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直到宮女小心翼翼上前問道是否需要備膳時才仿若驚醒一般睜開眼睛,沉吟道:“先不急,熱湯可備好了?本殿下需要沐浴。”直到現在,他才猛然發現自己腿腳處的污點,李高明也就是李承乾扶額輕嘆,不知自己緣何恍惚失神,頓時滿臉無奈。
作者有話要說: 唐李林甫有女六人,相傳林甫常令其女于寶窗下嬉戲,每有貴族子弟入谒,使女于窗中窺視,自選可意者事之。謂之“選婿窗”
出處——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選婿窗》
本文不考據,但是會涉及一些唐朝人民的生活習慣和習俗,歡迎考據黨評論科普
☆、第 19 章
李承乾另換了一身衣服,也未用膳便徑直去了兩儀殿,這裏是唐高太宗李世民與王公大臣們商談國事的地方,類似于清朝的養心殿。
沿路過去皆有宦官通報過去,等到李承乾到了殿門口,早就候在那的太監總管立馬湊上前行禮,笑眯眯的細聲道:“太子殿下請進,聖人在殿內等您呢。”
李承乾點點頭,将身邊的随侍留在外面,自己進了兩儀殿。
兩儀殿的正中間是一張大方案,案後有一張小榻,李世民在此處讀書批閱奏折,自上往下又有許多小案桌呈一字排開,這是給大臣們賜坐的地方。此外,殿內空間盡陳書格,多寶格和諸多精細小巧的黑漆描金擺件,或是寶石、玉石、象牙,彩瓶不等,牆上還挂有禦筆、山水、花鳥等字畫。
李世民是個容貌清俊、儀表不凡的中年人,此刻他正負着手觀賞牆上的字畫,聽到李承乾整衣要下拜的聲響傳來,立即轉過身,“阿子不必多禮,且坐下吧。”
李承乾應了聲是,便在下首大方落坐,擡頭看向坐在大案後的李二陛下,笑容裏透出濃濃的暖意:“阿父,良種俱已帶回,是否該派發到司農寺?另外,兒又在季小娘子手裏發現了一樣新奇物什,喚作西紅柿,紅色果實,種植簡易,可作菜蔬也能當做果子食用。”
李世民略一思索,點頭道:“明日朕便拟旨吩咐下去,等多留了些種子後先在長安地界嘗試種植,而後再往全國推廣開來,讓我大唐百姓都能填飽肚子!”李世民神色黯然,他雖然自诩明君,也重視農桑,但是還是沒有辦法讓百姓真正的過上好日子,前幾年關中先是旱災又是大蝗的,百姓們流離失所,賣兒賣女,他為了安撫民心,親自吞食蝗蟲,又令宮中派下金銀讓百姓贖買回兒女,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什麽辦法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歸根結底,原因一是天災,二則是糧食的産量太低。這幾乎是個要命的問題了,過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然而在這樣的廣袤而又肥沃的土地上,卻種不出足夠讓人填飽肚子的東西,于是每當災年,大多數流民都束手無策,只能任由饑荒奪去生命。
李承乾安慰他,“阿父莫要自責,如今不是尋找到了一樣高産的東西了嗎?”
李世民輕輕嘆息,不再多想,道:“西紅柿帶回來了嗎?呈上來一觀。”
李承乾聞言吩咐伺候在身邊的宮女,只見美婢下去片刻,就有一人捧着一盞金盤上來,恭恭敬敬的遞到李世民面前。果子是剛摘下來不久的,這原是季婵送予李承乾吃的,至于二人約好的種子還要等她收集,李世民拿了一個圓潤的西紅柿放到口中一咬,頓時贊道:“的确滋味不錯,酸甜多汁,這季小娘子總能培育出價值不菲的好物來。”說完也沒有再拿,而是交代宮婢送到後宮長孫皇後處,讓他的妻妾子女也嘗嘗。
李承乾道:“兒從季小娘子口中得言,這些良種都是一位流落海外的老人家送給她的,而且兒發現季小娘子精通算術,言行舉止與旁人不同,謹慎沉穩,全然不像是一名普通的農女,莫說與女子相比,便是和她同樣年紀的男子毫不遜色。”
李世民擡手止住他的話,搖頭笑得滿臉意味深長,“阿子的顧慮朕都知道,但是只要她季婵于國于我大唐百姓有益,那麽朕不在意她的這些異處,也不會去探究她所隐藏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她謙虛知進退,這更好,這證明她是個冷靜并且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人。既然是聰明人,就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若是她有什麽圖謀,朕也不會心軟,再如何智慧,也不過是一名女子罷了!”
他看見李承乾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承乾,你是朕的皇太子,也是大唐未來的主人,這用人之道、容人之量是君主的修行,魏徵以前是息王手底下的臣子,然而朕仍然重用他,即便他數次直言進谏,冒犯天顏,只因他是個人才,于國于民有利,又無大錯,朕就不和他計較。”
他話說得突然,也沒有揮退左右侍從,似乎并不在意這樣的一番話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黎明百姓,江山社稷,日後我大唐這萬裏江河山川都是你的,同樣的這個重擔也要有你擔起,切記不可輕狂,旁人說的都要虛心納谏,親賢臣、遠小人,這些你可都記住了?”
李承乾駭然擡頭,心裏又驚又喜,面上卻絲毫不露,恭敬應是。李世民看他沉穩的表現滿意的點了點頭,微一沉吟,道:“季小娘子是個有大才的人,盡管她并不願展露人前,你尋人在楊家村建個院子,時常去幾趟,不可驚動村人。”
李承乾應了,兩父子又談了許久的話,直到李世民有了倦意,這才退走。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廂兩人正說着話,季婵這裏也沒有閑下來。賣了芋種的錢送來剛好夠楊家翻新一下房屋,冬天将近,他家的黃土牆和茅草頂再不換成別的就很有可能被雪壓塌,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人員傷亡,楊老爺子略一合計,決定在老房子旁邊再建造幾間磚石壘的房子,至于現在的房子先留着,等到時候再說。
如果打算另外再建房子的話那些錢顯然是不夠的,楊老爺子估算了下,除了木材能夠上後山直接砍不費錢以外,其他的工錢和磚瓦加在一起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他拿出了當初買紅糖的四貫錢和埋在花盆裏的黃金,黃金只絞下了一塊,其餘的仍然埋回去,帶着錢去找楊石。
秋收已經過去了,村子裏的人除了幾個在外做工,其餘的都在家休閑,楊老爺子想直接請村裏的人幫忙蓋房子,這樣不僅省錢而且都是認識的人,也就不怕出什麽差錯。而對于他們來說就更好了,不用出遠門就能賺到錢,而且只是些費力氣的活計,好做得很,問了好幾個都一口答應了。
待到幾日後,需要的木材備齊了,房子終于是準備蓋了。
老屋前的木頭堆做一堆,旁邊還有一座小山般高的鵝卵石,這都是用來混泥造牆的,或許會留一些鋪地板,畢竟青石板鋪地重又費錢,鵝卵石只需要在溪邊撿撿就有了。
按照他們這邊的習慣,來幫忙做工的人都會留着吃飯的,畢竟人力不便宜,為了盡早造好房子還是得多讓師傅們多留一會兒。來做工的人可不少,有十來個,要做一頓吃的也不容易,楊老爺子得幫忙搬磚、擔泥,楊蘭又不頂什麽事兒,這做飯的活計就落在了季婵頭上。
