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到這兒來了?你的家裏人呢?”
小孩睨了她一眼,似乎是頗為不屑的轉身就走:“本……我不需要你管。”
季婵愣了一愣,心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這麽小就會鄙視人還是怎麽?她上前幾步,伸臂一攬将小孩整個抱起,準備放到櫃臺那邊去等家裏人來領,不然要是在她的圖書閣走失到時候說不定要吃官司呢。
“放開,放本……我下來!”小孩頭一回遇到敢這麽直接把他整個拎起來的人,頓時像是炸了毛的小獸,掙紮着要跳下去。
“不行,除非你家裏人來接你,不然你一個人不許亂跑。”季婵不理他,反倒拍了拍小孩的軟綿綿肥嘟嘟的小屁屁,把他往上面提了提,“別扭了,回頭掉下去摔倒會痛喔。”
“……”小孩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他長這麽大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拍他屁股,頓時小短腿蹬得更用力了。
這回季婵卻是不和他多說了,直接把小孩往櫃臺裏一塞,櫃臺很高,就連出入的小木門都比他高,小孩蹦了蹦,都沒能碰到上面的鎖。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安靜!”撿起書的季婵忍無可忍,随手拿起一張紙來,在上面寫了諸如七個七是多少,八加八等于多少的數學題,一把放在小孩面前,指着上頭的題目對小男孩說道:“如果你能把題解開,那我就放你出去,不然就乖乖的在這裏等家裏人來帶!”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白嫩的小短手握着毛筆,看了看面前的數學題又看了看季婵,軟糯道:“我叫李為善,等我把這些都做出來了,你就要放我出去,不能食言。”
季婵哪還有不依的道理,順着他的意思點點頭,哄他,“絕不食言,絕不食言。”看着小孩終于安靜下來了的季婵松了口氣,把書籍按照原位放回去,轉到一個偏僻處喚來了阿錦,皺眉詢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會在圖書閣裏。”
阿錦順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也是一怔,說道:“奴也不知,應該是哪位郎君暫時放在圖書閣的罷,等上一會兒說不定就會來把孩子帶走。”
季婵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
西側後院有間小廚房,季婵他們中午的飯食都在這裏解決,這個時候雖然還未到飯點,但是小孩子容易餓,所以她打算做點小點心給她墊墊肚子。
大米磨成的粉末加鹽加水攪成面米糊,燒一鍋開水後把竹篩子撐在上面,往裏面刷點油後把攪拌得順滑的米糊倒入一勺,竹篩子很密,米糊倒進去是不會漏的。轉動竹篩子讓米糊均勻的分布在每個角落,大火燒到米糊起泡變得透明凝固了就可以把粉皮揭開放到旁邊,再倒入一勺米糊繼續做。
這邊做着,季婵另外一邊也準備了其他東西,比如炸過的香芋丁和煮好備用的蝦仁等等,還有冬日裏特別難得蘑菇也炒好了切成丁,把這些混做一塊兒包進粉皮裏,再用刀切成小卷,上面澆一點調好的醬汁,看起來好看又好吃。
東西做好了,季婵讓阿錦把小點心端到內室裏,自己則是去看李為善做題做得怎麽樣了,又或者她的家裏人有沒有來接,只是讓她覺得意外的是,李為善仍是低着頭在那裏乖乖的算着數學題目,而站在小孩旁邊的人竟然是李高明?
季婵顯然被吓了一跳,沒想到李高明看起來明明還只是個青蔥少年,竟然這麽早就有了孩子,不過古代人向來早熟,這個年紀做父親在這裏應該還算常見吧?
她有些晃神的走了出去,正巧李承乾教完一題擡起頭來,與季婵雙目對視,李承乾溫和一笑:“季娘子,舍弟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舍……舍弟?原來只是弟弟啊?季婵有些尴尬的拂過袖子,道:“怎麽會呢,只是沒想到竟然是李郎君的弟弟,只是為何……?”
她的話沒說完,李承乾卻明白她是什麽意思,面露歉意的道:“這是某的九弟雉奴,素來貪玩,今日吵着鬧着要跟着出去,只是某有急事在身,便沒有知會你一聲就把他放在這裏了,本以為他會惹些什麽禍端,沒想到還有這麽乖巧的一面。”
李承乾揉了揉李為善也就是李治的頭頂,眼裏滿是對弟弟實打實的疼愛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瞎了
☆、第 25 章
李承乾手上拿着一本線裝書,不是圖書閣最新上架的四書五經,而是季婵随手編寫的小故事編繪,裏面不僅有現代人耳熟能詳的童年啓迪,還有一些動植物的手繪介紹,是她特地給楊蘭寫的,為了讓小姑娘從中得到啓發和感悟,繼而塑造正确的三觀。
只是這本書明明是放在楊蘭那裏,怎麽會到了李承乾手上?
季婵狐疑的看向給楊蘭留着看書的小隔間,果不其然,一個小腦袋偷偷探出頭雙眼水亮的瞧着他們,與季婵的目光對視上了之後又迅速縮回去。
“……”
“這書倒是頗為有趣,不僅故事吸引人,就連這字也是一手好字。”李承乾收回揉着李治腦袋的手,翻開數頁,柔聲說道。
季婵的字是從大學時代就開始練習的,那個時候剛入學就有開書法課程,可惜的是授課老師只教了一年的時間,于是在第二年開始,她身邊的許多同學就将書法置之不理了,只有一小部分包括她堅持了下來,甚至還跑去和大一新生一起上書法課。
季婵的書法老師是該省的書法協會副主席,兼精篆、草、行各體,尤其以草書最為出名,然而季婵寫的最好的卻是和這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宋體,工整均衡得幾乎和印刷出來的一模一樣。
季婵摸摸鼻子,也不打算扯謊了,她算是看出來了,當你說出第一個謊話的時候,就有諸多漏洞等着你來圓,索性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清淡模樣,讓他們自個兒腦補去吧。
李承乾也只是略說一句,并非想抓着不放,他牽着李治向着季婵告別:“叨擾許久了,某家中還有事,只能先行告辭了。”門外已經停放了一輛馬車,季婵一瞧,趕車的是上次和李承乾一起來買種子的大漢。
她點點頭,喚來阿錦送李承乾出去,自己并不踏出門檻,并不是她沒有禮貌,而是這個社會風氣就是這樣,青年男女接觸太過親密是要被诟病的。
她推開櫃臺側面的小木門,剛到大腿處的桌案上還留着雉奴小朋友做完了的習題,季婵順手拿起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甚至還有幾個她教的公式,空白處還列了幾列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的乘式,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會的,莫不是又是楊蘭教的?
