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到他們一路殺到匪首府邸的時候, 小璟已經站在朱紅色的大門面前等候多時, 他手裏拿着一個布包, 鮮血滲透布料,淋漓的滴落了一地,明明是在那樣純稚的年齡, 眼神卻冷漠銳利得像把刀。
比之他姐姐更為鋒利的刃,年紀更輕,也更容易控制。
“郎君。”小璟踏下階梯, 恭敬的跪在他面前,将布包展開雙手奉上, “奴幸不辱命。”
天色昏暗, 李承乾從身邊的軍漢手裏接過火把, 火光照亮,只見布包裏頭是一顆人頭, 雖然看模樣并不認識, 但是根據直覺和對小璟身手的信任, 他判斷這絕對就是江豹寨的連襟兄弟, 也就是小江豹的匪首。
他輕輕喟嘆了一聲,誇獎道:“你做得很好,先回去休息吧。”又轉過頭來對軍漢等人說, “将這些人紛紛拿下, 送往山陽官府審問,至于財物則清點裝箱,到時候本官一律運回長安, 獻至禦前。”他想了想,又補上了幾個細節,将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
“是!”衆人答道。
李承乾滿意一笑,“諸位今日所為,本官自會一一禀報,嘉獎必然不會少,。”話音剛落,他明顯的感覺到這些人眼神發亮,态度也積極了不少,心中哂笑,面上依舊一派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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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修的船早已抵達揚州,沿途更是捕獲了十數名的水匪,令前來接待的蔣司馬臉上鐵青,心裏更是焦灼。別無其他,當今太子在揚州遇刺,無論是否有受傷,一旦傳到禦前,揚州上下都會官位不包。
“俞郎中,請!”蔣司馬将人送上馬車,兩隊騎兵護在左右,他猶豫了片刻,仍是開口問道:“不知太子殿下現在何處?”
俞修黑色的眸子掃過對方,引得其後頸發涼,這才輕描淡寫道:“殿下在山陽時與某等分路而行,如今也快到揚州了。”
蔣司馬下意識覺得不妥,一個“這……”剛蹦出口就被俞修堵了回來,“殿下行蹤他自有定奪,難不成還要跟蔣司馬商量不成?某此行是為了水匪之事而來,而并不是和蔣司馬敘舊的,煩請帶路,某與方刺史還有要事需要商談。”
“是下官多嘴了,下官這就讓他們快行!”蔣司馬被他唬了一跳,哪裏還敢多說,立馬讓車夫快馬加鞭,駿馬揚蹄,濺起一地的飛塵。
馬車到了刺史府,俞修下了車轅,被方舟親自迎入府內,面上露出了激動的神色,其實心裏不以為然。
自己是刑部郎中,從四品的京官,而方舟方刺史是從三品的地方官,不僅在品階上高于他,而且對方還是揚州隐形的一把手,擺出這樣的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不管是為了拉攏還是麻痹,他都該小心應付。雖說是受帝命而來,然與這種地頭蛇相處,還是得多幾分注意。
是的,俞修并不認為方舟真有他表面上的那麽無辜,堂堂一方刺史,貢品在眼皮底下被劫走,一點表示都沒有?怎麽着也該出兵剿匪,但凡他努力過,何至于上奏到禦前?
俞修表面上是清官孤身一人,實則是太子一派,對于這些,想得往往比別人要多。燕王李泰聰明絕倫,時常受到聖人贊賞,對其更是溺愛,甚至有些的地方比之太子更甚。并且燕王同太子殿下乃一母同胞,地位身份上也比別人更名正言順些,在這樣的條件下,難保他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燕王身為揚州的大都督,而如今偏偏出事的正是他的下屬官員,如果說二者一點關系都沒有,俞修不信。再往深一點的地方想,俞修對于他的懷疑更甚,只是礙于如今沒有證據,只能作罷。
方舟能當上刺史,自然也是有一番的本事,二人面上笑容熱枕,寒暄飲茶,似乎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只是回來近兩刻鐘,方舟也有些不耐煩了,畢竟他是揚州的刺史,平日裏都是他說的算,不像俞修一樣需要應付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他放下茶碗,直接了當的問道:“不知太子殿下現在何處,還有俞郎中帶回來的那些人是什麽意思?”
