A市一個附屬小學的教師,今年芳齡二十七。出身農村的她高考發揮失常,只考了一個和本二線差不多的分數,心高氣傲的她本想複讀,沒想到家人和親戚都持反對意見,她家的經濟情況一般,何況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上學要供,不可能讓她再讀一年,于是無可奈何的季婵只能去讀了一所三流的師範大學。

大學四年很快就過去,成功考取教師證的季婵早早的出來教書育人。教師在當時的人們來看是一個鐵飯碗,工資不錯而且老了還有退休金,是一份有保障的工作,家裏人本想讓季婵在小縣城裏随便找一所中學教書,離家近又方便,心氣高的她拒絕了,反而到經濟發達的臨市當了一名小學老師,市裏工資比縣裏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裏充滿了機遇。

即使自己并不怎麽喜歡的工作也不能讓她喪失鬥志,短短幾年,季婵從一名沒有什麽背景的普通老師變成高級教師并身兼附小的副主任,一切不可能在這個只有二十七歲的女孩子身上蛻變成了可能,在她的勤奮下,人生似乎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

和其他居住在學校的老師不一樣的是,季婵自己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子,離學校也不遠,步行二十分鐘就能到達,每天早上準時七點到校,晚上督促完初中部的學生晚自習也要九點才能下班,除了雙休日她幾乎頓頓都在學校食堂裏解決,至于到了周六周日,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順路到菜市場買點菜,留到明天做飯用。

這周的周五早上,季媽媽來過一趟,給季婵帶了支從辦喜事殺豬的村裏人手頭上買的豬蹄,村裏自個兒養的豬和外面賣白豬豬肉的可不一樣,是正宗的本土黑豬,肉質清甜,不帶一絲腥氣,按照她們家鄉話來說叫做‘鄰家肉’,意為自家的豬肉。要吃上這一口肉可不容易,近年來除了要辦紅白喜事的人家養上一兩頭以外大家都不願意養黑豬,原因很簡單,黑豬的個頭小成長期又長,豬肉這種東西你又不能高價賣,大規模養利益低,導致了如果一旦有人家宰殺黑豬,村頭村尾的都要去買上兩塊,特別是豬蹄、排骨這兩樣,更是搶手貨,于是季媽媽這才特意給季婵帶上了。

為了迎接這一支不一樣的豬蹄,季婵特意買了生花生來炖,白白胖胖的花生仁和軟糯彈牙的豬蹄,再喝一口清爽的湯,淡淡的甜味能從舌尖傳達到心裏!這樣想來,她瞬間覺得濺到褲子上的那幾塊泥點也看起來順眼多了。

從包裏抽出一張紙巾來,季婵打開旁邊人家房子後頭水池上的水龍頭,放小了水流沾了點水,再蹲下身去擦拭髒了的地方,等她擦幹淨了站起身把紙巾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之後,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不遠處傳來洪亮的吆喝聲,眼睛又是一亮。

吆喝聲賣的不是什麽多麽新奇古怪的東西,而是普通到不行的芋頭。

芋頭這東西雖然難處理,但是架不住季婵她愛吃呀。香芋拿刀切成大小适中的塊狀,再放油鍋裏炸至金黃色撈出放到一邊,留點油把白糖炒融,再倒芋頭進去翻炒幾下,撒點芝麻出鍋裝盤就是一道很有名的徽菜——拔絲芋頭了。拔絲芋頭外頭糖漿香甜,裏面芋頭酥軟,中間那一層表皮更是焦脆可口!唯一遺憾的是這道菜最好趁熱吃,等它再涼了一點就粘牙了。

芋頭切了塊既可以拿來燙火鍋也能用來和肉類紅燒,五花肉和豬蹄是最合适的了。芋頭自身的味道較為平淡,卻能夠包容和吸收其他味道,在和自己融合起來,形成一道美味。随着吆喝聲而來的季婵在拐了個彎之後,不遠處還剩下來小半車芋頭的電動三輪前還停留了三三兩兩的人,看起來生意還不錯的樣子。

攤主賣的槟榔芋果肉是漂亮的紫灰色,澱粉含量高,香味濃,故又名香芋。它産量高,一個最少也有兩三斤重,季婵思量着店主賣五斤三塊的話,她挑兩個小的,湊個五斤就行,多了吃不了。

遺憾的是這半車芋頭品質太好了,沒有蟲眼和臭斑,個頂個的大,都在五斤以上!季婵看着攤主貌似純良的笑容,卷起袖子拼了老命才在裏面找了個兩斤多重,又挑了一些雞蛋大小的芋仔,湊足了五斤,買了下來。

芋仔削了皮,煮米飯的埋幾個進去一起煮,又飽實又香,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袋子裏的花生先放放,豬蹄用芋頭悶了更合她的口味。東西有點重,季婵騰不出手來拿錢包,只能夾在腋下。

再往前一段要穿過一條小巷,路燈照不到裏面,因為地上鋪的是青石板比之外面好走了不少,高跟鞋磕碰的聲音在這裏特別明顯,就算是輕巧的布鞋也有聲響。季婵回頭看了一眼,走在她後頭的是個帶着棒球帽的少年,皮膚黝黑,染着個黃毛,牛仔褲上沾上了不少泥點,估計是和夥伴們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瘋玩了。她沒在意,提着東西往邊上讓了讓,巷子很小。

男孩被她突然回頭吓了一跳,看見季婵沒什麽反應後這才放下心來,他小跑了幾步,經過季婵的時候猛然伸手搶奪她的包,半大的小子力氣是很驚人的,一下子就把季婵的包抽走了,随後一溜煙的跑了。

季婵當場一愣,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也是撒開了腳丫子追,雖然提着兩袋子東西,速度卻是不慢,估計是平時抓那些小情侶磨煉出來的,這個教育工作者半點不喘,甚至還有餘力嚴厲的呵斥對方。

“你給我站住!”

“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才多大就敢幹出搶錢這種違法的事來了啊?”

“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市附小的副主任!”

“還跑?”

季婵眯起眼睛,看到少年因為明顯慢了不少的速度和為了甩掉她特意大幅度的跨步,立即用上了全身力氣追得死緊,如果再讓她再湊近一點,估計能一腳把少年踹翻。

少年氣喘籲籲的跑出好一段路才敢停下來,他撐着膝蓋大口大口的呼吸,額頭上滿是汗水,随便卷起袖口抹了下汗,看見那個自稱是學校副主任的女人沒有追來這才松了口氣,從搶來的錢包裏掏出現金數了數,心滿意足的把錢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再把錢包扔在地上一腳踢開,嗤笑道:“傻逼,吓唬誰呢,我們自個學校的老師我會不認識?”

他不知道的是,他搶的的确是他們學校的季副主任,而這個倒黴的女人為了追他一腳踩進了被偷了井蓋的下水道裏,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就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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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叽叽!”

季婵是被鳥叫聲給吵醒的。

她的眼睛還有些睜不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知道身處的地方十分的光亮,額角青筋直跳,一陣疼似一陣,她哆哆嗦嗦的擡起手用力一摁,整個人跌入柔軟的落葉中。

“別吵!”