只留一頓午飯也是讓她做得夠嗆,主食蒸些糜子餅就成了,菜是用了金針炖五花肉,一人一勺,不能再多了,菜不夠吃就炒個水芹、醋拌個黃瓜,這個大家原是吃慣了的,但還是頭一回吃炒的,做法不同口味自然也不一樣,吃起來清清爽爽的倒也好吃。
季婵由于自己一個人長居在外,雖然平總在食堂湊合着吃,但是每次周六日都要自己做飯,手藝也還過得去,但畢竟是經歷過後世諸多美食熏陶的人,所以她做出的菜,哪怕只是花生炖大骨也是極受人歡迎的,每次都喝得幹幹淨淨。
這夥食好,師傅們活幹起來自然快,每個人都是認真做事,沒有故意拖拖拉拉好多訛錢的,如此過去了許多日子,終于,楊家屋頂的最後一片瓦也蓋上去了,只剩下砌縫了,這活兒簡單,只需要黃泥摻上些石灰水,踏好填補在縫隙中,楊老爺子自己一個人做就成了。
此時已經入冬了,楊家的花生早就賣給了惠和坊,得了的錢正好用來過年,季婵把辣椒用樹葉樹杈蓋了,省得回頭給凍壞了,至于西紅柿的藤早就死去了,她把有籽的地方都掏出來用紗布裹了用力擠出汁水來,再打開時就只剩下幹幹的渣子,這樣就好挑了,至于外面的那層皮肉,則是用來各種炖湯、炒菜,連吃了十幾天,直到她都吃怕了。
籽放在簸箕裏晾着,等下一回李高明來了的時候就裝了一半賣給他,至于剩下的她得另外找個地方種了,楊家的院子是種不下這麽多的了。
天氣越來越冷了,季婵建議楊老爺子再打一張床榻,也不用上漆,磨平了就好,打得大一點,好用來她和楊蘭一起睡的,畢竟這樣的天氣再睡在地板上肯定會感冒,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僅僅只是受寒也是要命的事情。
楊老爺子那兒自有原來打給楊秦氏的那張床榻可以用,季婵又買了一些木棉花和收集了一些雞毛鴨毛,去除了異味揉軟了,彈得蓬松後縫了兩條被子,給了楊老爺子一條後,自己和楊蘭共用一條,雖然底下的床單很薄,但是兩個人可以互相取暖。
白天也是折磨人的,季婵幾乎都要把自己裹成一個棉球了,還是冷得打哆嗦,她生無可戀的呵出一口白氣,南方人,真是傷不起啊。
☆、第 20 章
這既往以來,南方的冬天向來比北方冷了許多,因為北方是幹冷,又有暖氣供應再不濟還能盤炕,而南方是濕冷,又冷又下雨,防寒全靠抖腿。季婵還在讀大學的時候,經常聽到來自北方的同學抱着被子哀嚎,說自己本來是來自北方的一匹狼,卻在南方凍成了狗。
長安地帶雖然屬于北方,但是在這個缺少電氣的時代,這樣的冷季婵也是受不住的,偏偏她又只聽過盤炕兩個字,具體怎麽盤她就不知道,但是和火炕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的壁爐她倒是略知一二。
壁爐大概需要煙囪和爐膛,爐膛用耐火的磚砌就可以了,煙囪也是一樣,季婵和楊老爺子說了一下,對方表示雖然有點難度,但是大概能做。
等壁爐砌好了的時候,季婵幾乎是不出門的了,每日待在家裏做些家務,其餘的也用不到她。因為怕柴火不夠用,所以只能省着來,家裏的溫度不說是溫暖如春,但是也比外面暖和許多,她也不用再包得像個粽子一樣的了。
楊家的壁爐村裏的人還是第一次見,期間楊石上了好幾次門,向老爺子讨教了壁爐的做法,自己回家也砌了一個。以前家裏都是用火盆的,但是炭火畢竟貴,舍不得用,要是幹柴又熏得慌,還是壁爐好用,煙氣都順着煙囪排出去了。
楊石家的兒媳婦李嬌兒懷孕了,大概在來年的四五月就能生,孕婦體弱,是熏不得煙的,卻也冷不得的,他家哪怕為了未來的孫兒,也得砌一個壁爐。
楊石家的壁爐砌好了之後,為了感謝楊家,楊石特地提了一條三四斤重的黑魚來,用草繩穿過兩腮提着,黑魚兇猛,即便是沒水了還是直拍尾巴,甩了季婵一身水。
這個時候能抓到魚可不容易,溪湖裏的水大部分都結冰了,也不知道楊石是從哪弄的,還能抓到這麽大的黑魚,季婵摩拳擦掌,雙眼發亮,不打算做魚湯了,今天做個水煮魚好好的犒勞一下自己的胃。
第一步先用刀背把魚拍暈刮鱗,魚剁掉頭,從肚子剖開,把裏面的內髒什麽的都清理幹淨,魚腮也得摳出來,用水沖幹淨後就切薄片,魚支架和魚頭用來熬底湯。
辣椒和蔥姜蒜剁碎了放在一邊,冬天了實在是沒什麽蔬菜,季婵只能洗了把菘菜和豆芽,豆腐也切片碼好在一邊,等回頭在一起放,還有芋頭也是切成粗條,蘿蔔削皮切成塊。
辛辣料下鍋爆香,魚片和芋頭一起扔下去炒,等到差不多了就把底湯倒下去,再把蔬菜鋪在上面,撥出一些炭火讓它火小一點慢慢炖。
“阿姐,熟了嗎?”
楊蘭眼巴巴的盯着鍋裏,季婵同樣一副饞樣,拿筷子撥了撥魚,把蘿蔔埋底下,“再等會兒。”
出了鍋的水煮魚鮮香微辣,魚片細膩完整,最好吃的還是芋頭,吸足了魚湯,吃在嘴裏味道都化開了。
這道水煮魚盡管比不上她以前吃的,甚至看起來還有點粗糙簡陋,但楊蘭還是吃得肚子滾圓,季婵也是吃得心滿意足,大呼過瘾。
李承乾再一次來到楊家村的時候季婵正在用小刀挖模具,在她的家鄉,每逢過節就一定要做粿的,粿是一種粳米磨成粉之後做成的糕點,外面柔軟裏面包着香甜的花生碎,有的還會包荷蘭豆泥,都是一樣的好吃。
粿的上面會有印花,是用模具抹了油印上的,粿的形狀大多都是圓形的,攤在芭蕉葉上直接上鍋蒸就行了。
季婵打算在過年的時候做一次印粿,現在可以先刻模具,這個就不勞煩木匠和楊老爺子了,她自己就能會做。刻刀劃過木頭造出許多細碎的木屑,季婵鼓起腮幫子一吹,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楊老爺子和李承乾在外面坐着,季婵把模具和刻刀一放,進了廚房用布袋子裝了一小袋的番茄籽出來。
布袋是普通的棉麻束口袋,上面花樣都沒有,拿給李承乾的時候對方還打開倒在手心翻看了一會兒,可惜什麽出奇的地方也沒有,反倒有點像黑芝麻,小小的一粒。
李承乾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楊家的時候,這裏還是黃土壘的土房子,沒想到才沒過多久楊家就建起了青磚瓦房,還有這屋裏也是熱乎乎暖融融的,明明燒的是炭火木柴,卻半點煙味都沒有,他看着壁爐的構造,仔細地記在腦海裏,又細細問了楊老爺子幾句,打算等回了東宮,也可以仿造一個。
楊蘭學習的進度很快,季婵已經幾乎沒有什麽可以教她的了,大部分的知識因為和這個朝代明顯的違和不能教,詩詞也不能亂教,季婵明白,她自己也需要去讀唐代的書籍了,誰讓千年之後屬于這個朝代的東西不是在流失,就是被歷史的長河淹沒,她根本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了解唐朝,所以才捉襟見肘,畢竟她自己都是個半文盲,還怎麽教學生。
但是書籍是很貴重的,一般人家沒有,也買不起,這是為什麽?第一個是因為書的原材料紙本身就不便宜,還有一個是印刷技術的限制。這個時候的唐朝還是使用的雕版印刷,常常為了印一本書就要刻一本書,費時又費力,成本上去了,賣價自然不會低。
更為方便的活字印刷要等到宋朝才會出現,季婵很是苦惱,在想如何讓唐人知道活字印刷,繼而使用和推廣開來。
她看向李承乾,猛然想起這個人是個富家子弟,而且面對商機的嗅覺敏銳,她只需要一提,這個人就懂她在說什麽,到時候通過他的手把活字印刷推廣開,讓天下人都受益的同時也能降降書價,讓她也得些利。
季婵可沒有自己獨占活字印刷的想法,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農民階級的女子,抱着一塊大蛋糕不僅保不住而且還會讓人連骨頭都嚼碎了咽下去,幹脆把方法獻給李高明,反便宜誰不是便宜。日後印刷術流行了,那也是李高明的功勞,她只是突然想到的,這活字印刷和她可沒有關系。
于是她問李承乾道:“郎君可知書籍是如何複印的?”
