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叽叽喳喳的叫, 屋裏的楊李氏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雙手攏在棉衣袖子裏, 背部微駝,這是由于長期勞作留下來的副作用,季婵心軟了一瞬, 溫聲道:“李嬸兒,您有什麽事就直說罷。”
楊李氏“哎”了一聲,又沉默了幾秒, 這才期期艾艾的說出口:“嬸子聽說,季丫頭你在東市那有一家店鋪?”
季婵面上一愣, 心裏頭突然有些不知名的情緒, 既有詫異又有茫然, 甚至還有幾許防備,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說不出話來。
楊李氏見她冷着臉不發一語, 明白這事并非空穴來風, 至少有七分可信。楊李氏的臉上帶着焦急和難以掩蓋的喜色, 口中卻連道:“嬸子也是從她……他人口中聽到的,沒有什麽圖謀和打探,只是覺得你年紀輕輕能置辦下一番家業, 這也是好的, 你看你楊興哥,媳婦孩子都有了,卻還跟我們在地裏頭刨食, 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季婵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緩了聲道:“當初阿婆走了的時候,楊家承蒙叔叔嬸嬸們幫忙照顧,如今也該回報一二了,楊興哥的性子我知道,是個耿直的好漢子,小輩我的确在東市有一件店鋪,只是不知道楊興哥想在裏頭擔任何職?”
楊李氏高興道:“嗐,你楊興哥就是個木頭犟驢,随便有口飯吃就成,哪裏還敢想這想那的!”
聽完了楊李氏的話,季婵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雖然性子直,但是比起那些奸猾的人更能讓我信任。不過圖書閣的要求有分三六九等,管事的工錢最高,待遇最好,但是相應的招收标準必須是識字懂算術有一定的管理經驗的;銷售員的工錢次之,但必須是口舌靈活,熱情愛笑,并且對于書籍有一定認識的;搬運工的工錢最少,要求也不高,只需要力氣大肯吃苦耐勞的,還有手上的動作要輕,不然會毀壞書籍。”
季婵看了看楊李氏半懂半不懂的樣子,直言道:“若是按照招收的标準,楊興哥只能應征工錢最低的搬運工了。”
楊李氏臉上的笑容略微斂去些許,心裏頭也隐隐有些不高興。若是季婵并沒有同她說這麽多,她可能對一個搬運工的工作崗位就心滿意足了,可在聽了管事、銷售員的收入之後,楊李氏頓時覺得不滿了,她兒子雖然不敢奢望需要讀書寫字的管事一職,但是銷售員也能當當吧?楊興厚道,東家不都喜歡厚道的夥計麽?季婵是店鋪的一把手,她想讓誰當什麽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
不過是看不上他們這些窮交情罷了,有錢人,果然都是一個德行。想了又想,楊李氏覺得自己果然說中了,看向季婵的眼神不對了起來,只是礙于有求于她,只能耐着性子笑道:“你楊興哥可是個推犁的農家漢子,手上勁力可不小,前兩天還壞了一把椅子哩,嬸子還聽說你有個作坊?若是能求個小工頭做做也是也可以的。”
聽到作坊二字,季婵的眉頭一皺,眼神即刻淩厲了起來,目光如炬的朝楊李氏看過去,沉聲道:“李嬸是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我可沒有什麽作坊!”制書的作坊那是什麽?那是整個圖書閣的核心,将來的顏料、鉛筆都要在那裏誕生,離了作坊,圖書閣什麽都不是!但是它建立在那樣隐蔽的地方,知情人不過是阿錦和她,還有一幹簽了契的工匠,都是些可以信任的人,然而今日她卻在一個農婦口裏聽到了這些。
季婵并沒有要貶低楊李氏的意思,但是這件事實在不是她一個深居村落的婦人會知道的,這裏頭要是沒有其他的陰謀緣故,那才是見了鬼了!
“是哪個人在嬸子面前亂嚼舌根,還請嬸子告知阿婵,好把他扭送官府!”她的聲音冷冷清清,卻硬得好像在裏頭藏了一把刀子。
楊李氏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仿佛咽喉處被鋒芒掠過一般,只是那六分的不悅到底還是将四分的畏懼掩蓋過去,她本就不是個安分柔和的人,否則也不會成天和那些三姑六婆碎嘴子,也不會在背地裏說楊老爺子的不是,說到底,楊李氏這人,大體上并無錯處,只是私德當真不怎麽樣。
楊李氏冷哼一聲,“都是些村頭村尾的,我可不記得是哪個,說到底還是不願意幫襯我們家楊興罷了,也是,那幾把菜啊米啊算得了什麽恩情,也是我多嘴,不該來問的!”說完就要起身作勢要離開,果然季婵趕緊把她按回椅子裏。
季老師的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細線,綿軟的臉龐上,那雙滾圓的眸子眼尾愈發狹長,上挑的樣子有些不近人情。說到底她的年紀還是輕了,只有二十七歲的她也只當過一兩年的副主任,再加上學生以及學生家長對于老師近乎本能的尊重和敬畏,讓她短暫的主任之旅并沒有遇到過什麽奇葩,或許等到她的任齡再長一點,才會遇到楊李氏這種胡攪蠻纏的人。
再怎麽說都是對楊家有過幫助的人,季婵平日裏教導學生知恩圖報、善莫大焉,她自己也被這種說法洗腦了,她不想再和楊李氏這種挾恩謀求利益的人多加糾纏,也不想自己做個不知道感恩的人,也只能妥協道:“嬸子多慮了,原本怕楊興哥性子太過執拗,怕遇到那些個刁鑽的客人而受到難堪罷了,所以我這才推薦了這麽一個位置,若是楊興哥願意吃這個苦,那麽他能當售貨員我也是高興的,只是作坊一事休要再提,這是不存在的。”
楊李氏這才滿意的笑了,嘴裏頭還要學着別人謙讓幾句:“哪裏哪裏,不過是吃些苦勞累點而已,你楊興哥還是做得到的。”她從最開始就是左一個楊興哥,右一個你楊興哥的,仿佛這楊興是季婵真正有血緣的哥哥一樣,別的不說,即便是受過他們家恩惠的也是楊家,卻和季婵半分關系也無。只是此刻她全然不顧,不顧之前心裏想過的為富即惡的理論,倒是滿心眼都是和季婵這個東家攀起交情來。
“咱們兩楊雖說不是一地出來的,但也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親近,若是你阿婆在,也是和和樂樂的像是一家人一樣。”說完覺得不對,楊李氏自然而然的改口道,“就是現在也該是一家人,你家阿翁年紀大了,楊蘭又小,家裏頭沒有個成年男子不成的。”
季婵前面聽着,還會吐槽楊李氏前言不搭後語,方才還嫌棄搬運工的活計現在又說起自己兒子吃苦耐勞了起來,等聽到後來,她隐約覺得不好,但又不能開口明說,只能強忍住抽搐的嘴角,整張臉看起來有些扭曲。
果然,楊李氏竟然打着給她做媒相親的念頭,開始絮絮叨叨滔滔不絕的介紹起自己的外甥來,“蔣舟樣貌周正,性子也斯文,聽學堂裏頭的先生說再讀兩年下場肯定能中秀才,秀才都中了那舉人當官什麽的還能遠吶?村子裏多少姑娘打着燈籠求着上門要結親呢,你到底還是個女子,現如今也有個十六七歲了罷?算是個老姑娘了,也是該找個人家安下身來了。”
季婵駭了一跳,哪裏敢讓她給自己介紹對象,連忙擺手道:“婚姻之事哪能随随便便說定下就定下了,還得再商讨一番,我不急我不急,不急的!”
