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4)
只取粉白的肉,切成碎末好供它食用,若是吃爽了,烏鸫或許會允許一旁伺候它的人類阿錦摸一摸它的一根尾羽,只能一根,多了是要啄人的。
揚州地處京杭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彙點,在唐朝是僅次于長安的商業中心,雖然排名第二,但是揚州的繁華也是不可小觑的。
經過接近兩個多月的航行,季婵一行人終于到了揚州,船剛靠岸,就能聽見外頭嘈雜紛鬧的聲響,季婵帶上帷帽下船,只見碼頭上都是來來往往的人,有身穿綢緞的商人,也有打着赤膊的船工,船上的貨物剛被卸下,又有另外一艘靠岸,貨物被一箱箱封存好,裏頭大部分都是北地的香料和毛皮,像絲綢糧谷等等的,都在另一個碼頭,離得不遠,同樣也是熱鬧非凡。
後世的揚州有個說法叫做‘送客的餃子迎客的面’,季婵不知道唐朝是不是也一樣,不過既然都來了,索性就吃碗面,不為情懷也為飽肚。
坐着馬車直達市場,四人随便找了一家食鋪就盤腿坐下,掌勺的是位大娘,笑容滿面的迎客進門,手頭上的工作卻一直沒停。
堿面下鍋,大娘拿過一疊海碗放到竈上,筷子一撥查看面熟的程度,覺得好了就順手一撈入碗。腌鴨蛋對切,碼在面上,橘紅色的蛋黃直往外冒油,澆頭用的蝦米小魚,雖然看起來不怎麽樣吃起來卻是鮮繞舌尖,久久不散。
“湯別浪費,好東西都在湯裏頭呢。”見阿錦只顧着撈面吃,大娘和善的提示道。
阿錦聽話的喝了一口湯水,意外的發現格外的鮮甜,比上次吃的夜宵還好吃,面的味道不是由于上面的澆頭,而是這底下毫不起眼的湯。
“哎。”大娘笑了,又端來一小碟腌菜,“湯用河蝦子熬的,鮮得很哩。”
魚頭豆腐湯、魚片蒸水芹、烤魚餅,雖然亨饪方式簡單,但是味道絲毫不差,特別是後面的烤魚餅,裏面肉質軟嫩,外面卻焦香酥脆,仔細吃還能吃到切成顆粒的水芹。季婵細嚼慢咽,努力把味道記在心裏頭,載入餐館的菜單裏。
出了食鋪,往大道直走第一個路口左拐,就是旅店,季婵等人打算在這裏落腳,至于生意可以過兩日再談,畢竟揚州實在讓人留戀忘返。
此時還是正午,坊市正熱,商家在門前挂起幌子,上面書着店名。揚州産絲,街上大多都是絹布莊衣料鋪,來往的婦人和小娘子穿的衣裳也比長安花色多些,就連頭上帶着的發飾,也大多是色彩豔麗的絹花,手上的繡帕繡工精致,香味襲人。
季婵習慣了素淡,不過女人的天性使然,她也難免多看了兩眼。
不遠處有一條小溪,将整個坊市貫|穿而過,溪上搭着木橋,兩岸植着柳樹,旁邊還有亭子。季婵上了橋,手裏拎着從小販手裏頭買的燈籠,上面繡着侍女撲蝶,巴掌大的一盞,就要十文錢。到底還是喜歡占了上風,季婵拿出錢袋付了款,心裏暗自感嘆揚州的物價竟然比長安還要高些。
“哎,你這人,走路能不能看着點?”季婵握着被撞疼的肩膀,眉頭皺起。雖說是木橋,但是走道又寬又闊,她已經往旁邊讓了,怎麽這人還能撞了上來!而且撞完就跑,連聲抱歉都沒有
不對……
季婵猛然想起自己是為什麽穿越到到唐朝的原因,頓時臉色一變,伸手摸了摸腰間,果然上面挂着的錢袋已經沒有了!裏頭大部分裝着的都是銅錢,還摻雜了幾塊小金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怎麽着也得拿回來,“阿錦!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錢袋。”
她話還沒說完,阿錦就将手裏的烘堅果往她手裏一塞,立馬追了上去,只是人實在是太多了,街道左右小巷子又多,即便是武功高強的阿錦也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擊斃命’。
正當她要跟着小偷轉入巷陌時,一名男子陡然從裏頭走出來,手裏拿着季婵的錢袋,溫和的問道:“這位小娘子,這是你丢的錢袋嗎?”
阿錦不答,反問道:“那個賊呢?”
“一時大意,讓他跑了。”男子相貌俊美,一雙桃花眼流轉多情,“快把錢袋收起來吧,出門在外不宜露財,免得招來窺探,某姓陸,單名一個橋字,還未請教娘子姓氏?”
阿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樣,緩緩道:“這錢袋不是我的,我不過是幫人抓賊而已。”
陸橋臉上一僵,溫柔的笑容也為之變淡,場面一度十分尴尬,正巧季婵找了過來,看見兩人對峙,阿錦的袖中露出一點鋒芒,季婵瞳孔緊縮,并不問清緣由,而是下意識的将阿錦擋在身後。
“這位郎君,若是我的侍婢有得罪過你的話,那我替她為你致歉。”季婵行了一禮,目光落在他手上拿着的東西,不自主喃喃出聲,“我的錢袋……”
聲音雖小,卻被陸橋聽得清清楚楚,他立馬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回禮道:“原來是這位小娘子的錢袋,陸某未能擒住小偷,只是搶回了東西。”他看了阿錦一眼,又說,“娘子多慮了,我與你的女婢并未起沖突,不過是恰好碰見而已。”他将東西遞還給季婵,“某姓陸,單名橋字,不知娘子是哪裏人氏?”