李承乾一詫,答道:“自然是雕刻在木板上,印刷的時候在凸起的字體上塗上墨汁,用紙覆蓋在上面印制而成的。”
季婵繼續循循善誘道:“郎君有沒有想過,如果把字單獨刻在一塊小木塊上,要印的時候稍微排版下,這樣就會方便許多,就像拼圖一樣,給它拼成一句話或者一個段落,下次要印別的東西的時候,只需要重新排版就行了?”
李承乾險些悶笑出聲,好在最後收斂住了,故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只是嘴角不經意的微微上揚:“這倒是個好方法!某竟然從沒有想到過,若是書坊都采用這樣的方法,不僅省時省力,而且還簡單快捷,不知季小娘子是怎麽有這樣的奇思妙想的?”他故意反問,就是想看季婵為了圓謊的苦惱模樣。
季婵的眉毛幾乎要擰成一團,她期期艾艾的開口,“也是突然想到的,剛才刻模具的時候想到的,偶然,偶然!”
“哦?”少年郎君表情淡然無緒,一雙眸子卻盈滿了笑意,見她面紅耳赤幾乎要瞪圓了眼,便不再戲弄她,極其配合的接口,“世間上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是偶然得之,例如造了諸多機巧木工的魯班大師,也是因為一閃而過的靈感才造出來的罷。”他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季小娘子說是也不是?”
他都這樣說了,季婵哪還有不應是的道理,只見她一疊兒的點頭,臉上滿滿的都是真誠。
李承乾差點伸手扶額,當真是有些無奈,想當初他初見季婵的時候,明明還覺得她沉穩謹慎,未曾想竟是這樣的一位妙人,總有很多驚人的想法,卻是半點謊話都不會說,有的時候看起來分明是一位精明可靠、老成持重的成年人,偏又幾分小孩心性,當真是矛盾得緊。罷了罷了,既然是個人才,那用她又如何?
魏公敢于冒顏直谏,而面前這位,李承乾擡眼望去,搖頭失笑,除了是蠢了點,二了點,還是蠻可愛的。
至于季婵口中的活字印刷,李承乾陷入了深思,他知道這是一份多大的貢獻,這不僅僅只是能夠多印一兩本書的事情,而是對整個大唐文化都起到了推動作用,也保證了孤本古籍能夠繼續傳承下去,讓學術能夠傳播得更容易。
這個看起來蠢萌蠢萌的季小娘子,接二連三的給他,乃至整個大唐,都帶來了不小的驚喜。
☆、第 21 章
在唐朝繁榮的這近三百年裏,社會的穩定和富足導致了文化事業的飛速發展,人們的精神需求急劇上升,繁瑣的雕版印刷和用手工抄錄來複刻傳播的書籍,已經無法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需求量。
然而上層社會的官員和貴族對于印刷術并不重視,他們對于精美的手抄本更為鐘愛青睐,他們完全可以雇傭人來抄錄書籍,可惜的是早就在隋唐之交就出現的雕版印刷卻只能流傳于佛教和民間。
于是便出現了一種現象,那就是下層的貧民百姓對于書籍供不應求,而達官貴人們卻嫌雕版印刷出來的東西粗陋不入流,這導致了許多文化在唐朝出現了斷層,真正留給後世的東西少之又少。
當然,并非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慣性思維,比如如今的統治者李二陛下和他的繼承者李承乾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在從季婵那兒得知了有更為方便快捷的活字印刷後,李承乾并沒有馬上上奏給李世民,而是另外派遣工匠用木塊雕刻了數個較為常用的文字,打算自己先試驗一番,盡管他心裏早就有了決斷。
東宮近侍尋來的數十名能工巧匠皆跪坐在廊下,一字排開的桌案前放有密密麻麻大小相同的小木塊兒,工匠将薄而近乎透明的稿紙黏貼在木塊上面,再用刻刀把版面沒有字跡的部分削去,打磨光滑後就成了字體凸出的陽文。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這幾十名的工匠在這半個小時內做出了近百塊的字模,李承乾在殿內等得有些不耐煩,索性出了殿門看他們雕刻,見到成品出來後又親自拿了木塊排放在字盤內,用鬃刷沾墨塗在上面,覆上紙,如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拂拭紙背,字跡就留在紙上了。
“成了。”李承乾輕聲說道,将紙張揭開,輕薄的墨跡被微風一吹就幹透了,四周有一點點暈開的痕跡,但是很細微并不嚴重。
紙張被他拿在手裏反複翻看了許久,一旁的近侍機靈的端來漆盤,李承乾把紙張往漆盤內一放,又将幹淨的字盤和字模親自挑了一份也放了進去,吩咐道,“将東西給陛下送去。”
近侍應了一聲,轉身便要退下。
“且慢。”李承乾立起上身來,黑色的眸子像是總帶着溫和的笑意卻又深邃得仿若一灣潭水讓人難以捉摸,他身側的袖擺微動,聲音淡然無緒,“阿喜,令工匠撤下去罷,至于東西就收入偏殿,本宮另有安排。”
話音方落,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一名面白無須,鬓角有幾縷斑白的老者上前取過近侍手上的漆盤,用一方帕子蓋住,等到李承乾轉身踏入殿內後這才曼聲道:“都下去了吧,宮內的規矩不用老奴我再多說了吧?閉好你們的嘴,否則……哼。”
等到工匠由一小隊侍衛帶出東宮,名為阿喜的老者這才小心翼翼的護着身前的漆盤,将東西放在偏殿的箱籠裏,又另外拿了一塊絹布換了帕子,态度渾然不像對待一堆木塊,而是裏面仿佛藏了什麽珍寶了一般。
“大郎?”阿喜捧了一盞蜜水放在李承乾案前,見他雖然手握竹簡卻心思全然不在上面,目光像是透過字裏行間在想什麽,阿喜苦心勸道,“用些蜜水罷,不然會勞神的。”他從李承乾年幼時就開始伺候他,不比旁人,是以都是如平常人家一樣來稱呼太子。
李承乾沒有半絲不虞,而是笑着點點頭。他伸手拿起調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溫熱的蜜水并不會太甜,反倒是帶着淡淡的花香味,他擡眼看向阿喜,眉頭一挑帶着詢問的意味。
阿喜笑眯眯的答道:“殿下喜歡就好,奴特意用幹桃花浸了水來泡,沒想到恰好合了殿下的胃口。”
“幹桃花……難怪不一樣。”
李承乾喝了小半碗蜜水,放下調羹時輕聲斥了他一聲,“若是旁人就是恰好,若是你本宮可不信。”他從鎮紙下面抽出一張白紙來,又拿了毛筆,開口趕人:“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你們伺候了。”
阿喜嬉皮笑臉的湊上去,“殿下莫趕奴,老奴留下來幫您磨墨?”
