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生姜驅寒暖宮,玫瑰舒氣美容,三樣加在一起對女人更是大有好處。

季婵把兩張用過的油紙各剪裁成四份,裝了玫瑰紅糖再拿麻繩系了,一共八個小包,都放到她前天剛編的竹匣子裏,每個月拿出幾塊泡上水,能緩解月經不調和排毒養顏。

楊蘭家門口的桃樹早早挂上了果子,果實孩童拳頭般大小,有着如玉一樣的碧色,帶蒂渾圓,桃尖上還帶着一抹俏麗的嫣紅,卻是離成熟還有一段時間。

季婵看着眼饞,準備等幾日摘幾個下來做脆爽鹹甜的鹽水桃,今天她沒空,得跟着楊老爺子進城趕集呢。

楊家雖然有牛但是沒有板車,去城裏得坐別人家的板車,雖然都是鄉裏相鄰的,但是還是要給錢算作車費,就算人家不要,楊老爺子也拉不下這個臉白坐車。楊家一家包括季婵全都去了,老爺子得賣蔗糖,楊秦氏打算給楊蘭扯些棉布做衣服,季婵還沒見識過古代的市集也要跟着,是以他們這一行四人再加上前些日子借了團箕的楊石兩口子,還有趕車的漢子,一共七人。

板車一路上既要過泥濘難走的鄉間小道,還得翻幾個小山坡,颠簸得第一次坐牛車的季婵都要吐了。慢慢的路變得寬闊平坦了起來,季婵探出頭來看着幾乎要近在眼前的城池。

巍峨的城牆被黃沙浸染,帶有刀砍劍伐的傷痕,沉重的歷史氣息撲面而來。城門處有一班數十人的兵卒守衛,個個肩寬背闊,膀大腰圓,無需弓手,肱二頭肌都幾乎要撐破衣袖,而手中還握長矛腰配橫刀,身披甲仗,更顯威勇。別說是五短身材的季老師,就連身樣削瘦的楊石往那兒一站,都顯得嬌小可人。

季婵擡頭看向城牆上的三個大字—通化門,胸中湧起一股自豪和感嘆的情緒。

這座由黃土夯築而成,外表包磚的城池,叫做長安城,是古中國歷史上的一顆明珠。長安城的前身是隋朝的大興城,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城市和中國古代最大的都城,養育了近五十萬人口,經濟和文化高度發展,是走在世界前頭的弄潮兒,它見證了一個朝代的覆沒和另一個朝代的興起,在歷經325年後的更疊才被宣告廢棄。

這裏,是她以後要生活的地方,季婵吐出一口濁氣,攬緊了身邊的楊蘭。

進了城門還要拐過幾條通道才能到達東市,紮實壓平的黃土被牛蹄濺起一陣細小的煙塵,在經過一家騾馬行,趕車的漢子扯住了缰繩,牛車便停了下來,車上的人紛紛下車,店裏的夥計把牛車趕了進去。

随着城市的發展,垃圾也就應運而生,為了整治亂丢垃圾的現象,唐朝的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法律,被抓到亂丢垃圾可是要杖打六十大板的,所以大多數人如果來市集都是把車馬寄放在騾馬行裏,以免牛馬亂拉糞便。

趕車的漢子和騾馬行的掌櫃是本家,他來寄放是不收費的,如果是旁人還要收幾文錢的寄放費。

下了車的季婵睜大了眼睛打量着身邊的一切,帶着激動和滿滿的驚訝。

她的腳下是黃土壓實的路面,路兩旁還有成行遮陰的榆樹,周邊的深宅大院,寺廟道觀的飛檐重樓。

如果站在高處,或者有航空攝像機的話,她就能清楚的看到,宮城、皇城和百來個裏坊,把龐大的長安城分割成整齊嚴密的棋盤狀。整個城池橫豎有三十八條街道,街兩旁都有又寬又深的排水溝,深度可達到三米。

擔着扁擔吆喝着賣貨的小販,騎着高頭大馬的郎君,或者三三兩個婢女随行的素帷小轎,坐在轎子裏的小娘子偷偷掀起窗帷向外瞧,看見俊美的郎君望過來的眼神急忙羞紅了臉放下,只是悄悄囑咐侍婢私底下打聽,想來過不久又是一樁佳話。

食店攤子早早備好了湯餅,由俏麗的老板娘親自下的面,揪出一小塊在掌心一碾,拇指寬、兩寸長的極薄面片落入燒熱滾燙的湯鍋裏,一勺連湯帶面倒了滿滿一碗,厚切的三片燒鵝肉往碗邊一壘,撒上點碧綠的蔥花,再按照你的喜好加上一勺醋或是豆醬,香得過路的人都停下了腳步。

隔壁的福興鋪也毫不示弱,特地請了高鼻深目的胡人師傅來做餅,只見這個打着赤膊的歪果仁梆梆的摔着面團,旁邊的蒸籠冒着香甜的白氣,白面餅坯抹油撒芝麻,擺齊進爐。隔壁客人要的帶餡燒餅出爐了,金黃香脆,咬一口滿嘴流油,裏面的羊肉胡椒帶出獨特的味道,要是嫌味道不夠濃重,還可以找掌櫃的要點蒜泥。

街道兩邊的鋪子和攤點數不勝數,有綢緞衣帽肆、珠寶首飾行、胭脂花粉鋪,還有騾馬行、刀槍庫、鞍辔店,再者是酒樓、食店、果子鋪什麽的,應有盡有,即便是後世逛慣了商場的季老師,也難免眼花缭亂。

楊老爺子擔着蔗糖和季婵這些日子撿的一筐鴨蛋去賣貨,季婵和楊蘭則是跟着楊秦氏進了衣料鋪子。鋪子格局簡潔,供顧客挑選的布料依次排開,顏色多到幾乎要晃花眼睛。

這間衣料鋪主要供應平民男女,所以它的布料大多以棉、麻為主,顏色也比較灰、淺。至于绫羅綢緞、大紅大綠的不是沒有,只是買了也只能在婚娶和過節的時候穿,這些都是依照朝廷頒布的命令的。

夥計熱情而又細心的介紹着自家的布,楊秦氏握住挂在腰間的錢袋,兩邊下垂的眼睛看向身邊的兩個小姑娘,一身低廉的粗布麻衣,洗得發白的舊繡鞋,頭上僅有一支木簪,耳朵上和手上半樣飾品也沒有,于是她握在錢袋上的手松開了。

或許是想起了那些蔗糖,楊秦氏心情略好了些,拉着兩個小姑娘上前挑起布料來。

此時已是初夏,風都是熱的,季婵翻撿着穿起來柔軟吸汗的薄棉細布來。她的眸子半斂着,黑如鴉羽的睫毛拉出一條線條優美的弧,瓷白的小臉因為風帶上些薄紅,朱唇翹起,水潤誘人,一旁候着的夥計看得直發愣。

季婵拿了一匹深藍色的粗棉布料翻看,布料展開後反倒不像藍色了,而是暗暗的灰色,價錢也還合适,十二文錢一尺,扯來做裙子剛好。楊秦氏則是給她們兩個都挑了一樣嫩粉的細棉用來做上襦,季婵嫌這個顏色太鮮嫩了,換了價錢一樣卻更為淺淡幾乎近白的粉色,兩個老人則是買了較厚實,顏色也更深的棉布,價錢更便宜一些。布鋪的老板見她們買得多,順手送了兩朵絹花,都是和衣服相襯的嬌粉。