季婵轉頭又看了小隔間一眼,然後把桌面收拾整齊,卻找不到那本小故事編繪。
“怪了,放哪去了?”
她蹲下|身,眯着眼睛看櫃子底下的縫,沒找到後又是翻抽屜又是在書堆裏倒騰了許久,還是找不到,季婵搖搖頭自言自語道:“記性越來越不好了,放哪都給忘了,還是等過兩天再給楊蘭重新寫一本吧,這次幹脆把數學公式也寫進去幾個。”
橫豎書架也收拾好了,季婵幹脆直接去看着楊蘭學習,她把小男孩的草稿卷作一束,放到一邊的竹編的垃圾桶裏,“叫雉奴?唐高宗的小名好像也是這個,看來唐朝人都挺喜歡這個小名的,這麽多人叫。”
阿錦将李承乾送至門外數米開外,眼尖的看見坐在車轅上趕馬的大漢和坐在一旁的小璟少年,她神色淡然,只是在看見李承乾手裏露出來的書籍一角之後冷靜的表情瞬間破功,雙目睜大,嘴角抽搐道:“公子,這書??”
“如何?”李承乾将垂在額前,容易幹擾視線的幾縷發絲撥開,笑得風光霁月。
阿錦沉默半響,語氣艱澀,“無事,無事。”心裏卻嘆道,她原本溫文爾雅的主子,如今竟然也學了一副潑皮無賴的樣。
“無事便好。”李承乾态度十分和軟,見阿錦支支吾吾半響的模樣挑了挑眉,也不再理她,而是吩咐前面頭裹着黑布巾,腳穿黑靴子,人也是又黑又壯的趕車大漢,“阿欽,策馬。”大漢恭敬的應了一聲,馬鞭揚起,等阿錦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走出去了老遠。
永巷北,某處寝宮內,暖香拂過帷帳層層,露出纏綿病榻的當朝國母——長孫皇後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卻難掩溫婉端麗,淡淡的笑容仿佛是冬日的初陽,溫暖人心。
坤載萬物,德合無疆,履中居順,貴不可言。這是長孫氏出生後,算命先生給她的一幅批卦,而事實也正如卦象所示,長孫氏由秦王妃到位主正宮,不僅為李世民撫育子女,還時常匡正帝失,庇護忠臣,這使得即便是在千年之後的後世,仍然有許多人為這位史冊上的賢後所折服。
“兒叩見阿母。”
李承乾和李治俯首在地,恭恭敬敬的給長孫皇後行了個禮。
“我兒快起,坐到阿母這來。”長孫皇後稍稍立起上身,長袖鋪開落在榻前,錦緞上面修了一只彩鳳,仿佛真正要振翅高飛。
桌案上擺了一盤半紅的柰子,口感酸甜沙綿,上面還有墜着水珠。長孫皇後身邊依着一名三歲的女童,頭的兩側各盤紮一髻,留出一绺頭發自然垂下,簪有白玉雕花綴綠寶石的發簪,看起來粉妝玉琢、可愛非常。女童李承乾和李治甜甜一笑,喊了一聲:“太子哥哥、晉王哥哥”後,就撲進李承乾的懷抱裏。
“小兕子。”李承乾将她抱起,“今日有沒有乖乖的?”
女童點點頭,将臉埋進李承乾的頸窩,小手還伸出去牽着李治,“兕子一直都很乖的,太子哥哥手裏拿着是什麽?是給兕子的禮物嗎?”
李承乾聞言,看了一眼自己還攥在手裏忘記拿下的書,翻開一看,發現是季婵編寫的小故事合集,幹脆将兕子放在一旁,翻開書面到季婵手繪的生物科學頁面給她看,鮮亮的顏色一下
青蛙原來是由大頭小尾巴的蝌蚪變成的,還有生活在土裏的肺魚,遇襲會斷掉自己藍色尾巴的石龍子、會夏眠等雨季的青蛙等等,李治順着肺魚的圖片往下看,下面寫着:肺魚,平時生活在水裏,等旱季來臨的時候鑽進淤泥裏,用黏液将自己包裹起來,用鳔直接呼吸空氣,等雨季來了再蘇醒鑽出來,産地不詳,沒人見過。
???
沒人見過是如何編寫這本書呢,這明顯是騙人的嘛!
于是他又去看旁邊會夏眠的青蛙的介紹,底下同樣是一大段話之後加了一句産地不詳,沒人見過,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正想去問自家博學多才的太子哥哥,剛一轉頭就發現對方也在看這裏,而且還一手抵唇輕笑出聲,而自己的妹妹已經悄悄掀起來了好幾頁,歪着頭看後面的,李治小朋友無語望天,覺得自己的哥哥和妹妹真是太好騙了,瞬間感到肩上的責任重大了起來。
“大郎,這是何人寫的書?怎麽與平日裏見的全然不同不說,倒是有些像是給孩子講的逸聞趣事。”長孫皇後伸手取走了桌上的書,翻開第一頁的司馬光砸缸,不過百八十字,卻記錄了一個寓意深遠的道理,“這字?”