李承乾瞥了他一樣,阿喜眨了眨眼,故意做出一副膽小怯懦的模樣,搖頭嘆息道:“罷罷罷,殿下讓奴走,奴婢還是下去吧。”說完慢吞吞的挪着步子離開,還是不是回頭看一眼,可憐巴巴得緊。
李承乾看着好笑,看他還在左顧右盼,索性大聲吓他,“還不下去?想挨板子不是?”阿喜便一溜煙的跑了。
随着阿喜出去,大殿內伺候的侍婢也被揮退,室內幾乎是寂靜一片,唯有墨錠在硯臺上研磨時偶爾發出的磕碰聲。
李承乾坐直腰,左手拿紙,将其卷成一束,右手執筆,淩空書寫,筆鋒短硬,方正而又細小的文字漸漸浮現,只見開頭寫着:季小娘子親啓……
年關将近,長安小雪簌簌,街上行人漸少,東市卻新開了一間書坊。與尋常書坊不一樣的是這裏的書種類繁多,而且價錢至少便宜了一半,質量卻比起同行要好了不少。
書坊的門前種着兩叢青竹,竹子的枝桠上挂着幾盞拳頭大小的紅色燈籠,木質牌匾上書着三個黑色大字‘墨香閣’,臺階棱棱,映着周圍厚白雪色,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季婵撐着一把油紙傘踏雪而來,身上披着一件天青色繡着幾朵杏花的棉鬥篷,帽子邊綴了一圈白色的羔兔毛,蹭得臉頰兩側有些發癢,卻帶着細微的熱度,既抵禦着冷冽的寒風,也襯得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愈發黑亮,嘴唇也紅嘟嘟了幾分。淺粉色的裙擺下面是一雙兔皮靴,上面只有一團雪白的小毛球,同樣也是用羔兔毛團成的,看起來簡潔可愛,就是容易髒。
雪并不大,卻一直在下,地上鋪了一層層雪花,季婵一腳踩下就要費些力氣提出來,一串串輕重不一的小小鞋印自街角蔓延到墨香閣,漸漸被行人紛亂的腳印掩蓋。
“呵。”
季婵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自唇邊溢出的一團又濕又暖的熱氣在空中散開後,甚至還融化了一片剛落下來的雪花,她搓了搓手,擡腳踏入了門檻。
閣內的人并不多,既有天氣原因也有書價盡管降下快一半也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原因,大部分都是打算讀書考科舉将來去做官的學子,見到身為女性的季婵都極為有禮教的退開避讓,就算有幾個年輕氣盛的想偷窺也被一同來的稍微年長些的同窗拎着耳朵拖走。
季婵收了傘,放下了帽子,卻又另外帶上了一頂改良版的幂籬,也就是一種寬檐帶有長及腳踝罩紗的帽子,用來遮住容貌和身材,不過這些都是貴族婦女的規矩,她是普通的勞動階級,意思意思的罩到頸部就行了。
墨香閣的管事,是個姓賀的老頭子,見到季婵的時候,雙眉蹙起,神色倨傲,季婵朝對方拱手行禮時他也漫不經心的受了,手撫着颌下的三縷長髯并不搭理人。
也是,人家本來是墨香閣名正言順的總經理,現在季婵一來,就要由一把手降級成為季婵這個小姑娘手底下的人,這落差之大,賀老頭子沒吐血就不錯了。
不過,賀老頭适不适應、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如今墨香閣換了新主人,還如此不識時務、看不清形勢,給她這個新東家擺臉色,那麽留不留他就是她的事了。
季婵從袖袋裏面抽出一張紙來,面帶微笑的遞到老人家面前“賀公安好,這是奴與李郎君之間的契約,奴方才可能沒說明白,要不您拿過去一觀?”
未等到人家回話,季婵陡然冷了臉,笑意盡斂,接着道,“您管理了墨香閣有些日子了,想來覺得自己出了很多力,吃了很多苦,立下了很大的功勞吧?我季婵不過是一名小小女子,若是覺得蒲柳之下難栖身,容不下您這位尊神,還請另謀高就!”
“賀某雖只是一名書坊管事,卻也是殿……郎君親任的,論學識論資歷無論如何都更勝一籌,哪任由你一個黃毛丫頭爬到頭上來!也絕不會讓一個別有用心的農家女奪取書坊這一産業!”
賀管事對季婵沒有半分客氣,語氣冷硬有如夾槍帶棍,帶着一股子敵意和輕視。
季婵的臉色沉了下來,她環視衆人,發現上到書坊裏的其他管事,下到跑堂的活計和圍觀的路人,竟然一個幫腔的都沒有,看她視線掃過皆是轉頭避開,顯然是打的兩頭不得罪的算盤。
真當她是真正的十幾歲的小孩子好拿捏嗎?說她別有用心?簡直笑話。前日裏李高明修書一封給她,言說要将墨香閣換給她,用來支付買明年芋頭和西紅柿種子的錢,随着書信而來的是墨香閣的地契和店裏奴仆的賣身契,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這墨香閣乃至上上下下的人在律法上都是她的,她要是願意的話可以随便發賣!
這賀老頭腦子裏是長了個浏陽河還是怎麽了?竟然說她別有用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更……更新了(哆哆嗦嗦)
☆、第 22 章
“賀管事,你是不是搞錯什麽了?我并非做什麽謀奪墨香閣的打算,而是我現在就是墨香閣的新主人。”季婵嗤笑一聲,‘唰’的一聲展開手裏頭的契約,“蓋了官衙印章的雙方約定,墨香閣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了,賀管事,你現在是以什麽立場來跟我說這些話,難道你忘了,你也是這契約中的一員?”
“你?!”
“我什麽?賀管事若是想沖我發脾氣,那麽。”面紗随風浮動,季婵卻是波瀾不驚,她側過身擡手示意道:“門在那邊。”
賀老頭抖着手半響說不出話來,眼看着就要厥過去了,季婵将契約一卷,也不打算再刺激他了,這古代沒有什麽120急救什麽的,萬一給氣死了她就得吃牢飯了,“當然若是識時務願意繼續為墨香閣工作奉獻的人,小娘子我也不會一竿子掃出去,薪水也就是工錢制度重新制定,只多不少,又另外其他福利,暫且不說,總之獎懲分明,絕對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有功勞的人。”
她轉頭去看賀老頭,他是墨香閣的大管事,若是新東家剛來就趕走容易給其他人造成一種掌櫃心狠,苛刻的印象,是以季婵并不打算真的讓他走,下馬威給夠了,看樣子效果也有了,不如給他個臺階下,這樣對大夥都好,“賀公,小娘子知道您不是故意為難我的,想來應該是陡然換了個新東家不适應才會如此,這樣吧,賀公我給您放個假,在家休息三天,三天後繼續回來當我墨香閣的大管事,您認為如何?”