不知道是哪來的小鳥十分的不知趣,在她周圍叫來吵去的,弄得原本就疼得不行的頭更疼了,季婵惱怒的伸直胳膊一通亂揮,原本像是罩着一層薄紗的眼睛逐漸明亮了起來,視線随着那只有着綠豆小眼在枝桠葉間蹦蹦跳跳的小鳥動了動,腦海裏一片空白。

她不是掉進下水道裏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裝着花生的袋子破了,褐色的帶殼花生撒了一地,蹭上了不少的灰,西紅柿的袋子倒是好的,但是都被壓爛了根本沒法吃,汁水都淌出來了,唯一幸存的大概就是芋頭了,這家夥連個皮都沒蹭破,季婵錘了錘幾乎要伸不直的腰,把衣服兜裏的手機掏了出來。

季婵當初買手機的那陣子,國外的一個牌子極為流行,功能多,外觀也時尚,機子輕薄,屏幕又大,拿起來不費勁。關鍵的是,她這個人特別喜歡看電視劇,尤其喜歡看那些癡男怨女分手了再複合然後因為誤會再分手然後再複合,來來回回的折騰,對于我愛你的時候你不愛我,我不愛你的時候你又喜歡我了這一劇情極為追捧,全然不像平時在學生面前的高冷樣子。為了更好的看劇追劇,她一眼就看上了這款手機,屏幕大看劇多方便呀!為了自己這個難得和普通女孩子一樣的愛好,季婵花了小五千,購入了這支手機。

然而當初有多堅決,現在她就有多後悔。手機屏幕四分五裂,把外面那層貼膜撕下來的時候還往下掉玻璃渣子,手機殼早壞了,原本被保護着的機殼也坑坑窪窪的,開機都開不起來,季婵拔了電池,拿起手機在半空中晃了兩下,裏面細碎的手機零件像下雨一樣嘩嘩直掉,看來是徹底報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新文,求收藏

☆、第 2 章

還不如買它五千塊芋頭呢,季婵一臉悲憤,将攥在手裏的手機扔出去老遠。

現在想來難怪那小子猛然跨那麽大的一步,原來是為了跳過那個沒有井蓋的下水道!還有褲腿上那些個泥點,估計跟着自己好一會兒了!

倒黴,簡直就是倒了血黴!

心下懊惱的她勉強站起身來,眼睛一掃,周圍全是遮天蔽日的樹,看樣子是個挺大的林子,灌木叢有半人高,在她左手邊的植株明顯低矮了許多,甚至還有很多斷枝,另有一條寸草不生的小路,看來是有人踩出來的,至于灌木分叉上的那些斷口,應該是過路人為了方便而砍伐的,季婵拍拍屁股上的灰,準備把東西收拾一下沿着小路走出樹林找人求救。

然而她搖搖晃晃的起身,又搖搖晃晃的向前傾倒,季婵吓得拼命的揮動雙手,随後又是“砰”的一聲,摔回剛才的位置,腳上的高跟鞋飛了起來,正要砸向她門面,她連忙擡手擋了一下,高跟鞋在她手臂上重重砸下,又滾落到一旁。

疼得季婵整張臉都要扭曲了。

她直起身來揉了揉砸到了的地方,抓起高跟鞋就往腳上套,然而以往剛剛好的鞋碼如今再穿上去卻是大了好多,伸出手指往裏面一塞,整整大了兩個手指頭!而她的手也變得又嫩又小,翻過來一看,掌心那道高二時期出車禍時被玻璃劃傷而留下的傷疤也不見了,那麽大的一個口子,怎麽會憑空消失呢?還有自己,究竟是怎麽由下水道跑到樹林裏來的?想到某部電視劇裏面的情節,季婵臉色驟變,抖着手将身邊的手機屏幕碎片撿了起來。

雖然是黑色的液晶顯示屏卻将人照得纖毫畢露,碎片上明明白白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秀美白皙,特別是那雙圓滾滾的眸子,眼尾彎起了一個弧,像是一只肥嘟嘟的小蝌蚪翹起了尾巴,全然看不出幾年後的淩厲模樣。季婵的腦子繞成一團亂麻,這……這分明是她十六歲的樣子,怎麽會?

她心裏越慌,表現得越冷靜。季婵拿起鞋往旁邊的石頭上用力一磕,把鞋跟磕斷,再穿上就穩多了,蹭了灰的花生都撿起來,一個不落的放到芋頭的袋子裏,連着小販送的四五個大紅椒一起,西紅柿也沒舍得扔,整袋拎走,反正塑料袋沒破,不怕它漏,皮帶也拉緊了,她現在腰細着呢。季婵幾乎把所有東西都帶走了,除了那個破手機。

現在這裏的氣候大概是春夏交際的時候,氣溫高,沒一會兒穿着羽絨服的季婵就出了汗,但是她完全沒有想脫下來的意思,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答案,只是還需要證實,只要出了這個山林子,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季婵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沿着溪水的方向和人的足跡,越往下走她就發現人留下的痕跡越新鮮,季婵摸了面前這根端口新鮮的灌木斷枝一把,指腹上立馬沾上了濕潤的汁水,一看就是剛砍的,再擡起頭來看的時候,已經能看見幾座稀稀落落的茅草屋,不遠處的農田裏甚至還有幾個人在勞作,只是他們都紮着發髻,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看那款式,明顯是古代才有的,越過這些村落,視線所觸及的則是一座巍峨的城池,古樸大氣,令人震撼。

季婵向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

事到如今,她之前為了安撫自己做的假設全然崩塌,穿越,這麽荒謬的事情,竟然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她的生活才剛往好的方向發展,她已經将老師當做自己的喜歡的職業來看待奮鬥,她有自己留戀的人和事物,為什麽要讓她穿越?家裏的父母日益老去,弟弟妹妹上學的費用由她提供,如果她不在了,家裏人怎麽辦?

季婵的眼睛酸澀,幾乎要落下來淚來。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也不知道以後該何去何從,甚至連自己身處什麽朝代都不知道,對于這個陌生的世界,她能做的就是活着,只要能活着誰都不想死。

攥緊了發涼的指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季婵提着東西繼續往山下走。

溪流越來越寬,在潺潺的流水兩側是平坦了許多的草地,土壤肥沃又有水汽滋養,這裏的芳草茵茵,鳥鳴蟲叫聲四起,季婵将東西暫放一旁,舀起一捧水潑到臉上。

清涼的溪水沿着臉龐的輪廓蜿蜒而下,季婵半阖着眸子,以防水進到眼睛裏,對面的草叢中突然發出聲響,細長的草葉子也是一陣晃動,吓得她把臉上的水擦幹淨,警惕的後退。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在季婵寒毛直豎幾乎要落荒而逃的時候。一個紮着哪吒頭背着大背筐的女孩兒撥開比她還要高的草叢,冒了出來,一臉好奇的看着她。

虛驚一場。

季婵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落回肚子,她露出一個極具親和力的笑來,溫柔的問道:“小姑娘,我迷路了,你能帶我出去嗎?”

女孩兒沒反應。

“不用害怕。”季婵打起精神,接着對小孩兒說道:“姐姐不會傷害你的,你帶出去,我給你糖吃好不好?”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怯生生地開口,“糖是什麽?”

季婵看着女孩兒單薄粗糙的衣服,心裏嘆息,想來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連糖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脫了鞋襪,挽起褲腳趟過溪水,水底下是圓潤的鵝卵石,也不紮腳,走動的時候還有隐藏在其中的小魚竄出,到了對岸後的季婵先是摸了摸小孩的腦袋,安撫對方,在從兜裏拿出幾顆橘子糖來,剝開糖紙往小姑娘嘴巴裏塞了一塊。

酸酸甜甜又帶有橘子清香的味道瞬間溢滿整個口腔,小孩頓時瞪大了眼睛,她重來都不知道甜味是什麽,所以也就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種新奇的味道,小姑娘用舌尖又舔了幾下嘴裏圓圓的糖果,然後吐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攥緊了。

怎麽?不喜歡吃嗎?季婵愕然。

“我帶你出去。”小女孩緊張的抿了抿唇,小臉紅撲撲的,“但是這塊糖我可以帶回去嗎?”