長孫皇後纖長的手指拂過書頁,墨色的字跡襯得指尖格外的瑩潤玉白,她擡頭,唇角的弧度微微勾起,母子倆眉眼一樣的清淺如畫。
李承乾将桌上的柰子擦幹遞給了兕子一個,細心的為她撫平衣領,“編寫的人是位女子,字也是她寫的,至于其他,兒不知。”李承乾不打算全數告知,也沒必要全數告知。
長孫皇後由于身體不好,一直都在深宮中生活,并不可能與宮外的季婵接觸到,那麽告訴她這些有什麽用呢?何況看她的樣子不過是一時興起問問而已,是不是真的想認識這個人那倒是不得而知了。
“不知?”長孫皇後卧蠶蹙起,并沒有多問,反而轉口說道:“字如其人,看樣子是名端麗的姑娘,兕子很喜歡這本書?”她揉揉認認真真在看書的女兒,笑意暖暖。
“喜歡!阿娘你看,原來漂亮的蝴蝶小時候竟然是只毛毛蟲!”兕子指着化繭成蝶故事上的插畫,上面的圖案畫的栩栩如生,頗為吸引小女孩的目光。她對着上面的一字一句,興致勃勃地給長孫皇後講起了一只醜陋的毛毛蟲,是如何靠自己的努力,變成顏色絢麗的蝴蝶,繼而在藍天下展翅高飛的。
她講得開心,周圍的母親和兄長也都憐愛的看着她,側耳專心聽着,時不時還附和幾句。
兕子是太宗陛下和長孫皇後最為疼愛的一個女兒,史書上記載她聰慧善良、性情溫和,經常勸解太宗和庇佑忠臣。她的大名叫做李明達,封號晉陽,小名是太宗親自取的,據說兕是兇猛壯碩的小獨角犀的意思,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期望,期望對方能夠遠離一切不測和疾病,象兕一樣健康成長。
然而很遺憾的是,這位兕子公主從小就身體不好,在金釵年華、未及良人就病疫了,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兒,唐太宗悲痛異常,日數十哀,後來為了紀念夭折的愛女,太宗還建寺祈福,為了她的往生禱告。
這是一位溫柔伶俐的公主,受父母嬌寵,兄長愛護,卻沒有半分的任性妄為,她即便是被病痛折磨得狠了,也不會向親人哭訴,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盡管她總是笑得甜美,但是眼底卻飽含對未知死亡的恐懼。她的父母、兄弟都能看出來,卻不敢說破,而是繼續維持着這個美好的謊言。
而如今,這還是第一次兕子露出真心實意的笑來,只是因為一本簡陋的繪本,真正的笑了,長孫皇後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她眨了眨幾欲落淚的眼,對着李承乾說,“這樣的書可還有?不如将那位姑娘召進宮來?或是帶着兕子出去頑罷?”
她一疊聲的問了,聲音卻極為平緩正常,也仍是那副溫暖人心的笑,但是心裏卻仿佛是被一團浸濕了水的棉花堵住了,酸酸脹脹的極為難受。
“兕子真的可以出去玩嗎?”女童擡頭,那雙幹淨剔透的眼睛明明白白的透露出渴望與希冀,叫人不忍心拒絕她。
“當然可以。”長孫皇後怔了證随後答道,她擡頭摸摸兕子的臉頰,想起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不由得輕嘆一聲——當真做錯了。
她一直将女兒拘在身邊,固然是為了保護和就近照顧,然而她忘了的是,即便是折了翅膀的幼鷹也會向往廣闊的天空,如果一味的鎖在巢穴中只會消磨女兒的希望和自信,終日被痛苦和冰冷纏身。
作者有話要說: 老師典型的小民心理,她估計以為雉奴跟狗蛋一樣是個很普遍的小名,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她的身邊有可能會出現這些大人物。
順道排個雷:作者沒文化
謹記
☆、第 26 章
糖水再甜蜜也會将人溺斃,愛太多反倒成為了束縛,可笑的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這一點,讓她的女兒強顏歡笑了這麽多年。長孫皇後彎下|身來,将兕子整個摟入懷裏,輕柔的點了點她腮邊的小窩,她的女兒、大唐的公主,就應該像平陽昭公主一樣,呼叱縱橫,英姿飒爽。
長孫皇後陡然展顏,皓齒明眸的模樣仿佛如枝頭的梨花初綻,烏發似雲,雖不是一襲彩衣,反多添了幾分清麗。
雪聲窸窸窣窣地穿過回廊,院中古木奇石皆被覆上一層白霜,李世民久立廊檐下,侍從恭敬的弓着腰,半分不敢動彈,在李世民身邊侍候許久的宦官總管阿谷見到風起,心憂輕聲問道:“陛下?”
“朕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們這麽開心。”李世民嘆道,眼裏滿是愧疚,對于他的妻女,他還是關心不夠。
長孫氏還只有十三歲便嫁給了李世民,兩個人也算是琴瑟和鳴。義寧二年,天下未平,身為主帥的秦王常常出征在外,長孫氏既沒有婆婆指導,也沒有妯娌的幫襯,只身承擔起了整個□□的和幾個兒女的撫養,為丈夫免了後顧之憂。
她為他做了這麽多,而自己卻連讓她寬心都做不到。李世民暗自懊惱,面上卻不顯,心裏念着明賢妻子和乖巧女兒的他也不在門外吹冷風了,而是踏步進了室內,共享一家人的其樂融融,長袖飛舞,頗有幾分氣勢凜然的意味。
“觀音婢。”筋骨結實的李二陛下嗓音輕柔,仿佛由老虎變作了貓。
連下了數日的雪終于停了,太陽從層層白雲中露出了一大半,溫暖的光線灑滿了行人全身。
季婵新買了很多菘菜,正搬出來放在朝陽的地方晾曬,再晾過兩天之後就整齊碼放在屋檐下,苫好草簾子,就能儲存許久。
季婵穿越時帶來的那件黑色羽絨服并沒有扔了,還疊的整齊的放在衣櫃底,冬天剛來的時候還好,她還能穿着夾棉的襦裙出門,等到天氣越來越冷了,季婵實在是凍得不行了,畢竟她和楊蘭不一樣,對方在這裏生活了許久,沒覺得有什麽冷的,季婵是個南方人,實在沒辦法習慣北方的寒冷天氣,只能把羽絨服翻出來,套在裏面用鬥篷包住,別人也看不出來,就是包得太嚴實了,活脫脫像一只會走動的小包子,很是可愛。
帶着楊蘭上了牛車,季婵把灌好了熱水的暖手袋塞給她,這是用動物皮層做的暖手袋,有點像喝水的皮囊,但是相比起來會小一點。暖手袋外面罩着一個兔子模樣的手捂,既可以抱着也能把手伸進去,手捂是用白疊布做的,裏面塞滿了做了處理的鴨毛,柔軟又暖和,水涼了的時候可以解開背部的絲帶,把熱水囊拿出來,更換了熱水再塞進去,裏面做了內袋,不用怕鴨毛飛出來。
楊蘭很喜歡這個布偶熱水袋,季婵索性再做一個給她,這次還用的粉色布料,看起來粉粉嫩嫩的更适合小女孩。
盡管出了太陽,溫度卻沒有升高多少,圖書閣不能燒壁爐,所以比家裏還要冷了許多,季婵和楊蘭窩在小隔間裏,小孩抱着布偶習字,她則是縫着那個粉色的兔子。
仔細想來,接手圖書閣是她做過最為明智的事情,沒有之一。她還記得自己當初剛到楊家的那些日子,頓頓只喝能照出臉來的粥水,現在呢,不僅三餐幹飯,晚上夜宵,累了還有小點心;身上穿的是粗棉布做的衣裙,簪花都是人家順手送的,如今卻是兔皮靴子,厚棉鬥篷,粉色的絹花也變成了玉雕的簪子,生活的标準質一樣的飛躍。