然而季婵很快發現自己的好心全白費了,她想給老人家留個臉給點緩沖時間好好談,可人家完全不領情,反倒一臉正直的指責她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墨香閣是集古今一切聖賢思流大成之地,豈容你女流之輩染指?某跟随郎君數年,可不是你這居心不良的人可以随意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
季婵目光直視賀老頭,語氣平靜,和厲聲大喝的他截然相反,“賀管事,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既然您還是這個态度的話,那麽很抱歉,鑒于您的所作所為,我覺得您不能在擔任這個職務了。”
她也不管會給人留下什麽壞印象了,反正就是她的店她做主,人家都一個大嘴巴子呼到她臉上了,她要是再把另一邊臉湊上去那她就是個大傻子。
“怎麽?沒聽清?那小娘子我再說一遍,賀管事你被開除了,從此以後,你和墨香閣再無半點關系,如果再鬧我們就官衙上辯個分明吧。”季婵倏然一頓,一字一句的說道:“送客!”
“你沒有這個資格!賀某是郎君親任的管事,你不能趕走我!”
季婵笑了“不,我有。賀管事,現在不能叫賀管事,而是該叫您賀公了吧?畢竟您和這個地方再沒有半分瓜葛了。我說賀公您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話,你不嫌說得累我都怕耳朵聽得疼,總歸是一句話,有什麽事情咱們官衙說道說道,反正小娘子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被告。今日是我接手墨香閣的第一天,不想讓這個美好的開始被莫名其妙的事情給毀了,麻煩您明日再來,到時候我仍在此恭候大駕,現在?來人,送賀公出去!”
季婵看着臉色鐵青的賀老頭,也看着墨香閣的其他人,見他們心似有畏懼低頭站着不動,道:
“怎麽?喚不動你們了?莫非諸位也想和小娘子我上官衙說個明白?”
賀老頭見狀,反倒是得意的笑了,他看着孑然一身清清冷冷立在中間的季婵,像是在看一個笑話一樣,“賀某勞苦功高、德高望重的,豈是你随意能趕走的?”話間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吱呀——’的一聲,原本就推開半扇的門又被推開了,身後跟着兩個看似不起眼的老奴童仆的少年出現在門口,原本還在笑着的賀老頭頓時僵了臉,兩股戰戰,抖着膝蓋像是要跪倒的樣子,書坊內除了背對着少年的季婵之外,其他人神色都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怎麽?連我都趕不得麽?”少年緩笑開口,溫潤的樣子像極了窗外那株帶着浮雪的青竹,純白色帶着暗藍雲紋的衣袖垂下,黑色的長發用淺色的發帶一把束起,腰間懸着一方玉佩。
季婵轉頭,來人正是李高明。
這墨香閣上下,除了賀管事知道李高明真正的身份以外,其他人僅僅只以為墨香閣背後有一個大人物,然而任他們想破頭也不會知道這個大人物會是當朝太子,腦洞大的都只敢猜測是某位官至二、三品的京官,畢竟只有這樣的身份地位,才敢力壓其他書坊把書價降下一半,悍然的搶生意,這也就是他們不聽季婵差遣的緣由。
至于把賀管事吓得半死的李承乾由于外表太年輕,其餘人根本就沒往京官上想,看他模樣都認為是官二代,也就沒有那麽害怕,而只是浮于表面的尊敬,象征性的做做文章。
李承乾羽扇似的長睫微微撩起,他生于深宮長于深宮,如何不知道這些人背後是什麽憊賴模樣,只是不想多去計較而已,他飽含歉意的向季婵略行了一禮,道:“是李某考慮不周,讓季小娘子受委屈了,深感抱歉。”他示意身後的阿喜上前,阿喜從袖袋中掏出一疊泛黃的身契來,殷勤道:
“老奴阿喜見過季小娘子,這是墨香閣後作坊的一十六名工匠,并新的四名跑堂夥計,兩名管事的賣身契,還請小娘子收下,至于在場的這些管事和夥計老奴會帶走打發掉,小娘子放心,替換的新仆肯定聽話,保準您滿意。”
阿喜笑嘻嘻的說完,面對季婵還俏皮的打了個趣,眼波流轉掃到面色蒼白的賀管事時卻變得兇狠冰冷,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賀管事本來看到李承乾頗為驚恐了,又見到他對季婵的态度和阿喜看自己的眼神,腦袋如同被大錘子狠狠地砸了百八十下,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句‘吾命休矣’,他這次可真的是得罪錯人了,太子殿下尚且都要小心翼翼敬着的人,他還多次羞辱,這這這……這該如何是好?
賀管事兩眼一翻,幾乎都要軟腿倒下,卻被阿喜一句不冷不熱的話給硬生生吓醒,“賀管事,和老奴走吧。”
賀管事強撐的挪動步伐,剛才還挺直的脊背卻是深深彎下去了,原本十分寂靜的人群陡然醒來,許多奴仆反應過來想要扯着嗓子讨饒,有的甚至還想跑到李承乾面前求情,然而被他身邊那名面無表情的小小少年一個擒拿捆住了手和堵住了嘴,綁作一串糖葫蘆似的拖了出去。至于那些來買書的學子們,早就被這陣勢吓得鳥飛獸散,哪裏還敢多待,是以偌大的地方,瞬間只剩下季婵和李承乾二人。
李承乾溫雅一笑,指着墨香閣內的一處高于其他地方鋪了絨毯的平臺,道:“不請我坐坐嗎?”
季婵這才回過神來,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和李承乾坐在了上面,兩人隔着桌案相望。
阿喜只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掏出來了兩盞鑲嵌着兩枚細小嫩葉模樣綠寶石的白瓷碗,裏面裝着是溫熱的蜜水,帶着花香和淡淡的粉色,李承乾看了他一眼,阿喜退到離二人數步遠的地方,耳觀鼻、鼻觀心,宛若一尊靜止的雕像。
季婵盯着瓷碗有些出神,她有些理不清對面的這個少年是什麽人了,難道真的只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子弟?才十幾歲的年紀就有這樣的氣勢?而且身邊還跟着一個大號的釋小龍,綁人真的跟串糖葫蘆似的,輕松的不像話。該不會古代人都是這樣的吧,畢竟唐朝就有菠菜了,力氣大一點也正常?
不對不對,她在想些什麽。畢竟對方是來幫她的,而且還把賀管事合着一堆人都換走了,省得她一個個再重新調|教,至于其他的就不必再去多管了,少知道些總比什麽都懂好。她季婵只想過上好日子,其餘的真的沒必要想太多對吧?她和李高明只是合作關系,對方又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幫她也是順手為之,還是不得罪的好。
“不喝嗎?”
李承乾詢問她,熱氣氤氲朦胧了眉眼。
季婵有些不自然的搖了搖頭,連忙端起蜜水送到嘴邊,入口是微微的甜,有點像她做的玫瑰紅糖,但是味道要淺薄些。
面紗籠罩了臉,使得別人看不清底下的面容,她原本被寒氣浸染得有些泛白的唇也被溫暖潤澤有了顏色,眉宇舒展,少了以往不自覺的淩厲冷淡,多了本該有的稚氣。
将小瓷碗放在案上,季婵順手将袖子捋順整齊,似乎很久之前也曾這樣撫平過襯衫袖口還是大衣的領子?