看着小女孩窘迫的樣子,季婵以為她是舍不得吃,想把手裏面的橘子糖全給她,沒想到小姑娘搖搖頭,不肯再要,“我爹說了,做人不能貪心。”

季婵彎起嘴角,将糖都塞到小孩手裏,“因為你的不貪心,那麽姐姐就再獎勵你幾顆糖。”

小姑娘一臉迷糊,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貪心反而多得這個叫糖的東西,又被季婵柔聲忽悠了幾句,倒是把這件事給忘在了腦後。

從小女孩口中季婵得知這裏叫楊家村,她下來的那座林子在楊家村的後山山腰裏,平日裏除了砍柴的樵夫和獵戶,一般人是不會上去的。小姑娘叫楊蘭,每次白天都要去後山摟草喂家裏的耕牛,卻也只敢在山腳下,再往上家裏人就不讓她去了。村裏頭有幾十戶人家,呈帶狀分布,楊蘭家不偏不倚,就在村中央,沿着塵土飛揚的大道直走,再轉過一條小路,盡頭就是。

周圍都是夯土壘起來的房子,春耕剛過,村裏的閑人挺多,季婵眼尖的看到小河旁有大姑娘小媳婦邊洗衣服邊說說笑笑,衫袖子挽起,露出纖細的手臂,發簪上的墜子随着動作微微晃動。

她是真的穿越了。

季婵如是想到。

小姑娘停下了腳步,擔憂的看着她,季婵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楊蘭家也是夯土房子,前面還有個茅草棚子,耕牛就圈在棚子裏,門檻上坐了個老大爺,遠遠見到楊蘭就喊了聲“乖孫孫,回來了喲?”跛着腳站起來,上去要接過小姑娘後背上的背簍,卻漏了個空。

“娃娃,背簍呢?”

老人家嘀咕了句,擡眼就望見站在自己孫女後面的大姑娘,奇裝異服的樣子有些怪異,“這位是?”

季婵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答道:

“老人家你好,我是過路人,來讨個水喝。”

老爺子摸摸自己下巴上的一小撮白胡子,也不再提背簍的事情,拉過自家的孫女邀請着季婵進屋子裏坐,她應了一聲,進門前把背簍放在窗下,拿出裏面的芋頭等物放在一旁,這才進了屋。原來回來的這段時間,季老師看楊蘭個子瘦瘦小小的,又背着一個大籮筐,怕她摔倒硬是搶過自己背上,楊老爺子瞧了擱置在窗下的背簍一眼,對季婵的态度更和藹了。

屋內的擺設簡單,黃土地面上一張草席一幾小案,季婵判斷現在應該是唐初之前,這個時候椅子還沒有出現,而由胡人傳入的小馬紮凳并沒有大規模流行,主要還是席地而坐。李婵脫了高跟鞋,學着老人家盤腿打坐在草席上,按道理在長輩面前是要正襟危坐,好在窮苦人家并不講究這些,否則這種腿部肌肉壓迫血管的方式可是要讓她吃一頓苦頭。楊蘭掏出糖學着季婵撥開糖紙要往老爺子嘴裏塞,老人家避開了只是摸着小孩的頭讓她自己吃,他知道糖是個稀罕物,想來是眼前這個大姑娘給的,東西貴重,本來是不應該接的,但是,看着自家孫女開心的樣子,老人家動了動嘴唇,到底還是沒有出聲。

“娃娃,讓你阿婆燒點熱水來。”

楊老爺子拍拍楊蘭的肩,指着廚房的方向,小姑娘脆生生的應了一聲,立馬就出去了,不一會兒,楊蘭的奶奶,楊秦氏端着一碗冒着白氣兒的陶碗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稱呼問題:爺爺=阿翁,奶奶=阿婆

自西周時期就有糖的出現,唐代的時候,人們将甘蔗榨成汁,然後加入牛乳用火熬煮制成沙糖,對于窮苦人家來說,糖還是很貴重。

季老師有甘蔗可以吃了。

☆、第 3 章

一碗熱水下肚,舒爽得季老師喉嚨眼裏都直冒白氣,她輕輕把陶碗擱置在小案上,仔細搜索腦海中關于與古人交談的特殊技巧,嘗試着開口問道:

“不瞞老丈,奴家初來此地,不知是何朝代,又是什麽年份?”

剛出去了趟的楊秦氏放下給老爺子舀的小半碗酒,往系在腰間上的巾布擦了擦手,攏了藏青色的高腰裙也盤腿坐下,接口道:“現在是大唐貞觀七年,不知小娘子是哪裏人氏?怎麽連這個都不曉得?”

大唐!還是最為繁榮的貞觀之治時期!季婵心裏驚喜,暗自感嘆自己的好運氣。

唐朝,是當時世界上最為強盛的國家。它的疆域東至東海,西至後世的切糕省,南至香蕉幹國,北抵蒙古大漠。它的人文風貌、利民制度、農業技術種種都吸引着周邊小國來訪學習。對于季老師來說,唐朝比之其他朝代對于女子的寬容,才是她現在最為重視。

你見過宋朝大姑娘穿男裝騎大馬在林子裏撒歡的嗎?你見過露出半抹酥胸的明朝小媳婦嗎?至于清朝和元朝,他們對漢人都苛刻,何況女子?

季老師強壓住快要翹起來的嘴角,露出一臉悲傷的模樣,雖然演技糟糕,但是糊弄糊弄老眼昏花的老人家還是可以的。絞盡腦汁編造了個理由,內容大概如下:戰亂時期移居在海外的漢人,心懷故土随着商船而來,在途中遇到賊寇,拼命逃出,至于父母家仆,則是生死未蔔。

楊秦氏沉吟了片刻,擡眼看向正細心照應着小姑娘的季婵,“那季小娘子今後有何打算?可有容身之處?”

這話問到季老師的難處了。能夠穿越過來就不代表能穿越回去呀,她如今又是個黑戶口,做什麽都不方便,而且,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又能走到哪裏去呢?如果楊家願意收留自己的話……

季婵低頭斂目,神色不明。“無根浮萍,随波逐流罷了。”

“這可不行。”楊秦氏還沒說話,旁邊的楊老爺子就先搖了搖頭。案上的酒碗飄來細微的酸敗味,淡綠色渾濁不清的液體上浮着細白的像是螞蟻的漂浮物,或許是溫過,霧氣氤氲,“一個弱女子,行走在外,怕是不安穩。”

不安穩已經是極為客氣的說法了,就季婵這幅水靈靈嬌嬌弱弱的模樣,要麽喂了狼,要麽被人販子拐走了賣到腌臜地去,雖然唐朝有不能拐賣良家婦女的律法,但這些暗地裏的事兒如何查得清楚?何況她還是個黑戶,更是沒有地方伸冤。

“是啊。”楊秦氏也接口道:“不若先在老身家裏歇歇腳?至于戶籍一事,卻也并非沒有辦法。”

“阿婆有法子?”季婵頓時眼睛一亮。

楊秦氏看模樣像是要和盤托出,卻又突然改口道:“容老身再想想,季小娘子姑且安心住下吧,寒窯雖破,卻也能遮風避雨。”