楊李氏以為她害臊,說的話愈發粗魯直白,“我是他姨媽自然是做得了他的主,你有這一份賺錢的家業,可比那些農家女子有利得多了。”
季婵只覺得眼睛辣得厲害,應該說是連心口都是辣的,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她什麽時候淪落到要帶着身家上趕着給人家做媳婦了?還有這楊李氏平日裏頭不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一個……一個厲害角色?自己也是農民卻看不起人家農家女子,她的良心不會痛嗎?
可不敢再和她說下去了,季婵連忙左言右她,趕緊把人哄走:“明日我便去鋪子裏頭安排事宜,李嬸兒你回去讓楊興哥收拾收拾,明早和我一塊去,早點去也能多結算點工錢。”
聽到錢楊李氏倒是興高采烈自願起身了,一改之前的廢話連篇和拉皮條,畢竟她兒子的事情比之這要重要多了,只是走之前她還是多撩撥季婵幾句:“我說的你好好考慮考慮,那可是未來的官老爺,你若是做上官家夫人可都是過穿金戴銀的好日子。”
季婵翻了個白眼,可得了吧,八字還沒一撇呢,秀才還沒中就想着榮華富貴了?這種事情還是夢裏頭做做比較有可能。“我知道了,哎嬸子你這雞帶回去。”
“不了,本來抓過來就是給你的。”
季婵道:“嬌嫂子奶孩子呢得好好補補,我一年輕人吃這個幹什麽,帶回去給嫂子炖湯喝吧。”
楊李氏想想也是,轉了個身回來又把老母雞揣懷裏,這回是真的走了。
季婵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腦海中全是最開始楊李氏那副支支吾吾,期期艾艾的模樣,轉眼間又換成她翻臉要走還有給自己瞎做媒的作态,頓時覺得手裏頭的水卡嗓子眼。這人吶,一天之間竟然能變這麽多副樣子來,她啊,還是見識少了。
再說那楊李氏抱着只老母雞,走路的時候一晃三搖,笑得嘴角都要裂開了,等回到了自家院子,立馬把那只老母雞放回雞圈,她可不會真的把這只老母雞炖了給兒媳婦吃,而是打算讓它繼續一天下一個蛋喂自家金孫孫。
她哼着小曲兒,拍拍衣襟往屋裏頭去,才走了沒兩步,只見裏頭一個耷拉三角眼的婦女迎了出來,口中道:“我的好表姐,可等到你回來了!”
這人正是楊李氏口中蔣舟的母親,楊石眼裏的攪家精——李甘花。
楊李氏斜看她一眼,道,“今個兒怎麽想起來到我這來了?”又想到外甥蔣舟未來官老爺的身份,表情變得熱情親切了起來,“我說外頭的喜鵲怎麽吱吱呀呀的叫呢,快進屋坐坐。”
李甘花知道她底細,但是畢竟有事相求,也不會戳破那層皮,也笑得和和氣氣的,“這不就是前日裏和你說的事麽。”
“事?怎麽着了?”楊李氏放下倒了糖水的碗,擦了擦手問道。
這糖是之前季婵送的半斤紅糖,本來都是用來給孫子蒸蛋羹用的,但李甘花畢竟不比常人,用糖水招待才不顯得寒酸。
李甘花喝了糖水,眼睛不禁眯了眯,再一張嘴就把剩下的糖水喝光了,那半輩子沒喝過的樣子讓楊李氏心裏頭嗤笑不已,只道那戴金簪抹粉的表妹,平日裏過得也不怎麽樣嘛。
“那作坊打聽到了?”李甘花問。
楊李氏聞言,擰着眉頭,“哪裏有什麽作坊,季丫頭可說了,她就只東市一家鋪子。”她轉頭看向李甘花,“都怪你提什麽作坊,害我今天得了好大的一個沒臉!”
“怎麽可能!貴人說的确有一家作坊的”李甘花嘀咕道,被坐在一邊的楊李氏聽了個清楚。
“什麽貴人?”
李甘花做賊心虛的看了看周圍,見沒什麽人之後,招招手讓楊李氏附耳過來,輕聲道:“有個人找到我,說是只要查到作坊在何處,就給我一百兩黃金!”她豎起一根手指,暗自将兩百兩改成一百兩,然而就算只是一百兩也将楊李氏吓了一大跳,整個差點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雙眼瞪大像銅鈴,氣喘如牛。
“真的假的?一百兩黃金?可不是唬你吧?”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可知她現在有多急切。
李甘花笑了兩聲,擡起手來,從袖子裏頭偷偷露出一點點黃金來,灰暗的金色将楊李氏全部心神都吸引住了,她止不住想上手去摸。但是李甘花一抖袖,布料就把黃金給遮住了,她看着楊李氏,那樣子像極了哄騙小孩的人販子:“這還只是十兩黃金,等找到作坊,還有後續的九十兩。”
說完她又慢慢重複道:“九十兩的……黃金。”
☆、第 36 章
一百兩黃金對楊李氏這個普通的農村婦女的誘惑力不是一般的打, 引得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她力持鎮定, 瞟了一眼李甘花緊攥着的袖子,開口道:“這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怎麽會沒有關系呢。”李甘花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咱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親姐妹, 有妹妹我一口肉吃的,怎麽會少了姐姐你的那一份?如果姐姐幫忙打探到這作坊在哪,那麽這黃澄澄的金塊子, 咱兩一人一半!”
一半,那就是五十兩黃金, 可也不少了。有了這一筆錢, 她也是有錢人家的夫人, 能住上新屋子,買兩個奴婢伺候着, 丈夫和兒子也不必被人家說是泥腿子田舍漢, 也能在東市租賃上一寬敞明亮的鋪子, 雖說商賈地位低賤, 但是過得好哪還管這些呢。
名聲這玩意兒,還不是要等吃得飽飯再考慮的,只是季丫頭那邊……楊李氏猶豫了。
李甘花向楊李氏那邊稍一歪頭, 低聲說, “你要怎麽着?到底還是自家人重要,她姓季不姓楊,孑然一身, 背後也沒族人撐腰,有甚麽好怕的。再說我們只需要告訴貴人作坊在那裏,其餘的一概不用管,一句話的事,五十兩黃金。”她把金錠子塞進楊李氏手裏,“想想你家金孫孫,有了這筆錢日後找個好先生教導,保準和阿舟一樣有出息,回頭咱們也是什麽大官人家了!”
楊李氏一咬牙,道,“那我們要怎麽做?”
李甘花不答反問道,“阿興在她鋪子裏頭找着工了沒?”見對方點頭,接着說,“那就成了一半,摸清楚作坊什麽時候送貨來鋪子,送貨的又是哪個,打好了關系,花些錢財什麽的一問不就知道了麽。實在不行,就拉到平康坊裏頭找幾個小娘子,男人嘛,不都是這副德行。”
“這怎麽行!阿興那性子……”楊李氏反駁道。
“阿姐不是我說,阿興就是太厚道了。”李甘花一撩眼皮,示意她再倒水,“無奸不成商,太厚道是要吃虧的哩,你得說說他,老等着,是不會有兔子自個兒撞上來的。”
楊李氏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她提起水壺把剩下的糖水都倒進面前的陶碗裏頭,就像是把自己對季婵的最後一點愧疚,盡數傾瀉出去,推落到旁人的血盆大口裏,一絲不剩。
——
春日暖融,陽光至屋檐上灑落,陰妃身後跟着四五名侍婢,踏過石路,來到燕王李祐在宮內的寝殿。
此刻巳時剛過,殿外卻連半個灑掃的婢子都無,殿門緊閉,隐約有女子清脆嬌美的笑聲傳來,流淌在整個回廊裏。
陰妃豔美的臉孔冷若冰霜,細長的眉狠狠皺起,不等奴仆上前,就一掌推開殿門。
一時間香風袅袅,莺莺燕燕好不熱鬧!只見裏頭十餘名穿孔雀翠衣、垂手旋轉的舞女踩着弦聲嫣然縱送,領舞的美人拂袖送香,腰肢柔軟得仿若無骨,斜曳裙裾,彩袖往前一抛,送到正中央的小郎君懷裏,郎君邪肆一笑,抓住袖子一拉,美人順勢倒入他懷抱中,兩個人親密低語,美人也不知道聽見了什麽,頓時滿面紅霞。
“铮”的一聲,陰妃手握從牆上抽出的利劍,擡腳踹開擋路的幾名樂者,宛如鸾鳳赤尾的袖擺拂過李祐的肩頭,厲聲喝道,“逆子!大事未成,你這是在做什麽?!”