季婵愣了一下,回道:“奴姓季,初到揚州寶地。”
陸橋道:“原來是季娘子,可是長安人氏?”
“陸郎君為什麽篤定我是長安人呢?”季婵問道。
“某曾經跟随家父北上長安,對于哪裏的口音很是耳熟,北地的郎君和娘子都很豪爽好客,酒量也很不錯。”說着說着,陸橋擡頭看了眼天色,歉意道:“家中還有事情,便不多加打擾了。”
季婵隐約覺得蹊跷,便多問了一句,“不知郎君家住何處,他日好差仆人上門道謝。”實際上她并沒有期望對方會回答,畢竟二者只是萍水相逢,對于地址這種私密的訊息是不會輕易透露的。
陸橋微微一笑,“單瑜坊永晴巷往裏走第五家,陸府。”
“……”
季婵咳了一聲,道,“好……好。”
陸橋走了之後,季婵等人也不在外面閑逛了,阿錦提着一把水芹,這是弄回去給烏鸫吃的,淨吃肉也不行,鳥屎臭一屋了。
“娘子,那人沒那麽簡單。”阿錦晃了晃手裏的水芹,對于陸橋的突然出現帶着深深的懷疑,說實話,那條巷子她雖然沒進去,但是也就前後腳的時間,怎麽可能一個一點武功都沒有的人,輕易間就把錢袋從一個成年男人手裏頭搶回來?
而且阿錦仔細打量過陸橋,既無內力,下盤也不穩當,就連那雙手也是一個繭子都沒有,就是一個富家郎君。身邊沒有半個奴仆,自己獨自一人出現在小巷裏,身上的衣服齊整,半點搏鬥過的痕跡都沒有,可能嗎?
“我知道。”季婵踏進旅店,接過水芹,轉身上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對方肯定還會有後招的,咱們就候着吧。”
“對了。”她打開門,想起了什麽,道:“再過幾日我就要和順德書坊的趙東家在食鋪談生意,你到時候幫我預定一桌宴席,線裝書等物還未揚州書坊出現,我想我們的到來一定會掀起一番大波瀾的。”
話鋒一轉,再回到兩月前。
“殿下,殿下您就帶上我呗。”阿喜抱着柱子,怎麽扯也拉不開。
“別鬧。”李承乾搖搖頭,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複又放下,果斷拒絕道:“這是出去查案,帶你像什麽樣子。”
“沒有奴誰幫您打理生活起居呀,揚州雖然地段繁華,但畢竟是南地,聽說雨水多、天氣潮濕,這一去要是水土不服咋辦?或者吃不慣呢?”阿喜轉移戰地,環住了殿門的梁柱,死活都不讓李承乾出去。
“殿下,您不讓阿喜跟着一塊兒去,那也該讓奴跟在您身邊保護着啊。江豹寨水匪窩,劫掠來往的商船,手段一定很陰險,到時候如果讓他們知道您是去調查剿匪的,肯定會想盡辦法阻攔,用暗殺等各種下三濫,您一人如何躲得過來?”小璟從殿外探出頭來。
“對對對!”阿喜松開手,一疊聲的說道,“至少也得讓小璟跟着,雖然不及阿錦,那也是一把好手啊。”
李承乾思量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那行,那就讓小璟一人跟着。”
“是。”阿喜喜笑顏開的應了,拍拍袖子,“那奴現在就去吩咐他們準備準備,您現在餓不,奴給您端碗肉絲粥來?”
“下去吧、下去吧。”李承乾笑着擺手。
同時,燕王在宮裏的寝殿,緊閉的書房被敲響,幕僚躬身入內,行禮後緩步上前,“燕王殿下,揚州的方刺史似乎有受賄的行為,他和當地的富商嚴家見面十分頻繁,而且,兩方似乎有聯婚的打算。”
李泰放下毛筆,擡頭看他:“聯姻?和一個商賈?”