書籍的利潤或許在現代不顯,在古代卻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書本的制作過程被簡化了,質量卻提升了,成本降低了之後價格雖然有一點随之波動,但是該賺的一點都沒少,畢竟它的附加值在那兒,人們買書,為的是它所記載的內容,所以價格再高,為了未來能夠加官進爵的學子也會咬咬牙買下,何況書價并不高,這些求學若渴的知識分子更舍得花這筆錢了。
在這樣的背景下,圖書閣雖然不至于說趕超其他大書坊,卻也是日進鬥金。
然而其他的書坊也不會坐等不管,任由圖書閣發展起來,或許再過不久,察覺到線裝書好處的書商會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他們肯定也會開始仿制線裝書,而且由于書坊的規模大繼而壓圖書閣一頭,所以季婵如果想要繼續發展下去,死守線裝書顯然是不行的。她放下兔子,開始思考現代圖書和古代有什麽不同,除了改進紙張的制作方法外她還有什麽可以做的。
如果要說唐以後的文學體裁有發生什麽變化的話,那大概就是現代人都耳熟能詳的了,宋詞元曲,還有明清的小說,都是和唐詩截然不同的,季婵的眼前一亮,瞬間鎖定了小說。現代的小說發展是很迅猛的,它不僅不再是以紙質書籍來傳播,甚至是靠網絡和手機閱讀,很多人都沉浸在作者構思的故事裏,仿佛裏面有一個異世界。
或許報紙和雜志還有些脫離這個朝代,但是小說就明顯很适宜,季婵大致規劃了一下,決定去請幾個落魄的書生,這些人有一定的文學基礎,而且懷揣着幻想,稍微引導一下,或許能夠編造出好幾個不錯的故事,讀書人固然有一點清高傲氣,但是在金錢利益面前,想來總會有幾個願意的。
畢竟人活着,哪裏還不需要五鬥米的?
李婵從楊蘭的本子裏抽出一張紙來,開始細心勾勒着每一個故事的大概。官場黑暗?不能寫,這可不是後世那個開放的時代,再者就算是後世也會有所限制;香豔小說?唔,不行,還是不能寫,她可是人民教師,寫這些像什麽話。季婵想了想,還是決定啃老本,把後面幾個朝代的名著搬過來,稍微結合唐朝背景,把該忌諱的東西的改一改,想來會得到不錯的反響,或者找幾個西方的勵志故事,比如《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鋼鐵是怎麽煉成的》這一類,同樣修一修也能用。
思及此處,季婵開始奮筆疾書,準備把腦海裏還記得的搜刮幹淨。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兀的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季婵放下筆,起身走出隔間,會在圖書閣門前停馬車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李高明,其餘的人都會寄放在車馬行,而這人寧願找仆人照料也不願意放在別的地方,所以好識別的很。果不其然,她剛出了隔間,就看見李高明牽着兩個小孩進了門,後面還跟着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姑娘,估計是女婢。
“季娘子,打擾了。”李承乾歉意的笑了笑,道,“雉奴吵着要來這裏,某也只能……”
季婵眉一挑,這人是怎麽回事,當她這是幼兒園還是招待所?有事沒事就往這寄孩子?而且這雉奴小朋友明顯一副不願意的別扭模樣好不好?還有左手邊的這個還只有三歲吧?她雖然是個小學老師但不是全能保姆啊。
李承乾擡手示意雙胞胎上前行禮,兩個約莫十二三歲的清秀婢女恭順的上前給季婵行了一個福禮,脆生生道:“奴阿芙,奴阿薷見過娘子,娘子安好。”
“這是?”季婵不解的問道。
“是來照顧雉奴和兕子的婢女,若是季娘子有什麽事情,也可以吩咐她們去做。”李承乾答道。
季婵擺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她看了看這兩個小姑娘,心裏嘆道如果是在現代應該還在上初中的年紀吧?要是真讓她們端茶送水的自己也覺得怪異,不過既然是照顧小孩的她也沒有立場拒絕,只能點頭答應了。
就這樣,李承乾将弟弟妹妹留在圖書閣就走了,當然這只是在季婵看來是如此的,她不知道的是,在圖書閣的周圍,近百名的護衛分散開來,有的扮作小販,有的則是購買東西的旅人,甚至還有的進了圖書閣的免費閱讀區,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腰間的佩刀都用布巾擋住,這一百人将整個圖書閣保護得嚴嚴實實,如果有人意圖不軌,估計會被他們剁成肉末。
季婵伸手去牽兩個小孩,雉奴小朋友有些別扭的把手遞給了季婵,而另外一個小女孩則是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十分猶豫的站在原地。
季婵蹲下來,和她平視,小女孩的眼睛葡萄似的又圓又大,小臉并沒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嬰兒肥和紅潤,反倒是帶着蒼白,似乎是身體并不太好的樣子。
“你真可愛,我可以牽你嗎?”季婵輕聲問道,她先是誇了一下小女孩,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很容易誘哄的,有的時候僅僅只需要一顆糖,或者是一句贊美,就能讓她們開心。
小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季婵嘗試的伸出雙手,道,“你叫兕子對嗎?你會寫字嗎?或許我們可以一起畫畫塗顏色,你覺得呢?”
兕子盯着季婵,小步子邁了邁,小小的手拉住季婵的衣袖,似乎是願意讓她靠近了。季婵握住她的小手,跟着她的步伐邁步,臉上帶着輕松的笑,嘴裏不停地和她交談。
“你知道嗎,如果快要下雨的時候蜻蜓會低飛呢,蜻蜓是有着透明翅翼的小昆蟲,等春天或許就能看見它們了,春天的時候青蛙的卵也就孵化了,它們有着大腦袋和小尾巴,随着夏天的到來,漸漸長出腿,然後變成青蛙。”
季婵看她聽得出神,索性将她抱起,仍是一手牽着李治,阿芙和阿薷顯然被她單手抱着小女孩的舉動吓了一大跳,差點沖上去把小孩搶過來,被一旁的阿錦攔住了。兕子也微微被吓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季婵安撫住了,“我想這樣你會聽得清楚一點。青蛙它們喜歡吃小蟲子,它們吃蟲子的時候,只需把長長的舌頭彈出去就能把獵物卷進來就可以了。你想聽故事嗎?”