俞修嘴角露出一抹笑來,竟和李承乾有幾分相似,他垂下眼眸,神情莫測:“殿下如今應該在山陽,不日便可抵達揚州。本想說一路來都是天色水景,個把月下來也就膩味了,于是殿下便早早和某分道另行,俞某乘船途中,沒想到竟遇到了一件‘趣’事。”
方舟臉色一凜,并不接話。
“幾個小小水匪,竟然趁夜摸上了我等的船只,若非殿下改行陸路,主船上只有俞某一人,怕是今日你我二人早就在牢獄裏了,說來也巧,這水匪和方刺史您也‘相熟’……”
“俞郎中!”方舟喝道:“慎言!說話講究真憑實據,我方舟行得端坐得直,怎麽可能和水匪有相熟這一說!”
俞修輕笑,擡手為他續了茶,“方刺史何必着急,您是官,水匪是賊,我說的相熟,指的是二者是對手,并無他意,還望您不要怪罪才好。”
“這是自然,只是俞郎中日後凡事出口時也該三思!”方舟呼出一口氣來,心中依舊不虞,只是臉上還要強撐着打探:“不知俞郎中欲将這十數名的水匪如何?”
“當是先關押起來,等殿下到了揚州再做審問啊。”俞修抿了一口茶,表情十分理所當然,似乎在說方刺史您怎麽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方舟咬牙忍了,壓低聲音道:“如今江豹寨水匪猖獗,百姓富商紛紛人人自危,依方某之見,應該将其就地斬殺,以儆效尤,也讓我揚州百姓看清楚,放下心來,不至于天天寝食難安。”
俞修眯眼,笑得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狐貍,他也學方舟一樣低聲,并且故作神秘的掩手湊了過去,“既然數月都這麽過了,想來也不差這一時。”他站起身來,把右手裏的茶碗擱在案上,
“咱們啊就等殿下來再說吧,這等逾規越矩的事,俞某斷然是不敢的。”
“你……”
“在下一路行來頗為疲憊,不知道方府可有空房安置我這小小刑部郎中?”俞修笑道。
方舟話被堵在嗓子眼裏,也只能認命咽下,吩咐随從為對方準備,“俞郎無需客氣,只管在府中好好歇息,至于其他事,自然……自然是等殿下到了揚州,再做定奪!”
入夜,刺史府的書房傳來一聲脆響,吓得經過的仆人失手打翻了燈籠,只能摸黑回去再換一盞,至于書房裏面發生了什麽,他卻是一點好奇心都不敢有,自從上次有奴仆因為窺探主人和來客議事被發覺後,長使親自拿了人拔舌挖眼,鎮住了一幹奴仆,再也沒有人敢另起異心。
書房內的燭心燃燒後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方舟在桌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雙目瞪圓,嘴唇抿緊,顯然氣急,“我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們注意點注意點!結果呢?先前劫掠貢品引來朝堂的注意,如今又去驚擾太子船駕?江武東,你難道真的認為朝廷找不到你,真把自己當一號人物了?”
江武東坐在席上,面上冷靜不說,竟然還有心思去剪燈芯。“方刺史何必焦慮,事情并非沒有解決的辦法嘛。”
“什麽辦法?你能有什麽辦法?!”方舟再次拂落茶碗,同樣碎成了碎片。
“再殺他一次。”江武東冷冷道。
“你瘋了?!”方舟被他的口出狂言驚到,猛然擡頭看向江武東,那模樣是恨不得直接上去踹他一腳,看能不能把腦子踹正常點,“那是當朝太子,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也別想活了!江武東,你想害我嗎?”