季婵隐隐有些失望,卻還是感激的答應了下來,楊秦氏的突然改口并沒有引起她任何猜想,畢竟對于如今的她來說,有一個地方能夠住下來就已經很好了,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楊家村的風景不錯,村邊的不遠處就是從山下下來的溪水,過了小溪就是村裏人的地,也沒有座像樣的橋,只是用大石頭壘了一條過路的出來,來往倒是沒什麽問題。何況溪水也不深,也就到人的半腰處。

楊秦氏将楊蘭阿娘的舊衣服拿出來漿洗晾幹,老爺子還端着那半碗酒細細品味,她則是随着楊蘭出來放牛。

楊蘭今年七歲,她的阿爹三年前病死,楊蘭的母親受不了苦早早改嫁,留下她讓阿翁阿婆照料,二老一小相依而存。

小姑娘早早的學會了獨立,家裏的耕牛和家禽都由她照料,春耕秋收的時候還要去地裏幫忙,盡管這樣,一家人還是過得緊巴巴的。

春耕剛過,田地裏還都是些幼苗,并沒有什麽看頭,倒是溪畔兩邊有些文章。溪畔兩側大部分是些蘆葦叢,高的時候有兩米多,現在是春夏交際的時候,蘆葦雖然已經長到一定的程度卻還在抽芽,溪裏面的小魚蝦,蘆葦的嫩芽,前年秋冬落下來的老葉和穗絮,都是吸引候鳥野鴨子的好物。季婵也是農村出來的,對于這些她最清楚。

讓小姑娘在外面看着耕牛,季婵貓着腰,鑽進了蘆葦蕩裏。她本來是跟着楊蘭來放牛并瞧瞧村裏的情況,實在是無聊才會臨時起意想到蘆葦蕩裏摸摸看有沒有野鴨蛋,有些不習慣的把剛換上的裙子裹成一團抱在身上,黑色的羽絨服特意在進來時穿在身上,季婵擡手把帽子給扣在頭上了,畢竟蘆葦的葉子可是會劃傷人的。

蘆葦好水,是以它生長的地方看着沒什麽,卻是一踩一鞋子的淤泥,提腳起來的時候直冒水,得眼尖的看着枯死的蘆葦根部踩,這才不髒腳。

鴨蛋也不是瞎逛就有的,這裏也有些技巧,比如掉落在杆上地上的鴨毛。鴨毛很輕,即使是在這種淤泥遍布的地方也落地不沉,這裏的蘆葦這麽密,野鴨走動的時候難免會被挂下幾縷細小的絨毛,跟着這些痕跡走,找到窩的可能性比較大。

季婵的運氣不錯,一連找到了好幾個窩,有的窩是空的,有的有好幾枚蛋,有的卻只有一枚。她也不是全撿了就走,而是蹲下身來,拿起一枚鴨蛋,指腹在上面摩挲,新鮮的鴨蛋表面是粗糙的,棄蛋則是光滑的,因為它被母鴨孵過。經過細心篩選,這幾個窩裏只有三枚鴨蛋是新鮮的,其餘的則是放了很久的了,她把新鮮鴨蛋撿走,棄蛋全扔得遠遠的,以免下次來還要再分辨,鴨子認窩,瞅準了一個位下,不會像雞一樣得留個蛋在窩裏,不然就挪窩。

蛋不大,也就比雞蛋大了麽一丁點,畢竟不是家養的。

季婵擡手擋住蘆葦,牢牢的護住三個寶貝疙瘩,楊蘭把牛系在岸邊的楊柳上,踮起腳不斷的往這裏張望。季婵鑽出來,沖她晃了晃手裏的蛋,小姑娘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臉頰兩側有兩個深陷下去的酒窩,看起來格外可愛。

當然前提是要忽略她腳下那堆個個爆頭的蟲屍的話。

來之前楊秦氏給了楊蘭一個簸箕,要她順便挖點蟲子回去喂雞,小姑娘脆生生應了。到了地兒放下簸箕,就去折了根樹枝到地裏找小指粗細的孔洞,找着了樹枝往裏面一插再一掘,翻出來一堆土還有一只白白胖胖的蟲子。

蟲子學名叫蛴螬,按照季婵她們那的的叫法叫雞母蟲,家裏收紅薯的時候經常能見着,一只只又肥又大,她看了都犯惡心。楊蘭卻是半點不懼,翻出來一只後就用棍子頭摁住腦袋,摁死了再扔到簸箕裏,汁水四溢的樣子看得季婵胃裏一陣翻滾。

楊家村的溪就叫楊溪,水質清甜,魚蝦也不少,可惜的是季婵不會做釣竿和魚鈎不然她倒是可以在釣魚來打發時間。

順手從旁邊的柳樹上折了幾根柔軟的枝條,她試着編起滕匡來。季婵沒編過滕匡,倒是編過竹筐,她想自己既然編過竹筐,這兩者差不多,變通一下應該不難,就動手編制了起來。前面編得倒是好好的,可惜在收尾的時候季婵試了好幾種方法都沒能成功,不過方方正正有邊有底的倒是還能用,而且還挺密實的,就是有一側漏了個口子,她尋思着拔把草莖堵上,正巧面前有一叢草,就在溪畔,幾步的路。

她擱下滕匡,走上去扯了幾根草,溪畔都是淤泥,比較濕軟,一拔就□□了,她這兒一動,腳邊淺淺的水猛然濺起了水花,一只魚竄了出去,帶起一陣陣漣漪。

有魚!!季婵咧開嘴角,以最快的速度撸光了葉子,将草莖揉成一團堵住缺口,拿着這個剛出爐的滕匡跟小姑娘換了簸箕。

先是岸邊挖了個小臂深的大坑,再挖道小渠把水引進來,差不多了把渠填了,坑邊壘一圈的石頭,以防不夠高讓魚給跑了——這是暫時用來存放魚的地方。

輕手輕腳的下了水,季老師找了個水草密集的地兒慢慢靠近。岸邊土肥水汽足,滕蔓一樣的草植互相纏繞,密密麻麻的延伸開來,就象是給大地披上一厚厚的綠衣,有的還開着各種素麗的花朵,帶着馥郁的香味,吸引昆蟲的到來。

同樣也吸引部分貪吃的溪魚聚集。

身為一個教育工作者,市附小的人民教師,季婵興致勃勃地幹起了平日裏老師禁止學生幹的事。她彎着腰,一點一點的湊近,雙手握住簸箕兩邊的手把,猛然地向前一鏟!然後迅速的提起來,大量渾濁的水從細縫中落下,季老師抖了抖簸箕,伸出一只手把上面鏟斷的草扒拉開,露出底下的戰利品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烤過雞母蟲,拿個啤酒瓶的瓶蓋,夾住擱在蠟燭上烤,一股濃濃的肉香……

奴家是宋還是明?的叫法,唐朝自稱是奴,男女通用,也可以拿來罵人,季老師你記串了。

☆、第 4 章

戰利品還真不少,而且還不只是魚。

青殼白肚的小螃蟹三大一小,大的嬰兒拳頭大,小的丸子大小。魚四五條,丢掉一尾蝌蚪似的其他的都留下,此外還有螺子一把,小蝦幾只,剩下的都是些碎石頭爛葉子的了。

季婵把魚蝦蟹扔到坑裏頭,蟹拿草莖綁嚴實了,螺子攤在岸上,等會和蟲子一起拿回去喂雞。季婵是吃過螺絲的,但那也只限于別人處理好拿來賣的那種,而且她記得她小學的時候班上有個女同學,因為吃錯了田螺而食物中毒,被送到醫院洗胃,所以說還是小心點好。

日落西山,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璀璨的霞光,就連季婵的發絲都染上了一層餘晖。

小姑娘清脆的呼喚聲傳來,季老師應了一聲,起身上岸。

放下系在腰間的裙角,濕漉漉的腳丫被夜風一吹很快就幹了,高跟鞋退休在家,柔軟線鞋粉墨登場。長發被楊秦氏用一支木簪松松绾起,偶有那麽一兩縷掉落,垂在臉側。

一天前的她還在學校上課,白天唾液沫子橫飛的給學生授課,午休用來修改作業,晚上則是查閱資料備課。

早九晚五,幾乎不給自己閑暇下來的時光。

像這樣驅趕着一頭耕牛,搖搖晃晃走在田埂裏的樣子并非沒有有過,只是被掩埋在記憶深處,讓歲月侵蝕得幾欲灰飛煙沒。

“呦~~嘿!”