倏的,樂聲戛然而止,樂者宮婢蜷縮成一團,渾身顫抖卻半點聲響不都敢出。陰妃劍尖直指李祐,半點晃動都沒有,不過這也正常,她的父親是隋末有名的守将,虎父無犬子,陰妃雖然是個女子,手段心性卻不比男子差。
李祐嗤笑一聲,把早就吓得涕泗橫流的美人摟在懷裏細心安撫,口中懶懶道,“阿母這是怎麽了?難不成也覺得兒不如李承乾,想殺了再重新養一個傀儡嗎?”
陰妃勃然大怒,擡劍再往前送,鋒利的劍鋒在李祐的喉嚨上劃開一小道血口,李祐卻動也不動,好像被危及性命的人不是他一樣。
“蠢東西。”他這幅作态,陰妃反倒平靜了下來,她居高臨下的環望四周,吩咐身邊的婢女道,“将這些人都集中到偏殿裏頭去,一個不落,堵了嘴去。”至于李祐懷裏的那個,在她眼裏反倒像死物一樣了,半點避諱都不用。
陰妃收了劍,轉身在榻上坐了,與清麗端莊的長孫皇後不同,陰妃的容貌仿若牡丹一樣靡顏膩理,身态也是婀娜多姿,李世民冒險将人納入宮中,大半就是因為她不俗的豔色。
陰妃染了蔻丹的手指輕輕敲在榻上,眸中冷意不減,“我疏忽了,沒想到你竟然把那李賊當做父親一樣來敬愛。”
話音剛落,李祐猛然擡頭,臉上滿是震驚之色,美人渾身一軟,嬌容血色盡褪。
“阿母,這……這?!”
“你外祖父是隋末的守将,被李淵當着大軍的面斬殺,陰家的大部分人也死于李賊手裏,我們與他,國仇家恨,深如血海!”陰妃說得清清淡淡,眼裏卻閃過一絲刻骨的恨意。
“這李唐的江山,是踏在我陰家人和隋皇室的頭顱上建起來的,阿子,你可知我為什麽委身于李世民?”她問道。
李祐不答,他已經被真相駭住了。陰妃蓮步輕移,手上的巾帕輕輕的按在他喉嚨上的傷處,緊盯着李祐道,“因為我要你,要你把這萬裏山河,統統奪回來。”她扔了手帕,擡手取劍,半分情緒都沒有的話在李祐耳邊炸開,“你就是我隋人的太子,李承乾如何與你比得?只要忍了這一時,不論李承乾李泰,就連高高在上的李世民,都要被我們踩在腳下,在那個時候,你就是天子,這萬物生靈,都要聽候差遣,要什麽沒有?”
她拿着劍扔到李祐面前,看着少年異彩連連的瞳孔道,“是龍還是蟲,端看你自己了!”說完的陰妃轉身離開,偏殿的奴仆還需要她處理,一絲風聲也不能走漏。
在她的身後,美人求饒的聲音遠遠傳來,“燕王殿下饒命,放過奴……咳呃……”陰妃閉了閉眼,這就對了,她的兒子,半點心慈手軟都不能有。
美人被李祐親手殺死後,陰妃帶人将偏殿裏頭的奴仆,全部捆上帶走,皆拔舌抽去手筋,扔進最髒最累的苦役局,對外只道這些賤婢手腳不幹淨,偷拿宮中的器物運出宮倒賣,因有人證物證在手,李世民不疑有他,對于這一大規模處罰奴仆的舉動并沒有多加過問,長孫皇後隐約覺得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奈何她身體欠安,沒有那個精力去查驗。
漸漸的,這件事被淹沒在深宮內,再沒有人提起,一場驚天的陰謀也被掩蓋,不知何時,才會重新浮出水面。
皇宮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是否會牽連季婵,她一概不知,此時正逢圖書閣的顏料上市,季婵每日忙得像個轉得不停陀螺,就連西紅柿的播種都擱置在一邊了,令李治每次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楊興在鋪子裏頭的人緣不錯,雖然沒有其他售貨員那種伶俐勁,但好在淳厚耐勞,這讓一直擔憂着他的季婵松了一口氣。
顏料自從上市後的銷量一直不錯,歸根結底還是東西本來就好,客人用起來順手,柳條的銷量要差些,大部分人對這個不太感興趣,季婵摸摸鼻子,勸說自己不要太心急,蛋糕都吃上了這鮮花餅還會遠嗎?
只是一味的等着也不是她的風格,季婵搬了一張凳子,拿了木板和筆坐在那裏寫寫畫畫。一個時辰後畫作新鮮出爐,粘着三張紙的木板上一個人像栩栩如生,繪畫的方式筆法和當下全然不同,黑白灰三個層次鮮明卻又相互融合,人臉上的骨肉生動形象得像真的一樣。
每個買書的買顏料的都要在這張畫像面前停駐觀賞一會兒,原本在後面打算盤看賬本的林管事被迫拉過來,耐心的給一個個客人講解這幅畫:
“這位郎君好眼光,這是我們圖書閣新出的文具——炭筆,它表現力強還不傷畫紙,實在是作畫的好夥伴!現在做促銷活動,買一盒送一管白色的顏料。什麽?您嫌它貴,哎呦我的郎君啊,這炭筆可不是毛筆能匹敵的,攜帶方便不說,作畫的方式也多變呀,您看你可以塗、抹、擦,簡簡單單就能做出豐富的調子。來兩盒?成,我偷偷做主再送您一管其他色的顏料,喜歡哪個色您自個挑。”
“哎?這畫的不就是你嗎?”客人指着畫像,再看看笑得像朵老菊花的林管事,那雙下巴,大耳朵小眼的,可不就是一模一樣嘛!“再給我多拿一盒,我回去也給娘子畫一張!”客人一拍大腿,一口氣買了三盒,楊興幫忙把炭筆打包好了,客人拎着東西喜滋滋的出了門,心道等回了家立馬給自家娘子畫張畫像消消氣兒,娘子有了笑臉就不會罰他跪搓衣板了。
這下子輪到林管事無語凝噎,他摸摸自己肥得都下垂了的臉頰肉,尋思着難道這……這就是東家口中說的刷臉?