回去的路上楊秦氏又買了兩斤鹽和一斤五花肉和三斤豬瞟,還有一些便宜的豬下水,然而這樣也籠籠統統的花了近兩百文錢,她有些心疼地摩挲着錢袋,等到了地方看見楊老爺子賣得一空的擔簍又喜上眉梢。

蔗糖本來就是有市無價的東西,何況楊家的蔗糖品質又好,掰下一小塊撚了撚,綿綿密密全是糖分,沒有半點渣子,用油紙包起來,再裝進楊秦氏和季婵編制專門用來裝糖的竹匣子,好拿又幹淨,價錢公道,足斤足量。

近三十斤的蔗糖,賣出了四千多文的價錢,還有那幾十個鴨蛋,兩個一文錢也賣得精光,楊老爺子把四貫錢放在擔子裏,一路小心護着,餘下的則是交給楊秦氏,做平日的花用。

賺的錢雖然多,然而甘蔗的生長期長,這樣的買賣一年卻只有一次。回到家裏的楊秦氏切了豬瞟下鍋炸出油來,豬瞟在熱鍋裏發出“啪啪”的聲響和一股焦香來,勾得季婵差點坐不住了。

楊家剩下的地再種稻子也來不及了,季婵建議楊老爺子種植花生,唐朝是有花生的,花生是經濟作物,無論是拿來炖煮或者是榨油都可以,在市場上還算是好賣的。楊老爺子粗略的算了算,如果種植花生再加上稻子,扣去賦稅的收入雖然不算多,但是夠四口人一年的嚼用了,何況還有這買了蔗糖得來的四貫錢呢。不僅不至于像往年一樣交了稅就沒什麽餘錢,只能吃糠咽菜,甚至還能修繕一下房子了。

他們的日子呀,是越變越好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翻劇本):男主角李承乾是吧?還有好幾章才能出場,回化妝間待着去!

☆、第 8 章

豬瞟炸完的豬油渣和豬油都盛在罐子裏,上頭蓋上蓋子放櫥櫃避光保存,季婵用鍋底剩下的油炒了一道豬肝。小院裏現拔的大蔥和晾幹的辣椒切段,切成片的姜和辣椒下鍋爆香,然後後再把處理好的豬肝和蔥白扔下去,沒有味精雞精,就加了鹽翻炒均勻。起鍋前季婵夾了一塊試試味道,鹹淡剛剛好,豬肝也是嫩嫩的不會幹。

當天晚上,這道唐朝的第一份炒菜受到了全家人的歡迎,吃得幹幹淨淨,就連盤子裏頭的油都拿來拌了粥,半點不浪費。除了咳嗽了許多天的老爺子只吃了幾口以外,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鄉間的夜風溫溫暖暖的,還帶着絲絲縷縷的花香味。季婵把手抵在嘴邊打了個哈欠,她記得楊石家在後山上有一片梨子林,明天早上跟他家說一聲帶着楊蘭上去摘幾個回來做梨膏,楊老爺子的咳嗽再拖就不好了。

窗外的天空還未大亮,帶着些微沉郁的涼意從臉頰邊拂過,季婵梳了個簡潔的發髻,用一條藍色的發帶固定住,看起來素淡而又大方。

雖然現在還早,但是村子裏早已經有了人聲,她能夠聽到有些人家趕着鴨子經過院落,或是剁菜喂豬,亦或是婦人們的交談聲,都随着這清晨的風而來。

今天的早餐是季婵做的,腌制的酸豇豆炒花生,配着黃米粥吃剛好。裏屋傳來楊老爺子“咳咳”的咳嗽聲,季婵夾了一筷子菜放進楊蘭碗裏,聽到聲音後放下手裏頭的碗筷,端了一杯熱水進去。

楊秦氏看着精神也不太好,草草吃完了飯就被季婵勸進去休息。季婵把吃完了的碗筷洗了,又把剩菜端進櫥櫃,收拾了下家裏就背着背簍出門。家裏有兩個老人在,就沒必要鎖門了,簍子回來還要撿柴摟草用,兩個人都背上了。

楊家門外是一條碎石小道,鄰着兩三戶人家,季婵領着楊蘭,看見人了就笑眯眯的打聲招呼,偶爾停下來說兩句話,對于她們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

轉過小道出來就是大路了,路兩旁疏疏落落的分布了許多人家,越過這些房屋,再往外就是楊家村的的楊溪和田地。大多數人家都在屋前屋後種了菜地,一片片低矮的綠色被圍在籬笆裏,以防別人家的雞鴨來啄。

楊石家的房子很好找,他們家院子裏有一株極大的春海棠,五月份了還有極為濃膩的花,繡着幾團海棠花的枝桠伸出院來,重重疊疊的粉白花瓣看起來有如褪了色卻馨香依存的胭脂,季婵和楊蘭不由得都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氣。

“嬸子在家嗎?”

季婵扣住門環敲了幾下,沒有人回應,只有院子裏的雞“咯咯噠噠”的聲音。

于是她又大聲的問了幾次。

“哎,來了。”

院門開了,是個擦着手的年輕媳婦,季婵認得她,是楊石家的兒媳婦,叫李嬌,是隔壁村的姑娘,剛嫁過來還沒三個月,看起來是個爽快明朗的人,發間簪着一朵海棠,她放下布巾解釋道:

“方才在屋裏頭燒水呢沒聽見。”

季婵沒進屋,只是站在門外對着她說道:“是嬌嫂子吧?我是楊成(楊蘭爺爺的名字)家的季婵,想上你們林子摘幾個梨,嬸子在家嗎?”

李嬌答了一聲,“阿娘去溪邊洗衣服去了,現在不在家裏頭,摘幾個梨甚麽的不礙事兒,你就去吧。”又看了眼一直盯着她頭發的楊蘭,進院折了幾枝海棠遞給了小姑娘,笑道,“蘭丫頭也曉得愛漂亮了,喜歡就拿着。”

楊蘭紅着臉接了過來,叫了聲“嬌嫂子。”李嬌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們兩個上山小心點,山坡陡着呢。季婵答應了,拉着楊蘭又上了大路,再走一小段就是楊溪,摘梨子之前順道再跟楊石家的再說一聲。

今天早上的楊溪格外熱鬧,大部分姑娘媳婦都在外頭漿洗衣服,太陽還沒有升起,清澈見底的溪水有些涼,季婵看見楊嬸子也蹲在這一群莺莺燕燕裏頭,邊搓着衣服邊聊得高興。季婵喚了她一聲,把事情說了,得到許可後牽着楊蘭踩着石頭過溪,并沒有多留。

過了岸,沿着田埂一直走到後頭的山腳下,還要再往上爬。這并不是楊蘭摟草的那個山,而是很低矮的,在山上還有幾戶人家,甚至能看到他們放養在林子裏頭的羊,同樣用籬笆圍了起來。

季婵把楊蘭的簍子疊在她的裏頭,還給小姑娘撿了根粗木枝讓她杵着走,手裏頭的花兒放簍子裏了,墊了些青草放着,就不用怕蹭壞了。

走了一大半再往後頭看的時候,就是和季婵剛來時的村子一樣了,一座座村落房屋相互毗鄰,在初生的陽光裏頭顯得極為美麗,屋畔的那一抹綠意也是極美的點綴,波光粼粼的楊溪像是一條金帶流過着整個楊家村,還有楊石家的海棠,在這裏都能看見那團嬌粉。

“真美呀。”

季老師感嘆着,她想如果她手裏頭有相機或者是手機還沒壞,她一定會把這一切都拍攝下來,哪怕有一支筆也行,可惜的是她手裏什麽都沒有,只能用眼睛,把這些都銘記在腦海裏頭。