學着小孩打了一聲呼哨,季婵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右手提着簸箕,沿着來時的路走得格外順暢,身後落滿了一地霞光。

夜色暮暮,炊煙袅袅。

季婵蹲在院子裏剖魚,劃開魚腹,再将裏面的內髒掏出來。這些魚下午受了驚吓有些傷了放不了多久,只能趁現在天還沒全黑拾掇幹淨,再和那些蝦蟹下鍋煮湯。至于那三枚鴨蛋則是被楊秦氏收到籃子裏,回頭拿到集市上賣。

這是季婵要求的,她現在住在人家家裏白吃白喝的,總要付出一些東西。而且比起在現在吃喝還不愁的這個時候把東西吞吃入腹,不如剩下這口吃的,拿去賣了補貼家用來得劃算。

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提早做些準備總是對的。這些換來的幾文銅錢好比每天勤儉節約下來的那一捧小米,聚齊起來甚至可以在鬧災荒的時候救下一家子的命。

晚飯是小米粥和魚湯,非常的簡潔樸實,事實上這種巴掌大的小魚比較适合煎炸,但是窮人家哪裏舍得費這些油?大多都是放陶鍋裏小火熬着,再放些蔥姜,這也是難得的美味了。湯是淡淡的乳白色,仔細聞還是能聞到些微的魚腥味。季老師平日裏是不愛吃魚的,因為她吃魚一定會被魚刺卡住,每每如此,導致家裏如果有煮魚就單單喝湯,魚肉盡量不碰。然而對于螃蟹還有蝦類,她倒是很是愛吃。

一碗魚湯喝完,季婵就放下了碗筷,這一天經歷得太多,導致她現在早早泛起了困意,但還是得硬撐着把手頭上的事情弄完才能安心睡下。

和她一起穿越過來的西紅柿幾乎都要爛成一灘水,如果再放幾天估計都能長黴了,還有新鮮的辣椒也不能久放,也是要一起處理,至于芋頭和花生的保存期比較長,可以暫時不用去管。季老師找楊秦氏要了一個木盆,打開袋子把西紅柿倒進去,細心的把籽一個個挑出來,放到袋子裏,還有辣椒,同樣剖開取籽,放到另一個袋子裏,西紅柿的皮肉拿去扔掉,辣椒的卻洗幹淨了放在竈臺上烘幹,以後還能用。

錘了錘有些酸痛的腰,季婵慢慢的直起身來,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下去了,屋裏的楊秦氏正在補衣裳,老人家舍不得點燈,一針一線都要慢慢摸索。床頭的針線簍破舊不堪,被單洗得發白,這一家人過得極為窮困,然而旁人卻輕易的感受到他們幸福的氛圍,季老師看着和奶奶親親密密依靠在一起的楊蘭,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夜愈發深了,蟬鳴蛙聲四起。

身下是僅隔了一層草席的黃泥地面,涼氣漸漸上湧。

不過一日,她就清楚的認識到生活的不易。

自己能做些什麽呢?能為自己、為楊家、為這個朝代做些什麽?

季婵翻了個身,頭枕右臂,上下眼皮戰得激烈,她的意識昏昏沉沉,身體也極為困乏。

“唐朝……唐朝……”

腦海中百十個念頭一閃而過,終還是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翌日,季婵早早就起了床。她睡相向來不好,被子被踢在一邊,而人早已滾出草席外老遠。擦了把嘴角的濕潤,季老師先是一臉茫然的看着四周,而後又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到了唐朝。

穿上衣物,門外就響起了楊秦氏做飯的聲響,她随手用皮筋紮了個馬尾就打開房門,一個照面被拎着鍋勺的老婆子看了個正着。老人家把人抓回房裏,手腳勤快的給她挽了個好看的發式,還千叮呤萬囑咐的要她記住了,直到季老師點頭表明自己會牢記在心這才重回廚房。

季婵看着那個漸漸遠去的蹒跚背影好一會兒後傻笑出聲,又擡手摸摸發髻,仿佛上面還殘存着暖人的餘溫。

早飯仍是小米粥,配菜卻是一碗炖菜,味道還行,就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習慣了炒菜的季婵琢磨道。用過了飯食,下一頓就要等到傍晚,唐朝人是沒有午飯這個概念的,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商賈農夫,一律一天兩頓,連李二都是這麽吃。楊秦氏蒸了幾個糜子餅,擱在竈臺上的籃子裏,餓了就拿這個飽腹。

楊蘭照例上山摟草,季婵背了個籮筐也跟過去了。她想好了,楊家這老的老,小的小,重活怕是做不了多少,自己跟在一旁幫些忙,努力讓這個家過得好一些。楊秦氏讓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就逝去的外婆,一樣的滿頭銀絲,對她卻是和風細雨的好,她打心眼裏就想留在楊家,因為老人和楊蘭是她來到這個地方第一個對她散發着善意的人,她不清楚是不是這裏的人都這麽憨厚樸實,她也不想選擇了。

楊蘭依舊是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摟草,季婵囑咐她要小心後自己也轉身去拾柴,在這個季節想要撿到幹柴可不容易,季婵一路找一路拾,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她昨天剛醒來的地方。估計沒什麽人上來,地上她躺過的痕跡還在,還有那個被扔得遠遠的手機也還在,季婵把手機撿了回來,盯着它出神。

如果能用該有多好,先不說裏面可能有些對她有幫助的資料視頻,哪怕是一張家裏人的照片都能讓她萬分珍惜,然而現在只剩下這些殘骸,昭示着她不平凡的來歷。

啪嗒……

一滴豆大的淚珠驀然滴落,重重的打在地上,濺起細微的塵粉,季婵抿着唇,眼角的淚水一顆接着一顆地往下落。她并非真的沒心沒肺,第一天的新鮮很快過去,思念像潮水一般相繼湧來,尤其是在這種永遠都回不去的情況下更加磨人。

怎麽會哭呢。

季婵抹去臉上的眼淚,卻是越流越多。

以前不也是好幾個月沒回家的嗎?怎麽就哭了。

“媽……”

像是打開了匣子,她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身體也一陣一陣的顫動着,低頭把臉埋入雙手,從指縫

溢出溫熱的水來,壓抑而又蒼白無力。

前路曲折,障礙重重疊疊猶如山巒,兼之迷霧朦胧,更是雪上加霜,曾經觸手可及的家人,如今已遠在千年之後。

然彷徨無用,只能繼續走下去。

她是季婵,卻只能是唐朝的季婵。

前塵已往,再多挂念也無法逆天改命。妥協,是她唯一能做的。

季婵涼薄一笑,将手機和其碎片收集到一起,挖了個深坑埋住。不該出現的東西,就讓它被土掩蓋,直到也變成其中一樣,泯然與中。

清晨的陽光裏,遺落在落葉裏的東西發出柔和的光亮,獨屬于金屬的冷光,季婵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把它撿了起來。那是一把鑰匙,上面挂着她在校外租的房子、還有家裏的鑰匙,以及掏耳勺、指甲鉗、水果刀這些東西,水果刀是普通的切水果的刀,不是什麽瑞士軍刀,都是一些很常用的東西。