季婵覺得眼睛疼。
只是眼睛再疼生意依舊照做,炭筆和顏料的收入扣去成本所得的利潤頗厚,李婵打算着等資金到位了就在東市開上一家餐館,不需要多大多響亮,但是情調一定要做足,也就是要會裝13。
這話她一個老師來說可能不太合适,但是現在天下的酒樓飯館都是一樣的經營模式,就算飯菜再好吃也要膩味了,為了能多盈利,季婵把消費人群鎖定在中上的富貴人家。
有錢人什麽沒吃過?對于他們來說,要的就是和別人不同,季婵按照後世餐廳的經營模式和室內裝潢,尋思着在唐朝整一家高檔餐館。
空間感一定要足,還要有足夠的隐私,餐館分為三層,大廳并不隔開,而是平常人喝酒聊天的地方。旁邊擺放上一些裝飾物,桌上還要放着一兩枝新剪下來的花,選用的碗碟要一套的,整齊潔白。每個桌上有一份菜單,還得配個報菜員,萬一有人不識字也好點單。櫃臺上還得有主廚今日新推出的菜色,刻在木牌往上一挂,木牌底下綴個中國結,夠文藝。
第二層就是包間,一律物什要比樓下更精致,碗碟添上彩繪,桌子上還墊着帶花紋的桌布,還有個雅致的屏風隔着,如果偷偷出來和狐朋狗友吃飯喝酒被娘子知道了也有個地方躲。
第三層就更加富麗堂皇了,這一層平日都不開放,只做預定,只有提前預定還繳了訂金的才能在這裏頭吃飯,相比較一二層,第三層更像是談生意的地方,門一關就不會有打擾,安靜得讓人忘記這是在飯館裏頭。
季婵拿着筆,順道畫了個盜版的水晶燈,銅制的燈盞和樣式,到時候點上一圈一圈的燭火,遠遠看過去和水晶燈差不多,這是要挂在大廳裏頭的。至于這菜色,季婵有些犯難了。
按照後世吃貨國的标準,煎、炸、溜、炒、釀、燒、烤、焖、炖、煲那可樣樣不少,可在唐朝人的亨饪方式裏頭,還停留在水煮、氣蒸、火烤這三個階段,季婵想要有創意不錯,但也得讓唐朝人慢慢接受才行。
于是她并沒有全部摒棄掉這些常見的菜色,而是挑了幾樣唐朝人熟悉的并入菜單。比如流行到外國裏頭的切鲙,也就是生魚片,切得極薄的半透明魚片細嫩鮮甜,上頭灑着嫩綠色的蔥碎和橘黃色的橙絲,旁邊還有幾碟芥末、豆豉、蒜泥,喜歡什麽蘸料就蘸什麽。再者就是酸辣的腌藠頭,無論是生吃還是炒肉沫都是極為爽口。黏滑的秋葵湯色清亮、葉梗碧綠,好吃模樣也不差,百分百的必點菜色,還有解膩的蒸雪梨,工序較多的蟹肉卷等等。
季婵筆下不停,心裏暗自感嘆果然是吃貨國,三個亨饪手法也能捯饬出這麽多的菜肴來,為了有地方放她自己的創新菜,只能删删減減的只留下五六個,如此一番,餐館的菜單算是拟好了。
她端詳一番,正想着餐館的名字呢,腦內突然閃現出後世的一部紀錄片來,頓時覺得紀錄片的名字十分應景,于是大手一揮,取了其中兩個字,美名其曰:‘舌尖’!
作者有話要說: 飯卡充一萬是要吃到明年嗎,你們這樣讓我這個窮鬼壓力很大啊(扶牆)
而且學校食堂的飯菜……
☆、第 37 章
安生的日子也就過了十來日, 就有事情上門了, 看起來和氣好說話的林管家又被推出來安撫顧客, 可是這一行人很明顯和真正的客人全然不同,按照季婵的話來講那就是來找茬的,他們對于林管事提供的售後服務一概不理, 鬧着要見圖書閣的老板。
“今天我就把話撩在這了,這掌櫃的不出來,我還就不走了!”來人瘦高個, 穿着一件光鮮亮麗的綢緞袍子,臉頰上左右各有一個麻子, 大馬金刀的在門檻上坐了, 肆無忌憚的浪|蕩模樣像極了市井無賴。
但凡經過的行人見了, 大都放慢了腳步,三三兩兩紮成一團, 笑眯眯的看熱鬧。
林管家額頭上冒出了汗, 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只是個打算盤記賬的財務管事, 哪裏處理得來這個?而且好話說了一籮筐了,也不見管用啊。負責這方面的陳管事去交接貨物一時回不來,
東家倒是在屋裏頭, 只是……只是東家是個年輕女郎, 這樣的場面如何見得?
來書坊買文具的大部分都是知識分子,見着烏糟糟的情形也不願意多呆了,紛紛甩袖子出去, 大嘆“晦氣”。
這下損失了大半客人,林管事不敢再耽誤下去了。他有心想要解決問題,就朝那自稱姓張的麻子臉走去,可是這張麻子可不打算等他慢慢想,他兩道眉登時一豎,張嘴罵道:“怎的?打算來硬的不成?呦呵!大家來看看吶!這書坊弄虛作假,拿漿糊當勞什子顏料賣我不說,現在苦主上來求公道還上手打人了!!”
林管事駭了一跳,擺手道:“可沒敢動你。”
張麻子‘呸’的一聲,濺了他一臉唾沫星子,“現在倒是裝大尾巴狼來了,剛才怎麽說的來着?說甚麽窮人……”他故意扯開了嗓子喊,“說甚麽我們窮人喲,買不起他們家的東西!我呸呸呸!”
林管事抹了一把臉,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滿臉絕望,他真沒說過這話,連想都不敢想的好嗎?
“你算哪門子窮人?”屬于女兒家的清理嗓音傳來,季婵帶着帷帽,手裏頭還拿着一支巴掌長的木杆子,出現在林管事的身後。
她這一出聲,不僅人群向前湧了兩步,就連隔壁鋪子的店家都探出頭來,手裏或多或少都拿着物什,估計是特地停下工作來圍觀的。坐在門檻上的張麻子雙眼一亮,一對招子是幾乎要眯成縫了,帶着不懷好意,來來回回的往季婵身上掃。
心裏頭暗道:早聽人說書坊的掌櫃的是個女人,沒想到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可惜看不清楚模樣。
阿錦皺着眉,上前擋了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帶着猥|亵的目光,唇角一勾,帶出幾分嗜血來,手裏頭的竹管轉了轉,露出的鋒芒讓一小部分認識她的人知難而退。
隔壁開雜貨鋪的老板把看熱鬧的夥計拉了進去,嘴裏頭喝道:“還敢看?不要命了?這人可不好惹。”
夥計是老板的親侄子,也不怎麽怕他,回嘴道:“老叔,這不也就是個娘們嗎,有什麽好怕的,嘿嘿!身量倒是高挑。”
雜貨鋪老板恨恨的敲他的頭,“光看哪了?你瞧瞧她手裏頭的竹管,裏頭藏着兵器呢。忘記之前好幾個帶刀帶劍的了?人對書坊東家都是好聲好氣的,要說她沒什麽本事你信?指不定後臺大着呢!”說完雜貨店老板趕緊收拾好東西,将門關上,“可不敢看她家的熱鬧。”
見到自家老叔的臉色不對,夥計這才猛然醒悟,頓時渾身冒冷汗,手忙腳亂的幫忙收拾,他就一普通老百姓,平時要是遇到城門守衛多盤問兩句都小股戰戰直打哆嗦了,要是得罪了這種兵爺爺那還了得?到時候人家拿起刀要殺要剮的,他敢說半個不字嗎他!
這邊門一關,附近的街坊鄰居也就反應過來了,紛紛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幾個不常見也不知道這些事的人還站着,然而即便還有人,但是周圍的街道比之剛才說是空了也不過分。還在的這幾個,就連張麻子也茫然了一瞬,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見你穿着富貴,不像個窮人,不過言行舉止也不像個富人,反倒是像極了那些成日裏游手好閑,惹是生非的閑漢。”季婵冷冷道。
張麻子愣了一下,怪笑道:“關你這小姑娘什麽事,我只找他們東家說去。”他瞟了一眼林管事,“莫不是你就是書坊的掌櫃?我可沒聽說過着書坊是個女人開的,還是個黃毛丫頭開的。”
季婵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輕描淡寫道:“我就是圖書閣的主人,聽你所說我家賣了你假顏料?東西呢?沒有物證誰知道你是不是來诳我們的,想訛些錢財花?”