“想。”
兕子抓緊了她的衣襟,小小聲的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徐徐圖之
☆、第 27 章
“很久以前,有個小童子不愛讀書,常常從學堂裏偷偷跑出來玩。有一天,他又不耐煩先生講課,再次跑了出來,他在溪水邊玩耍的時候,遇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妪在磨着鐵杵,他看着老妪磨了許久,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阿婆,您磨這個幹什麽呢?’老妪微微一笑:‘作針啊。’‘那磨得成?’‘成!’老妪非常自信的答道,‘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的。’童子聞言頓時陷入了沉思,恍然大悟後就轉身回到學堂,從此發奮學習,終于取得了極大的成就。”
季婵盤腿坐在席上,手上的動作不停,嘴上也語調緩慢的給三個小孩兒講故事,“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麽道理呢?你們能告訴我嗎?誰先舉手誰先說哦。”她放下筆,撐着下巴看三個苦苦思索的小孩,笑而不語。
兕子想了想,很快就想到了,小孩的眼睛亮了亮,剛擡起手就被迅速舉手的楊蘭搶了先,“我知道,是因為持之以恒對不對?只要堅持,就能把鐵棍磨成繡花針啦。”
“對,還有其他不同的看法嗎?”季婵獎賞的揉了揉楊蘭的頭,繼續問道。
小兕子嘟了嘟嘴,很快又想了一個,然而她旁邊的雉奴小朋友也不甘示弱的馬上答道:“鐵杵磨成針要磨到什麽時候,太浪費時間啦,還不如去賣了鐵杵去買針,能買好多呢。”
“呃,也對。”季婵沉默了一會兒,随後無奈的點點頭,也揉揉雉奴的腦袋,卻被一臉別扭的小男孩避開了。
小兕子看自己的哥哥也被揉了頭,瞬間湧上來了兩泡眼淚,秀氣的小鼻子皺了皺,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委屈的說:“兕子沒有答案啦,都被答完了,嗚……”
季婵連忙把人摟懷裏,拍着後背安撫道:“肯定還有的哦,兕子慢慢想不急。”
或許是覺得自己這樣子有些丢人,兕子小臉粉紅的退開了季婵的懷抱,手卻不舍的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是不可以到溪邊玩是不是?阿娘從來都不讓兕子自己一個人去池邊玩耍的,阿芙也說這樣很危險。”她板起小臉,一本正經的說道:“小童子不聽話。”
“對哦,去任何水深的地方玩耍都要有大人陪同,不然是很危險的,兕子答得真好,有想要的獎勵嗎?”季婵笑眯眯的看着她,伸手拂過她的鬓角,壓下一縷散開的發,區別待遇的樣子令另外兩個小孩都撇撇嘴。
“兕子,兕子不需要獎勵。”小兕子猶猶豫豫的想了一下,随後不是那麽堅定搖了搖頭。
“這樣吧,季阿姐把這個玩偶送給兕子好不好?喜歡嗎?”季婵取出縫好的粉色兔子手捂,裏面早就塞進了一個熱水袋,暖呼呼的格外舒服,她把手捂放到兕子手裏,小孩雖然有些好奇的抱緊了,感受到舒适的溫度後臉頰在上面蹭了蹭,眼睛幾乎彎成月牙兒。
“……”楊蘭沉默,那明明是說好了給她做的手捂。
“喜歡!”兕子興奮的回答道,整個人都挪到季婵身邊,兩個人都要靠在一起了,季婵看着小兕子格外開心的樣子,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特別是當小孩把手捂放在中間一起取暖的時候,她的心像是也跟着高溫而化成了水,軟得一塌糊塗。
雉奴小朋友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觸動,他深深的看了季婵一眼,伸手為妹妹撥開粘到嘴邊的發絲。
窗外冬日輝輝,而這裏仿佛也裝了一個暖陽一樣,滿是溫情的觸動。
——
“阿錦,你怎麽在這裏?”阿芙最先沉不住氣,開口問道。
因為室內狹小,所以并不需要身邊有人伺候的季婵讓她們三人皆候在門外,阿錦半倚着梁柱,一條長腿屈起,聞言懶懶的掀起眼皮子望了姐妹二人一樣,道:“太子殿下要我在哪,我便在哪。”她随口搪塞過去,并不打算多談。
阿錦雖說比不上阿喜與太子深厚,又是內坊局的職掌使,卻也是在身邊伺候許久,算是半個心腹。而阿芙和阿薷不過是兩個小小的婢女,年齡也才十幾歲,她哪裏犯得着解釋那麽多。
“太子殿下應該是經常來這閱書吧?阿錦是被留在這裏的?如果我也能經常出宮就好了。”阿薷恍若不經意開口一般,神情透露出幾分豔羨,一副十成十的好奇小女孩模樣。
阿錦猩紅的唇勾起,弧度和眉一樣的鋒利,她收起抱胸的手,一步一步踱道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的少女面前,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阿薷臉上,“如果阿薷也想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求到殿下面前,讓你出……宮。”兩人貼得如此之近,仿佛十分親昵一樣,阿錦的眼中卻泛着冷意,宮字被含在口裏輕輕吐出,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阿薷喉嚨發緊,卻仍是強撐鎮定,“這倒不必,我是伺候在公主身邊的奴,哪有輕言出宮的道理,阿錦說笑了。”
“即使如此,那就該記住了你是公主的人,手伸得太長的下場……阿薷,你是個聰明人會讓我放心的是不是?”阿錦低頭湊近,猛地握住了阿薷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指腹擦在腕間,有些冰涼的溫度令她挑了挑眉,說完後,阿錦像是察覺了什麽後退兩步複又抱胸倚着,好似方才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脊背挺直,顯示出她繃得極緊,只要阿薷有什麽異動就能當場将她就地格殺一般。
阿薷臉色蒼白,阿芙卻不懂她們兩之間的交鋒,只聽見了阿錦最後一句對自家姐姐的警告,頓時熱血用上心頭,踏步上前,“阿錦你這是什麽意思?莫要以為……”
“以為如何?”