幕僚仍是彎着腰,畢恭畢敬的回道:“是的,方刺史的庶女下嫁嚴家長子,另外方刺史在兵防上從原來每隔七日的調動改為三日一次,常常和水匪恰巧錯開……”
“說是恰巧?你信嗎。”李泰屈指敲了一下桌面,“這樣的變動……如今他是黑是白,我竟然看不清了。”
方刺史是他手底下的人,也算是剛直清正,雖然有一點小毛病但是并不礙事。只是由于自己長居宮內,從未去過封地,也是二人也許久未有聯系。如今揚州竟然出了水匪,且膽敢對貢品下手,身為揚州的刺史,姓方的直到現在才察覺誰信?一個小小的水匪寨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只需出數隊兵将就能剿滅,而如今竟然鬧到了陛下面前……
李泰心思繞了幾圈,唇角彎起,眼睛清澈,“把你得到的消息找個方法暴露給太子,這個馬蜂窩,讓他去捅吧。”
☆、第 46 章
七月的揚州, 白日的灼熱與雨水并存, 入了夜, 雨勢更大,陣陣清風攜雨而來,雨滴敲打着木船, 發出密密麻麻的沉悶聲音,掩蓋了水下的其他響動。
五條樓船‘人’字排開,甲板上各有兩隊士兵巡邏, 位于前面的是主船,太子和刑部郎中俞修就在這艘船上, 這裏巡邏的士兵更多, 換班也更頻繁, 時間也不定。
也是最為棘手的。
水波蕩漾,一個個濕漉漉的暗影從船後爬上去, 一身黑衣, 青面獠牙的面具, 像極了夜裏的水鬼。他們之間全靠默契, 一點交流都沒有,沉默着用力捂住兵卒的嘴,再從腰後抽出鋒利的匕首割斷喉管, 将屍體拖入水裏, 不一會兒再冒出,周而複始。
将船後的兵卒解決得差不多了,領頭的暗影将人分成兩撥, 一隊跟着他潛到太子李承乾的船艙。此時已是半夜,房間內的燈盞早就熄滅了,床|上傳來悠長的呼吸聲。暗影的腳步很輕,輕到如同鬼魅,只有地上的蜿蜒水跡證明了這是一個人,他手裏的匕首發出微微的亮光,猛地朝被子上一捅。
“呃……”
棉被破開,原本沉睡着的人反手握着長劍,将暗影紮了個對穿。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将劍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聲音就喪命于此的人一腳踢開,黑暗裏,只能看見那把長劍透出寒光,其餘的暗影察覺不對,立馬轉身撤退,誰知後面已經有官兵手握火把,将門堵了個嚴實。
“果然如太子殿下所料。”俞修手裏的長劍還淌着血,眉目清朗,眼神幽深的盯着這一行人,“将人統統拿下,如有反抗,一律格殺。”
早在船行至山陽時,太子殿下就建議二人兵分兩路,他繼續随着樓船由運河下揚州,而太子殿下則是坐馬車走旱路,還記得自己當初還據理力争了許久,最後被太子殿下清清淺淺的一番話給擊敗。
“揚州是僅次于長安的州市,雖然說并非是重兵把守,但是也不至于被一窩賊匪橫行無忌至今還搶了貢品。”李承乾喝了一口茶水,輕輕笑了笑,“指不定是官匪勾結……”
“殿下。”俞修駭了一跳,擡眼看他。
“我是說指不定。”李承乾放下茶盞,“是真是假,還得查明了會知道。只不過水上畢竟是他們的天下,如果我由陸路進城說不定要安全點,難道俞郎中要将本宮置于危險之中嗎?”
俞修低頭,回道:“臣不敢。”
李承乾滿意的點點頭,略一沉吟,“在此期間,還得麻煩俞郎中一件小事。”
“殿下但請吩咐。”
“我不在期間,還請俞郎中對外宣稱你我都在一條船上,咱們演一場好戲,說不定還能有些意外收獲呢。”
如今看來,的确有‘意外收獲’,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堅持走陸路,現在事情就沒那麽簡單的,若是太子受刺,他的小命也難保了,甚至還會牽連族人……
想到這裏,俞修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盯着僅剩下的幾個被捆住的暗影,冷聲道:“拖下去,審!無論用的什麽方法,都要給我從他們的嘴裏撬出東西來!”
山陽某縣,一輛車馬在官道上緩行,也不知道這車裏頭坐的是什麽富貴人家,随行的竟然有二十來個護衛,個個魁梧壯碩,兇悍之氣撲面而來,衣袍間挂着一個長布包,硬鼓鼓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這地方偏僻,幾乎不見行人,偶爾遇見的基本上都是趕路的商隊,聽着口音,竟是南地北地的都有。商隊大多有五十來號人,按理說也算是可以橫行一路,但是遇見了這隊車馬竟都紛紛避讓,似乎頗為顧忌。
商隊裏頭第一次走商的新仆手肘撞了撞旁邊人的腰,小聲問道。“這些人有什麽門道?為什麽咱得給人讓路?”
那人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撿了小棍偷偷指了指護衛們腰間的布包,道:“看見了沒。”
“看見了,有什麽奇怪的?”趕車的還是個小孩,哪怕有二十多個人,但也實在犯不着這麽小心吧?
那人側頭瞧了他一眼,收回小棍,在地上畫了畫,指着圖案道:“那個形狀,是刀!我一兄弟投軍時我見過一眼,大刀銳利,拔一根頭發往上頭一吹,斷成兩截,如果拿起來往你小子這兒一劃!”他猛地将小棍紮在健仆胯間,嘿嘿一笑,“傳宗接代的本事就沒有咯。”
新仆下意識兩腿并攏,神色僵硬,看他們的眼神也充滿了畏懼,心裏一個勁兒的後怕,終于不敢再問。
即便小璟一路揚鞭,距離揚州還有好幾天的路程,越往南走,商隊越多,口音也逐漸統一,嗓音低柔得像天氣一樣,和風細雨的。啓程之前,小璟就将馬車內收拾得十分舒适,不僅車底鋪了毛毯,甚至還放着兩個靠墊,角落裏有小櫃,中間有個案幾,像馬紮一樣可以合攏收起。
李承乾如果倦了能小憩一會,無聊了還有書看,餓了只能稍微将就一下,途中停留時買的面餅在火上烤一會兒,外頭焦酥,撕開後裏面冒着熱氣,裹了油汪汪的野雞肉塞|入口中,倒也算是美味。
跟随在身邊的護衛都是皇家護衛,出自三衛之一,不僅身份高,武功也不差,而趕車的小璟更是衆人之間隐藏的高手,雖然被充作車夫,但沒人小瞧他,單憑他小小年紀就能跟在太子在身邊這一點就無人膽敢輕視。
沿途雖然走的是官道,但畢竟商隊多,在山匪強盜眼裏那是一批批的肥羊,冒險一次三年吃飽,不知死活攔路打劫的自然不少,李承乾也碰過幾次,但畢竟都是烏合之衆,就跟送上來給他們松筋骨的一樣,小璟輕輕松松都能連着斬殺三人。
再往前就是一處連接山陽和揚州的要道,前面設有驿站,但凡軍務緊急報告、諸州要事和賀折等等身有憑證之人才能在此入住。李承乾雖然都不屬于這其中任何一樣,但畢竟他的身份特殊,這驿站他自然住得。
驿長是個身高八尺的大漢,身後跟着兩個小吏,見車馬停在門前,上前先行拱手行禮,開腔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驿牒何在?”