張麻子眉梢抽了一抽,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盒,擲在季婵面前,揚着下巴道:“喏,都在這了,你自己好好看看,這木盒是也不是你家的?”
木盒落在地上磕壞了一點,蓋子掉落在一邊,露出裏頭亂糟糟的竹管來。阿錦擡腳一踢,木盒騰空飛起,穩穩的落在她手裏頭,一管都沒往外掉。她露出的這一手叫張麻子鎮在了原地,袖子裏的手抖了抖,心裏頭嘀咕道,該不會是遇到了什麽武藝高強的女俠吧?哎呦這可使不得,要是事情成了也就罷了,要是沒成還不得叫她打上一頓?
季婵打開竹管,把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只見裏面的彩色膏體稀得像水,而且管底還有粉末狀的東西沉澱,她沾了膏子在指尖上一碾,幾乎要黏在一塊了,看來正如這張麻子所說的,的确是漿糊做的,至于這底下的粉末,應該是研磨的礦粉,倒進去後因為是漿糊所以沒辦法分解,就沉澱了下來。
木盒外頭刻着也是花中四君子之一,也有圖書閣的名牌在,就連竹管的紅繩也是一模一樣,但是季婵篤定,這盒東西不可能是圖書閣的!由于顏料剛上市,數量又不多,于是圖書閣每一盒顏料都經過她的手,她親眼看着裝填的,絕對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纰漏,那麽,這一盒顏料到底是出自何處?
“怎麽?沒話說了?”張麻子看她靜默不語,頓時穩了心神,得意道。
季婵不答反問道,“你要如何?”
“如何?”張麻子這會兒倒是願意站起來了,他圍着圖書閣門前繞了一繞道:“我啊,要你賠我這個數的錢!”他伸出手掌比劃了一下,“五倍!還有趁早關了你這黑心肝的書坊,裹着鋪蓋滾回去。”
美得你!季婵冷笑一聲,“我勸你還是做夢比較快,畢竟夢裏面什麽都有,想要用這種伎倆來弄倒我的書坊?阿錦,捆了他!”
她話音一落,阿錦就像離了弦的箭一樣竄了出去,擡腳往他膝蓋上一踹,張麻子整個人就跪倒在地,手掌握住了張麻子膀子一用勁一扯拉,他的整條胳膊都被卸了,軟得像面條一樣在胸前晃蕩,張麻子哭喪着臉,扯嗓子哀嚎道:
“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法了,光天化日之下,這是要殺人嗎?!”
季婵被他尖銳的聲音吵得耳朵疼,原本候在一邊的林管事默默的從袖袋裏頭掏出一個涼燒餅遞給阿錦,阿錦颠了兩下餅子,捏着張麻子的下巴就給他硬塞|進去,把剩餘的話都堵了回去,張麻子嘴巴蠕動了兩下,冷硬的燒餅噎得他直翻白眼。
季婵道:“法?現在就是要送你去見法!以為換了木盒,竹管做得一模一樣就行了?我告訴你,這圖書閣的顏料每一管底下都被我做了标記。”她把竹管一翻,露出底下的面來,“這個看起來像‘兀’的字,其實叫做‘π’的東西,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季婵看着周圍豎起耳朵,神色各異的人,笑得極為溫厚和煦,“即便現在被你知道了一個,我那兒還有≤、≮、±、℃、%、等等,我還怕你認不全呢我。”
也不再多說廢話,季婵立馬吩咐店裏頭的夥計把張麻子扭送見官,阿錦抱着手站在她旁邊,絲毫沒有要把那兩條胳膊給他接上的打算,季婵也不會爛好心的讓她去接,而是立在原地沖人群拱手道:“讓諸位看笑話了,從今往後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圖書閣會推出定制款的顏料,每一管顏料都為您刻上獨屬于您自個兒的記號,不管買多少都免費刻。”
“當然如果真的是我圖書閣的東西出現了問題,您盡管拿着東西回來,購買之後的七天不是人為損壞可以調換,童叟無欺決不食言。反之要是有人想學這個無賴坑蒙拐騙,那麽你有什麽招法也盡數使出來,圖書閣亦是不懼,一旦查出立即送官查辦,我不嫌麻煩!”
季婵知道這些吃瓜群衆裏頭肯定還有心懷鬼胎的人,這幾句話也是給這些人提個醒,她季婵也不是怕大的!今日這張麻子一事顯然不是這麽簡單,這種粗糙的騙術不過是試探而已,有人拿張麻子這顆棋子來查探圖書閣的深淺,還有她季婵的能耐,這背後的人究竟是競争對手還是其他,季婵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還有多少本事盡管來,她接着便是!
☆、第 38 章
“疼!真他|娘的疼!”張麻子捂着自己被武侯打了二十大板的屁股, 疼得龇牙咧嘴的, 抖着腿只能踮腳走路。
二十下的板子一個也不少, 盡數落在他的屁股上,打得亵褲都滲出血印子來了,為了不糟蹋自個兒穿着的這身衣服, 張麻子把錦袍脫了,裹成一團抱着,這可是好料子, 回頭拿去成衣鋪子倒賣,能換點酒錢。他可真是倒黴啊, 張麻子的眼裏閃過一絲兇狠, 事情搞砸了, 本來要到手的銀子也飛了,就連自己都挨了一頓打, 都怪那個臭|娘們, 壞了這樁好買賣!
張麻子往地上了一口唾沫, 繞過柱子就想往外頭走, 不巧差點撞上一輛馬車,他連忙往旁邊一滾躲了過去,擡起頭正要罵|娘, 沒想到竟瞧見趕車的是個熟悉的身影, 趕緊往巷子一鑽,口裏驚疑道:“怎地是這個煞星?這是要去哪?”
他從巷口裏頭探出頭來,狡猾的小眼睛眯着, 腦子裏頭琢磨着要不要跟上去,畢竟常六說了,但凡和這圖書坊有關的消息,都能換銅板,要是能給它多找找麻煩,更是大大有賞!張麻子摸摸手裏頭光滑的錦袍,再想想常六扣在大拇指上的玉環,頓時覺得渾身都是勁,毅然的踏步跟上去。
可是一看見煞星手裏頭的鞭子,張麻子又慫了,他摸了摸自個剛讓大夫接上去了的胳膊,還有黏糊着藥粉的屁股,哀嘆了一聲,縮着脖子溜了。
“周哥,您走裏頭!這一趟累壞了吧?咱們上燕家店嘗嘗鮮?”
聽到聲音,張麻子後退回來,定睛一瞧,外頭是兩個漢子,其中一個他還是認識的,正是圖書坊的夥計,據說是靠走後門進來的,姓楊。
“燕家店?那可不便宜,你小子還挺有錢的。”被叫做周哥的漢子大約三十來歲,手上都是厚繭,他是專門把貨從作坊運往圖書閣的趕車人,沒什麽地位,實在不明白這位聽說是東家親戚的負責銷售的夥計為什麽可勁兒的巴結自個兒。不過雖然話是這麽說的,他也是願意和楊興攀上點交情的,說不定還能幫忙把他弄到店裏頭去,就不用再幹這些髒活累活了。
“周哥您可不是一般人,請您吃飯當然要去最好的,聽說燕家店的清蒸羊肉不錯,一天也就宰一頭羊,晚了就沒有了,咱盡快?”楊興搓着手,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
“那走吧。”周哥反倒是熱情了不少,還親切的去拍楊興的肩,兩個人好像是真的很熟稔的兄弟一樣,但是事實上他們也就剛認識了不到一星期,才見過四五次面。
張麻子撚着自個油膩膩的袖子,覺得這一幕頗為奇怪。這個周哥神情高傲可眉眼萎靡,一看就知道是個沒什麽錢還充大爺的,楊夥計倒是好上一點,樣子是個耿直人,可這幅虛頭巴腦的樣子也很違和。張麻子嘿嘿一笑,他是個明白人,知曉這天下橫豎脫不開利益二字,眼前的這兩人也一樣。
他順手把錦袍給穿上了,決定跟着他們兩去一趟燕家店,說不定能打探點什麽出來。
阿錦揮着鞭子,架馬打算再去一趟牛尾村,不為別的,只是讓嚴琛給他娘上炷香,再收拾屋裏的東西搬來楊家。
馬車的簾子被一雙小手掀開,嚴琛偷偷探出頭來,問道,“阿錦,你要喝水嗎?”