季婵吸了吸鼻子,把東西揣兜裏,眼睛在地上掃了掃,又撿了一個掉落的胸針,上面有一顆漂亮的粉色珍珠,也塞進兜裏了,等哪回把珍珠摳下來去當鋪換點錢,這個時代是有當鋪的,只是不叫當鋪,叫做抵店。

擡腳把地上的落葉掃亂,季婵轉身就離開了這個地方,沿着記憶往回走,一路上又撿了半簍的木材,雖然很重,但是還在能夠忍受的範圍內,額頭冒出了一些細汗,她也沒動手去擦。

一直到了那塊半坡地,才把背簍放下,掄了掄了胳膊又去幫楊蘭摟草。楊蘭此時正彎着腰低着頭用一塊小鐵片割草莖,季婵瞧着那片有着鮮豔黃色的漏鬥狀花朵有些眼熟,再仔細看了它自根部簇生的狹長葉子幾眼,驚覺這東西就是後世的萱草,又稱作金針,晾幹後的花蕾用來炖肉極為的美味。她“哎呀”一聲,連忙上前讓楊蘭停下手中動作,因為小姑娘快要割到這群寶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季老師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

☆、第 5 章

絞盡腦汁跟小姑娘解釋了這花能吃之後兩個人都動手摘起了萱草花,摘的是尚未展開、呈淡綠色的花蕾。對于萱草的栽種從漢朝就有了,只是人們大都是采其的葉子用來制紙,稱為“萱紙”。萱草又有忘憂草的美稱,有一個成語叫做“椿萱并茂”,其中的椿和萱指的是香椿和萱草,香椿的壽命長,萱草使人忘卻憂愁煩惱,因而意為希望父母健在、安康。

這一片長了很多的萱草,現在正是花期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花蕾,其中星星點點也開了好多,萱草的花多花期長,生數朵每天卻只開一朵,現在不過是初夏,接下來的好幾個月的時間她都能來采花。

而且,不知道唐朝人對金針買不買賬,如果可以拿出去賣的話,又是一筆收入。季婵心裏想着,手上的動作也沒停,在采摘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以後,這一片的可以用來制作金針的花蕾已經被摘去大半,然而她和楊蘭的簍子都滿了,季婵只好停下手上的動作,讓楊蘭繼續采摘,她先把這兩簍背回楊家。

雖然都是些花,積累起來也是有重量的,季老師前面一筐後面一筐,萱草花堆出一個尖,幾乎要把她給埋沒了,走路也變得小心起來,生怕自己一個不穩,連人帶筐摔個底朝天,她倒了沒事,糟蹋了這些辛苦采摘的東西就就不好了。

路上遇到了不少農人,季婵也沒開口讓人家幫忙拿什麽的,一是因為不熟悉,而是唐朝對女子再怎麽寬容也是個封建禮教的朝代,女孩子開口搭話應該不太合适吧?

事實上她還真是多想了,唐朝的确也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但那僅限于上層建築,下層民衆平日裏是不太注重這些事情的,而且只是打個招呼攀談幾句,于名聲無礙。

楊家門前有一塊石板,本來是昨晚農活楊老爺子歇腳的地方,現在被季婵給臨時征用了。掃去上頭的灰塵,從框裏掏出一把金針鋪在上面,盡量鋪密些,畢竟地方不夠大,要晾的又多。旁邊架子上的篩子也用上了,勉強夠了。季婵有些頭疼的想說等楊蘭那邊采下來的金針估計要浪費了,這沒地方晾啊這。

楊秦氏眉頭一擰,表情嚴肅的看着季婵問道:“這鮮花兒當真能吃?”

“阿婆。”她十五十六的年紀,叫楊秦氏一句阿婆也是應當的,“這萱草花真能吃,我們那地方都晾幹了煮湯炖肉,藥店裏的醫生都說它性味甘涼,能滋養肺部呢。”

“那好。”

楊秦氏解下腰間的布巾,往架子上一挂,“那你先去把那剩下的背回來,我去找楊石他婆娘借幾個團箕來。”随即就出了門。

季婵應了聲,背起簍筐也出去了。

把裝了半簍的金針花背回來後,季婵又出去了一趟把柴火也背回來了,路上又撿了些,裝了滿滿一簍筐,背帶勒住肩膀帶來疼痛,她揉了揉,估計是蹭紅了。

楊家有口用石頭堆砌的井,年頭很久了,也不知道福及了幾代人。季婵拎着桶放下,拿起繩子一晃,原本還浮在上頭的水桶側翻過去,眨眼間就下沉了,她再一提,就有滿滿的一桶水用了。

井水冰涼,季婵洗了手,又拍拍身上的灰,把水潑在纏繞在籬笆上的那株胡瓜上,幾朵嫩黃色的花朵從葉間探出頭來,被突然潑灑來的水打得晃了晃,透明的小水珠滾了下來,地上的泥土被打得濕潤。季老師掀開葉片,只見底下已有了大拇指大小的果實,上頭有着細細小小的刺,底下還墜着耷拉着的花,帶着水汽和清香。

楊秦氏伸手翻着那些花兒,瞧着曬軟了些就收回了手,去編季婵沒能編完的那個滕匡,滿是皺紋的手靈巧的穿梭動作了幾下,一個簡潔又好看的滕匡新鮮出爐,放下筐子,老婆子又拿出針線簍來,瞧那樣子是要做鞋墊。

樹葉交錯斑駁,日光被剪碎灑在地上,隐隐約約還有知了的叫聲。棚子外幾個半大小子偷偷探頭,以前他們是從不到這裏來的,午時卻聽說她家有個漂亮的小娘子,十幾歲的孩子對于異性有着憧憬和好奇心,這才一窩蜂的來看。

季婵掰了兩根樹枝,給了楊蘭一支,蹲在澆濕的地上教她寫字,先從簡單的筆畫學起,點、橫、豎、撇、捺、折、提,楊蘭寫得方方正正,樣子十分認真。

她教的是五六年級的孩子,這階段的孩子是個矛盾體,一方面他們受了幾年的教育讓他們覺得要尊重老師,另一方面他們又覺得自己長大了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能一律聽從老師的話,他們學會了頂撞,學會了在課堂上玩手機,他們開始認為學習不是自己的事,而是為了家長和老師,對于這一類的學生,季婵引導他們,讓他們學着發現自己的錯誤,一味嚴厲的懲罰只會讓孩子愈加叛逆。

要讓他們自己思考,這就是季副主任的教育方式,這樣的方式即使是在這裏也是适應的,季婵她不想讓楊蘭只會依葫蘆畫瓢,而是要學會運用自己所知道的例舉出更多,只是現在還不急,現在更重要的是為她打下基礎。

季婵不知道自己教會她知識是對還是不對,畢竟古代人總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認為女人只要生育孩子,侍候公婆丈夫、操持家務就行了。然而季老師是受過現代教育的,在她認為,無論是男女,都應該有自己的思想,缺乏知識以及由知識支撐的能力會造成依賴,而這種依賴則是将自己的一生交到了別人的手裏,任人拿捏,沒有逃脫的機會。她自己不想有這樣所謂的命運,也不希望楊蘭有。