稚氣的童聲從面前傳來,阿芙噤聲往聲源處一瞧,只見門已被推開小半扇,如今僅僅只有五歲大的晉王殿下手扶門框,半擋着身後,再往後一看,裏面季娘子和晉陽公主正在紙上畫着什麽,只是視線偶爾往此處轉來。
阿芙身子一抖,立馬躬着身向後退,卻是半點都不敢再說。
“奴阿錦見過晉王殿下,因為情況特殊,不方便行禮,還望殿下恕罪。”阿錦拱着手,身子伏低,由于側着身,大部□□軀都藏在牆外,內室看不清她做了什麽。
“本王知道你,你是太子哥哥身邊的人,現在帶着阿芙和阿薷退下去,莫要讓我再聽到她們吵鬧。”李治淡淡吩咐道,目光掃過兩名看似恭敬的少女一眼後便收回視線,轉身進了內室,白胖的手微微一推,門就“吱呀”的一聲關上了。
他雖然還在稚齡,卻并不是什麽都不懂。這兩個婢女因為是雙生子長得讨喜,而被安排在他與晉陽身邊侍候,如今想來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生出的異心,亦或者是一開始就抱着其他目的。不過這些都暫且按下,等太子哥哥回來了的時候再提兩句,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是個禍患。
阿錦直起身來,心下明白這兩個人怕是再也見不到了,她擡手取出腰間的一把竹管握在手裏,擡手示意道:“請吧。”
阿芙年輕氣盛,經不起刺激,險些又再上前跟她理論,阿薷将她攔下,悉悉勸慰,眼角餘光掃到阿錦手中的竹管,只見碧綠中現出一點尖銳的亮白,頓時心裏駭然,再也不能耐着性子勸自家妹妹,拉着她匆匆出了走廊。
故事總會講完,人也到了該分離的時候。
天色漸晚,雲層染上暮霞的顏色,遠山帶着些許光輝。
季婵和兕子做了道別,對方抱着兔子玩偶一臉的依依不舍。
“兕子還能來嗎?”小女孩放開她的衣角,仰着小臉問道。
“當然可以,只要兕子什麽時候想來,季阿姐都在這裏。”季婵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和女孩兒做了約定,一邊的楊蘭也是極為不舍。
由于李承乾并不在,季婵便和阿錦送兄妹倆出去,眼見着兩個人在阿芙阿薷的陪同下走到馬前,看着兩個人先後上馬車。
“公主殿下,奴扶着您。”兕子把頭轉回來,把手遞給了阿薷,讓對方把自己送進馬車,厚重的車簾掀起又落下,車內一名俊美的少年正手握書卷,含笑的望着她。
“太子哥哥!”兕子彎起月牙兒,也不管是不是在馬車上就要撲過去,吓得李承乾連忙伸手一把接住。
“又亂來。”李承乾刮了刮她的鼻子,輕聲斥道,一邊乖乖坐好的李治也是一臉不贊同。
兕子吐吐舌頭,抱着李承乾的手不斷搖晃撒嬌,“太子哥哥既然來了為什麽不下去接兕子呀,兕子還以為太子哥哥不來了呢。”
李承乾将一直蓋在銅爐上的羔兔絨鬥篷拿了過來,蓋在她身上,笑着說道:“哥哥在上面等你不好嗎?天氣這麽冷,兕子舍得讓哥哥下去吹風嗎?”
李承乾臉上仍是帶着溫柔的笑,仿若什麽異樣也無,至于是否是因為天氣冷的原因亦或者是其他,旁人與他,怕都是不得而知的了。
車夫長鞭落下,駿馬嘶鳴一聲,車輪緩緩轉動壓過雪地,馬蹄印漸漸被車轍痕跡所掩蓋。
季婵站在門外的身子一頓,突然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沉吟片刻後神色驟變,“雉奴……兕子?李姓?”應該只是巧合罷?
作者有話要說: 季老師:我去買彩票了再見
☆、第 28 章
入夜,長孫皇後的寝宮內靜悄悄的,沒傳出半點聲響。
室內燃香撤去,唯有苦澀的藥味在空中飄散,昏暗的燭火被風吹得抖了幾抖,牆上的影子不斷拉長。
本來應該就寝休息的長孫皇後靠坐而起,身後左右各有兩個婢女立着,鳳眸掃過跪在面前的阿芙和阿薷,清麗的臉上如裹上一層寒霜。
“本宮倒是小看了你們。”長孫皇後的目光掃過跪伏在地兩股戰戰的二人,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如果不是今日晉陽陡然出宮,以至于讓你們接觸到外面,還不知道要瞞到什麽時候呢。”她伸手撥弄着袖子上的祥雲,接着問道:
“是誰将你們安插在晉陽身邊的?”
阿芙和阿薷皆是抖了抖,二人咬緊了嘴唇,不肯開口。
長孫皇後垂眸,掩去一絲殺意,口中冷冷道:“怎麽?不肯說?莫不會以為本宮只會按照宮規打你們一百板子而已吧?阿青……”她話音剛落,右側的宮女向前踏了一步,手中捧了一封書信,上面詳細的記錄了數十人的名字與其他,阿青念道:
“宮女阿芙、阿薷,本名黃琦、黃婕,本是校書郎黃霖之女。三年前,黃霖因為渎職縱使弘文館失火損失了數萬冊圖書,後被捉拿問罪流放兩千裏,其妻兒充入掖庭宮為奴。兩年前黃霖的妻子黃張氏與唯一的嫡子在宮內不知所蹤,二女則是被派遣至陰妃宮內伺候,只是半年後又重新回到掖庭宮,換了個名字被內侍省送到公主身邊為貼身婢女。”
阿青不顧兩名神色驟變的少女,繼續道:“黃張氏和嫡子黃鑫被連夜送出宮外,改了姓名在岐山縣繼續生活,并着數十名族人,用二女在宮內所得的金銀壓迫百姓,迅速成為當縣的豪強,嫡子黃鑫不務正業,強搶民女并将人奸|污致死,苦主上告官衙卻被不明人士壓下……”
到這裏就夠了,長孫皇後擡手止住了阿青的話,後者識趣的退下重新候在身後,她嘆息道:
“沒想到不過是兩名十幾歲的小宮女,也敢縱容族人收斂民財,任意殺人,甚至操控官衙讓苦主求助無門,好大的膽子!”她盯着二女的蒼白面孔,表情莫測。
阿芙匍匐上前,涕泗橫流道:“皇後恕罪,奴願說,是……”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阿薷猛地捂住的嘴,同樣哭着說。“不能說,說了阿母和弟弟都會沒命的。”兩個人頓時抱作一團,嗚咽聲此起彼伏,聽得人心亂如麻。
“看來是本宮仁慈太久以至于讓你們忘了我是什麽身份,而你們又是什麽東西了,阿青……遣人将這封書信送去禦史臺,阿薷與阿芙直接杖斃,對了,涉及此事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她看着兩姐妹驚恐的樣子漫不經心道,“以為不說就能要挾本宮?在陰妃宮內侍候了半年得了不少好處吧?膽敢把手伸到本宮的晉陽這裏,陰妃莫不是以為本宮真的是吃齋念佛的活菩薩,會什麽都不計較讓她好過?”