阿錦擡手把人摁回去,“沒大沒小!不喝!”這一路上,嚴琛至少問了七次要不要吃點心,三次想不想喝水,知道她是女的後也不再叫大哥哥了,當然他也不叫姐姐,而是一口一個阿錦,在她身邊團團轉的模樣像個小尾巴。
嚴琛一頭栽進去,又手腳并用的爬起來,這回是直接坐在阿錦身邊,看着她的側臉發呆。
阿錦她……長得真的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樣,墨黑的眉英挺,單薄卻又緋紅的唇,特別是那雙帶着幾分淩厲的眼睛,看起來像極了面容姝麗的俊美郎君,而且還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那種……這樣的容貌,也難怪自己會認錯吧?
“阿錦,你有喜歡的人嗎?”嚴琛湊近了,問道。
阿錦睨了他一眼,空出來的手揉了一把小孩細軟的頭發,“你這小鬼,還未滿十歲吧?懂什麽叫做喜歡麽你?”
嚴琛扭過腦袋,小聲嘀咕道:“我當然懂,隔壁的小美給我送過花呢,她還說長大了要做我的新娘子,這可不就是喜歡了嗎?還有你不要老摸我頭發,我已經是大人了。”
阿錦失笑,調侃道 :“那你真的要想娶她做新娘子了?”
嚴琛搖搖頭,老氣橫秋道:“不行,我們兩不合适。”
阿錦大樂,随手把鞭子扔在車轅,雙手疊在腦後,整個人往車廂上一靠,問,“怎麽不合适了?我看人家小美挺好的,笑起來甜甜的,還有兩個酒窩呢。”
“不行不行,她太軟乎了,好欺負。”就像自己死去的阿娘一樣,不僅被公婆欺負,來到牛尾村之後還要受村裏人欺負,死了之後,她的孩子還是讓人欺負。一昧的和善只會給人變本加厲的借口,是他們掩蓋良心譴責的薄紗,娘親在世的時候哪家有事需要幫忙的時候沒去的?結果得到福報了嗎?
那些咒罵和毆打在嚴琛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他渴望着遇到擁有良知的好人,但是并不希望自己是那種人。
嚴琛低着頭,眼底是與他稚嫩外表全然不同的晦暗目光,萦繞着冰冷的黑暗在他的心裏滋生,他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孩子了。
牛尾村坐落在南山腳下,裏頭的住戶都是來自全國各地,姓氏、口音成了區別他們最好的方法。人太多,治安也就差了起來,這裏雖然沒有大奸大惡的人物,但是小偷小摸卻是常有的事。這些人不會向同村的人下手,畢竟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明面上也難看,他們一般都把目标鎖定到來飛雲觀祈福的香客。
上次季婵的運氣好,并沒有遇到過,只是這次,倒是讓阿錦遇見了個正着。
前面的雜草倒伏下去一小片,隐隐約約能看出一個人到在地上,阿錦猛地拉住缰繩,控制住疾馳的馬車,馬匹嘶鳴了一聲,前蹄離地險些翻了過去,好在阿錦将之安撫了下來。她抄起了鞭子,讓嚴琛進去車廂裏頭,自己跳下車轅查看。
暈倒的是個姑娘,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沾滿了灰塵的粉色衣裳,蓬松的亂發遮擋住了小半張臉,卻愈發顯得膚色瑩白,反倒多添了一份淩亂的美感。
阿錦冰涼的指尖去探她的脈搏,所觸肌膚溫熱滑膩,如果是個男子早就心神蕩漾,阿錦毫無動搖,只是擡手将人扶了起來。
她這一動作,只見這少女悠悠轉醒,睜着一雙朦朦胧胧的杏眼,我見猶憐的看了阿錦一眼,嘤嘤哭泣:“嫣兒多謝郎君搭救。”說完身|子軟了一軟,就要往阿錦胸口上靠。
什麽玩意兒?
阿錦原本關心的眼神變得冷漠,一掌扶住嫣兒硬要湊過來的小臉蛋,問道:“不知姑娘為什麽會在此處?”
嫣兒的目光掃過馬車,再落在阿錦俊美的臉上,原本的假意做出的羞怯模樣結果真有了幾分霞紅,只是戲還是要演下去的,她從袖袋裏頭抽出一巾帕子,不小心在阿錦面前拂了一拂,一股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見阿錦皺眉避開,她的臉色頓時有些僵,但還是哭泣哽咽道:“來禮神的路上遇到盜匪,父母都被他們殺害了,錢財也被搶得一幹二淨,盜匪見小女子我體弱,就把我打暈了丢在這裏,郎君救救我。”
盜匪?阿錦掃過幹幹淨淨的地面心存猶疑。地上的草約莫有一掌高,除去她踩的那幾塊,剩下的只有被這個姑娘壓倒了的這一片了,如果真的有強盜搶劫,那麽這裏應該有打鬥的痕跡才是,而且這麽一個秀美可人的姑娘,盜匪就直接打暈了扔了?不做任何深層次的交流?這對得起他們盜匪的身份嗎?
阿錦松開手,任由嫣兒“啪”的一聲倒在地上,對方嘤咛一聲,雙目盈盈,“郎君這是何意?嫣兒只是一名小小女子,若是郎君願意伸手搭救,嫣兒當……當以身相許,郎君,莫要丢下我不管。”
去你妹的郎君!去你妹的以身相許!!!
阿錦面上一寒,執起鞭子騰空一甩,眼看着就要落在那姑娘嬌弱的身軀上,然而對方一個驢打滾躲過淩厲的鞭子,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口裏道:“看來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榆木木頭!二哥!都出來吧。”
話音剛落,周圍的樹上、草叢、乃至落葉堆裏頭陸陸續續出來了十幾個人,為首的大漢露出來的臉上手臂上諸多疤痕,有的還是刀傷,他兇狠一笑,粗嘎的聲音震得阿錦耳朵發癢,“小子,識相的話就交出身上的錢財和你身後的馬車,饒你一條狗命,不然把你剁成肉醬,喂了這南山上的狼!”
阿錦冷冷一笑,把手上的鞭子丢掉,勾勾手指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生理期停更了兩天
據說今天520,單身狗作者奉上短小的一章。
☆、第 39 章
大漢手掌一揮, 招呼着身後的同夥沖上去, 獰笑道:“既然你急着做刀下亡魂, 那我就成全你了。”
十幾個人中有半數拿着刀劍斧頭,剩餘的則是抄着兩把木棍,就連那個自稱是嫣兒的姑娘也不例外, 只有阿錦一副毫不在意的空手站着。
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做匪,沒有什麽招式,沖上去就是一通亂砍。阿錦橫掌成刃狀, 彎腰躲過揮來的刀光劍影,迅速在匪徒們持刀的手腕上一劈, 突如其來的麻痹瞬間蔓延到指尖, 土匪手上握着的大刀“哐當”一聲落地, 阿錦轉身将人踹出人圈,挨打的賊匪們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卻是連半點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嫣兒見狀, 甩出自個捏在手裏的帕子, 阿錦側頭躲了過去, 帕子蓋在身後一個漢子的臉上,剎那間就把他給迷暈了,瞧見扔錯了人, 嫣兒捂嘴驚呼, 趕緊換了個地方,好在沒被她的二哥看見。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匪徒們就被打得趴地不起, 裏頭除了嫣兒是個女孩沒受到什麽傷以外,其他人都是鼻青臉腫,有的被踹斷肋骨,有得胳膊腿被卸了,再沒有之前的嚣張樣。
阿錦蹲下身來,拍拍大漢的臉頰,笑眯眯道:“狂?你再狂?”