就算楊蘭嫁人做了一個古人眼裏的“賢妻良母”,季婵也希望她運用知識,盡管活在規矩裏,也要如魚得水。

習了好一會的字,季婵再和楊蘭去放牛,這回回來的時候季婵多背了一筐木柴還多撿了幾個蛋,她又往蘆葦蕩裏鑽了鑽。楊家僅有兩只雞,都是母的,配種都還是借的別人家的公雞。其中有一只已經在抱窩了,而另一只則是在生蛋,估計過不了多久也要抱窩了,楊蘭每天都要給它們撿蟲子來喂,喂得兩只雞看起來羽毛蓬松,毛色油光發亮的。

季婵為自己燒了一壺熱水,兌在桶裏,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她本人是極為懼怕寒冷的,是以無論天氣又多熱都是洗得熱水澡,來到這裏楊家人為了省柴火都是拿冷水擦身了事,第一天她二話沒說也洗冷水,然後第二天早上立馬去拾柴火。

金銀花收到竈臺用餘溫繼續烘幹,今天晚上楊家人都早早歇下了,就連平時都要縫補些衣服的楊秦氏都睡了,至于季婵,她今天做了些體力活,又洗了熱水澡,早就睡得打鼾了!

第二天季婵又是早早起床,依舊是黃米粥和一碗炖菜,她抹了把臉拿起筷子吃了,頭發還是不會紮,只能繼續麻煩楊秦氏。今天兩人都不去摟草撿柴,而是跟着老爺子去地裏砍甘蔗。

甘蔗正常在春節前就可以吃了,楊家種的甘蔗似乎是晚熟品種,正常是在四月份就收了,今年日頭足,特意在地裏多留了個把月。按理說甘蔗是熱帶作物,楊家村在北方是種不好甘蔗的,然而也不知道是品種差異還是種植方法的原因,楊家愣是種出了個高腰圍粗又甜的甘蔗來。

楊老爺子種的甘蔗不多,而且也不怎麽占用地方,遠遠望過去一排排的紫皮綠葉、杆直腰挺的,老爺子拿起柴刀砍下來一支,剁成幾截,順手在溪邊洗了,給季婵和楊蘭嘗嘗味道。

“好甜。”剛一咬下,甘蔗清甜的汁水就溢滿整個口腔,這種甜度比之她平常吃的甘蔗要更甜上許多,季婵抿了抿下唇,趕緊又咬了一口。

楊老爺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們吃,捋了捋短小的胡子,“甜就對了,這東西不好侍弄着呢。”

楊蘭也咬了口甘蔗,大眼睛幸福的向下彎,道:“橘子糖的味道,原來甜是這樣的。”

楊家的甘蔗格外的寶貝着,楊蘭還是第一次吃到,楊老爺子彎下腰去砍甘蔗,吓唬着她們兩個小姑娘“莫要吃太多,小心晚上尿褲子唷。”

蔗種是楊老爺子從富戶家撿的,人家為了嘗個新鮮特意從南邊買了一車來,楊老爺子經過就撿了些甘蔗頭回來種,本來沒打算它能活,結果不過十來天就發出了嫩芽。從此老爺子就專心侍弄着,成熟了也不讓吃,慢慢給養出了這麽大一片。

季婵下田接過了柴刀讓老人家歇會,幫忙砍了幾根之後,擡頭問道“老丈,這些竹蔗您打算怎麽處理?”

怎麽處理?按照楊老爺子的想法,是打算一根根賣出去的吧?而且費盡心血照料的想來要價不會低,富戶或許樂于嘗鮮,那麽普通民衆會願意花高價錢去買嗎?

☆、第 6 章

這些個道理老爺子也清楚,可是他畢竟是在地裏讨生活的人,只知道侍弄農桑,哪裏有那麽多心思弄甚麽新奇花樣。

季婵看他神色,心裏明白了七八分,她砍下甘蔗頭另外放了,掉落的泥塊滾過鞋面,季老師動了動腳,接着說道:“據奴家所知,三個雞蛋不過一文錢,若是普通人家,費幾個銀錢吃些葷腥倒是舍得的,可如果是将錢拿來花用這些……怕是無人願意。”她頓了頓,慢吞吞的開口,轉頭去看楊老爺子。“不如拿來制糖,盡管産出少些。”

在她的認知裏,蔗糖是人類基本的糧食之一,已有幾千年的歷史,而饴糖一物自周朝就有了。然而現如今的唐朝對于糖的制作方法還很粗糙,而且由于能夠制糖的原材料并不多,或許應該是說是被發現的不多,是以糖的産出少,供應小于需求,自然價錢就上去了。

楊家實在是太窮了,說句不好聽的,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少。季婵雖然出身農村,家境也一般,但還是第一次吃這種苦,一天兩頓都是黃米粥,碗裏的米少水多,清亮亮的能照出臉來,如果不是她偶爾能收獲幾尾魚蝦,幾乎是不見半點油腥的。還有這地裏的莊稼,她前日看了,還有大半沒種,不是楊家人懶,而是沒有稻種,家裏都還吃着糜子呢。楊蘭如今七歲了,卻要比同年人瘦小了許多,村裏的大部分人家已經用瓦蓋了屋頂,楊家還是茅草頂,還有身上的衣服,僅僅只有裏面那一層是棉布,外面都是粗粝的麻衣。

季婵知道,不是他們不努力,而是實在是能力有限,而是他們認定了自己只要好好種地就會有收獲,但是兩個老人一個孩子能種多少地?如果是旁人,說不定将田地租賃出去,每季收些租子過活,可是楊家的老人思想固化,不知變通,就算有人提醒了,說不得兩個老人家還會猶豫躊躇,不敢輕易踏出一步。

伸手撿了地上大塊的土塊捏碎了,又丢回去,她見楊老爺子表情有些猶豫,也不逼他,只是提議道:“老丈不如去集市上問問價錢,再做商議?”

直到親眼見到老爺子點了頭,季婵這才松了口氣,這樣幾乎是吃糠咽菜的困苦生活,她也是不想過的。

楊老爺子一人扛着兩大把甘蔗,原本佝偻的脊背愈發彎了,季婵有心想幫他拿但是自己也背着一筐沉重的甘蔗頭,就連楊蘭也捧着一些,抽不開手,這讓她愈發堅定了要讓楊家過上好日子的念頭,要知道在唐朝,哪怕是普通人家都會買上一兩個健壯的奴仆幫家裏幹活,而不是這樣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做這些重活。

季婵暫居楊家,原本楊家是不願意讓她做這些的,畢竟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而季婵心裏頭存着想要待在楊家的想法,只想快些融入他們的生活,怎麽可能一點都不幫忙呢,而且就算沒有這個原因,在別人家白吃白喝的她也過意不去呀,楊家人說不過她,加之季婵又堅持,最後只能默許了。

回到家,楊老爺子喝了口水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是半日。楊秦氏盤腿坐在草席上正在納鞋底,開口把季婵喚上前,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比如绾頭發的發式,家裏的物什都在何處,村裏哪家人家與他們交好而哪家與他們有惡,聽得季婵一頭霧水,最後楊秦氏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張了張嘴又閉上,伸手輕柔的撫了撫她的發頂,“楊家對不住你啊。”

老太太微微垂下眼睛,說話的時候眼神不自覺的閃躲。

什麽對不住?季婵皺眉,旁擊側問了幾句,然而說完這句話的楊秦氏神色有些郁郁,不再開口了,季婵也不好多問,也就停了口,只是嘴上不問,她私底下自己想了想,認為楊家大概因為讓自己一個客人幫忙而感到歉意。等再過些時間,她再想個辦法,盡量争取留在這裏,哪怕說一個謊要用數百個來圓。

楊老爺子回來的時候已是黃昏,老人進門獨自在草席上坐了,端起陶碗裏的水要喝卻又放下了,如此反複數次,楊秦氏也看不過去了,把鞋底往針線簍子裏一放,嗔怒道:“你這是做什麽?”