有些習慣早已刻入骨髓,一時間難以改變。
一如李承乾挺直端正的坐姿,亦是她季婵從不喝第二遍涼透了的茶。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文藝了一把_(:зゝ∠)_
碼字的時候失手把季婵打成李婵(雖然最後改了過來),兩個人連手都還沒牽上我就給冠了夫姓真是(李承乾撫掌笑:善哉)。
各位大佬看文的時候順便幫忙捉捉蟲子呗,比心
☆、第 23 章
細雪紛飛,冷風卷過兩叢青竹,掃落了葉片上的浮雪,發出淅淅瀝瀝仿若雨墜的聲響,紅色的燈籠輕輕搖曳。
室內暖融如春,李承乾撥弄着瓷碗,拂皺了一盞桃紅。
阿喜平日裏吵鬧得像只鹁鴿,這個時候反倒嘴閉得比珠蚌還緊,小璟從小就不愛說話,現在更是一點聲息都沒有,還有季小娘子,也格外的安靜,似乎滿室只有寒風掠過帶來的稀疏聲音。
墨香閣有他安排在內的人,所以事情發生之後他才能準時趕到,然而并非刻意賣好,賀管事會突然有此異動他也很驚訝。
自從季婵假意透露出活字印刷之後李承乾就對對方的潛能有很大的期望,将墨香閣交到她手裏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墨香閣并非僅僅只是普通的書坊,而是可以說是李承乾設置的一個試驗點,包括制作印刷書籍的作坊和銷售書籍的店鋪,這些都是墨香閣的組成部分,至于為什麽突然不将活字印刷直接交給他的父親李二陛下,這裏也有他的考量在裏面——因為只有一個活字印刷,只有這一個引子,并不足以打動大唐的天子。
李承乾畢竟只是個古人,他只能看到裏面潛藏的巨大利益,卻不知道該如何發掘,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想方設法,找了一個爛借口把墨香閣交給了季婵,想知道提出這個方法的人,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出這背後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在這裏面或許有利用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對季婵的賞識,畢竟季婵有這樣的才能,李承乾不會輕易的讓她從指縫溜走。她有那些不能宣之于衆的秘密?無事,只要于國有益于民有利,他就當做真的不知道,也不會去查驗,他敬她,也是因為如此。
只是……登門是客,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發呆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李承乾頗有些哭笑不得,恨不得拿手在季婵面前晃兩晃,看能不能把這個沉溺于自己世界,随時随地都能愣神放空的人喚醒。
“咳。”
“咳咳!”
“季小娘子?”
季婵回神,迷迷糊糊意識到不對,猛然看見遞到嘴邊空空如也的白瓷碗,再看看唇畔含着一抹笑意的李承乾,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能說什麽?
堂堂副教導主任神游發呆?她丢不起這個人!
學着‘咳咳’兩聲,季婵開口道:“奴有一事不解,不知李郎君前來是為何故?”
放下杯盞,阿喜重新添了蜜水,溫暖甜蜜的氣息化解了尴尬。李承乾思量是‘和盤托出’還是另外尋個借口糊弄過去,他的笑依舊挂在嘴角,一如往昔,看不出真假,唯一不一樣的,大概是隐在眼底的淡淡和煦。
“實不相瞞,墨香閣尚有某的人,今日之事,也是他奔走通告。”
季婵心裏有些不舒服,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想來也是,本以為都是自己的手下員工,沒想到前老板還在裏面安插了一個暗探,擱誰身上都不樂意,可是她和李高明兩個人畢竟社會地位和經濟水準都大相徑庭,也沒辦法多說什麽,更別提翻臉了。
察覺季婵的态度變化,李承乾并未揭破,而是大方的承認錯誤并道歉,倒是讓她平氣了不少,“墨香閣既然已經易主,前人的确不宜再有流連之意,某思慮不周,并非刻意窺探,還望季娘子莫惱。”
“這送來的數十張身契,除了工匠是做慣了的,其餘的都是另外挑選的,再無旁人染指一分,就連某也未有參手,季娘子大可放心。”
李承乾指指放在桌前的身契,又道:“另有一名女婢,是某特意贈送給季娘子的,以示誠意。”
唐代素來便蓄奴成風,友人之間互相贈送俏妾美婢并不奇怪,至于這名女婢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安插在她身邊的暗探她就不清楚了,不過前面對方都這麽說了,應該不會再做那等蠢事了吧?
話說到這裏,季婵哪裏還有不滿意的地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看看一臉歉意的李承乾,再看看領着女婢候在一邊的阿喜,頓時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斤斤計較,索性大方收下,略微側起頭,看了看李承乾送來的婢女。
個子意外的高挑,眉眼俊美,冷然的模樣倒是和李承乾一邊的童仆有些像,季婵目光往下一掃,的确是個女的。
季婵臉有些紅,不敢多看而是轉回來和李承乾道謝,對方笑容愈發真摯,略說了幾句就将話題轉到墨香閣未來的打算上,季婵搖搖頭,只道:“尚且未有其他想法,還等日後再觀。”
李承乾沒有多問,而是順着又談起了別的,兩人說了小半會話,李承乾不便多待,就起身告別離去。
随着他的離去,室內似乎又冷清了不少,季婵拿起手邊的身契翻了翻,問道:“你本名徐錦?”
女婢跪在她腿邊,飽滿的紅唇緩緩勾起,像是冰面陡然回春:“回娘子,是。”
“……”
季婵以拳抵住鼻下,省得自己失态,她曲了兩下手指,敲了敲桌面,“從今以後,我便喚你阿錦,無需貼身服侍,只是随傳随到便可。”
“是。”
阿錦眸光微閃,低頭應了。
墨香閣并沒有多做什麽改變,主要是季婵也沒有多餘的錢去改變,她不過是多置辦了幾方小案,供人閱讀書籍用,在轉角和空處擺了幾盆綠色植物,為自己打了一把太師椅,縫了兩個靠墊而已。
她的确沒多做什麽改變,墨香閣的牌匾都讓她拆掉了換成圖書閣!.書案上擺好了筆墨紙硯,書架上按照分類排列整齊的大量書冊,上至天文地理、五經正義,下到孩童啓蒙的千字文、雜抄、蒙求應有盡有,完全把一個高端大氣的文人學子念書誦習的地方變成滿大街都有的新華書店,辦張卡就能進門閱讀,如果讓賀老頭看見他這個集聖賢大成的地方被季婵弄成這個樣子,他大概真的會被氣死了。
季婵拿了一卷書倚在太師椅上,阿錦踩着梯子正在往上面擺放書籍。
和之前的不同,季婵按照書籍的科目、作者進行排列,看起來簡潔了不少,書卷用布袋專門盛裝着,露出袋口的書軸上面還挂着标簽,是用木頭做的,上面寫着書卷的簡介和次序,因為卷軸式的書卷打開查看的時候又麻煩又容易弄壞紙面,在外面系上标簽很有必要。