再往上一些,就是楊石家的果樹林了,裏面不僅僅種了梨子,還有桃子、杏子、李子等等,只是梨樹占的數量要多些。

這些果樹大部分都挂了果,也都快要接近成熟,季婵伸手摘了個她夠得着的黃皮圓梨,拿帕子擦了擦遞給了楊蘭,兩個人分着吃了一個梨。

季婵并不知道這是什麽品種,只知道吃着很甜,她把外頭的梨皮咬掉,裏面的梨肉白淨多汁,脆甜無渣,好吃得連喉嚨都能感受到這一股清甜。于是她又摘了一個給楊蘭。

楊石家的梨樹很高,底下僅有的幾個梨要麽沒成熟要麽被她們兩個吃了,季婵只能挽起袖子上樹摘。

好在用來做梨膏的梨只需要兩三個,她不用爬太高,就在第一個分叉那兒坐了,伸手勾着樹枝往裏頭彎,摘到了就遞給樹下的楊蘭,兩個人分工合作也就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就摘齊了。她也不下來,就坐在上面晃着腿,目光悠悠的望着這林間草地。

“咯咯……”

茂盛的草叢中突然竄出了一只野雞,有着彩色的尾翎和羽毛,啄食着她們扔在地上的果核。季婵心裏一動,但是看見野雞鋒利的爪子和靈巧的身姿還是放棄了下去抓它的念頭。

她不會做陷阱,也跑不過打不過它,還是算了吧。季婵不動,不代表楊蘭沒有那個好奇心,只見小姑娘倒拿背簍一點一點的接近了那只貪吃的野雞,在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停了下來,聚精會神的盯着,然後猛的一撲!

野雞警惕的扇動翅膀,尖銳的爪子張開,不僅避開了背簍,還在上面猛抓了一把後逃入草叢,只留下了幾根色彩豔麗的雞毛,小姑娘四肢着地,一臉懵的擡頭,季婵瞧着她頭發上還粘着雞毛,頓時“哈哈哈”笑出聲。笑完了趕緊下了樹,拿帕子給她擦幹淨手。

“要量力而行,做事情之前先想一想再去做,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季婵伸出一指點點小孩的鼻尖,教訓道。

楊蘭委委屈屈的抿着嘴,季婵看着又是一陣好笑。

也不多待,兩個人手牽手下了山,天空裏頭的雲半遮着太陽,和着清風,在這并不燥熱的夏季,緩行歸家。

竈裏頭添了柴,幹燥的枯枝被明亮亮的火苗一烤就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季婵在竈頭上的濕巾擦了擦手,臉頰被火照得帶上了些許紅暈。

幾個梨子削了皮,拿刀挖去果核後切成塊狀後搗成醬倒鍋裏,期間楊蘭還想再吃卻被季婵喝住了,再過一會兒就要吃飯了,梨的水分多,再吃就吃不下飯了。一小塊生姜也削皮切塊放進去,從村裏陳大夫手裏買來的兩個羅漢果和川貝母敲碎了加進去,季婵還多放了一把去了核的大棗。

清水漫過梨醬,大火煮開後小火慢炖半個時辰,在這期中季婵還要時不時的攪拌和撇去浮沫,最後把東西倒在裹了棉布的盆子裏頭,瀝幹後的汁水繼續下鍋小火熬,季婵往裏頭加了一點紅糖,讓它不那麽苦,煮上兩刻鐘的時間。

關火把已經變成黑色了的梨汁倒進小盅裏,蓋上蓋子冷卻。等要放到了晚上,它才形成膏狀,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梨膏。季婵挖了一小勺用熱水沖泡,端進去給楊老爺子喝了,沒有咳嗽的人也可以喝,這東西潤肺止咳,生津利咽,何況她又往裏頭加了紅糖,有些甜甜的,像楊蘭這樣的孩子更是愛喝。

那幾枝海棠被插在楊家僅有的一個白淨瓷瓶裏,用清水養着,估計還能再開個幾天。

季婵舀起水澆了院子裏頭的蔬菜,之前種下去的辣椒和番茄都發了芽,小小的嫩苗頂着一顆對它來說顯得碩大的水珠,她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打開籬笆進去摘了一把紅苋菜,今天晚上就吃這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大吉,祝大家歐氣滿堂

☆、第 9 章

楊老爺子的咳嗽在連續喝了幾天梨膏後好了一大半,就連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補種的花生還沒有着落,楊老爺子尋思着上較為要好的楊石家問問,打聽看看哪家有留着沒種的良種,先賣些給他們。

楊蘭跟着楊秦氏牽着家裏頭的那只耕牛上地裏頭翻田去了,季婵就在家裏頭做飯編竹簍子,她手裏頭拿着把柴刀,把最為鋒利的那一頭往竹片頭一劃,就剖成了兩半,撿了另一半起來繼續破開,直到将這片竹片剖成八瓣才停下。

等到腳邊破好的竹蔑壘成一堆了季婵就上手編了,她的速度很快,靈巧的手指在長寬厚薄都差不多的竹片上動作着,旁人還看不出來是怎麽做的時候,底部就編好了,竹片交織構成漂亮的菱花狀,慢慢的往上疊加,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鎖邊,這竹簍子不僅可以家裏自己用,做多了送人或者拿去市集裏賣錢也是可以的。

楊老爺子要出門去楊石家,季婵讓他拿上了前幾天編好的兩個背簍,既然是請人幫忙也要給點好處,農家不興甚麽紅封彩寶的,給半籃子雞蛋或是家裏頭自己種的兩把菜也就行了,貴重的人家反倒不敢收了。

楊石家的海棠花被前日裏的一場雨沖淡了氣味,不再是濃膩的,而是清淺得幾乎近無。院子收整得很幹淨,新娶的兒媳婦和他家婆娘蹲在地上,挽起袖子揉搓着團箕上的菜蔬,旁邊放着一罐鹽随取随用。這是今年剛下的芥菜,去頭洗幹淨了擱太陽底下晾幾天,再用鹽揉搓腌漬了放罐子裏儲存。為了能夠放久一點,鹽的用量就加重,于是在煮的時候還得泡上一會兒。

娘倆性格相近,格外的聊得來,只見她們手上忙着,嘴裏頭也不閑着,挨近了說些村頭村尾的烏糟事,聲音還刻意放低了卻偏偏控制在旁人也聽得到的量。楊石坐在門檻上硝皮子,聽她倆唧唧歪歪的極為不耐煩,虎着臉呵斥了幾句,“成了!蔣文孝家的事你要說幾遍?以後少和你娘家表妹參合,她那人性子蠻纏,嫁到蔣家之後就想着鬧事,銀錢不夠花用,也不想着勤儉持家,淨盯着自家小叔那麽一點寄回來的微薄軍饷。成天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話都敢往外說,非說文孝媳婦偷了她那根金簪子,先不說是不是人家偷的,就算是也該關上門自行解決,哪有鬧得紛紛揚揚鄰裏皆知的!”