李承乾下了馬車,小璟從袖袋中取出公文,見到證明,驿長為之一肅,恭恭敬敬的把人迎進門內。
“驿站簡陋,茶水粗淡,還請俞郎中勿怪。”驿長口中說着,手上動作不停,他将煎過的茶餅投入小鍋中煮沸,片刻倒入碗內,呈在桌上。
雖然話是這麽說的,但實際上這處驿站是商隊往北的要道,身後又是繁榮的揚州,既然都喝得起茶,又怎麽可能真的如驿長所言的簡陋,不過是客氣話罷了。
李承乾自然不會當真,他坐在塌上,一邊搖晃着茶碗,一邊道:“來時途中,我遇見了不少山匪,驿站此處駐軍數百,怎麽還能讓這種打家劫舍的強盜如此猖狂?”
驿長立于面前,身軀微躬,額上冒出冷汗,答道:“還請俞郎中莫要怪罪,某不敢相瞞,只是這山匪自稱是小江豹,匪首據說還是揚州水匪江豹寨的連襟。他将手下的人分為數股,不斷滋事擾民,無論得手與否都隐入山林,某等也曾領兵剿匪,只是次次都被察覺,尋了好幾日仍然不見其蹤影……”
“竟已嚣張至此……”他素來都是一副風光霁月的模樣,此時卻是臉色陰沉,讓人不敢直視,“莫非有什麽求神問卦的本事不成,否則怎麽會次次察覺,事事知曉?”
驿長咽了咽口水,小心回道:“但的确行蹤詭異……”
李承乾冷冷掃他一眼,“怎麽?施驿長也覺得他們有求神問卦的本事?”
“某妄言,還請俞郎中莫要見怪!”
“馭下不嚴……”意味不明的說了半句,李承乾收回目光。他現在頂着俞修的身份,自然不好太過苛責,否則叫人一狀告到禦前那可就不好了,于是緩了聲道:“陛下命我徹查揚州水匪之事,既然這匪首是江豹寨的連襟,我就先拿他試試刀。附耳過來,你将這個消息傳出去,就說……”
夜裏風停雨歇,李承乾側身卧在榻中,黑發散開,幾縷勾住唇角,窗外枝桠晃動的聲音清晰入耳,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睜眼望着桌上要熄不熄的燭火,想起聽到的消息來。
商人,這是當下之人最為不恥的職業,他比之農夫還要地位卑賤,而堂堂揚州刺史,竟然要将女兒下嫁給一個商人之子,無論是誰知道了,都免不了嘲笑上一句,該不會是傻了吧?即便嚴家再富有,那也是一個低下的商戶不是?此事若是傳出,怕是要被外人誤以為揚州無青年才俊,否則刺史之女何至于下嫁商賈?
還有青雀……
李承乾冷哼了一聲。
身為揚州大都督,竟然連手底下官吏的動作都不知道,說他馭下不嚴倒也算輕的了。
根據消息,來往密切這本就是一個暧昧的詞,還有兵防上的調動,方文鶴他究竟是想做什麽?該不會真的和水匪有什麽關聯吧?恰巧?他不信。
李承乾腦海中思緒紛雜,只覺得這三方似乎有關聯但偏偏又無法佐證,隐約抓到一點苗頭卻被窗外傳來的聲聲鈍響驅散,他赤腳下榻,擡手打開窗戶,剛開了一條縫,就看見一團烏黑宛若離弦的箭直接沖入懷裏,緊緊扒着潔白的亵衣不放。
他的眼裏染上能将凍冰融化的暖暖笑意,将墨團似的烏鸫托在掌心,輕聲問道:“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又說,“這驿站也沒有宮裏頭的點心什麽的,只能倒點水給你喝了。”他走到桌前,提起水壺倒了一碗水,又拿了筆架,剛要将烏鸫放在上頭,卻摸到了它爪子上面抓着一個小竹管。
李承乾心思一動,将燈盞撥亮,伸手取下竹管,拔開塞子,将裏頭的東西傾斜出來——結果自然是倒了滿手的顏料。
他頗有些哭笑不得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尖戳了戳烏鸫的小腦袋,見它不明所以的歪頭,又低下去喝水,不由得輕聲嘆道:“你這小東西什麽時候還學會偷東西了?等喝完了就回去罷,她找不着你該擔心了。”
烏鸫停下喝水的動作,向前蹦了兩步,親昵的在李承乾袖上蹭了蹭,宛若小兒的嬌态讓他心軟了軟,卻還是将它放出窗外,窗門合上,仍有兩聲“咄咄”聲傳來,然後就是翅膀震動的聲響,想來是依他之言離開了。李承乾稍坐片刻,将竹管拿了起來,用一旁的手帕擦拭幹淨,收入一個匣子中,做完這一切他才勉強有了困意,自是上榻歇息了。
此後又過了三日,李承乾仍然未離驿站,整日在院中書寫繪畫,半步不出,似乎對那些暗地裏蠢蠢欲動的人物毫無知覺。
驿長和兩個小吏公事外出,僅留一個溫少丞在驿站內管事,因為性子怯懦,底下的小吏乃至兵卒對他是陽奉陰違,面上恭敬背後卻又是一套。是以當他管事時,這些人都清閑散漫了不少,就連門口看門的一個四十許的老卒,都敢倚在牆上和行人話家常。
“最近有什麽新消息?”行人手裏頭拿着一包糕點,看起來像是和兵卒聊天,但是眼角的餘光不時掃過四周。
老卒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也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說起來,還真有個大大的好消息。”
行人将那包點心遞給老卒,老卒接過來揣入懷內,拍拍落了灰的長袍,道:“驿長外出了,還有這兩日吳州上來的一支商隊,前往長安易貨,車上據說運了三箱海珠。”
海珠,就是珍珠!行人一喜,站直了身子,問道:“既然是海珠,為何不走水道?運河不是快些嗎?”