但是這樣的方便僅僅只是唐朝人這麽認為的,作為一個習慣了線裝書、習慣了翻書頁的現代人來說,季婵認為這樣的方法太落後了。而且印刷好了的書頁整齊劃一,大小固定,卻因為要迎合卷軸式得一張張粘合在一起,不僅浪費了加工的時間也特別容易脫落,而且粘合的書卷變得太長,就算把雙臂展開都看沒有辦法全部看到,如果你看到了某一處想做個标記連書簽都沒辦法夾,還得花很多時間去找‘中斷點’,讀起來很不方便。
季婵慢慢把滾到老遠的書重新卷起來,她打算做線裝書,并且把圖書閣大部分的書籍都改成這種設計,不僅方便而且在長安乃至大唐都是獨一份的,這份特別別的書坊沒有,等到他們仿制出來了,圖書閣早就賺得盆滿缽盈的了。
說起來她還沒去過圖書閣的印刷書籍的作坊呢,不如趁着如今天色尚早,和阿錦租輛車馬去看看,順道用那裏的工具親自做本線裝書試試。
馬車上緩緩行駛了小半個時辰,阿錦坐在車轅上,倚着車門,淩空甩出數道鞭花,漫不經心的樣子反倒更為震懾閑人。
為抵風雪,阿錦的襦裙外罩一件厚重的蓑衣,發絲紛飛擋住臉龐,隐約能看見如刀鋒一般的眉,引得錯過的小娘子偷偷掀開了一角面紗。
行至作坊門前,馬匹被拉住缰繩,車身穩穩停下,阿錦攥住馬鞭,跳下車來吩咐守門的仆漢進去通報,轉頭撐開一把紙傘,擋去落雪,單手扶着季婵步下車轅。
院門大開,一名年過中旬的管事匆匆迎來,殷勤的将季婵請入院內,阿錦落後半步,平靜的目光掃過整個作坊。
比起剛開始的雜亂,作坊已經是換了一副新模樣。院裏的枯木亂草被移除幹淨,只種着兩株高大的銀杏,盡管現在還是光禿禿的,等到天氣回暖的時候,銀杏綠蔭密布,能遮擋掉不少窺探的目光。原本破破爛爛的土牆被砌得更高更厚了,還在上面埋了三寸高的鐵尖刺,如果有人膽敢翻牆,估計整個腳掌都要被紮穿。
前門刻意做得斑駁破舊,門前還有許許多多碎瓦和雜物。
從堂院到後門的石路反倒是修得平整,有些地方還重新鋪設了一番,後邊馬廄養着幾匹好馬,并非什麽千裏良駒,卻都是肯吃苦耐勞的。
阿錦擡眸,和管事的視線撞上後沉着的挪開,兩人并沒有什麽多餘的交流,似乎是實打實的陌生。
季婵并不需要一一去見工匠,而是由着管事帶入內室,兩人坐在竹席上,說話間都是圍繞着作坊。
“可否勞煩劉管事的将模板呈上來一觀?”季婵開口,她對活字印刷雖然有些了解,但畢竟都是在網絡上看到的,只能說是紙上談兵,比不得親手接觸來得深刻明了。
“這是自然。”劉管事點頭一笑,示意候在一邊的小童去拿,不過片刻,案上就擺上了活字印刷的工具,也就是字盤、字模、鬃刷和紙墨等五件東西。季婵伸手拿起鬃刷沾墨塗模,又将紙覆蓋在上面,十分輕松的就印出了一張,字盤內的字模送上來的時候就擺放整齊了,完全不用她在動手。
季婵一邊把紙放在面前等墨跡吹幹,一邊指着書頁旁邊過于窄小的邊欄說道:“坊內有邊欄還未裁剪的紙張嗎?能不能麻煩您給小娘子送一沓過來,還有準備錐子和剪刀、針線等等,把負責裝訂的工匠喚到外室來,我有話要說。”
劉管事遲疑道:“不知娘子有什麽要事要宣布?劉某能幫上什麽忙嗎?”
季婵搖搖頭,“只需要劉管事将人和工具都給我送過來就行了,其餘的還請您不要多問,等一下就知道了。”
盡管心裏還有很多疑問,但是劉管事很機智的沒有問出口,這就是他能夠擠掉其他管事繼而掌管了更為機密核心的作坊的原因,聰明的人知道什麽時候能問什麽時候只需要傾聽就夠了,太高看自己只會摔得粉身碎骨,就像之前的賀管事,就是太把自個當回事了,還真的以為他就是墨香閣的一把手,結果還不是落得那般下場,還連累了跟随他的人。
劉管事的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把東西置辦齊了,連着五名工匠一起帶到季婵面前,由于季婵畢竟是女子,所以還是帶着她那頂帷帽,面容看不清楚反倒是給她添了一份神秘的味道,她将東西擺放整齊,看向面前的五名工匠:“諸位安好,小娘子姓季,是這圖書閣也就是墨香閣的新東家,今日一行,并非立威,也不是挑錯,只是來傳授一門新的裝訂書籍的方法,順道提一提新規矩。”
季婵看向面前高矮不一,胖瘦有異的五人,看他們似乎有些緊張就開口安慰了一句“無需太過緊張,小娘子我獎懲有度,不會随随便便的找茬,想來賀管事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那麽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規矩之一,那就是有意見大家可以提出來,對我本人亦或者是作坊的待遇,只要是合理的,我就會采納。”
“二是絕不允許有偷工耍滑的事情出現,我雇傭了你們,那麽你們就要給我踏踏實實的工作,只要認真工作的人會有月獎和年獎等等,反之,如果有人想在我的作坊裏白拿錢混日子的話,那麽就立馬給我卷鋪蓋走人!”
“第三就是圖書閣的福利制度,如果長期和圖書閣簽了契并且嚴格保守了作坊秘法的工匠,那麽他每月可以拿到半貫福利基金,這裏面有三分之二能夠真正的拿到你們手裏,另外三分之一則是交給東市草藥堂,到時候每個人都能夠發到一本蓋了草藥堂印章的證,這本證是做什麽用的呢,這本證是用來看病用的,不管是日常拿藥或者是大病就醫都會幫忙減免一定的費用,是圖書閣為你們購置的一道保險,也可以說是防身符。”候在身後的阿錦把話都聽在耳裏,擡手為季婵倒了一碗水。
一大串話噼裏啪啦像連珠炮從她嘴裏甩出來,連氣都不喘一口,季婵說完頓時覺得口幹舌燥,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水潤潤喉。她制定的規定雖然沒有更多工錢的、沒有更好的待遇,但卻是最人性化的,唐朝的普通老百姓最難的是什麽?是看病!一場大病足以拖垮一個小康之家,自從她經歷過楊秦氏的事之後,覺得真的是沒有什麽,比醫療這關乎人生性命的事更為重要的了。
所以她特地設置了一個簡陋的醫療保險,不僅僅是為了打動衆人,同時也是她自己的一點心意,圖書閣這不到三十人的福利基金,大概也就每月進賬的一點零頭,與其死死抓着這一筆小錢,不如拿來做善事,舉手之勞還能拉攏人心,何樂而不為?
仔細看面前的這些工匠,不也都是眼底滿是欣喜,顯然是極為動容的。季婵滿意的放下瓷碗,道:“小娘子我只有這三條規矩,如果諸位能夠遵守那是最好的,大家一同共事,一起開創明天更好的未來嘛,如果有異議的,接受不來的我也不勉強,一人我奉送兩貫錢,還請收拾東西另謀高就,畢竟我這只是小作坊,供不起大神。”
等了半天,見沒人有離開的意思,季婵笑道:“既然大家都沒有要走的意思,那小娘子我就厚着臉皮當做諸位都願意留下來為圖書閣發光發熱了,這樣很好,從這個月起,圖書閣的規矩就開始生效,大約在每月的二十五日,大家都能領到福利基金,規矩如果還有細化的話,我會在另行通知。”她看向劉管事,“我所說的三條規矩,還請劉管事到時候跟其他工匠說上一聲,勞煩了。”
劉管事客客氣氣的答應了,一點都沒有端架子,和之前的賀老頭全然不同。季婵轉回頭,道:“好了,言歸正傳,那麽今天我來,主要是為了一種新的裝訂方式,也就是線裝書。”
作者有話要說: 阿錦好帥!