楊石雖然個子不高、身材削瘦,看着斯文但畢竟是個壯年漢子,他此時擰着眉肅着臉的模樣着實吓人,李嬌早就有眼色的閉上了嘴,楊李氏也有點怵他,卻仍是強撐着氣勢回嗆道:“甘花是我表妹,我們倆說些體己話怎麽了,文孝媳婦向來沒個大小,也不敬着兄嫂,說不定還真就是她偷的!”她說完這一句,愈發覺得自個有理,于是原本還有些結結巴巴的嘴變得不依不饒了起來,還大着聲音嚷嚷,“畢竟是山裏頭獵戶的閨女,想來也知道是個眼皮子淺的,家裏頭兩個小的也有樣學樣,前兩日還推了甘花一個大跟頭呢。”

楊石把手裏頭的皮子往地上一掼,緊盯着越講越不像樣子的楊李氏,沉聲道:“你知道個屁!你娘家妹子幹了什麽好事了!為了省那點藥錢自家弟媳病得奄奄一息了都不請大夫!都是一家人竟是連這點救命的錢都不肯出麽,還有山小子和大江為甚麽不推別人偏推她,還不是因為她動手打文孝媳婦,兩個小崽兒護母心切!”說着說着,這個中年漢子腦海裏頭想起去年來楊家走親戚的李甘花來,那個女人生了一雙耷拉着的三角眼,一把年紀還學些愛俏的小姑娘抹胭脂塗□□的,閑聊時帶着一絲精明的眼招子還右顧右盼的頻頻打量着家裏頭的物什,不管說什麽都要撥弄兩句,叽裏咕嚕的,活脫脫一副攪家精模樣。思及此處,楊石頓時臉就陰沉得跟塊炭一樣,“你以後再和她攪和,仔細我捶你!”

楊李氏被他盯得害怕得掐緊了手裏頭的芥菜,也不敢再辯,只是低了頭抓了把鹽揉菜,李嬌瞧着樣子趕緊安撫了兩人幾句,這才消停安靜了下來。

“甘花還是我娘家那邊有幾分血緣的呢,你成日就知道幫襯那些窮的不相幹的外人,家裏頭也不富裕,就知道接濟那家的,上個月又送去一袋黃米!你看他家裏頭那麽些田不種寧願荒了也不拿來回報你!”楊李氏沒忍住,又嘟囔着念叨了幾句。

楊石登時火起,操起放在門邊的竹掃帚作勢要打,“嘴皮子又癢了是不是?”李嬌吓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伸手去攔,站在院子外面聽了許久心裏頭十分不是滋味的楊老爺子也輕輕的“哎喲”了一聲,趕緊捂嘴連連咳嗽好幾下,裝作剛來的樣子敲敲院門,喊道:“楊石家的,有人嗎?我是你楊成叔。”

楊石放下掃帚,應了一聲,去開門的時候順道警告似的瞪了不出聲的楊李氏一眼,“吱呀”拉開院門,請楊老爺子進屋。

老爺子把拿來的背簍放下,也沒理閉着嘴跟個河蚌一樣的楊李氏,跟着楊石進了裏屋,屋裏頭底下鋪的是青磚的地面,楊老爺子脫了鞋盤腿在草席上坐了,也不提剛才的事,語氣和藹。

“老頭子我今兒來,是想麻煩你一件事。”

話音剛落,門外突兀的響起一聲磕碰聲,楊石擡頭望去,看見楊李氏手上拿着鹽,身側卻多出一個大陶罐,他擰着眉道:“小心點!磕壞了你拿什麽腌!”随後轉過頭來給楊老爺子倒了小半碗酒,“楊叔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管說。”把一直拿眼往裏屋偷瞧的楊李氏氣得倒仰。

楊老爺子心知肚明,他并不去動桌面上的那碗酒而是緩緩開口道:“那日趕集的時候,我賣完新制的蔗糖得了些銀錢,地裏那些田荒着也不是個事,現在要買稻種也來不及了,就想說問問你家有沒有花生的種子。”楊老爺子停了一停,繼續說道:“老頭子我按市價收購。”

楊石家的确有花生的種子,去年的時候他家種了幾畝花生,收成不錯,可惜那年花生價格偏低,賤賣了近一千斤之後勉強保本,于是今年他們就不肯再種了。家裏頭還有兩袋種花生,估摸着也有兩百斤,但都是帶殼的,拿來榨油一斤花生才出三兩油,植物油不比葷油,而且又是粒粒飽滿的種糧,根本就沒多少賺頭,不加工單賣倒是能賺一點,但是沒有人要買呀。

楊石并不打算賣給楊老爺子,原因也很簡單,他們去年吃了這麽大的一個虧,總不能讓別人也吃這個苦頭。他沉吟了下,打算直接實話實說,“楊成叔,這花生的種子,我不能賣……”話還沒說完,早就坐不住了的楊李氏就立馬接口道:

“我們有,也賣!”

她人雖然在院子裏頭腌菜,滿心眼卻都撲在裏屋兩人的談話裏了,聽到有錢可賺頓時兩眼發亮,也不怕她男人錘他,急匆匆的應了下來。一想到能把那兩袋子花生賣掉,楊李氏莫名有了底氣,對楊石怒目圓睜的樣子就當沒看見,陪笑着開口:“家裏頭還有兩百來斤的花生呢,都是特意挑出來的良種,沒有一粒幹癟的!楊成叔您要買多少,我給你稱去?”

“瞎說些什麽!”楊石的下半句話被他婆娘兩根指頭掐熄了,他揉着腰眼,覺得這女人是越來越不怕他了,也越來越鑽進錢眼裏頭了,跟她那個娘家妹子一個樣兒!

楊老爺子見他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兒,怕他一時暴起又抄起掃帚打婆娘,晃了晃手把兩人的注意都引到這兒來,“老頭子我曉得你在擔心什麽,放心吧,今年的花生價錢還成,不會讓我賠本的。”他見楊石一副不信的模樣,又壓低了聲音,“我特意找了惠和坊的掌櫃問了,他們今年收花生的,而且要得多!”

惠和坊是東市裏的一家榨油坊,由于今年香油的價錢高又常常收不到貨,于是掌櫃的起了歪心思,賣一斤香油就往裏頭添六兩花生油,味道相差無幾,成本卻降低了不少。他家又是個大作坊,要的自然多了。

惠和坊往香油裏頭摻東西的事附近幾個村早就傳得有板有眼的,只是人家腕子大又不礙着農家什麽事,也就沒人敢鬧大,何況家裏頭還靠着人家收東西呢,哪能得罪?這些事情楊李氏也聽了一耳朵,心裏半信半疑的,但今兒看楊老爺子副樣子想來是真的了,她頓時就有些後悔了起來,如果去年去惠和坊賣了那近千斤的花生,就不會近乎賠本了!去年家裏過年的時候還過得緊巴巴的呢。

楊李氏雙手捏着,思及家裏頭的那兩袋金豆子,舍不得買自個又找不到地方種,一時間臉色紛呈,好不難看。

楊石卻不管她,知道老人家不會吃虧就招呼着她進去裏頭拿稱,楊老爺子家還有十畝空地,一畝大約得三十斤的花生,他家那兩袋花生還不夠,楊石想到自個兄弟那兒還有一些,也是良種,他幹脆做個中間人,幫兩家做了這樁小買賣,反正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兩百斤的花生可不輕,楊石分兩次給送到楊蘭家裏去,老爺子則是自己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回去,等到楊石把他兄弟的花生也送到家裏面的時候再一齊把錢給他,等到楊老爺子回到家的時候,楊蘭和楊秦氏牽着那頭耕牛也回來了。

楊蘭家的地靠近溪邊,是比較好整的沙土地,種花生也合适。兩人一牛這一天下來也犁了兩畝地,季婵雖然出生農村,但是她們村子裏頭的地早就賣給公家蓋房子修公路了,是以她并沒有見過一畝地有多大,心裏頭還嘀咕着怎麽才犁了兩畝地,這也太少了吧?