“我在山陽有個連襟兄弟,也是個草莽,接連劫了好幾支商隊,積累下了一筆不少的錢財。”江武東慢慢說道:“只是他為人好色而且沖動,一根筋的粗性子,數年來給我添了不少麻煩,雖說是連襟,但畢竟不是親兄弟,所以……借他的手,提這把刀。”
聽他娓娓道來,方舟不由得安靜下來,仔細思考着這件事的可能性。
“太子如今還在山陽,一旦出了事,那麽也該讓山陽的官府來擔責,還輪不到揚州。但是如果我們再不下手,恐怕把腦袋擱在刀下的,将會是你我二人。”江武東指尖沾了水,在桌面上描繪了起來,頭是他,尾是方舟,中間不明,三者彙成一條線,灌入一個點內,他指着這個點,“下了揚州,若是一番徹查,他們順藤摸瓜,一路查下去,你我死不足惜,但是這位……”
“上了這艘船,那就該聽船長的話,他讓我們跳下去我們就該跳,他要我們舉起刀的時候,也不能猶豫,方刺史,你可沒有回頭的路了。”江武東手掌撫過桌面,水跡混成一灘,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詭笑。
許久,方舟疲倦而又低沉的嗓音傳來,“想怎麽做,你就去做吧。”
窗外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漸漸的愈發密集,雨滴攜着落葉而來,驚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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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少了一管顏料?”季婵将房內的櫃子挪開,又在其他地方翻找了許久,還沒沒能找到那管丢失的白色顏料。雖說只是一管顏料而已,但是她自從遇見了楊興這件事之後,頗有種驚弓之鳥的意味,但凡有些風吹草動,也要多想一些。
或許是自己太一驚一乍罷了?季婵将櫃子挪回去,趴在桌案上,有些郁郁。
“叽……”窗戶敞開,出去遛彎的烏鸫振動翅膀降落在季婵面前,烏黑色的小腦袋輕輕的蹭蹭她的臉,又啄了啄她的指尖。
季婵彎唇,擡手捉住烏鸫的嘴,來來回回晃動,對方一別腦袋掙開,小小的身軀在桌上跳動了幾下,叼起季婵随手編的中國結就往外飛。
季婵:“……”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将東西送給趙德雲時,打開木盒,那邊上一抹奇怪的劃痕的來處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沒想到偷東西的竟然是自己養的鳥。不過有些鳥類築巢或者求偶的時候喜歡用一些亮晶晶的東西來吸引雌性的注意力,沒想到自家的烏鸫格外的不同,竟挑這些奇奇怪怪的拿。
找到了原因,季婵也就不再理會它,日後就算丢了東西也就當是烏鸫撿去築巢了,直到很久之後,在床底下找到了某人一整盒的‘寶藏’……
此話暫且不提,再說這烏鸫叼起中國結循着上次的路再次飛往山陽,只是這時的李承乾已經處理完事務,正乘坐着馬車準備下揚州,未曾想他剛支着手肘想要小憩一會的時候,從窗外飛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直接砸了他滿頭滿臉。
“殿下!無事罷?”随車護在兩邊的侍衛險些沖了進去,但是礙于身份,只能在外面詢問。
“無礙,是烏鸫……”李承乾無奈的将趴在臉上的黑鳥取了下來,手卻抓到了另一樣東西。
“這又什麽?你又偷東西了?”紅色的絲線被編成好看的形狀,底下的流蘇從手心擦過,仿佛是掃在心頭一樣癢癢的,不由得輕笑出聲,“倒是手巧。”
“謝謝你了,以後多帶一些。”李承乾爬起來從角落裏的櫃子出抽出一個匣子,打開把中國結放進去,裏面還有上次烏鸫帶過來的竹管,甚至還有從小兕子手裏要過來的繪本,攢了小半匣,李承乾将蓋子蓋上,思量着該換個新的大盒子。
至于小功臣烏鸫,則是被他放在軟枕上,尋了碟點心精細着喂了。