大漢“呸”的一聲,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有種你殺了我,放過我家妹子!”
看來還是家庭集體作案?阿錦走了兩圈,看見地上有一團麻繩,便撿了起來,把這一圈人都捆起來,嫣兒另外綁了,大漢則是倒挂在樹上,其餘的紮成一串糖葫蘆,栓在樹下。
她把大漢整個掄起來,宛如和尚敲鐘一般“哐”的砸在樹幹上,看着他兩眼冒金星冷笑道:“你他|娘算個屁|好漢,少往自個臉上貼金,搶劫殺害無辜的人,那就是個山賊!土匪!無|恥敗類!好手好腳不去做正經活計,非得落草為寇,那就該知道會踢到鐵板,會有今天的下場。”
“懶得再跟你多說,你們這些人就在這裏頭好好待着吧,回頭我找官兵過來,讓你們進牢裏好好改造改造!”撿了鞭子,正打算就這麽走了的阿錦一轉頭就看見嫣兒還是一副含情脈脈看着她,頓時嘴角一抽,拾取掉落的帕子團成一團塞進嫣兒嘴裏,迷藥入口,小姑娘白眼一翻就暈了。
外頭一陣兵荒馬亂,車廂裏面的嚴琛埋在衣服堆裏,等到沒了聲響才敢探出頭來,阿錦擡腳躍上車轅,又是之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大笑而去。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山匪,其中糖葫蘆中的一員臉上淌下幾滴溫熱的血液,正疑惑自己臉上又沒有傷口,哪裏來的血,他身邊的人狠狠的挪動了幾分,喊道:“大哥,你的後腦勺叫那小子砸出血來了!”
大漢有心想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奈何他自己的手也被捆住,只能喝道:“三德子,還不快給老|子我解開,難道還得我請你不成?”
三德子是個瘦小如猴的矮子,只見他哎了一聲,從袖子裏頭慢慢挪出一塊只有指甲蓋大小卻異常銳利的鐵片,在麻繩上來來回回磨了數十下之後,麻繩斷開,他還來不及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腕筋骨,就得立馬去把大漢放下來,又把其他人都解了。
“大哥,要不我們追上去把他給殺了?”三德子走到大漢面前,手放到脖頸上一劃示意道。
“追個屁!上去送死不成?這人咱們惹不起,還是收拾收拾回去躲着,省得回頭叫官兵給包了圓!”大漢一拍三德子的腦門,再從自己的後腦勺上抹了一把,手上全是血,他擰着眉,看向暈倒在地上的自家妹妹,“給嫣兒喂點解藥……算了還是直接擡走吧。”
一群人鳥獸散去,地上留下了一些打鬥過的痕跡,清風拂過,原本滞凝的氣氛化作虛無,青綠的草葉簌簌作響。
阿錦将馬車趕到在牛尾村前,找了一家看起來忠厚老實的農家寄存了,答應花十文錢的寄放費,等取馬的時候再付剩下的五文。她兩剛進村口,就見好幾個閑漢打着赤腳,倚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看熱鬧,不僅對她們兩個生人指指點點的,眼睛還不老實的直往阿錦腰間的錢袋瞟。
阿錦冷哼一聲,手裏的竹管轉了轉,透露出一點鋒芒,幾個有眼色的心下一驚,立馬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來這裏之前阿錦就問過嚴琛,知道牛尾村是個小賊窩之後仔細考慮了一番,坐馬車來太顯眼,但是這一段路又挺遠,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馬車寄放在其他地方。果不其然,這些人只是見她腰間有個錢袋就如此躁動不安,要是看到了馬車那還了得?
阿錦不怕和人再打上一架,反正她功夫高,但是她怕麻煩呀,要是這些人耍陰招她不一定扛得住,而且身邊還帶着個小孩,還是小心點好。
按照嚴琛指的路徑直向前走,出現在阿錦面前的是一座小屋,許是很久沒有人來打理過,院牆破了好幾個大洞,顯露出裏面蕭條破敗的景象來。
阿錦輕輕推開大門,門板發出“吱呀”一聲就轟隆倒地,她被吓了一跳,連忙跳開。嚴琛被揚起的灰塵嗆了一下,捂着口鼻進了屋內。
不過是十幾天沒住人而已,裏面的家具擺件已經蒙上了灰塵,裏面的陳設非常簡單,一張草席一幾桌案,兩床破褥子就再無其他。阿錦大略一掃,已經明白嚴琛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她上前幾步,卻不小心踢翻放在地上的一個陶罐,用來壘竈的石塊滾了幾滾,仿佛壓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嚴琛快步走到屋角,移開一張矮櫃,然後徒手刨開黃土,露出底下的木盒來,他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浮土,然後摩挲幾下,抿着唇思慮了許久,毅然決然的将木盒遞到阿錦面前,示意她打開。
阿錦不接,反問道:“這是什麽?”
嚴琛猶豫了下,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是阿娘給我留下來的東西,我從未打開過。”他的娘親在世的時候從不允許嚴琛亂碰,是以即便她過世了嚴琛也不敢打開盒子查看,甚至連挖都不敢挖,只是如今他既然是要常住在楊家,這個木盒也該挖起來帶走。而且,嚴琛直覺只憑自己一個人是不能成事的,在他接下來的人生道路上,需要依仗楊家、季婵的地方還有很多,适當的示好也是應該的。
阿錦打開盒蓋,裏頭放着一枚玉佩,還有一個錦囊,底下有厚厚的一疊紙。阿錦玉佩在手中翻看,只見白玉上刻着一個嚴字,玉佩的樣式很奇怪,像是一個繁瑣的紋飾。阿錦看着玉佩心裏隐約察覺到了什麽,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只能放棄,去翻看那疊紙。
最上面的是一封信,信封上落着嚴琛的母親——姚素的署名,阿錦打開信紙,裏面寥寥幾行,卻寫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原來姚素并非嫁到了一個州縣,而是嫁進了揚州遠近聞名的大商賈——嚴家。嚴家以小商隊起家,如今已然有了近百條的商隊,不僅陸面上有他們的商道,甚至船運、海運也稍有涉及,他們從揚州販絲和瓷器,運往北上還有胡地,再把當地的香料和毛皮運送回揚州售賣,這一轉手就是幾十倍的利潤。
姚素的出身并不怎麽好,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因為貌美被嚴家的家主嚴潤看上,硬是想辦法娶了回去,成為嚴潤妾室的姚素并不甘心,因為她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都斷送在了嚴潤這個五十多歲的糟老頭手裏,為了報複,姚素一邊勾|引住嚴潤,一邊把他手裏的好東西往自己兜裏掏。
姚素雖然不識字,但是看東西十分準,她先是偷了嚴潤十幾張的店鋪地契,還有放在暗格裏頭的田契,還有嚴潤最常用的印章也被她偷了過來,就在她打算對嚴家老宅的房契下手時,大夫人因為她的張揚和一直占着嚴潤的行為,産生了布滿嫉恨,找人要除掉姚素。
識破了大夫人計謀的姚素倉皇逃出嚴府,身邊只帶了一個貼身侍候的婢女,還有她偷來的東西,為了活命的姚素輾轉來到長安牛尾村定居,卻并不打算回她自己的家裏,因為她知道,如果再回去的話她的親人一定會不管她死活,再一次将她賣進嚴府。
就在姚素以為自己能夠遠遠逃離嚴氏,過上美好的幸福生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懷的正是嚴潤這個糟老頭的孩子,對于自己肚子裏頭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姚素下不去手,就只好把孩子生下來,并打算把這一些東西都留給這個帶有嚴家血脈的孩子。
這封信是姚素委托婢女事先寫好的,和她不同,大門大戶裏頭連侍候的女婢也是要識字的,女婢大概沒活多久就染病去世了,姚素只好自己一個拉扯着孩子長大。
阿錦放下信紙,打開錦囊,裏頭正是嚴潤的印章,而且還是最重要的公章,簡略一說,這枚章子是代表嚴家行為的證明,如果印有這枚章子的文書上要求嚴家所有店鋪都改行賣燒餅,那麽他們就得照做。
再拿起那一沓地契,阿錦心裏只咂舌,暗道這姚素可真是個狠人,這些店鋪大都都是集中的福安坊的商鋪,賣寶珠首飾、綢緞毛呢、香料瓷器等等的十來家店面,都是連號,這和把人家一條街都給搬空了有什麽區別?狠!真狠!