楊秦氏搖頭,“不能再多了,再多牲口就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一小段承上啓下,下文大概明天發,我今天只寫了一點(沉迷游戲)

謝謝留評和收藏的小夥伴,麽麽麽!

☆、第 10 章

“我和蘭丫頭不是有氣力的青壯,耕的雖少但勝在精細,明兒得讓牲口歇一歇,不然不吃草。”季婵看她砸吧嘴,趕緊給老太太倒了一碗水,裏面加了糖,有點淡淡的甜味,“這地啊得犁、翻土、松土、再耙,除草、去石子,兩畝地可不是那麽好整的,就算是容易翻的沙土地也得一個來回。”楊秦氏喝了小半碗水,把剩下的遞給楊蘭,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道,“明天你們兩個只管頑去,割草讓你阿翁去割,阿婆給你們做新衣服!”

楊蘭開心的哎了一聲,蹦着出去了,又是翻翻晾在團箕裏的萱草花,又是給院子裏頭的那塊菜地澆水了,想來是高興極了。

趕集那天買回來的五花肉用金針炖了,連吃了好幾天,不是吃不完,而是舍不得吃。菜一端起來,兩個老人就不肯夾肉,季婵也舍不得多吃,嘗了一口知道味道後就夾給楊蘭,小丫頭又懂事孝順,轉頭又夾給了她的爺爺奶奶,這樣一圈下來,金針都吃光了再加進去炖了好幾回,肉還剩着,臨到菜都快要壞了才趕緊吃完。

家裏的金針還有很多,楊秦氏拿了一些送給鄰裏,又交代了做法。有幾戶人家吃了,覺得味道還不錯,也背了個背簍去摘,那一片的萱草花雖然多,但也經不住這麽多人采,季婵瞧着幾乎都快要是光禿禿的萱草,嘆了口氣,就不打算再過來摘花了。

吃完晚飯,一家人又在院子裏頭坐了會,楊秦氏拿了軟尺給季婵量了尺寸,至于楊蘭的她早就熟記在心,天色還亮着,她卻不急着動手做衣裳,而是開始納鞋底。手上撚着一根又粗又短的大頭針用力往裏頂,嘴上還跟老爺子話家常,看得季婵心驚肉顫,生怕老人家一不小心把手給紮了,然而事實證明她是白擔心了,老太太不但沒傷到手,針腳更是密實精細,好看的緊。等到戍時過去了近一半,屬于夏季的夜晚才姍姍來遲。

廚房裏頭燒來洗碗刷鍋的熱水還有剩餘,季婵倒了給自己洗了把臉,至于刷牙還是用的冷水,因為據說用熱水刷牙會口臭。季婵學着學生時期看的小說的內容掰了根柳條沾了點鹽粒塞嘴裏,才搓了左邊幾下就覺得牙疼,連忙找楊秦氏讨了塊細棉布裹了再洗就舒坦多了。一塊細棉布裁剪成了兩小塊,更換着用,等過了一個月再換新的。

溫熱的帕子擦過臉頰,季婵感覺整個人都舒爽了不少,也有了困意。把帕子洗幹淨擰了挂在架子上,她立馬鑽進被窩裏,東蹭蹭西蹭蹭,閉了眼将要沉入夢鄉。

空氣中傳來令人厭煩的“嗡嗡”聲響,季婵迷迷糊糊伸出手揮了揮,沒想到蚊子直接停在她的手臂上,尖銳的口器毫不客氣的紮進去,嵌在肉裏。那一瞬間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了。

登革熱!!!

季婵一巴掌拍死那只感知到危險剛想要振動翅膀離開的蚊子,把手上那坨濕潤擦在草席上,又拿手揉幹淨了。她揮舞着手把蚊子都趕走,又躺下來睡了,只是這一次連頭都埋了進去。

在她穿過來的那一個月,校領導還印發了一堆講衛生滅蚊蟲的登革熱預防告家長通知書,并組織老師在班會上科普,甚至還讓學生們做了這方面的手抄報,三管齊下,記憶深刻得到讓她都穿越到了唐朝還沒轉過彎來。

盡管神經繃得死緊,季婵還是抵不過周公的召喚,抖着眼皮子睡了過去。

第二天等她醒來,胳膊腿上面的都果露在外面,夏季燥熱,睡到一半她就忍不住踢開了被子,等到早上的時候,兩只手臂上都是紅點,數了數有三四十個,還有腿上肯定也是一片,季婵把褲腿撈上來,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沒有手上嚴重,這是因為她睡前把袖子挽起來了。

季婵苦惱的抓了抓頭發,看來她今天不能出去玩了,得做點驅蚊消腫的紫草膏或者薄荷露什麽的了。

薄荷露的原材料薄荷她沒有,但是紫草膏的材料倒是好找。紫草根、當歸、防風、地黃、乳香、沒藥按照比例浸入油中,原本是要用橄榄油的但是她手上只有花生油和菜籽油可以用。她選擇了稍微好點的後者,如果按照方法浸泡幾個月顯然是來不及了,季婵只能隔水加熱,讓藥材的藥力被激發出來。

加熱的時候她守在竈臺邊慢慢攪拌,随着溫度上升,藥材裏面的藥力被蒸騰出來,紫草根特有的色澤也把藥油染出漂亮的紫色。等到她的手都酸了,藥油也差不多了。先把藥油過濾好了放在一邊,拿出一小塊蜂蠟削成薄薄的碎屑,倒進藥油裏,再次隔水加熱。

楊蘭給她找了個裝胭脂的瓷盒,這應該是她那個跑了的娘留下的,裏面還有一點點幹成片片了的胭脂,季婵把它摳出來,用熱水燙過洗淨,再拿布擦了用來裝紫草膏,由于材料舍不得多用(特別是油)她也只做出一點點,剛好能裝滿這一盒,等到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紫草膏就完全凝固了。

季婵把東西洗了就急匆匆的拿着那盒藥膏進了她的房間,撈起袖子塗塗抹抹,塗完了手又去塗腿,看見跟進來的楊蘭也不管她身上有沒有被咬,立馬抓過來塗了一遍,這才像是活過來一樣的長舒了一口氣。

楊老爺子一大早就割草去了,楊秦氏拿了個大剪子在桌案上裁衣服,季婵看她拿把沉重的大剪刀在布上沿着用像是粉筆的東西畫好的線重頭到尾一劃拉,就半點不差的剪了下來,看起來輕輕巧巧的,好像沒拿什麽東西一樣。衣服的兩面還特地留着縫紉邊,留着等下縫合用的。季婵看得目瞪口呆,想拿起大剪刀試試看結果差點沒砸了自己的腳,楊秦氏把兩眼發亮也想拿剪子的楊蘭和季婵攆了出去,這剪子是找別人家借的,小孩子不懂事回頭給磕卷刃了那可不行,趕緊拿了籃子哄了她們兩個去摘桃子。

院子裏的桃子季婵惦記了好多天了,正巧今天就摘幾個做鹽水桃,比起上次,桃子褪去大部分青澀而是變成有些透黃,有紅有粉,就是直接摘下來吃也行,做鹽水桃就有些浪費了,于是季婵摘的一籃子裏頭一半用來吃一半做鹽水桃。

楊蘭家的桃樹郁郁蔥蔥的一大棵,桃葉随着微風拂過發出“沙沙”的聲響,桃樹樹幹上有幾處自然形成的裂口,上面沁出透明的液體,結晶凝固後變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模樣。季婵伸手摘了一個後發現有點粘手,翻看了下認出了這是後世人用來泡水的桃膠,也叫桃漿或者桃凝,有清涼去火,美容養顏的功效,剛好是現在的她需要的。

樹幹上的桃膠被她采了個幹淨,用水浸泡洗去雜質,晾幹後收進她墊了油紙的小竹罐裏頭,想吃的時候加點桂花和銀耳煮羹,味道香甜又軟糯。

桃子洗了一遍後放在木桶裏,加鹽用井水鎮着,過三個時辰後再提上來,這時候的鹽水桃吃起來鹹鹹甜甜又冰涼脆爽,考慮到楊家二老一少腸胃功能較弱,季婵只放了兩個時辰。

季婵把桃子端進去的時候楊老爺子已經回來了,楊秦氏已經做好了給季婵做的上襦,現在正在袖子上繡花,用的是比衣服顏色稍微深一點的線,季老師拿眼一瞧,嗯,五瓣帶弧的圓形,看樣子是梅花。

楊秦氏眯着眼笑道:“想學?”