兵卒‘嗐’了一聲,道:“自從運河上出了水匪這事,商隊大都不太敢從水道上走了,雖然陸道稍慢,但是安全些。”
行人“嘿嘿”一笑,只是重複了一句“安全吶?”随後和兵卒相視一笑,二者眼底都是算計和狠毒。
作者有話要說: 六月了!!
祝高考的學子,科科滿分,填啥啥錄取,加油!
☆、第 47 章
下過一場雨之後的天氣愈發炎熱, 一支小商隊由遠及近, 打頭的是一輛馬車, 車前挂着青緞幔子,趕車的是個老漢,穿着齊整。後面的三輛車馬雖無車廂, 但是用麻布蓋得嚴嚴實實的,上頭還鋪着稻草,從形狀大致能看出是口箱子。
護車的是二十來個壯仆, 腳步輕快,即便是在崎岖小路上行走, 也不見氣喘。
“看來是練家子, 這骨頭, 難啃!”
一行人埋伏在樹林灌木間,臉上的黑布綁得死勁, 只露出一雙眼睛, 說話的人聲音聽着耳熟, 那雙細長的狐貍眼也看着耳熟, 要是驿站守門的老卒在這裏,定然一拍大腿,又是相視一笑。
“小聲些!別叫他們聽見, 硬來肯定不中, 咱們得智取。”同夥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扇在狐貍眼的後腦勺,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拍向旁邊的人,“去去去, 阿松上去。”
“等下等下,讓我醞釀醞釀!”阿松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他是唯一一個沒有遮住臉的人,露出了平淡無奇的面容,身上一聲粗布短打。擔着一擔東西,蓋子半合,露出裏頭綠色的瓜皮來,腰間挂着一壺好酒,特意繞了好大一圈走回來。
“西瓜!紅瓤甜口的西瓜喲!”阿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手上的布巾濕了大半。
“這又熱又渴的,不如買幾個瓜解解暑氣。”健仆湊到趕車老漢面前,低聲商量着,老漢眉頭擰起,掀開小半邊車簾,輕聲問道:“小娘子,您認為呢?”
阿松放下擔子,一雙招子精光盡顯,眼睛毒辣的看見簾子裏頭一點淡粉色的衣角。
裏頭的人似乎答應了,趕車的老漢放下車簾子,沖阿松喊道:“那邊的漢子!把瓜擔過來讓我們瞧瞧!”
“哎!”阿松立馬把瓜擔過去,老漢挑了挑,索性将籃子裏頭的都買下來,把錢遞給了阿松,對方立馬一副貪財的接了過去,還來來回回數了好幾次,健仆從中拿了一個西瓜,用拳頭砸開,又掰成數塊,遞給了其他人。
“我給小娘子送點去?”
老漢攔下健仆,道:“不用,你們自個吃吧。”
果瓤清甜解渴,除了馬車裏頭的人其餘的都分吃得一幹二淨,阿松慢吞吞的收拾着擔子,當他走出去幾步之後身後傳來數聲“撲通”,再回頭一看,原本還說說笑笑的一群人紛紛倒地,阿松擡腳踢了踢旁邊的一個,見他軟綿綿的毫無反應這才從躲在樹林的同夥招呼道:“快出來吧,全放倒了!”
他又走到馬車旁,将麻布扯開,裏頭正是一口鎖住的大箱子。阿松抽出腰間的匕首在鎖眼上一挖,鎖落地後掀開箱子,裏頭全是白花花的大米。
“雕蟲小技。”阿松冷笑了一聲,擡腳把箱子踹翻,大米灑了一地,從裏面滾出一個小箱子來,這次再撬開,裏頭就是光潤耀眼的海珠,顆顆尺寸勻稱。
三箱海珠依照此法取出,阿松撿了麻布重新裹上,拿了正準備走,突然又想起馬車裏頭的人,複又轉了回來,狐貍眼先他一步上前把簾子掀開,只見裏頭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丹唇外朗、皓齒內鮮,小小年紀容貌卻已十分出色。
見狐貍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小娘子’臉龐泛紅,手攥得死勁,額角青筋暴起,卻還是恪守自己的戲碼向角落裏頭鑽去。
“喲,還真的是個小姑娘呢。” 阿松擠開狐貍眼,擡手把人抓了下來,“帶回去伺候首領。”
狐貍眼甩了簾子,指着躺了一地的人,道:“那這些中了迷藥的怎麽辦?割了喉管埋了?”
“随你處理,我帶一半人運送海珠先回寨子,你善後。”阿松把小姑娘的手綁了,示意另外幾個去拿箱子,只留下狐貍眼等人,待他走後,狐貍眼往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什麽東西!”
突然一個冰涼而又鋒利的東西抵上他的後頸,狐貍眼只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僵立在原地,求饒道:“不知是哪位好漢,有話好好說!”
“去你娘|的好好說!”原本倒在地上的軍漢一腳把人踹得直翻了個跟頭,兩條手臂直接擰斷,狐貍眼滾得滿臉塵土,一臉驚訝的看着他,“你……你們不是被迷暈了嗎?”