陰妃之子李祐貞觀二年由楚王改封為燕王,被任命為同州刺史,後又改任幽州都督,然而不管是同州刺史還是幽州都督,李祐都沒有去藩地,而是一直留在宮中。
在她宮中養病的這段時日,原本沉寂的陰妃和李祐突然頻頻在皇帝面前出彩,甚至燕王還得皇帝了一個才思過人的評語,陰氏在朝堂上也是水漲船高。
燕王李祐的外祖父陰世師在太上皇太原起兵的時候曾經射殺年僅十四歲的李家五子李智雲,随後又讓人掘了李家的五廟墓葬,等到太上皇兵入長安後以守将陰世師拒義兵為由将其殺害,兩個家族之間可謂國仇家恨。
然而分明有了這樣血海深仇,李祐之母竟然還入宮做了仇人之子的嫔妃,甚至還為他誕下了兒子,這樣的女人,讓長孫皇後十分的不齒和唾棄,這些負面的看法更因為如今陰妃安插耳目在晉陽公主身邊,還窺探太子承乾的行蹤變得愈發的濃重,甚至起了除掉對方的想法。
陰妃蛇蠍心腸,李祐喜歡結交奸邪之人,原本不将她們看在眼裏的長孫皇後瞬間警惕了起來,雖說承乾現在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但是難保陰氏使些鬼蜮伎倆,不得不防。
思及此處,長孫皇後招來阿青,二人附耳密語了幾句後阿青點頭退下,而跪在地上的姐妹早早就捂了嘴拖了出去,長孫皇後掐斷了案上擺放着的一瓶插花,嬌柔的花瓣被她揉碎,鮮紅的汁液自指尖滴落。
臨近新年,岐山縣的豪強之子被查出随意打殺百姓,侵占民女,一家數十人皆被處以斬刑,聞者紛紛拍手稱快。
遠在岐山縣的重案季婵并不知道,知道也只會唏噓一聲再無其他,因為随着年關将近,她的事情越來越多了,人也越來越忙了。
正如她之前所說,關于圖書閣的管理制度中,認真工作的人有獎金和獎勵,如今已是年末,書坊的管事、工匠乃至跑堂的活計都要參加總結大會,通過總結去年工作中所獲得的經驗與教訓,從而在今年做得更好。
總結大會由劉管事主持,季婵則是隔着一道屏風坐在後面,大會上設定了最為辛勞獎、最具創新獎、銷售最佳獎等等,獲得獎項的人不僅臉上有光,獎品也頗為豐厚。而既然有獎勵也有批評,只是批評是在私底下警告和給予處分,并不拿到明面上講,這是為了顧及雇工的自尊心,進一步避免出現雇工對書坊懷恨在心的情況出現。每個雇工每年都有評分,初始分數是十分,如果有偷奸耍滑的情況出現扣除一定的分數,等到初始分值被扣光那麽該雇工就會被取消醫療保證的資格,與之相反的則是獎勵兩匹絹布,這可相當于一貫錢了呢。
劉管事站在上面,照着季婵寫的稿子朗聲念到:“今後,年獎我們會将它設入制度之中,大家辛勤工作的時候,我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每一年,都會評出最為辛勞獎、創新獎等等的獎項,通過這些為由貢獻的人褒獎,那麽希望各位明年能夠繼續以這種良好的态度繼續努力、用心做事,只要每個人都認真遵守制度,那麽每個人都有機會得到獎章。我們圖書閣的未來,就靠大家了!”
話音一落,季婵就首先鼓起掌來,底下的雇工受了感染,也跟着喝彩,竟有了幾分後世年終宴會的感覺。
等到總結大會開完,圖書閣也要暫時關門閉業,給員工發放工錢和年假,櫃臺前排起長隊,專門管理財務的林管事摸摸頭上的汗,喊道:“下一個。”
一個瘦小的半大少年立馬上前,他身上穿着一身棉布做的圓領袍子,仔細一看和店裏的每個雇工都一樣,只有細節處稍有不同,并且袍子的胸口處都縫着他們的職位,比如管事、夥計等等。
這個少年是店裏的跑堂夥計,今年大概剛滿十七歲,由于營養不良所以臉色發黃,他的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和親娘,至于父親早就病死了,只能由這雙稚嫩的肩膀扛起整個家。
林管事拿起工資單核對人名,“商小才,本月工錢共兩千零四十錢,無過,業務評定良,這是年獎絹半匹,拿好。”林管事當他的面将錢點算清楚,放到口袋裏面,連着半匹絹一塊羊肉一起遞到少年面前。
“林管事,怎麽還多了一塊肉。”少年戰戰兢兢地接過東西,有些不安的問道。
林管事挑了挑眉,道:“東家心善,每個雇工都會發放一塊羊肉回家過年,拿了趕緊走,別人還在後頭排隊呢,下一個。”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少年也不敢再擋在那裏,一疊聲的心裏口上感謝了季婵,滿臉欣喜的走到別處,把口袋仔細紮好,背着東西回去了,在他的背後林管事提醒道,“別忘了二月十七來上工啊。”
“哎!”排隊的衆人紛紛應到。
等到圖書閣的事情了結,季婵親自拿鎖鎖了圖書閣的大門,并在外面挂了一個喜迎新年,暫且閉業的牌子,引來路人的側目,有些店坊的店主見了也紛紛效仿,倒也是頗具趣味。又是幾日過去,除夕終于到來了。
在除夕日之前,季婵和楊蘭早早就把房子打掃好了,等真正到了過年的時候,是不允許掃地的,因為這樣據說會把福氣掃走。唐代的除夕日和現代的差異挺大的,因為他們在除夕夜的時候還要組團上街驅傩,這些暫且不說,季婵還得準備團圓飯呢。
由于季婵是個外來戶,楊蘭家之前比較窮苦,過年也是将就,所以這次年夜飯的規格季婵打算按照自己家鄉方法來。
這第一件事就是要包粿,胡豆上鍋蒸熟之後搗成泥放在一邊,花生下鍋翻炒,等包衣脫落也是搗成碎盛起來,這些比較容易就讓楊蘭來做。而季婵則是用熱水和面,揉成一個面團之後放花生油繼續揉,這是為了不沾模具。等到面團揉好後季婵揪出一小塊掐窩填餡料,包裹起來用模具壓出形狀來,由于放了油的原因,做好的粿印好了很容易取,拿出來後放到芭蕉葉上之後上鍋蒸就行。
做好的粿能保存很久,好吃又頂飽,再吃的時候上鍋蒸一下就行了。