季婵連忙擺手,開什麽玩笑,這麽精細的刺繡她才不學,剛才看老人家把一條本來就細的線劈成好幾股就看得她眼花缭亂的了。

楊秦氏開了話頭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把針線簍子往季婵那邊推,人也湊過去,絮絮叨叨的,“姑娘家家的不學點繡活怎麽行,等你嫁人了,家裏頭的新衣服舊衣服都要你裁制縫補呢,還有大婚的嫁衣,也得你自己做才行。”

季婵頓時頭都大了,她還沒做好在唐朝嫁人的準備,她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又是老師,對于家庭的觀念很重。她受不了和別人的分享自己的丈夫,甚至還有微笑着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的時候甚至還要主動給自己的老公找小三,不然在別人眼裏就是善妒的表現,而且在她的認知裏面,唐朝人婚娶的時候要給女方送一對大雁,大雁是忠誠的動物,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可笑的是送雁的人卻往往在娶妻之前家裏已經有了通房丫頭和侍妾,有的甚至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女性出軌視為不貞,男性納妾卻仿若常事,這種歧視延續了數千年,哪怕是在季婵的那個時空,男人有好幾個老婆有人會感嘆豔福不淺,如果是一女侍二夫則是被指指點點,就連其他女性也頗為不齒。

愛情是讓人既羨慕又不屑的東西。季婵只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個真正專情的人,如果真的沒有她也不願意遷就,寧願當它一輩子的老姑婆,領養幾個孩子,照樣能過日子,沒有人非誰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季老師對愛情可有可無,太子殿下有得磨了(嘆氣)

其實我自己也是并不看重愛情的人,有的時候羨慕人家脫單,但是有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的。

☆、第 11 章

天氣漸漸冷了,無處不在的蟬鳴随着流雲遠去,清綠的葉子邊緣鍍上了一圈焦黃,在微風的吹拂下從樹冠上飄落,顯然已是深秋。

或許是因為氣溫驟降的原因,楊秦氏的神色總是恹恹的,其餘的的倒是沒什麽大礙。辣椒和西紅柿都挂上了果,每一個都是紅彤彤的,還有季婵最為關心的芋頭,長得特別好,長柄大葉,季老師偷偷刨過,個頭雖然不大但是仔芋特別多。

最讓全家人為之興奮的是花生,或許品種良好,也有可能是因為撒了草木灰和米田共的土壤肥沃的原因,楊蘭家的花生不僅數量多而且飽滿,一定能夠賣個好價錢。

然而世事難料,哪能樣樣順遂?

楊蘭家的花生品質好,自然招人惦記,連着兩三夜被人偷拔了不少,這賊也精明,隔幾壟就拔一把,不仔細看根本沒發現,然而再讓他拔下去就算有一山的花生也要被拔個精光。

楊老爺子找山上的獵戶打了好幾個獸夾子,夜裏烏漆墨黑的,賊如果不小心踩到哪只腳就哪只腳別想要了,為了防止白日裏被不知道的過路人踩到,楊蘭和季婵每天都要牽着牛去那裏放,順便看地,如果有人經過喊上一聲,以免夾傷了腳叫楊家賠。

秋天已經過去了一半,大部分日子都是陰着的,不說寒風瑟瑟,只是照得人滿目火紅的大太陽是沒有了。那頭耕牛系在樹上,隔幾個時辰就換一個地方,季婵穿着那身繡着梅花的粉白上襦,還搭上了一件厚實的褂子,下身着一條灰靛色的夾棉長裙,頭發并沒有全部挽起來,而是放了一些在後面,發間壓了一朵漂亮的絹花。

從外表來看她已經純乎完全是個唐朝人了。

出門的時候季婵忘記從籃子裏拿餅子,兩個人肚子餓了偏又懶的再回去一趟,就在地裏頭挖了幾個芋頭烤着吃,現在的芋頭也就比蘋果大點,烤了也容易熟。粗的木枝放下面,搭成井字形一層一層壘起來,芋頭放上面,底下塞進去細木枝和容易點燃的落葉,很快的,橙色的火光就燃了起來。

等待的時候總是格外的漫長,季老師把腳下的沙地踩實了,再往上面澆上水,從火堆裏拿了一根樹枝劃來畫去,很快就寫完了小學生入門必備的九九乘法表。樹枝上的火早就被沙子裏的水分給浸濕了,季婵看見楊蘭還盯着那幾個芋頭,拎着樹枝伸長了手去敲她。

九九乘法表學起來很容易,哪怕是死記硬背也有效果,何況季婵畫的正是後世小學生課本上最為明了的階梯狀乘法表,由一一得一、一二得二開始念,像是順口溜一下子就記在腦海裏了,楊蘭學得很快,等到火堆的火熄了,她也就會得差不多了。

“可以吃了。”小姑娘眼睛驟然發亮,随便拿了根木枝就去扒拉芋頭。季婵無語,只讓她吃了一個,剩下的用灰燼掩埋起來,“只需吃一個,一口氣吃太多嘴會幹,咱們出門的時候可沒帶水。”

芋頭的味道很濃郁,就算只是簡單的火烤而已也很酥松,誘人的香氣氤氲而起,嗅覺和味覺的雙重享受。

楊蘭“啊嗚”咬了一大口,季婵見狀,一疊聲的讓她慢點吃,又幫她剝了皮。做完這一切才拿起了自個兒的要吃,結果一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地裏頭來了好大一群人,站在田壟上指指點點的,帶頭的那一個眼看着就就要下去了,季婵一驚,連忙喊道:

“先生,莫往地裏去,底下放着獸夾子呢。”

這邊喝止了一個,那邊卻還有一堆踩着她的芋株,季老師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抓狂地道:“哎喲,踩到糧食了!!”她這時也就顧不上吃了,把烤芋頭往楊蘭手上一塞,自己急忙忙過去了。

這一群起碼有二三十號的人,前面三個中年人,身邊還跟了個少年,長得斯文俊美,就算是身為副教導主任的季婵也沒忍住多看了一眼,餘下的都是些高壯的漢子,穿得倒是簡樸,可腰間都配着刀,這個年頭,如果不是出身顯貴誰敢出門帶十幾號配了兵器的護衛?季婵霎時一凜,瞬間後悔了,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

她不敢往前湊,也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原本小跑着的腳步停了下來,離得遠遠的,畢竟她一個大姑娘,哪有往男人堆裏湊的道理。

人雖然多,可明眼就能看出來領頭只有那四個,其中以三人中年紀較輕的英俊中年男子為首,再來是那位少年,還有的便是那兩個中年人,一個面膛通紅、胡須虬結的,另一個面白有須,看起來倒是極為和氣,這四人皆氣度不凡,不怒而威。

那個中年男子摸了一把芋頭葉子,轉過頭來問季婵:“小娘子方才說這東西能吃?”