軍漢嘿嘿一笑,“不過是浸了迷藥的西瓜而已,老|子可是從軍營裏頭摸打滾爬過來的,還不這點東西看在眼裏!把人都捆了,押回去讓俞郎中審審!”
——
揚州。
季婵和兩位管事正打算去食鋪和趙德雲會面商談事宜,她将自己下揚州之前就做好了的企劃書裝入紙封內,又拿了一盒包裝好了的顏料和線裝書,等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季婵想了想,看向阿錦道:“等我出門後,你便提籃果籃去陸府道謝,若是能見到陸橋本人最好,如果他不在的話也用不着多待,把東西交給陸府管事的就行。”
阿錦的神色有些怪異,小聲的重複了一遍,“……果籃?”
“怎麽?很奇怪嗎?”難道這裏沒有送果籃的傳統?季婵拿起帷帽帶上,白色的紗幕擋住了臉。
“不不不,他不過是幫忙搶回了一個錢袋而已,一籃果子便宜他了。”阿錦擺擺手,想起那個看似溫良實則桃花眼亂飄的男人,頓時冷哼出聲,敢對季娘子抱有不好的意圖?小心自己直接一刀把他捅個對穿!
等季婵和劉、林管事急急忙忙趕到食鋪的時候,已經是臨近飯點,裏面早已經擠滿了人,好在她未雨綢缪,讓阿錦預定了二樓靠窗戶的一個雅間,否則這會兒恐怕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瞥見坐在大堂內的許些陌生男子朝她投來好奇輕浮的視線,季婵趕緊壓了壓帷帽,加快了步伐。雖然是處在比較開放的唐朝,男女大防還沒有後世那麽嚴重,但女子畢竟處于弱勢,還是注意點好,省得落下口舌。
“客人留步,本店已經滿客了,實在沒有地方招待您,只好請您輕移尊駕,上別家用膳去了,對不住啊。”夥計把布巾甩在背上,迎上來攔在季婵面前,歉然道。
“不礙事,我們早已在二樓預定了雅間,你領我們上去即可。”林管事笑着說道。
“那是自然,還請您幾位跟我來。”不必得罪客人店夥計自然十分樂意,殷勤的将三人帶上二樓預定的雅間裏,臨走前還提醒道:“酒菜已經備下,稍會兒就能送上來,勞煩客人您多等一會了。有什麽吩咐盡管吆喝一聲,我很快就來。”
林管事往他手裏塞了幾文錢小費,夥計的笑容愈發真誠,又道:“天氣熱,您的酒我給您用井水鎮了再給您送!”
推開雅間的門,季婵透過朦朦胧的帷帽,看見一名高大的男子負手立在窗邊,聽到聲響之後轉頭走來,拱手行禮道:“順德書坊,趙德雲,見過季娘子。”
紗幕單薄,季婵輕而易舉的瞧見了對方已過而立之年卻俊美的面孔,悠悠然回禮道:“趙東家安好,請落座。”
幹淨的木質地板上頭還鋪着一張席子,季婵為了表示正式,挺直腰杆,選擇了最為累人的正襟危坐,幾案上擺放着幾碟水果和一壺米酒,她将米酒推開,望着對方道:“我不會喝酒,就以水代酒,趙東家不會在意吧?”
趙德雲點頭道:“自然不會。”
“介紹一下,這是我圖書閣的兩位管事,這位是劉管事,主要負責貨物的生産,這位是林管事,負責的方面則是銷售。”季婵擡手示意,等三人見完禮之後,接着說,“今日所為之事,你我都清楚,我這裏有一份計劃書,趙東家先拿去看看吧。”
一旁的林管事拆開紙封,把裏面的一疊計劃書遞給了趙德雲,對方接了過去,并沒有立馬查看,而是笑道了一句,“當日在圖書閣和季娘子談過此事,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下揚州了,果斷得讓男子汗顏。”
季婵不語,當初她第一次見到來長安易貨的趙德雲時,盡管對方給出的條件十分誘人,然而她并沒有要和對方做生意的打算,只是含糊過去,沒想到如今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自己卻要上趕着過來,實在是造化弄人。
趙德雲将計劃書仔仔細細翻閱了一遍,随後把它置于案幾上不再多看一眼,而是緊緊盯着季婵,挑眉笑道:“這分成是不是不太合适?”
“如何不合适,我七你三,當初可是趙東家您親口說的,怎麽,現在又改口了?”季婵不急不躁,唇吐隐刃,“圖書閣負責生産和運送,期間要承擔諸多風險,你順德書坊只需将東西售賣出去,難道這也是難事?”
趙德雲親自為她倒了一杯熱水,緩緩說道:“雖然順德書坊只負責銷售,但也并不是一點付出都沒有,若是積貨和遇見客人有不滿意的地方,不都是我們順德書坊在做嗎?而且我聽說,季娘子似乎在長安那邊遇到了一點麻煩……”
季婵擡頭,聲音清冷,“怎麽,順德書坊想趁火打劫不成?”