肝完這粗長的一發覺得自己都要不行了,大家再見,我要去修仙了
應該沒有錯別字了??
☆、第 24 章
“說線裝書之前,咱們先來說說我們的書籍都有什麽樣的。最開始的時候,咱們的文字都是記載在龜殼或者動物骨頭上,叫做‘甲骨文’,再來就是鑄在青銅器上面,叫做‘金文’,接下來就是刻在竹子上面的‘竹簡’和寫在布帛上的‘帛書’,還有現在普及開來的紙張。”
季婵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給小學生上課的時候,雖然面前這些個人五大三粗的,但是論起學識來說說不定還不如小學生呢。
“為什麽我們現在推行紙質的書籍呢?因為它不像龜殼、青銅器和竹子一樣笨重難以攜帶,也不會像布帛一樣昂貴,說起來它應該是日常生活中最廣泛便利的了,但是還不夠,它需要改造的地方還有很多。”
“現在市面上的書籍呢,大部分都是以卷軸的樣式,又容易壞還閱讀起來不方便,據說有人為了方便閱讀還造了一個‘卧讀書架’來解放雙手,但是這樣成本太高了,一般讀書人根本用不起,那麽為了方便天下的學子,我們圖書閣的工匠聯合新推出了一種叫做線裝書的東西。”
“我們?我們并沒有啊?”有一位中等身材的工匠期期艾艾的開口提醒道。
“有!我說有就有。”季婵理直氣壯的開口道:“每個人都是圖書閣的一份子,諸位要把圖書閣當做自己的第二個家一樣愛護啊,榮譽是共同的嘛,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是不是?知道有首曲子叫做團結就是力量不?”
“不知道!”工匠很幹脆的搖頭,把季婵噎得半響無語,只能擦擦汗繼續,“不知道沒關系,你們只要懂得怎麽做線裝書就行了。”
她把紙張拿過來折疊,正中間都留了一行版心,等到一大疊冊頁都折好後,邊緣兩端也就是欄口必定是不齊整的。
“先用重物押平,然後齊欄,把多餘的部分剪去,複又重物壓平。”季婵往旁邊望了望,沒找到什麽重物就随手用鎮紙壓住,“然後用錐子在書上面的一側打出四個孔來,勞煩你過來幫我紮幾個孔來。”季婵瞧了瞧,喊了那個中等身材的工匠上來幫忙,工匠拿起錐子利落的紮了四個,看起來倒是均勻沒有長短不一。
“粘封皮,然後把線由第二孔穿入,最後把線打結後把針倒回到孔中,這裏要把第二股線穿入針孔裏,用力把線結拉入孔中,然後把線剪斷就可以了。”季婵拿了剪刀把線剪斷,再拿起本子來時已然是結結實實的一本線裝本,她揉動書頁,發出‘嘩嘩’的聲響,半天不見有一頁掉落。
“線裝書不僅做起來簡單,比起卷軸式也實用了不少。”季婵挺直了腰背,“接下來的圖書閣,要将一半的書籍全都替換為線裝書,最少一半,圖書閣門面小、實力不夠,在書籍的數量和種類上我們做不到和大書坊争,但是我們完全可以靠另外一種方式取勝。”
季婵教的是比較接近古法的一種線裝書的裝訂方式,比較容易懂,也是現在的制作工藝能夠達到的,當然如果工匠們能夠突發奇想再加以改進那更好,實在不行這個也夠用。
解決了這一件事,季婵就不往作坊裏跑了,反而待在圖書閣打掃衛生。圖書閣的西側後院有兩間房間和一間小廚房,季婵打算先清理出一間給阿錦住,至于另外一間收拾收拾留着做她歇腳午睡的地方,她并不在圖書閣過夜,因為楊家一老一少還需要她照顧。
阿錦的房間和普通的唐人一樣,都是一個高高的臺子上鋪着竹席,另有一床木棉被和枕頭,小幾也在席上。而季婵的房間就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來了,木板大床,條凳,四方桌還有立起來的衣櫃,雖然有點簡陋但是大件一件不少,特別是那張木板大床,季婵都能在上頭打滾了。
今年冬天似乎雪格外的大,季婵牽着楊蘭的手來圖書閣,楊老爺子由于天氣太冷不願出來,所以只有她們兩個人。由于溫度一下子下降,兩個人都包得毛茸茸的,盡量不讓風鑽進去。楊蘭身上的鬥篷和兔皮靴和季婵有些相像,兩個人的衣服都是楊李氏親手做的,就連兔皮和兔毛都是楊石家提供的,他家兒媳婦正懷孕需要進補,特意養了不費糧食的兔子宰了吃,兔子繁殖得快,攢了好幾塊皮子,自家夠用索性給楊蘭家也勻點,于是就連楊老爺子都有一個兔皮手捂。
楊秦氏過世之後楊石對他家就多有幫襯,就連原本愛說閑話的楊李氏也幫了不少,季婵尋思着等年節的時候買支老參去看李嬌,也算是一點回報。
雪越發大了,季婵抖了抖紙傘上的雪花,加緊了步伐往圖書閣裏去。
等進了屋裏,明顯比外面暖和多了,阿錦用她留在店裏的玫瑰紅糖沖泡了一壺熱水,給她和楊蘭一人倒了一杯驅寒,季婵捧着杯子,查看着店裏的情況。
店裏分為兩個大區域,一個主要是能夠挑選購買自己喜歡的書籍,另一個則是能夠免費看的書本,當然并不是完全的白看書,進入這個區域的人需要繳交一點費用用來維修被損壞的書本,畢竟免費的東西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有愛惜的直覺,這個費用只需要繳交一次就行了,而在圖書閣購買過書籍的人可以不用繳交費用就能直接進入免費區域看書。
免費區域的書大多都是一些游記和某些書籍的前傳和前幾部,如果想要完整的看完還需要到購買區購買,這是季婵的一個小心機,目前看來反響還不錯,店裏的銷量比之前多了不少。
圖書閣還将看書的位置分為數個單元格,用木板和簾子隔開,每個人都能在自己的小空間裏看書,不受外界的打擾和影響,像這種天氣冷的時候,甚至還會提供一壺姜湯,供顧客驅寒用,服務的标準比之後世的某些店更加好了不是一丁半點。
随着糖水喝完,季婵給楊蘭布置了作業就去整理書架,畢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會看完就把書放回去的,有的就随手一塞有的幹脆就放在桌案上席子上,不愛護書籍的人無論古今都有。季婵捧了一堆的書,按照分類把它們放回原位,如果有折角翹起的地方也會撫平了再放。
伸手又從案上收起了一大疊的書,季婵嘆了口氣認命的抱了起來,書不少,剛好與她的視線齊平,季婵走了幾步,一時不察,冷不丁迎面撞倒了一個小孩子。
她連忙把書往旁邊一放,把摔倒的小家夥扶了起來,只見對方一聲不吭的站起來,季婵疑惑的左顧右盼的張望,圖書閣怎麽多了個孩子,誰家不稱職的父親,把孩子都弄丢了。
那小孩看着只有四五歲大,生得玉雪可愛,身着一身軟軟厚厚的白狐襖,明明是個三頭身的娃娃,卻板着臉負着手像是個小老頭。
季婵笑着彎下腰跟他打招呼:“你是誰家的小孩?怎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