季婵早半個時辰就出去了,拎着她那袋芋頭和鋤頭出的門。楊老爺子最終還是喝了水,卻又開始唉聲嘆氣。

“到底是怎麽了?!”

楊秦氏當真是怒了,粗糙削瘦的手重重的拍了小案一下。

楊老爺子老實了,說話的聲響卻是悶悶的,“我的那些竹蔗今日裏收成不錯,原想着說擔上幾把去集市上賣了,季丫頭勸說我将東西拿來制糖。”話頭一起,也就順嘴将之後的事一五一十都給說了。

“制糖?”

楊秦氏收了手,瞅着頭發花白的老爺子直皺眉,“你自個兒是什麽想法?”

“我在集市上走了一遭,特意找了家鋪子問了,一斤的蔗糖,這個數。”楊老爺子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比劃了下,“一百五十文錢!”

楊老爺子直咂舌,楊秦氏也坐不住了。

“按我說,季丫頭說得不錯。”楊秦氏緩了表情,“你那些竹蔗擔到集市上去賣也就賣個幾捆,等這股嘗個鮮的勁頭過了,地裏的就賣不出去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她的眼眶紅紅的,說話甕聲甕氣的。“咱們兩個能再活幾年?得多攢些銀錢,蘭丫頭才七歲呢。”

老爺子欲言又止,默默的看了楊秦氏一會,嘆了口氣說道:“是啊,這糖,得制。”

然而不是現在,楊秦氏看看天色,眼瞅着天都快黑了,也只有等到明天再說,兩個小姑娘也快回來了,她得做飯去了。

季婵把袋子裏的芋仔種在靠溪邊的田地裏,而那個大芋頭沒舍得種下,而是放在廚房讓楊秦氏煮了解饞,晚間季婵回來的時候,看見那一碗炖芋頭,捂着臉好半響沒說話。

然而飯該吃還得吃,大概是因為品種的原因,芋頭雖然是炖的還是有炖酥爛,比預想的好吃多了。吃飯的時候楊老爺子說起制糖的事兒,話裏話外都是篤定,看來是沒跑了。季老師滿意極了,整個人樂颠颠的,大半夜的也睡不着,琢磨了一晚上的紮頭發,第二天愣是按照時間起床,半點疲憊都沒有。

就着鹽水漱了口,來來回回洗了三遍還是覺得沒洗幹淨,季婵往合攏了的手裏頭哈了口氣,再伸到鼻子底下一聞,嘟囔道:“回頭得做個牙刷呀這……”

楊蘭她爺爺去地裏砍甘蔗,他腿腳不方便,年紀也大了,來回一趟只抗兩把甘蔗,都是去頭去尾,在溪裏洗幹淨的了。老頭子翻了翻地上的甘蔗,把上面的側芽都掰了,自己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才滿意的收了手。

甘蔗榨糖的方法真的很粗糙簡單,但是做起來也很費力氣。明代有專業用來壓榨甘蔗的工具,叫做石辘,石辘得動用兩人一牛。

一個人放蔗入辘,另一個趕牛帶動榨辘轉動,先拉動第一個辘,通過木齒帶動第二個辘。石辘互相擠壓,三次才擠幹蔗汁。第三次擠壓時,還要将辘向裏再夾緊些,使蔗渣更幹。蔗汁沿辘流下底座溝槽,通過竹筒流入大瓦缸沉澱。

等到瓦缸裏面的甘蔗汁沉澱下來,再把澄清後的糖漿倒入鍋內用火煮熬,等到甘蔗汁将要沸時,撈去泡沫及雜物,加入一二兩石灰。待蔗汁呈黃色時換一口鍋繼續熬,讓水份慢慢蒸發,然後把含糖量較高的蔗汁移入第三口鍋,加入些花生油或芝麻油,煮成稀糊狀後取出分三次注入“瓦漏”裏,靜置至糖漿結晶。這樣做出來的糖叫做赤砂糖,顏色由褐色變成淺淺的黃色,如果要制作更為潔白的白砂糖,則是用黃泥水淋下瓦漏中的黑砂糖,黑渣從漏鬥流入下面缸中,漏鬥中留下白霜,這層白霜就是白砂糖了。

季婵現在手頭上沒有這麽多的工具,只能用楊家院子裏的那口大石臼把甘蔗搗出汁水來,然後把剩下的甘蔗渣滓放到石磨上讓耕牛再磨一遍,榨取殘存的汁液,等到放在缸裏面的甘蔗汁變得澄清後再下鍋熬糖,缸底的那一層也沒浪費,用細棉布過濾了倒鍋裏,就連渣子都喂了牛。

楊家忙活了好幾天才把地裏的甘蔗都熬成紅糖,所有人包括楊蘭都累得擡不起胳膊,一動就酸痛得不行。大概五百來斤的甘蔗,弄出了近三十斤的蔗糖,比例很低,但是回報還不錯。

剩下的一點甘蔗汁季婵打算用來做玫瑰紅糖。玫瑰是前兩天上山采的野玫瑰,花苞雖然很小卻是漂亮的粉色,她采了數十個苞用小團箕晾了,本來是想拿來泡水喝的,因為喝了對痛經很有效,沒想到現在有了更好的辦法。

把生姜洗淨切成小塊,加少許清水舂成泥,再用棉布包了擠出姜汁,花苞揉開只取花瓣加入姜汁,再加入是姜汁數倍的糖漿,季婵又找楊秦氏要了一小把的桂花一齊丢進去,用小火熬煮,慢慢的攪拌着。

等到煮成粘稠狀之後,小心的将小鍋傾斜着,把裏面帶着甜香的膏狀物倒入墊了油紙的木模子裏,趁着還沒固化,在表面撒上一些花瓣,看起來又香又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季老師:糖糖糖糖糖糖糖糖糖糖!!!

李承乾(寵溺臉):好好好。

季老師:……滾滾滾滾!

☆、第 7 章

才放着一會兒的糖膏很快就就凝固了,季婵伸手摸了摸,摸着還有些許溫熱就模子反扣在同樣鋪了一層油紙的砧板上,輕輕在模子的邊角處敲了敲,這樣脫模會容易些。果不其然,等到她提起模子的時候,底下就是一塊方方正正,齊齊整整的糖磚了。

季婵小跑出去拿了塊幹淨的布,剛晾上沒多久的,還有點濕。砧板旁邊放了一個冒着熱氣的水盆,她把浸泡在裏頭的刀拿了出來,用布擦幹了,在糖磚上比劃了兩下就按住刀背往下切,切成大小一致的小方塊兒。菜刀在剛燒開的熱水裏泡得燙呼呼的,拿來切糖塊一點都不費力,也不用怕切碎了,偶爾有一兩點掉下來的糖渣子,季婵就撿了順手塞嘴裏。這玫瑰花糖即不會過分的甜膩,又帶着玫瑰花的香味,回味的時候微微的辛辣,但是只有一點點,大部分都被桂花給掩蓋了。而這紅糖養血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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