季婵一臉訝異的看着他。芋頭的原産地就在中國,她當初拿出來的時候楊老爺子和楊秦氏也沒多大的驚訝,僅僅只為了它的個頭而感嘆了一聲而已,想來這個東西在唐朝并不罕見,而且還是極為疏松平常的東西,沒想到這個男人看着顯耀富貴,怎麽好像沒見過芋頭一樣?

季婵咳嗽一聲,含糊道:“回先生的話,此物名芋頭,很常見的,食用的部位是其深藏在地下的根莖,可以蒸了當主食,也能和其他東西做成菜肴。”

芋頭那人自然是見過的,只是那有像面前這片一樣生得碧梗翠蓋,惹人喜愛的,往往植株低矮不說,底下的莖團才嬰兒拳頭大小,雖然吃起來味道不錯,但是耗費地力人力只出産一點,哪裏還算得上糧食主食?

是以他嘆了一口氣,搖着頭說道:“種這個做什麽,平白浪費了精力。”或許是因為身居高位,這人說話的時候難免帶出些銳利的氣勢來,然而季婵是誰?她可是副教導主任,平日裏都是她教訓人的份,哪有別人壓她一頭的事,不說是學生家長,就算是校長都是好聲好氣的,此時的她臉色稍有不适,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口中答道:“先生錯了,這芋頭可是個好東西,不僅對土壤的适應性強,還極為耐蔭,我家種的芋頭不僅抗病性好,還高産。”她回憶了下攤主車上的芋頭,“高則五六斤,少也有一二斤!”

中年男子只當她年紀小被他落了面子為了強撐氣勢胡說八道,也就笑而不語不再争辯,他身邊那位胡子拉碴一大把的紅臉大漢卻是哈哈大笑,嘴裏打趣了季婵幾句,大掌握住芋梗一拔,本來以為只帶出幾個,卻沒想到提出了好大的一窩,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和季婵争辯的那個人更是兩眼發直,半響說不出話來,紅臉大漢也是一臉怔愣。

季婵看着他們的反應,滿意的笑了。

這一窩芋頭結了七八個,分為兩個一斤多的芋頭和一個估摸着近三斤的母芋,剩下的都是個頭更小的仔芋,雖然并沒有達到季婵說的五六斤重,但也超過了中年男人印象中的嬰兒拳頭大小,季婵看他們那副震撼的樣子,索性扔了個更大的炸彈,“不瞞先生,這些香芋是今年初夏五月份才種下來,因為是頭一季,播種的仔芋才就雞蛋大,所以并沒有我之前說的的那麽重。但也沒費多大的力氣,種在這裏這麽久了,也就來撒過兩次肥。”

中年男子失态僅有一時,很快就恢複了正常,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麽,心裏卻是久久不能平複,他的聲音幹啞,對季婵的态度溫和了許多,“是某等唐突了,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誰,是哪裏人氏,還有這香……芋?一畝能産出多少斤?”

季婵這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行了個禮,笑道:“奴敝姓季,乃此處楊家村人氏,這香芋單株産量便有三到六斤不等,另有仔芋五至十個不計,若是問畝産麽……”她有些犯難的頓了頓,瞧見着那中年男子眼巴巴的盯着她,就連那個俊朗的小少年也是一臉激動,這才不太确定的說出了口,“大概一年三千斤?或者是一兩千斤?保守估計肯定超過千斤。雖然周期比較長,但是栽種不怎麽挑地方,而且香芋比較耐儲存,香味濃,個頭大,吃起來也實在。”

好家夥!畝産千斤啊!除了季婵,在場的人看楊家田裏的香芋就像是在看金子一樣,而且還是天上掉下來的那種。

畝産千斤很多嗎?在季婵那個時代的确不多,但是這是唐朝,靠老天爺吃飯的古代,北方種植水稻兩年三熟的地方也才兩百五十斤,也就是年畝産三百七十五斤,南方年畝産也才多了一百二十五斤,而季婵帶來的良種香芋碾壓南北,簡直締造了傳奇!古代的人們敬畏自然、崇尚自然,而後世的人們則是學會了利用自然、和自然和睦相處。土地貧瘠可以施氮肥、磷肥、鉀肥等化肥,缺水幹旱可以人工降雨、南水北調,産量低可以培育良種,科技是第一生産力這話自然不會假。

幸虧季婵帶來的是香芋,如果是産量最高能達到上萬斤的紅薯,這些人怕是直接當成菩薩給供起來了。

☆、第 12 章

那面白長須的約莫年過四旬的中年人笑眯眯的捋了一把胡子,含笑道:“不知季小娘子這香芋是賣還是不賣?”

送上門的買賣!季婵精神為之一奮,同樣笑答:“東西種來自然是要賣的,不過小娘子我有言在先,這芋頭先生若是拿來食用,奴倒是可以送您一筐,賣卻是不能的,只因我家這芋株剛種下不久,根莖未肥,拿來吃倒是糟踐了。若是先生您買回去做種,便可以賣給您,只是這價錢就和外頭的賣也不一樣了,旁人賣多少銀錢,我家的就要比他們多上一成,畢竟良種難求,這個道理,想來先生您也是明白的罷?”

紅臉大漢見她看起來年紀不大,話卻說得頭頭是道。忍不住又開口鬧她:“你一個小女子能做得了主?”

季婵不高興了,心道這人真不識趣,老是拿話來堵她。于是臉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幾分,道:“這芋株是我……一手培育的,又是我親手種的,自然做得了主。”

“你還會培育莊稼?”大漢接着問道。

季婵警惕道:“也算不得培育,胡亂侍弄得來的,機緣巧合之下,再來也沒有了。”

大漢還要再問,卻被一旁的中年男子阻止了,只得住了口。季婵瞧了他們一眼,原以為這裏頭領頭的有四個,現在看來是以這個最為年輕的中年老帥哥為主。中年男子言辭溫和,卻讓季婵暗自搖頭。

這人的胃口也太大了,竟然想用高于別人數倍的價錢來将芋種盡數買下,她隐隐有些心動,然而這樣的念頭也就出現了一瞬,畢竟她季婵又不是個傻的,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把能下金蛋的母雞拱手讓人。

“這位先生,做生意哪有一家獨大的,全數賣于你們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一半。”見對方一副不可置否的樣子,估計以為她想坐地起價,季婵淡淡接着道:“香芋是難得的良種,小娘子我不願讓它掌握在一小部分人的手裏,而是打算等它實現了量産再将芋種和種植方法低價轉給譬如我楊家村等其他平民百姓,讓天下人都能受益的。”其實如果不是她迫切的需要錢,這些香芋現在根本就沒有賣的必要。

季婵本以為她這麽說對面的人估計要不高興了,沒想到對方反而輕笑出聲,不僅接受了季婵只賣一半的提議,甚至仍是那個價錢,并不因東西減半而更改,季婵推拒了幾次見對方頗為堅持也就作罷。

雙方商談決定七天之後買方派人來運送已經挑選處理好了的芋種,中年男子讓紅臉大漢先預付了定金,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錢,假如他們反悔了季婵也不虧,頂多把芋頭再埋回去,又白得了一百文。至于他們更無所謂了,一百文對于他們來說跟一文錢差不多,并不是值得放在心裏頭的事情,反倒是如果錯過香芋卻更為嚴重。

談妥這一樁算不上生意的生意之後,季婵的笑容明顯真誠了不少,那雙圓溜溜濕潤潤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縫了,惹得紅臉大漢又是哈哈大笑。

楊蘭已經把九九乘法表都吃熟透了,現在正在做季婵另外寫的乘法結合律,也不是多難的東西,只是季婵出的最後一道習題因數比較大,算起來有點繁瑣。她這邊算得抓耳撓腮的,一擡頭發現有個特別好看的大哥哥正興致勃勃看着她算數,頓時臉噌的一下就紅了,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她雖然才七歲,但是古代的女子十五歲就及笄,向來早熟,也只有季婵和楊家二老還把她當做孩子看。楊蘭有些害羞,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害羞,滿心眼裏都是這個人長得真好看呀,比遞給她花兒的嬌嫂子都好看。

面前的少年問:“這是誰教你的?”