“不敢,只是有些地方我們可以再商量嘛。”趙德雲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發出‘咄咄’的聲響,他輕笑道:“這樣吧,分成仍然按照之前的三七分,不過我唯一的要求是,圖書閣在揚州的銷售點只能給順德書坊,僅此一家,若是有旁人也想吃這碗飯,到時候還請季娘子統統都拒絕掉。”
“你……”劉管事因對方的獅子大張口而怒起,卻被季婵一把按下,她安撫性的轉頭拍了拍劉管事的肩,再回來看趙德雲的時候依舊平靜無波,“趙東家既然都能打探到我在京城遭遇到了什麽糟心事,怎麽也不打探清楚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如此的,恕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您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不管趙德雲眼底的陰霾,而是繼續說道:“我來揚州也有些時日了,幾個市坊也逛了個通透,裏頭的書坊無論是大是小,屬于我圖書閣的線裝書和管狀顏料還有鉛筆,那是一樣都沒有。東西的便利和暢銷在長安那是有目共睹,我想如果推廣到揚州也是一樣的,這是一塊沒有人開發的新底盤,誰都想在這顆甜美的柰子上咬一口。”
“您入行比我時間長,也應該比我更明白,如果我把銷售點只給你一個人,那麽其他書坊知道了會作何反應?這樣的事我已經在長安經歷過一遍了,不想延續到揚州來,我和您合作,也是因為有過一面之緣,但是您也清楚……”季婵笑笑,“這一面之緣,和誰都能有不是嗎?”
“那麽季娘子想要如何?” 趙德雲心情有些微妙,他的确知道這些,至于為何還敢提出這些要求不過是見季婵年紀輕想要多牟些利,現在聽她分析過來,只覺得心頭阻塞,臉上也湧出紅來,不敢再看輕她了。
“我再讓利一成,并且将圖書閣的分號開在揚州……”
“那!這哪還有我順德書坊的事?”趙德雲陡然擡頭。
“趙東家稍安勿躁,讓我把話講完嘛。”季婵止住他話頭,接着說,“圖書閣的分號只是個作坊,我們只管生産,做廠商,不會去做零售商來和你們争奪市場。并且一旦貨物出現問題,只要不是有人刻意為之,那麽售後也由我們來做,積貨也可以低價退回作坊,幫你們減少一些損失,要求不過分,我們都盡量滿足您。”
這的确是讓他心動了,趙德雲望着桌面上的計劃書,有些猶豫。
“我們既幫您規避了一定的風險,還保證不會搶奪客源,趙東家,如果再猶豫下去的話,我就不保證這顆柰子不會被別人咬第一口了。”
“我……”
☆、第 48 章
季婵并不是不願意給他思考的時間, 只是作坊規模急着要擴大, 鉛筆的産量也要跟上, 還有餐館……她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容不得再拖。
而且,她對自己提出的條件有絕對的自信, 這可是一個錢貨兩訖的時代,一旦付了款誰還管你?像圖書閣的售後服那可是頭一份!趙德雲是個商人,商人利字當頭, 卻又世故圓滑,他現在的确有在考慮, 但同時也存在想在抻一抻她的意思。
這個老狐貍!季婵‘啧’了一聲, 咬死了不再開口。
“好, 我答應了。”見辦法沒有見效,也只能妥協了, 而且他也沒有少賺, 思及此處, 趙德雲的笑容真誠了不少, “那,不知道季娘子打算什麽時候把在揚州開設作坊?”
“就在近期,我人生地不熟的, 到時候還要仰仗趙東家多多照顧了。”季婵笑了笑, 示意林管事把木盒拿上來,打開後露出裏頭的線裝書和顏料來,“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還望趙東家海涵。”
“這就是管狀顏料?”趙德雲拿起一管,打開了塞子細細查看,他上次去長安的時候,圖書閣還沒有推出這一新品,但是當時的線裝書已經足夠吸引人了。也是因為看出了它的潛能,他才願意向還是小書坊的圖書閣抛出橄榄枝,沒想到還只是一年而已,竟然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實在不能輕易小看。
說起這個,趙德雲不由得就想到了季婵前面提到的鉛筆,問道:“不知季娘子說的鉛筆現在何處?”他的目光在盒子裏頭掃了掃,實在沒找着‘可疑’物品。
“鉛筆的話,可能暫時沒有辦法供應給您。”季婵歉意道,看到對方不明白的眼神後解釋說,“鉛筆是新品,剛推出不久,在長安都賣脫銷了,沒有太多存貨能往揚州送,趙東家您也明白,長安畢竟是主場,要先滿足那了才能顧得來別的地方。”
“不過我保證,如果有新貨第一時間肯定先往您這送。”
“季娘子仗義!”趙德雲拱手道。
“好說,咱們先吃飯吧,有什麽細節稍後再商量,趙東家,請。”季婵笑回道。
——
越往裏走,樹木越高大隐蔽,半點陽光不透,突如其來的寒冷讓穿得單薄的小娘子打了個哆嗦,阿松皺了皺眉,把手上的麻布扔了過去,“裹上!”