年夜飯還需要挺多道菜的,季婵只能先把浪費時間又不容易熟的東西先做了,比如冬筍炖雞湯,雞肉剁成塊下鍋過水,然後另外放到竈臺上的陶鍋裏面炖,不占地方還有味道。
“阿婵。”
楊李氏的呼喚聲由遠及近,季婵應了一聲後拿起竈臺上的布擦幹淨了手,出了廚房。
“李嬸兒,找我有事嗎?”季婵把人迎進屋,問道。
“我鞋上都是泥,就不進去了,這是你叔挖的藕,我給你家帶了一點過來,冬日不是菜蔬比較少嗎?剛好給你們添道菜。”楊李氏把手裏頭已經洗好的蓮藕拿給季婵,臉上帶着爽朗的笑,一點都沒有當初和楊石吵架時的刻薄模樣。“那我先走了,嬌兒大着肚子呢離不開人。”
“留下來喝口水呗。”季婵招呼着。
“不了不了,我先走了啊,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盡管來找嬸子。”楊李氏擺擺手,轉身走了。季婵沖她喊了聲謝,拿蓮藕進了廚房,這藕來得剛好,正好做道桂花糯米藕,香香甜甜的小孩子最愛吃。
糯米先泡着,大概得泡個一個多時辰,這個時間內季婵把筍洗了又切成片了,還把一些菌菇、韭菜,芹菜和茄子洗了放在一邊。又等了一會兒才把蓮藕削皮,切下一塊,把糯米塞進去,切下來的藕塊當做蓋子蓋上,用竹簽固定,下鍋放紅棗和紅糖熬半個時辰。
忙了一會兒季婵才想起來沒把芋頭削皮切塊,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才給備好了,豬蹄做了處理後放入幹淨的陶鍋炖煮,放了她自己配的一些大料。蓮藕煮到一半的時候芋頭再下鍋炖豬蹄,這時候這裏可以暫且不管了。
紅糖糯米藕到了起鍋的時候了,季婵把蓮藕撈出來切塊碼好在碟子裏,往上面澆了她做的糖桂花汁,留出一塊給楊蘭嘗味道解饞,然後她又去做三菇燒豆腐和芹菜炒肉還有素燒茄子,等把菜都上了桌,芋頭炖豬蹄、冬筍雞湯也跟着做好了。
年夜飯備好之後天也跟着黑了,她們吃完飯還要上街驅傩,楊老爺子年紀大了經不起鬧騰,早早就去睡了,留下季婵和楊蘭兩個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唐朝的驅傩大概是長安人民自發組織的除夕夜活動,也就是人們通過跳舞吟唱的儀式來驅除鬼怪妖孽、保平安求祥瑞,這樣的活動是受到官府支持的,有的驅傩大隊甚至還一路跳進皇宮去給皇帝和嫔妃們驅傩,李婵跟的這一隊剛好就是。
驅傩隊伍前面有一對男女,分別帶着老翁、老婆婆的面具跳舞,而他們身後跟着許許多多帶着小孩面具的,這個叫護僮侲子,另外還有帶着鬼怪面具的,一路上唱着驅傩詞向着北走,準備進入宮城。
季婵拉着楊蘭混在護僮侲子內,兩個人跟着大部隊沿着主幹道直走,等進了皇城,才發現其實烏漆墨黑的什麽都看不到。
事實上皇家允許進入的只是一條并不常用的宮道,屬于真正宮城部分的還要再往裏面一點,不過那些地方就不能進入了,每個門口都有侍衛把守,季婵領着楊蘭滿臉新奇的往周圍看,十足十的劉姥姥進大觀園。
不過這也難怪,楊蘭前幾年年紀還小不能去,而季婵是一個穿越過來的現代人,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參與驅傩,好奇在所難免。而且其實這個隊伍的大部分人對皇宮也是很陌生,都是趁這機會來開開眼的。
人很多,擠來擠去的活脫脫像是在參加一個爆滿了的旅游團,‘啪嗒’一聲,楊蘭的面具被碰掉了,季婵趕緊撿起來,不然這麽多人沒一會兒就給踩爛了,只是當她立起身來的時候,楊蘭已經被人潮擠到前面去了。
“阿姐!”楊蘭滿臉着急的沖季婵揮手,并試圖要擠回來。
“別過來了。”季婵喊道,“你跟着他們先回去,小心點不要被踩了!”說話間季婵被身邊的人撞了一下,自己的面具也掉了,這回她還沒來得及撿起來就被踩成了碎片,等到她踮起腳再去找楊蘭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人了。
百般無奈的她只能拿着楊蘭的面具,嘗試着從另一條小道出去。
宮城真的很大,就算是開放的只是一條宮道就足以讓季婵這個不熟悉路的人找不到北了。周圍都是高樹瓊花,季婵繞了好幾圈,卻是跑到了一處有着稀稀疏疏梅樹的地方。
白雪還未全部消融,而這裏的梅花已然都盛開了,豔态嬌姿,繁花麗色,胭脂萬點,獨步早春,
季婵把鬥篷的帽子戴上,偷偷折了一枝梅花枝拿在手上,花朵上的那點殘雪反倒顯得它冰清玉潔,愈發嬌粉,季婵拉了拉鬥篷,伸手拂開花枝,被突然撞到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怎麽在這裏?”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李承乾看了看她的裝扮以及手上拿的面具,頓時心下了然,開口道:“某是跟着驅傩來的,某非季娘子也是?”
季婵點點頭,狐疑的目光掃了掃兩手空空,穿得十分正常的李承乾,對方接收到她的視線,面帶微笑的補充道:“面具在途中掉了,某又迷路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季娘子。不如就一起走吧,兩個人也互相有個照應?”
季婵答應了他的提議,兩個人結伴往前走,季婵對于皇宮十分好奇,自然是走在前面四處張望,而李承乾稍落後她幾步,轉頭示意隐匿在一邊花叢中提着宮燈的宮婢将燈交于阿喜帶走,而小璟跟在他們後頭。
季婵仰頭看向巍峨的宮牆,對身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作者有話要說: 舍友經常大晚上的說夢話吓我一大跳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