楊蘭慢吞吞的放下了拿着樹枝的手,雙眼緊緊的盯着他,小聲的回道:“是季阿姐教我的,她可厲害了,什麽都會。”或許是想起了什麽,楊蘭用手裏的木枝去撥旁邊的那堆灰燼,從裏頭掏出一個烤好的芋頭,把灰拍掉了遞給了少年,怯生生的問道:“你要吃嗎?”

小姑娘口中的季阿姐應該是那位季小娘子吧?通曉算法、又善農事,倒是個妙人。少年若有所思的想道。随後微微一笑,也不嫌棄那又是灰又是土的烤芋頭髒,柔聲道謝後接了過來。

并不多待,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楊蘭和季婵看了一會兒地,直到天近黃昏也牽着牛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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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秦氏病了。

她本來年紀就大了,又因為楊蘭的父親去世後為了這個家裏裏外外的操持,忙得厲害,就算後來季婵來了幫了不少,卻也只是勉強休息了幾回。起因只是夜裏發熱,她以為是小病小痛,也就不當回事,也沒有跟家人說更沒有請大夫,只是一味的拖着。卻不想像她這樣的年紀,哪怕只是一點點小病也是要命的。

她的臉色有點發灰,平日裏最注重儀表的人此時側躺在席子上,頭發亂糟糟的只是随便用發巾裹了,眼睛也睜不大太開了。

季婵看得心驚又心酸,驚的是對方的身體情況是真的很差,就連她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好來,酸的是對方再也不是那個能夠抓着她給她挽發髻的人了,這個慈祥的老人就像一棵看着蒼翠峥嵘的松柏,矗立在懸崖峭壁上,明面上生機勃勃,實則根部的土壤在雨水的沖刷下有如指縫裏的沙,一點一點的流走,直到什麽都不剩了,再直直跌落。

村子裏的大夫一早就過來看過了,觀其臉色瞧了舌苔又翻看了眼睑,卻也是搖頭開了幾副溫養的方子,其餘的卻也不多說,而是讓楊家人先行備好後事,他也是無能為力了。走的時候只要了藥錢,看病的錢卻是一分也沒拿,都是同村的人,他也知道楊蘭家的難處,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大夫叫楊朗,是東市裏一家藥鋪的坐堂,也算是有些名氣,年紀大了就不再在藥鋪當值了,而是回楊家村頤養天年。然而他雖然退休了,平日卻也不得閑,時常背着個草藥囊去村裏的人家幫人看病,經常都是象征性的收一點錢,也因此得了個善人的稱號。

楊朗的醫術或許不是最佳的,但基本上代表了整個唐朝的醫療水平,如果他救不了的,換了其他大夫也一樣,而醫術更為精通名氣更大的要麽被官府請走,當了李二的醫療隊禦醫,吃公家糧;要麽進了太醫署收徒弟,成了福利更有保障社會地位更高的醫學系老師。這些人大多都不接私活,一旦接私活的話,收的醫藥費能讓富貴人家也傾家蕩産,這樣的人,楊家顯然是請不起的。

所以楊秦氏的病,從各方面來說,是沒得治了。

如果當初她發熱的時候能夠引起重視,請大夫來看病問診,喝一兩副退熱的藥,說不定還能多活上兩年,而不是小病拖成大病,進而引發身體進一步惡化和衰竭。然而可惜的是沒有如果,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後悔藥可買。

楊蘭家的屋子裏,楊老爺子在房角獨自站了良久,随後一句話也沒說抹了把臉出門。他要去找木匠訂張床榻,地面那麽涼,總不能讓這個陪伴了他一生的人臨死前還要受那份罪。

床榻并不像後世那麽花俏,這時候的榻還只是一張扁扁矮矮的架空方形臺子,做起來也快,只是馬上要卻沒有。

楊老爺子去的時候木匠剛從山上拉下來兩棵合抱粗的桦木,去頭去尾再砍掉分枝收拾得十分幹淨,木匠蹲在地上,仔仔細細的打量着這兩塊整木,估摸着能做什麽幾件大料,剩下的邊角能掏出什麽零碎小巧的東西。

“勇郎。”楊老爺子喊他,沙啞的聲音吓了在院子的木匠一跳。木匠叫楊勇,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家裏只有一個老爹,他家之前窮,拖了好幾年還沒讨上媳婦。楊勇的手藝是十七歲的時候從他的大伯那裏學來的,他人細心又學了好幾年,是以做活十分精細,特別是上頭的雕花雕得栩栩如生,村裏村外的都愛來他這兒打家具,漸漸的也有了名氣,也攢下了些銀錢,最近上他家提親的媒婆能把門檻踏破,卻都被楊勇拒絕了。

他家雖然和楊蘭家沒什麽來往,但都是一個村裏的,擡頭不見低頭見,所以他看見楊老爺子還十分熱情的招呼道:“原來是成阿翁,快!快進來坐!”

楊老爺子道:“不了,我是來讓你打個木榻的,還有……打口棺材的。”

楊勇吃了一驚,把人往屋子裏迎,一疊聲的問:“這是怎麽了?是誰家出了事?”

楊老爺子坐下來了,這一天的經歷讓他看上去蒼老了不少,盡管他的發依舊只是花白了一半,眼睛卻褪去明亮變得渾濁,整個人變得黯淡無光,端起水的時候整個小臂都在微微顫抖。“是你秦阿婆,大夫說留不了幾天了。”

楊勇和他老爹坐在一旁,問了前因,楊老爺子一一說了,最後眼眶都紅了,楊勇安慰了幾句,老爺子也知道此時情緒外露不妥當,喝了水閉口不再談這件事,只是顫聲道:“木榻和棺材都漆成黑色的吧,花樣就不要雕了,做得簡單些。”他沉默了一會,“木榻先做,到時候還得麻煩你幫我送過來,至于打家什的費用,你現在先清算清算,我一道兒給你。”

楊勇言說不用,楊老爺子執意要給,兩人來來回回了幾趟,最終楊勇還是收下了,他念了一遍老爺子要的東西,給他扣掉了幾文錢的零頭,收了個整數。

楊老爺子從木匠家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楊勇借了他一個燈籠照路,偶爾有遇見的人都停下來勸慰他。他家的事整個村裏頭都傳遍了,人們的同情和安慰像潮水一樣向這個家湧來,她們在讓別人看開的同時,卻也将楊秦氏判了死刑,似乎沒有一個人認為她會好起來,盡管她們嘴裏都這麽說。

作者有話要說: 13號返校14號開學,這兩天沒有辦法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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