小娘子,也就是小璟嫌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麻布,毫不猶豫的直接繞開走掉。
“嘿!你還挺有脾氣的?”阿松撿了麻布,也不打算再理她,而是自己扭頭往前走,沒走幾步又回來勸道,“我說你還是收收你這股嬌勁吧,我們頭領手上沾染不知道多少鮮血,最看不得別人朝他甩臉子,你要是到他跟頭還是這樣,早晚給弄死。”
小璟仍是冷着一張臉,然而盡管他冰霜滿面仍然不掩奪人的豔色,特別是那雙煙水朦胧的眸子,就連阿松都沒能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嘀咕道:“這樣的美貌,說不定頭領還真能不跟她計較。”
他們走的路沒有章法,像是随便亂走的,小璟掂了掂腰間的香囊,發覺裏頭還有小半袋,頓時眉心緊鎖,隐隐有些擔憂。好在沒讓他擔心多久,這條盤旋而上的路終于走到了盡頭,面前是個懸崖。
這……
阿松把人拉到身邊,用麻繩緊緊捆在了一起,說了句“得罪了”,就拉着他往懸崖下跳。突然的動作讓小璟吓了一跳,結果沒幾秒的時間就落了地,他看了看,腳下所踩的地方是個平臺,大約能容納四五個人站立。阿松上前去,用手在一塊凸出來的石塊上按了按,厚重的石門就‘轟隆’的一聲,打開了。
裏面是一條幽深的隧道,阿松從腰間拿出火折子,拉着他往裏頭走,走了大約一刻鐘左右,面前豁然開朗,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前的情景讓他駭然。
這個地方雖然面積有限,但是設備建設幾乎等同一個小城鎮,明明只是一個山谷,樓閣亭臺,假石水榭,精細得像是富豪後院,只是來來往往的人顯然都不是善類,男人都帶着一股兇悍狠意,女子卻怯弱畏懼得仿若驚弓之鳥。
果然是個賊窩,小璟只消看一眼,就下了定論。
再往前,兩邊的建築就越氣派富貴,等真正到了匪首的府邸,就更讓人驚嘆,實際上按照律例來說,這已經是屬于違章建築了。飛檐重樓、白牆紅門、雕花地磚,特別是外頭的戟架,長戟上頭綁着幡旗,不多不少十六根,典型的超綱,王公貴戚才能用的東西,一個土匪頭子,也敢在整這番行頭,看來是腦袋太重,找砍呢。
守在外頭的仆人進去通報了一聲,阿松就拉着小璟進去了,身後還捧着整箱海珠的三人。
進了裏面就更誇張了,奇珍異獸、繁花游魚,就連遮擋的屏風都是紫檀的,小璟看着看着,眼底已然氤氲了滿滿的殺意。
“把東西拿過來我看看。”不知何時,他已經被阿松拽到堂前,坐在上頭的是一個絡腮胡大漢,衣着華貴,卻不像個商賈,透着一股悍匪的味道,那人讓阿松把海珠呈在桌案上,眼睛卻黏在小璟身上,等別人輕聲提醒了才幡然醒悟。
木盒子一掀開,裏面發出淡淡柔光的海珠瞬間吸引了他的心神,大漢手掌一撈,兜了滿滿一手,他朗笑出聲,讓人把東西收下去,轉頭去盯小璟,嘴裏緩緩問道:“這位是?”
“頭領,這是運送海珠那只商隊裏頭的小娘子,看樣子身份好像不一般,應該就是商隊東家的女兒。”阿松答道。
“那又如何,不過……瞧着模樣倒是不差。”特別是那雙倔強的眸子,匪首搓搓手,示意仆人把小璟帶下去,“今晚我要見到她,你幹得不錯,去領賞吧。”他沖阿松揚揚下巴,對方自然是喜滋滋的應了。
而這個時候的李承乾,正在驿站的地下室裏審問軍漢們帶回來的幾個土匪。驿站的地下室不大,原本是驿站裏頭的人用來存儲過冬蔬菜的地方,現在被李承乾征用變成了刑房。
即便是白日在這裏也要點燃燈火,或許是因為燭蠟即将燃盡,火光明明滅滅、忽大忽小,配合着狹窄陰暗的地方,還有牆上挂着的各式各樣的刑具,顯得十分駭人。
這些土匪被輪流帶上來刑訊,一旁有文書将口供錄下,等到所有人都審完一遍後就将供詞放在一起交叉查看,雖然沒有出現虛假信息,但是由于這幾個并不是什麽多重要的人物,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李承乾拂落桌上的刑具,道:“不必再審了,現在小璟應該已經打入內部了,我們只需要循着香料來個裏應外合,一舉抄了匪窩就是。這些人暫時先留着,到時候一齊治罪,還有驿站內出賣來往商隊訊息的老卒,也拿下了罷。”
原本看着刑罰有些心顫的驿長聞言,頓時回過神來,急忙答應下來,速速領人去抓老卒。
老卒的廂房被軍漢一腳踢開,裏頭的他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幹什麽,被“砰”的門響吓了一跳,立馬起身轉頭,看到後頭跟着好幾個軍漢的驿長時心中頓覺不妙,但還是強行按下慌亂,換上笑臉來。
“不知驿長找老卒我,是有什麽事嗎?”他腳後跟一撥,用陶罐擋住牆面。
驿長冷冷看了他一眼,揮手讓軍漢上前,“不必寒暄,直接上去搜查!”
老卒心裏一慌,正要攔卻被軍漢一拳頭打落牙齒,吐出一口血沫來,那些人将他推開,直接把陶罐提到一邊去,露出牆上的一個豁口來,裏頭是個木盒,打開一看,差點被滿盒的黃金閃瞎了眼。
“果然。”驿長立于桌前,十分生氣的一拍桌子,“這些髒錢,拿着心不燒得慌嗎?”桌面上的油紙包滾落在地,發出金屬特有的聲響。
老卒暗道一聲糟糕,驿長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将把油紙包撿了起來,裏面是早就幹癟的點心,他伸手掰開一看,一粒金燦燦的金塊露了出來,怒意更甚,“把人帶下去吧。”
等到暮□□臨,李承乾并二十名侍衛,還有百來個軍漢,順着小璟灑落在地上的香料進了密林,這是一種異域傳來的香,并不濃郁,但是很吸引一種鳥類,有點像貓薄荷,但是比貓薄荷還要上瘾。
平臺不大,為了保險他們一次僅僅只讓兩個人下去,如此一來要多費些時間,等到他們出了隧道,外頭已經是夜深人靜,只有巡邏的人拿着火把來回。
李承乾擡手下令:“殺!”
作者有話要說: 要放假了,各種考試考試考試!!!
已死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