這東西別人拿了燙手,她們可不。阿錦手上不停,把東西都收拾好之後,打算和季季婵商量商量,如果嚴琛這小孩願意的話,她們可以幫忙求太子殿下把這東西都過了明路,實打實的抓在手心裏頭,到時候不僅嚴琛得利,就連季娘子也可以通過這些商路運送貨物,甚至拓展那個叫什麽産業什麽鏈,季娘子那裏要是答允了的話,也就是殿下答允了。
這些都可暫且不提,阿錦看着嚴琛懵懵懂懂的樣子,緩緩的舒出一口長氣,将木盒放在懷裏道:“這個盒子我先幫你保管着,這裏不方便細說,等回去我再告訴你事情的一切,問過你決定再安排事宜,現在我們先去為你娘親掃墓上香吧。”
嚴琛眨眨眼,伸手拉住了阿錦的衣角,重重的點了點頭。
兩人去牛尾村後山為姚素掃墓,阿錦拔了竹管,裏頭約有半尺長的刀刃滑出,這是她的兵器,喚作“袖裏紅”。用它的時候,鋒刃隐藏在衣袖裏,敵人還未看清就被割了脖子,雖然厲害,但是阿錦不愛用它,因為每次用的時候都要染紅半邊衣袖,費衣服,盡管這就是它名字的由來。
此時這件利器被她握在手裏,為姚素清理墳上的野草,偶爾還得砍一些高大的灌木叢,也算是物盡其用,嚴琛被她差使去買香燭元寶,順道再買半只燒雞,合着她手裏頭的一壺好酒,做祭拜之物。
只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小孩回來,嚴琛這小崽平日手腳勤快,這裏離下面的餐館雜貨鋪也不遠,怎麽會耽擱這麽久?阿錦眉頭一皺,料想此事一定不簡單。
她将袖裏紅塞|回竹管,沿着小路下山,還沒走出去多久,遠遠就看見嚴琛像個小烏龜一樣佝偻着背,狠狠的将一個孩子撞到在地。
阿錦:“……”
寬敞平坦的地面上,燒雞元寶蠟燭撒了一地,有的還被狠狠的踩了好幾腳,這是給姚素的祭拜物品,被這樣對待,難怪嚴琛‘殺’紅了眼。
阿錦拐了幾個彎,站到離‘戰場’五米遠的地方,看着嚴琛使出了一招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招數,把領頭的孩子揍翻在地,邁着短腿騎|上去,又掄起巴掌用力的扇在小孩腦門上,阿錦大喊了一聲:“好!”
要是季婵在這裏,說不定會勸解一番,但是阿錦不一樣,她崇尚的是武力解決問題,在看到嚴琛士氣大震把一圈的熊孩子都扇了一遍腦門之後,這才走上前去,蹲下|身來。
她看了看嚴琛,發覺對方以少勝多很有她的風範,決定以後對他傾力教授,或者是給他也做個小袖裏紅什麽的,轉回頭看倒在地上的孩子,一如之前笑眯眯道:
“乖,給他道歉,不然姐姐把你腦袋擰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社會我錦姐,打架鬥毆招式多
季老師:住口
☆、第 40 章
阿錦回來的時候, 季婵正在采桃膠, 籃子挂在樹上, 裏頭的桃膠個頭小,顏色也更為清亮。
去年那包桃膠在櫃子裏閑置了許久,由于受潮而導致發黴, 被季婵扔掉了,遂今年再采一批,留着炖紅棗, 也可以做點芋圓下去一起煮,至于銀耳就別想了, 季婵幾乎跑了大半個東市, 連個影都沒見着。
“去哪兒?過來。”
季婵擦了擦手, 把巾布扔進籃子裏,轉過身來。阿錦牽着嚴琛, 兩個人衣服髒了, 頭發上還有些草葉土渣子, 正沖季婵讨好一笑。
“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你們這是栽田裏了?”季婵愣了一愣, 快步上前,伸手為嚴琛撿了頭上的落葉,還有擦幹淨臉上的灰, 看他眼睛紅通通的頓時臉色大變, 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麽?還有阿錦,你怎麽也是這副鬼樣子, 還不自己也擦擦!”
把人帶進屋裏,季婵給她兩一人倒了一杯糖水,冷聲道:“說吧。”
阿錦嘿嘿兩聲,見糊弄不過去,只能一五一十的說了。
話鋒轉回嚴琛剛把人揍趴下之後,領頭的小男孩就哇哇的哭了,心道不是小孩之間打着玩嗎,怎麽還擰上腦袋了?他的爹娘都沒有這麽吓過他呢!這哭聲像是瘟疫一樣,迅速在孩子圈裏傳開了,頓時十幾個孩子哭成一團,震耳欲聾,傳出去老遠。
阿錦捂住耳朵,眼尖的看見農田裏許許多多的人影站立起來,一茬一茬的接着往這裏趕,粗略估算一下,約莫有百來人,她臉色有些發苦,卻仍是強撐着放完狠話:“哭哭哭!哭個屁!要是再讓看見你們欺負他,就給你們綁上竄天猴,‘唰’的一下讓你們一個個的上去和太陽肩并肩,今天就先放過你們昂,沒有下次了啊。”
阿錦把嚴琛抄起來夾在腋下,腳步飛快,仿佛□□駕着一匹神駒,頃刻之間就看不見蹤跡。
而事實上,她一腳踩空,抱着小孩一齊從草坡上滾落,骨碌碌的直接到底,摔了個四腳朝天,這就是為什麽兩個人渾身髒亂的原因。至于嚴琛為什麽雙目通紅,一是因為沒能祭拜母親,二則是摔疼了,再來就是……被阿錦的反差給驚到(丢臉)了吧?
季婵見他們的模樣也不忍心再多加訓斥,只是嘆氣讓他們趕緊去擦洗一番,對于牛尾村卻是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避開了去。
——
內室,房門緊閉,嚴琛已然睡下,阿錦拿了姚素的那封信遞給了季婵。
季婵撥亮燭火,浏覽完信紙後往嚴琛睡着的榻上方向看了一眼,嗓音低沉:“他知道了嗎?”
阿錦搖了搖頭,道:“還沒跟他說呢。”
季婵翻着木盒裏的東西,又把玉佩拿起來查看,透過昏黃的燭光,玉佩散發着溫潤柔和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